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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氏家训

_5 颜之推(南北朝)
〔五〕缉缀:缉,编缉;缀即缀文之缀,缀属也。广川书跋“疏”作“疏”,古通。
〔六〕谐靡,和谐靡丽。
〔七〕偶对,偶配对称。
〔八〕讳避,广川书跋作“避讳”。
〔九〕南史陆厥传:“时盛为文章,吴兴沈约、陈郡谢朓、琅邪王融,以气类相推毂,汝南周颙,善识声韵。约等文皆用宫商,将平上去入四声,以此制韵,有平头、上尾、蜂腰、鹤膝,五字之中,轻重悉异,两句之内,角征不同,不可增减,世呼为永明体。”
〔一0〕抱经堂本脱“之”字,各本俱有,今据补。
吾家世文章,甚为典正,不从流俗;梁孝元在蕃邸时〔一〕,撰西府新文,讫无一篇见录者〔二〕,亦以不偶于世,无郑、卫之音〔三〕故也。有诗赋铭诔书表启疏二十卷,吾兄弟始在草土〔四〕,并未得编次,便遭火荡尽,竟不传于世。衔酷茹恨,彻于心髓!操行见于梁史文士传〔五〕及孝元怀旧志〔六〕。
〔一〕蕃邸,指湘东王。
〔二〕讫,宋本作“纪”,余本作“记”,今从傅本;惟傅本“文”下误衍“史”字。卢文弨曰:“隋书经籍志:‘西府新文十一卷,幷录,梁萧淑撰。’案:金楼子著书篇所载诸书,有自撰者,有使颜协、刘缓、萧贲诸人撰者,此书当亦元帝所使为之。”器案:唐书艺文志又着录有萧淑新文要集十卷。淑,兰陵人,见齐书萧介传。西府,指江陵,时荆州居分陕之要,故称江陵为西府,犹东晋以历阳为西府也。西府新文,盖梁孝元使萧淑辑录诸臣寮之文,时之推父协正为镇西府谘议参军,未见收录,故之推引以为恨耳。
〔三〕郑、卫之音,指当时浮艳之文。南史萧惠基传:“宋大明以来,声伎所尚多郑、卫,而雅乐正声,鲜有好者。”
〔四〕卢文弨曰:“草土,谓在苫块之中也。”
〔五〕赵曦明曰:“梁书文学传:‘颜协,字子和。七代祖含,晋侍中国子监祭酒西平靖侯。父见远,博学有志行,齐治书侍御史兼中丞,高祖受禅,不食卒。协幼孤,养于舅氏,博涉群书,工草隶。释褐,湘东王国常侍兼记室,世祖镇荆州,转正记室。时吴郡顾协,亦在蕃邸,才学相亚,府中称为二协。舅谢暕卒,协居丧,如伯叔之礼,议者重焉。又感家门事义,不求显达,恒辞征辟。大同五年卒。所撰晋伯传五篇,日月灾异图两卷,遇火湮灭。二子:之仪,之推。’”刘盼遂曰:“按:此云梁史,盖谓陈领军大著作郎许亨所着之梁史五十三卷(见隋书经籍志),颜不见姚思廉梁史也。此处殊宜分辨。”
〔六〕赵曦明曰:“隋书经籍志:‘怀旧志九卷,梁元帝撰。’”刘盼遂曰:“孝元怀旧志一秩一卷,见金楼子著书篇。又案:北周书颜之仪传:‘父协,以见远蹈义忤时,遂不仕进,湘东王引为府记室参军,协不得已乃应命。梁元帝后着怀旧志及诗,并称赞其美。’恐即本家训之说。”案:金楼子著书篇怀旧序曰:“吾自北守琅台,东探禹穴,观涛广陵,面金汤之设险,方舟宛委,眺玉笥之干霄,临水登山,命俦啸侣。中年承乏,摄牧神州,戚里英贤,南冠髦俊,荫真长之弱柳,观茂宏之舞鹤,清酒继进,甘果徐行,长安郡公,为延誉,扶风长者,刷其羽毛。于是驻伏熊,回驷□,命邹湛,召王祥,余顾而言曰:‘斯乐难常,诚有之矣!日月不居,零露相半,素车白马,往矣不追,春华秋实,怀哉何已!独轸魂交,情深宿草,故备书爵里,陈怀旧焉。’”
沈隐侯曰〔一〕:“文章当从三易〔二〕:易见事,一也;易识字,二也;易读诵,三也〔三〕。”邢子才〔四〕常曰:“沈侯文章,用事不使人觉,若胸忆语也〔五〕。”深以此服之。祖孝征〔六〕亦尝谓吾曰:“沈诗云:‘崖倾护石髓〔七〕。’此岂似用事邪〔八〕?”
〔一〕赵曦明曰:“梁书沈约传:‘约字休文,吴兴武康人。高祖受禅,封建昌县侯,卒谥隐。’”
〔二〕清波杂志十用此文,“文章当从三易”作“古儒士为文,当从三易”,盖以臆自为添设。
〔三〕黄叔琳曰:“古今文章,不出难易两途,终以易者为得,与‘辞达而已矣’之旨差近也。”徐时栋曰:“吾生平最服此语,以为此自是文章家正法眼藏。故每作文,偶以比事,须用僻典,亦必使之明白畅晓,令读者虽不知本事,亦可会意,至于难字拗句,则一切禁绝之。世之专以怪涩自矜奥博者,真不知其何心也。”
〔四〕卢文弨曰:“子才,邢邵字。”
〔五〕文选文赋:“思风发于胸臆。”
〔六〕卢文弨曰:“孝征,祖珽字。”
〔七〕赵曦明曰:“晋书嵇康传:‘康遇王烈共入山,尝得石髓如饴,即自服半,余半与康,皆凝而为石。’”器案:此诗今不见沈集,沈游沈道士馆诗有云:“朋来握石髓。”见文选,李善注云:“袁彦伯竹林名士传曰:‘王烈服食养性,嵇康甚敬之,随入山。烈尝得石髓,柔滑如饴,即自服半,余半取以与康,皆凝而为石。’”不知为此诗异文,抑别是一诗。
〔八〕傅本不分段。
邢子才、魏收俱有重名〔一〕,时俗准的〔二〕,以为师匠〔三〕。邢赏服〔四〕沈约而轻任昉〔五〕,魏〔六〕爱慕任昉而毁沈约,每于谈燕,辞色以之〔七〕。邺下纷纭,各有朋党〔八〕。祖孝征尝谓吾曰:“任、沈之是非,乃邢、魏之优劣也〔九〕。”
〔一〕重名,犹言盛名、大名,与前文言“重誉”义同。后汉书孔融传:“孔文举有重名。”魏书文苑传:“杨遵彦作文德论,以为古今辞人,皆负才遗行,浇薄险忌;惟邢子才、王元美、温子升彬彬有德素。”
〔二〕后汉书灵帝纪:“其僚辈皆瞻望于宪,以为准的。”淮南原道篇高诱注:“质的,射者之准蓺也。”案:准的,犹今言标准目的。
〔三〕师匠,即宗师大匠。范宁春秋谷梁序:“肤浅末学,不经师匠。”广弘明集二八上王筠与云僧正书:“一代师匠,四海推崇。”
〔四〕赏服,颜本、朱本作“常服”。
〔五〕赵曦明曰:“梁书任昉传:‘昉字彦升,乐安博昌人。雅善属文,尤长载笔,才思无穷,起草不加点窜。沈约一代词宗,深所推挹。’”
〔六〕抱经堂校定本“魏”下有“收”字,各本及类说俱无,今据删。
〔七〕辞色以之,犹今言争得面红耳热。晋书祖逖传:“辞色壮烈,众皆慨欢。”
〔八〕宋本及余师录“有”作“为”。
〔九〕北齐书魏收传:“始收与温子升、邢邵称为后进。邢既被疏出,子升以罪死,收遂大被任用,独步一时,议论更相訾毁,各有朋党。收每议鄙邢文。邢又云:‘江南任昉,文体本疏,魏收非直仿真,亦大偷窃。’收闻,乃曰:‘伊常于沈约集中作贼,何意道我偷任!’任、沈俱有重名,邢、魏各有所好。武平中,黄门颜之推以二公意问仆射祖珽。珽答曰:‘见邢、魏之臧否,即是任、沈之优劣。’”又见北史魏收传及御览五九九引三国典略。器案:六朝时品题人物或文章,往往以所批评之对象的优劣,来定批评者之优劣,曹魏时亦有与此类似之事。三国志陈思王植传注引荀绰冀州记:“刘准子:峤字国彦,髦字士彦,并为后出之俊。准与裴頠、乐广善,遣往见之。頠性弘方,爱峤之有高韵,谓准曰:‘峤当及卿,然髦少减也。’广性清淳,爱髦之有神检,谓准曰:‘峤自及卿,然髦尤精出。’准叹曰:‘我二儿之优劣,乃裴、乐之优劣也。’”(又见御览四0九、四四四引郭子。)
吴均集〔一〕有破镜赋〔二〕。昔者,邑号朝歌,颜渊不舍〔三〕;里名胜母,曾子敛襟〔四〕:盖忌夫恶名之伤实也。破镜乃凶逆之兽,事见汉书〔五〕,为文幸避此名也。比世往往见有和人诗者,题云敬同〔六〕,孝经云〔七〕:“资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八〕。”不可轻言也。梁世费旭诗云:“不知是耶非〔九〕。”殷澐诗云:“飖扬云母舟〔一0〕。”简文曰:“旭既不识其父〔一一〕,澐又飖扬其母。”此虽悉古事,不可用也。世人或有文章引诗“伐鼓渊渊”者〔一二〕,宋书已有屡游之诮〔一三〕;如此流比〔一四〕,幸须避之。北面事亲,别舅摛渭阳之咏〔一五〕;堂上养老,送兄赋桓山之悲〔一六〕,皆大失也。举此一隅
〔一七〕,触涂〔一八〕宜慎。
〔一〕赵曦明曰:“梁书文学传:‘吴均,字叔庠,吴兴故鄣人。文体清拔,有古气,好事者或效之,谓为吴均体。’隋书经籍志:‘梁奉朝请吴均集二十卷。’本传同。”
〔二〕破镜赋,赵曦明曰:“今不传。”
〔三〕赵曦明曰:“汉书邹阳传:‘里名胜母,曾子不入;邑号朝歌,墨子回车。’案:此文不同,盖有所本。”郝懿行曰:“诸书多称‘邑号朝歌,墨子不入’。”洪亮吉晓读书斋二录曰:“颜渊事,不知所出,或系曾参之误。”陈汉章曰:“案下句即称曾子,何得上句更是曾子?淮南说山训曰:‘曾子立孝,不过胜母之闾;墨子非乐,不入朝歌之邑。’崔骃达旨又云:‘颜回明仁于度毂。’”龚道耕先生曰:“水经淇水注引论语撰考谶云:‘邑名朝歌,颜渊不舍,七十弟子掩目,宰予独顾,由蹶堕车。’”器案:刘昼新论鄙名章:“水名盗泉,尼父不漱;邑名朝歌,颜渊不舍;里名胜母,曾子还轫;亭名柏人,汉君夜遁。何者?以其名害义也。”亦以回车朝歌为颜渊事,与本书同。
〔四〕郑珍曰:“水经淇水注引论语撰考谶云:‘邑名朝歌,颜渊不舍。’淮南子、盐铁论(案见晁错篇)并云:‘里名胜母,曾子不入。’”器案:御览一五七引论语撰考谶:“里名胜母,曾子敛襟。”说苑谈丛篇、论衡问孔篇、新论鄙名章亦以不入胜母为曾子,与本书同;史记邹阳传索隐引尸子,则又以为孔子。
〔五〕赵曦明曰:“汉书郊祀志:‘有言古天子尝以春解祠,祠黄帝用一枭破镜。’注:‘孟康曰:枭,鸟名,食母。破镜,兽名,食父。黄帝欲绝其类,故使百吏祠皆用之。’”
〔六〕卢文弨曰:“以同为和,初唐人如骆宾王、陈子昂诸人集中犹然,别有作奉和同云云者,和字乃后人所增入。”器案:叶梦得玉涧新书云:“类文有梁武帝同王筠和太子忏悔诗云:‘仍取筠韵。’”此当时和诗言同之证。白居易和答诗十首序云:“其间所见,同者固不能自异,异者亦不能强同,同者谓之和,异者谓之答。”
〔七〕见士章。
〔八〕唐明皇注云:“资,取也,言敬父与敬君同。”
〔九〕赵曦明曰:“汉武帝李夫人歌:‘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卢文弨曰:“费旭,江夏人。”刘盼遂曰:“案‘旭’皆‘甝’之误字也,隋书经籍志:‘尚书义疏,梁国子助教费甝作。’陆氏经典释文叙录同。三国、六朝,费氏望出江夏鄳县。”器案:“费旭”当作“费昶”,南史何思澄传:“王子云,太原人,及江夏费昶,并为闾里才子。昶善为乐府,又作鼓吹曲,武帝重之。”隋书经籍志集部有梁新田令费昶集三卷。乐府诗集卷十七载梁费昶巫山高云:“彼美岩之曲,宁知心是非。”下句当即颜氏所引异文,抑或因颜氏弹射而改之也。刘盼遂以为当作“费甝”,非是。
〔一0〕抱经堂本“飖”作“飘”,下同。赵曦明曰:“晋宫阁记:‘舍利池有云母舟。’见初学记。”卢文弨曰:“‘殷澐’疑是‘殷芸’,梁书有传:‘芸字灌蔬,陈郡长平人。励精勤学,博洽群书,为昭明太子侍读。’宜与简文相接也。又有湘东王记室参军褚澐,河南阳泽人,有诗。二者姓名,必有一讹。”
〔一一〕卢文弨曰:“以耶为父,盖俗称也。古木兰诗:‘卷卷有耶名。’”刘盼遂曰:“按南朝通俗称父为耶。南史王彧传:‘长子绚,年五六岁,读论语至“周监于二代”,外祖何尚之戏之曰:“可改‘耶耶乎文哉’。”绚即答曰:“尊者之名安可戏?宁可道‘草翁之风必舅’?”’缘论语此句为‘彧彧乎文哉’,彧是绚之父之名,故何戏改为耶,知南朝通称父为耶矣。”器案:文心雕龙指瑕篇:“至于比语求蚩,反音取瑕,虽不屑于古,而有择于今焉。”“是耶”之耶为父,“云母”之母为母,即比语求蚩之证;下文“伐鼓”,又反音取瑕之证也,此皆所谓“讳避精详”者也。
〔一二〕宋本及余师录无“文章”二字。伐鼓渊渊,诗小雅采芑文。
〔一三〕李慈铭曰:“案金楼子(杂记上)云:‘宋玉戏太宰屡游之谈,流连反语,遂有鲍照伐鼓、孝绰布武、韦粲浮柱之作。’此处‘宋书’,本亦作‘宋玉’。”刘盼遂曰:“案梁元帝金楼子杂记篇……据孝元之言,是引诗‘伐鼓渊渊’者为鲍照,然而沈约宋书明远附见南平王铄传中,不见‘伐鼓’之文,亦无‘屡游’之诮。隋书经籍志正史类有徐爰宋书六十五卷,孙严宋书六十五卷,宋文明中撰宋书六十一卷,则明远‘伐鼓’‘屡游’故实,当在此三史中矣。”器案:文镜秘府论西册论病文二十八病第二十:“翻语病者,正言是佳词,反语则深累是也。如鲍明远诗云:‘鸡鸣关吏起,伐鼓早通晨。’伐鼓,正言是佳词,反语则不祥,是其病也。崔氏云:‘伐鼓,反语腐骨,是其病。’”是伐鼓反语为腐骨。屡游反语未详。鲍明远诗,见文选行药至城东桥一首。又案:陆机赠顾交趾公贞诗:“伐鼓五岭表,扬旌万里外。”谢惠连猛虎行:“伐鼓功未着,振旅何时从?”梁武帝借田诗:“启行天犹暗,伐鼓地未悄。”均引诗“伐鼓渊渊”,不独明远一人而已。诗中密旨六病例反语病六亦云:“篇中正言是佳词,反语则理累。鲍明远诗:‘伐鼓早通晨。’伐鼓则正字,反语则反字。”器又案:六朝人所用伐鼓有二义:一为出师,即本诗经;一为戒晨,水经■水注云:“后置大鼓于其上(平城白楼),晨昏伐以千椎,为城里诸门启闭之候,谓之戒晨鼓也。”即其义也。若鲍诗所用,则后一义也,此应分别。
〔一四〕流比,流辈比类。三国志魏书夏侯太初传:“拟其伦比,勿使偏颇。”义同。
〔一五〕赵曦明曰:“诗小序:‘渭阳,秦康公念母也。康公之母,晋献公之女。文公遭丽姬之难未反,而秦姬卒;穆公纳文公,康公时为太子,赠送文公于渭之阳,念母之不见也,我见舅氏,如母存焉。’”器案:此言母在北堂,而别舅摛渭阳之咏,是为大失也。太平广记二六二引笑林:“甲父母在,出学三年而归,舅氏问其学何得,幷序别父久。乃答曰:‘渭阳之思,过于秦康。’既而父数之:‘尔学奚益?’答曰:‘少失过庭之训,故学无益。’”资暇集上:“征舅氏事,必用渭阳,前辈名公,往往亦然,兹失于识,岂可轻相承耶?审诗文当悟,皆不可征用矣。是以齐杨愔幼时,其舅源子恭问读诗至渭阳未,愔便号泣,子恭亦对之欷歔。”
〔一六〕沈揆曰:“家语:‘颜回闻哭声,非但为死者而已,又有生离别者也。闻桓山之鸟,生四子焉,羽翼既成,将分于四海,其母悲鸣而送之,声有似于此,谓其往而不返也。孔子使人问哭者,果曰:“父死家贫,卖子以葬,与之长决。”子曰:“回也善于识音矣。”’一本作‘恒山’者,非。”赵曦明曰:“案:沈氏所引家语,见颜回篇,说苑辨物篇亦载之,‘桓山’作‘完山’。”器案:桓山之悲,取喻父死而卖子;今父尚健在,而送兄引用桓山之事,是为大失也。又案:初学记十八、御览四八九引家语作“恒山”,与沈氏所见一本合;抱朴子辨问篇作“完山”,与说苑合。又罗本、傅本、颜本、程本、胡本、何本、及余师录引“桓山”作“柏山”,系避宋讳缺末笔而误;朱本作“北山”,又缘“柏山”音近而误也。
〔一七〕一隅,注详勉学篇“校定书籍”条。
〔一八〕触涂之触,与“触类旁通”之触义同,唐书崔融传:“量物而税,触涂淹久。”
江南文制〔一〕,欲人弹射〔二〕,知有病累〔三〕,随即改之,陈王得之于丁廙也〔四〕。山东风俗,不通击难〔五〕。吾初入邺,遂尝以此忤人〔六〕,至今为悔;汝曹必无轻议也。
〔一〕赵曦明曰:“文制,犹言制文。”器案:徐陵答李颙之书:“忽辱来告,文制兼美。”制、制古通。
〔二〕弹射,犹言指摘、批评。李详曰:“张衡西京赋:‘弹射臧否。’”器案:晋书五行志:“吴之风俗,相驱以急,言论弹射,以刻薄相尚。”
〔三〕诗品上:“张协文体华净,少病累。”所谓病累,主要指声病而言。通鉴二二二胡注:“声病,谓以平上去入四声,缉而成文,音从文顺谓之声,反是则谓之病。”文镜秘府论西册:“家制格式,人谈疾累。”疾累即病累也,其书列有文二十八病。
〔四〕赵曦明曰:“文选曹子建与杨德祖书:‘仆尝好人讥弹其文,有不善者,应时改定。昔丁敬礼常作小文,使仆润饰之。仆自以才不能过若人,辞不为也。敬礼谓仆:“卿何所疑难,文之佳恶,吾自得之,后世谁相知定吾文者邪?”吾尝叹此达言,以为美谈。’”
〔五〕卢文弨曰:“难,乃旦切。”案:击难,攻击责难也。世说新语文学篇:“桓南郡与殷荆州共谈,每相攻难。”攻难即此击难也。
〔六〕宋本无“此”字。
凡代人为文,皆作彼语,理宜然矣。至于哀伤凶祸之辞,不可辄代〔一〕。蔡邕为胡金盈作母灵表颂曰:“悲母氏之不永,然委我而夙丧〔二〕。”又为胡颢作其父铭曰:“葬我考议郎君〔三〕。”袁三公颂曰:“猗欤我祖,出自有妫〔四〕。”王粲为潘文则思亲诗云:“躬此劳悴〔五〕,鞠予小人〔六〕;庶我显妣,克保遐年。”而并载乎邕、粲之集〔七〕,此例甚众。古人之所行,今世以为讳〔八〕。陈思王武帝诔,遂深永蛰之思〔九〕;潘岳悼亡赋,乃怆手泽之遗〔一0〕:是方父于虫〔一一〕,匹妇于考也〔一二〕。蔡邕杨秉碑云:“统大麓之重〔一三〕。”潘尼赠卢景宣诗云:“九五思龙飞〔一四〕。”孙楚王骠骑诔云:“奄忽登遐〔一五〕。”陆机父诔〔一六〕云:“亿兆宅心,敦叙百揆〔一七〕。”姊诔云:“俔天之和〔一八〕。”今为此言,则朝廷之罪人也〔一九〕。王粲赠杨德祖诗云:“我君饯之,其乐泄泄〔二0〕。”不可妄施人子,况储君乎?〔二一〕
〔一〕郝懿行曰:“此论亦未尽然,如诗之小弁,宜臼之傅所作,即是哀伤凶祸之辞,可得代为也。”
〔二〕余师录“然”作“倏”,义较佳。卢文弨曰:“此文今蔡集有之。胡金盈,胡广之女。此句作‘胡委我以夙丧’。”刘宝楠汉石例一称灵表例举此及司徒袁公夫人马氏灵表,云:“灵之为善,常训也,大戴礼曾子篇:‘神灵者,品物之本也,阳之精气曰神,阴之精气曰灵。’诗灵台传:‘神之精明者称灵。’故汉书礼乐志安世房中歌,灵凡再见,郊祀歌练时日,灵凡八见,天地一见,赤蛟五见,皆谓神灵也。说文云:‘灵,灵巫以玉事神,从玉霝声。’又云:‘灵或从巫。’案:灵本事神之玉,因以名神;其事神之巫,亦因以名灵。然则灵表者,以兆域为神所依,故表其神灵,王稚子阙称先灵是也。”
〔三〕卢文弨曰:“胡颢,广之孙,议郎,名宁。今蔡集无此篇,与下袁三公颂同逸。”
〔四〕左传昭公八年杜注:“胡公满,遂之后也,事周武王,赐姓曰妫,封之陈。”广韵二十一欣:“袁姓出陈郡、汝南、彭城三望,本自胡公之后。”诗周颂潜:“猗与漆、沮。”郑笺:“猗与,叹美之言也。”
〔五〕罗本、傅本、颜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文津本及余师录“悴”作“瘁”,字通。诗小雅蓼莪:“哀哀父母,生我劳瘁。”郑笺:“瘁,病也。”
〔六〕蓼莪:“母兮鞠我。”毛传:“鞠,养。”
〔七〕赵曦明曰:“思亲诗,今见粲集中。”
〔八〕宋本及余师录引句末有“也”字。
〔九〕郝懿行曰:“文心雕龙指瑕篇云:‘永蛰颇疑于昆虫。’”李详曰:“案艺文类聚十四,曹植武帝诔:‘潜闼一扃,尊灵永蛰。’”
〔一0〕赵曦明曰:“岳集中载悼亡赋,无此句。”郝懿行曰:“潘岳悲内兄则云‘感口泽’,及此云悼亡赋‘怆手泽’,今检潘集,都未见此二语,何也?”
〔一一〕赵曦明曰:“礼记月令:‘季秋之月,蛰虫咸俯。’”
〔一二〕宋本及余师录作“譬妇为考也”。何焯曰:“白诗中‘譬’字多作‘匹’。”赵曦明曰:“礼记玉藻:‘父没而不能读父之书,手泽存焉尔。’”
〔一三〕赵曦明曰:“案今蔡集所载秉碑一篇,无此语。书舜典:‘纳于大麓,烈风雷雨弗迷。’”卢文弨曰:“郑康成注尚书大传云:‘山足曰麓,麓者,录也。古者,天子命大事,命诸侯,则为坛国之外。尧聚诸侯,命舜陟位居摄,致天下之事,使大录之。’”案:汉书王莽传中:“予前在大麓,至于摄假。”用法与此同。
〔一四〕赵曦明曰:“今集中有送卢景宣诗一首,无此句。易干卦:‘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案:九五,君位;飞龙,是圣人起而为天子,故不可泛用。”
〔一五〕赵曦明曰:“此篇今已亡。礼记曲礼下:‘告丧曰天王登假。’假读为遐。”器案:孙楚,晋书本传云:“字子荆,太原中都人也。”隋书经籍志:“晋冯翊太守孙楚集六卷,梁十二卷,录一卷。”文选马融长笛赋:“奄忽灭没。”注:“方言:‘奄,遽也。’”三国志蜀书先主传:“亮上言于后主曰:‘伏惟大行皇帝……奄忽升遐。’”文镜秘府论地册十四例轻重错谬之例:“陈王之诔武帝,遂称‘尊灵永蛰’,孙楚之哀人臣,乃云‘奄忽登遐’。”原注:“子荆王骠骑诔,此错谬一例也。见颜氏传。”即据本文为说。王楙野客丛书卷二十八曰:“登遐二字,晋人臣下亦多称之,如夏侯湛曰:‘我王母登遐。’孙楚除娣服诗曰:‘神爽登遐忽一周。’又诔王骠骑曰:‘奄忽登遐。’自此称登遐者不少,亦当时未避忌尔,然不可谓臣下亦可称也。”
〔一六〕陆机父抗,吴大司马。类聚四七引机吴大司马陆抗诔,无此二语,严可均辑全晋文失收,当据补。
〔一七〕赵曦明曰:“此语未见。左氏闵元年传:‘天子曰兆民。’书泰誓中:‘纣有亿兆夷人。’又康诰:‘汝丕远惟商耇成人,宅心知训。’文选刘越石劝进表:‘纯化既敷,则率土宅心。’书益稷:‘惇叙九族。’舜典:‘纳于百揆,百揆时叙。’”
〔一八〕颜本、朱本及余师录“和”作“妹”。今机集无此文。赵曦明曰:“诗大雅大明:‘大邦有子,俔天之妹。’传:‘俔,磬也。’说文:‘俔,谕也。’谓譬喻也。牵遍切。”
〔一九〕器案:文心雕龙指瑕篇:“古来文才,异世争驱,或逸才以爽迅,或精思以纤密;而虑动难圆,鲜无瑕病。陈思之文,群才之俊也,而武帝诔云:‘尊灵永蛰。’明帝颂云:‘圣体浮轻。’浮轻有似于胡蝶,永蛰颇疑于昆虫,施之尊极,岂其当乎!左思七讽,说孝而不从,反道若斯,余不足观矣。潘岳为才,善于哀文;然悲内兄则云‘感口泽’,伤弱子则云‘心如疑’。礼文在尊极,而施之下流,辞虽足哀,义斯替矣。”所言足与颜氏之说互证。
〔二0〕赵曦明曰:“此篇已亡。杨修,字德祖,太尉彪之子。左氏隐元年传:‘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案:杜注:“泄泄,舒散也。”
〔二一〕后汉书安纪:“降夺储嫡。”李贤注:“储嫡,谓太子也。”董逌广川书跋五:“秦、汉以后,禁忌稍严,文气日益凋丧,然未若后世之纤密周细,求人功■于此也。昔左氏书子皮即位,叔向言罕乐得其国;叶公作顾命,楚、汉之际为世本者用之;潘岳奉其母,称万寿以献觞;张永谓其父柩,大行届道;孙盛谓其父登遐;萧惠开对刘成,甚如慈旨;竟陵谓顾宪之曰:‘非君无以闻此德音。’鲍照于始兴王,则谓:‘不足宣赞圣旨。’晋武诏山涛曰:‘若居谅闇,情在难夺。’夫顾命、大行、谅闇、德音,后世人臣,不得用之。其以朕自况,与称臣对客,自汉已绝于此,况后世多忌,而得用耶?颜之推曰:‘古之文,宏才逸气,体度风格,去今人实远;但缀缉疏朴,未为密致耳。今世音律谐靡,章句对偶,避讳精详,贤于往昔。’之推当北齐时,已避忌如此,其谓‘缀缉疏朴’,此正古人奇处,方且以避讳精详为工,音律对偶为丽,不知文章至此,衰敝已剧,尚将伥伥求名人之遗迹邪?吾知溺于世俗之好者,此皆沈约徒隶之习也。”案:董氏之说,足与颜氏之说相辅相成,因此而附及之。又案:傅本、鲍本不分段。
挽歌辞者,或云古者虞殡之歌〔一〕,或云出自田横之客〔二〕,皆为生者悼往告哀之意〔三〕。陆平原〔四〕多为死人自叹之言,〔五〕诗格〔六〕既无此例,又乖制作本意〔七〕。
〔一〕此句及下句“云”字,抱经堂校定本俱作“曰”,宋本及各本俱作“云”,今据改。赵曦明曰:“左氏哀十一年传:‘公孙夏命其徒歌虞殡。’注:‘虞殡,送葬歌曲。’”
〔二〕赵曦明曰:“崔豹古今注:‘薤露、蒿里,并丧歌也。田横自杀,门人伤之,为作悲歌,言人命如薤上之露,易晞灭也;亦谓人死魂魄归乎蒿里,故有二章。至李延年乃分为二曲,薤露送王公贵人,蒿里送士大夫庶人,使挽柩者歌之,世呼为挽歌。’”案:田横,齐王田荣弟,史记有传。
〔三〕皆为生者悼往告哀之意,傅本、胡本“告”作“苦”,不可从。
〔四〕赵曦明曰:“陆机为平原内史。”
〔五〕赵曦明曰:“陆机挽歌诗三首,不全为死人自叹之言,唯中一首云:‘广宵何寥廓,大暮安可晨?人往有反岁,我行无归年!’乃自叹之辞。”器案:挽歌诗见文选卷二十八。缪袭挽歌云:“造化虽神明,安能复存我云云。”陶潜挽歌辞云:“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云云。”又云:“肴案盈我前,亲旧哭我傍云云。”又云:“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云云。”并为死人自叹之言,固不止一陆平原也。
〔六〕案:唐书艺文志丁部着录诗格、诗式,自元兢以下凡七家。据此,则诗格、诗式,虽自唐人始撰辑成书,而其说则六朝固已发之矣。
〔七〕宋本及余师录“本意”作“大意”。郝懿行曰:“陶渊明自作挽歌,乃愈见其旷达,然故是变格尔。”
凡诗人之作,刺箴美颂,各有源流,未尝混杂,善恶同篇也。陆机为齐讴篇〔一〕,前叙山川物产风教之盛,后章忽鄙山川之情〔二〕,殊〔三〕失厥体。其为吴趋行〔四〕,何不陈子光、夫差乎〔五〕?京洛行
〔六〕,胡不述赧王、灵帝乎〔七〕?
〔一〕沈揆曰:“乐府(卷六十四):‘陆机齐讴行,备言齐地之美,亦欲使人推分直进,不可妄有所营也。’”器案:文选齐讴行张铣注:“此为齐人讴歌国风也,其终篇亦欲使人推分直进,不可苟有所营。”
〔二〕赵曦明曰:“非也。案本诗‘惟师’以下,刺景公据形胜之地,不能修尚父、桓公之业,而但知恋牛山之乐,思及古而无死也。”器案:齐讴行云:“鄙哉牛山叹,未及至人情。”此鄙景公耳,非鄙山川也。齐景公登牛山,悲去其国而死,见韩诗外传卷十、晏子春秋内篇谏上及外篇、列子力命篇及御览四二八引新序。
〔三〕“殊”原作“疏”,傅本、朱本及余师录作“殊”,义较胜,今据改正。
〔四〕沈揆曰:“乐府云:‘崔豹古今注曰:“吴趋行,吴人以歌其地。”陆机吴趋行曰:“听我歌吴趋。”趋,步也。’一本作‘吴越行’者,非。”器案:文选吴趋行刘良注:“此曲,吴人歌其土风也。”
〔五〕赵曦明曰:“非也。吴趋乃平原桑梓之邦,以释回增美为体,何为而陈子光、夫差乎?”
〔六〕案:乐府诗集卷三十九煌煌京洛行,录魏文帝以下四首,无陆机之作,盖在宋时已亡之矣。
〔七〕罗本、傅本、颜本、何本、朱本及余师录“胡”作“何”,程本及胡本误作“祠”。赵曦明曰:“非也。京洛为天子之居,当以可法可戒为体,何为而述赧王、灵帝乎?”
自古宏才博学,用事误者有矣;百家杂说,或有不同,书傥湮灭,后人不见,故未敢轻议之。今指知决纰缪者〔一〕,略举一两端以为诫〔二〕。诗云:“有鷕雉鸣〔三〕。”又曰〔四〕:“雉鸣求其牡。”毛传亦曰:“鷕,雌雉声。”又云:“雉之朝雊,尚求其雌。〔五〕”郑玄注月令亦云:“雊,雄雉鸣〔六〕。”潘岳赋〔七〕曰:“雉鷕鷕以朝雊〔八〕。”是则混杂其雄雌矣〔九〕。诗云:“孔怀兄弟〔一0〕。”孔,甚也;怀,思也,言甚可思也。陆机与长沙顾母书〔一一〕,述从祖弟士璜死〔一二〕,乃言:“痛心拔脑〔一三〕,有如孔怀。”心既痛矣,即为甚思,何故方言有如也〔一四〕?观其此意,当谓亲兄弟为孔怀〔一五〕。诗云:“父母孔迩〔一六〕。”而呼二亲为孔迩,于义通乎?异物志〔一七〕云:“拥剑状如蟹〔一八〕,但一螯偏大尔〔一九〕。”何逊〔二0〕诗云:“跃鱼如拥剑〔二一〕。”是不分鱼蟹也。汉书:“御史府中列柏树,常有野鸟数千,栖宿其上,晨去暮来,号朝夕鸟〔二二〕。”而文士往往误作乌鸢用之〔二三〕。抱朴子说项曼都诈称得仙〔二四〕,自云:“仙人以流霞一杯与我饮之,辄不饥渴〔二五〕。”而简文诗云:“霞流抱朴碗〔二六〕。”亦犹郭象以惠施之辨为庄周言也〔二七〕。后汉书:“囚司徒崔烈以锒铛锁〔二八〕。”锒铛,大锁也;世间多误作金银字〔二九〕。武烈太子〔三0〕亦是数千卷学士,尝作诗云:“银锁三公脚,刀撞仆射头〔三一〕。”为俗所误〔三二〕。
〔一〕卢文弨曰:“礼记大传:‘五者,一物纰缪。’注:‘纰,犹错也。’释文:‘纰,匹弥切。缪,本或作谬。’”
〔二〕宋本、鲍本及余师录引句末有“云”字。
〔三〕此及下句引诗,见邶风匏有苦叶。卢文弨曰:“鷕,说文以水切,今读户小切。”
〔四〕又曰,抱经堂本作“又云”,宋本及各本都作“又曰”,今从之。
〔五〕见诗小雅小弁。
〔六〕见礼记月令季冬之月。郝懿行曰:“郑注月令,今本无‘雄’字,而云:‘雊,雉鸣也。’说文亦云:‘雊,雄雉鸣。’疑颜氏所见古本有‘雄’字,而今本脱之欤?”
〔七〕赵曦明曰:“岳有射雉赋。”
〔八〕朱本注云:“雊,音垢,雌雄鸣也。”此朱轼臆说,不可从。
〔九〕赵曦明曰:“徐爰注此赋云:‘延年以潘为误用。案:诗“有鷕雉鸣”,则云“求牡”,及其“朝雊”,则云“求雌”,今云“鷕鷕朝雊”者,互文以举,雄雌皆鸣也。’案:徐说甚是,古人行文,多有似此者。”段玉裁曰:“徐子玉与延年皆宋人也,黄门年代在后,其所作家训,当是袭延年说耳。”
〔一0〕赵曦明曰:“诗小雅常棣作‘兄弟孔怀’。”
〔一一〕赵曦明曰:“通典:‘秦长沙郡,汉为国,后汉复为郡,晋因之。’”
〔一二〕器案:御览六九五引陆机与长沙夫人书:“士璜亡,恨一襦少,便以机新襦衣与之。”当即一书。
〔一三〕宋本、罗本、颜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脑”作“恼”,傅本、抱经堂本及余师录作“脑”,今从之。
〔一四〕“方”字,各本俱脱,宋本、鲍本及余师录有,今据补正。
〔一五〕器案:魏志管辂传:“辰叙曰:‘辰不以闇浅,得因孔怀之亲,数与辂有所谘论。’”通鉴一三六:“魏主乃下诏,称‘二王所犯难恕,而太皇太后追惟高宗孔怀之思云云。’”胡注:“二王于文成帝为兄弟,诗曰:‘兄弟孔怀。’”文馆词林六九一隋文帝答蜀王敕书:“嫉妒于弟,无恶不为,灭孔怀之情也。”则以兄弟为孔怀,自三国迄北隋,犹然相同也。孙能传剡溪漫笔一曰:“诗文用歇后语,亦是一疵,东京、魏、晋以来多有之。崔骃云:‘非不欲室也,恶登墙而搂处。’崔琰云:‘哲人君子,俄有色斯之志。’傅亮云:‘照邻殆庶。’王融云:‘风舞之情咸荡。’皆载在文选,不以为嫌,绝不可以为法。陶渊明诗:‘再喜见友于。’梁武帝戏刘溉:‘文章假手。’孙荩曰:‘得无贻厥之力乎?’后学相承,遂谓兄弟为友于,子孙为贻厥,少陵诗:‘山鸟幽花皆友于。’昌黎诗:‘岂谓贻厥无基址。’颜鲁公郭汾阳家庙碑:‘友于着睦,贻厥有光。’皆未免俗。若尔,则率土之滨莫非王,何以云倒绷孩儿也。”案:孙氏言歇后语之疵,独未及孔怀,此亦其邻类也。
〔一六〕见诗周南汝坟。
〔一七〕赵曦明曰:“隋书经籍志:‘异物志一卷,汉议郎杨孚撰。’”
〔一八〕古今注中鱼虫第五:“■●,小蟹也,生海边,食土,一名长卿。其有一螯偏大,谓之拥剑。亦名执火,以其螯赤,故谓执火也。”
〔一九〕北户录一崔龟图注引“(上敖下骨)”作为“螯”。朱本注云:“(上敖下骨),音敖,蟹大足,螯同。”
〔二0〕赵曦明曰:“梁书文学传:‘何逊,字仲言,东海郯人。八岁能赋诗文章,与刘孝绰并见重当世。’”
〔二一〕案:何渡连圻二首作“鱼游若拥剑,猿挂似悬瓜”。
〔二二〕见汉书朱博传。
〔二三〕宋祁曰:“浙本亦作‘鸟’。余谓‘鸟’字当作‘乌’字。”缃素杂记八:“余案:白氏六帖与李济翁资暇集,其余简编所载,及人所引用,皆以为乌鸢,而独家训以为不然,何哉?余所未谕。”(永乐大典二三四五用此文,失记出处。)方以智通雅二四曰:“今称御史为乌台,以朱博传‘御史府中列柏木,常有野乌数千’也。于文定泥颜氏家训,以为‘鸟’误作‘乌’。智案:唐、宋来皆用乌府,考汉书原作‘乌’字,或颜氏别见一本耶?”卢文弨曰:“此见朱博传,本皆作‘乌’,宋祁因颜此言,谓当作‘鸟’。”周寿昌曰:“颜氏当日所见汉书,或传钞偶误,宋氏取此孤证,欲改古书,未可信也。考御史府称乌署,见唐制书;乌府、乌台,见白六帖;唐张良器有乌台赋云:‘门凌晨而豸出,树夕阳而乌来。’正用此事。是唐以来,汉书皆作‘乌’,益可证。”
〔二四〕刘盼遂曰:“案:葛说又本王充论衡道虚篇。”
〔二五〕卢文弨曰:“见袪惑篇。”
〔二六〕今本简文集无此诗。刘盼遂曰:“案抱朴子袪惑篇之说,又本之王充论衡道虚篇。道虚篇云:‘河东蒲阪项曼都好道,学仙,委家亡去,三年而返家。问其状,曰:“去时不能自知,忽见若卧形,有仙人数人将我上天,离月数里而止。见月上下幽冥,幽冥不知东西。居月之旁,其寒凄怆,口饥欲食,仙人辄饮我以流霞一杯。每饮一杯,数月不饥。不知去几何年月,不知以何为过,忽然若卧,复下至此。”河东号之曰斥仙。’此正为抱朴子所本。简文诗云:‘霞流抱朴碗。’亦可云‘霞流王充碗’乎?宜其为颜氏之所讥也。”
〔二七〕赵曦明曰:“案:庄子天下篇,目‘惠施多方’而下,因述施之言而辨正之。郭象注云:‘昔吾未览庄子,尝闻论者争夫尺捶、连环之意,而皆云庄生之言。案:此篇较评诸子,至于此章,则曰其道舛驳,其言不中,乃知道听涂说之伤实也。’则郭注本分明,颜氏讥之,误也。”
〔二八〕锒铛,宋本原注:“上音狼,下音当。”赵曦明曰:“后汉书崔骃传:‘孙寔,从弟烈,因傅母入钱五百万,得为司徒。献帝时,子钧与袁绍俱起兵山东,董卓以是收烈付郿狱,锢之锒铛铁锁。卓既诛,拜城门校尉。’”能改斋漫录七:“韩子苍夏夜广寿寺偶书云:‘城郭初鸣定夜钟,苾刍过尽法堂空。移床独向西南角,卧看琅珰动晚风。’案:颜氏家训云云,颜所引锒铛字皆从金,子苍所用字皆从玉,仍以锒铛为铃铎,而非锁也。子苍博极群书,恐当别有所本,洪龟父亦云:‘琅珰鸣佛屋。’”器案:汉书王莽传下:“以铁锁琅当其颈。”师古曰:“琅当,长锁也。”字正从玉。至谓铃铎为琅珰,当由“三郎郎当”而来耳。
〔二九〕困学纪闻八引董彦远除正字启:“锁定银铛之名,车改金根之目。”上句即此文所申斥之流比。何焯曰:“金银借对,谓定银为锒也。”
〔三0〕卢文弨曰:“南史忠壮世子方等传:‘字实相,元帝长子。少聪敏,有俊才,南讨军败溺死,谥忠壮,元帝即位,改谥武烈世子。’”
〔三一〕萧方等无集传世。案北齐书王纮传:“帝使燕子献反缚纮,长广王捉头,帝手刃将下,纮曰:‘杨遵彦、崔季舒,逃走避难,位至仆射尚书;冒死效命之士,反见屠戮,旷古未有此事。’帝投刃于地,曰:‘王师罗不得杀。’遂舍之。”岂方等亦用近事耶?疑不能明也。
〔三二〕能改斋漫录此句作“盖误也”。
文章地理,必须惬当。梁简文〔一〕雁门太守行
〔二〕乃云:“鹅军攻日逐〔三〕,燕骑荡康居〔四〕,大宛归善马
〔五〕,小月送降书〔六〕。”萧子晖〔七〕陇头水〔八〕云:“天寒陇水急,散漫俱分泻,北注徂黄龙〔九〕,东流会白马〔一0〕。”此亦明珠之颣〔一一〕,美玉之瑕,宜慎之。
〔一〕赵曦明曰:“梁书简文帝纪:‘讳纲,字世缵,小字六通,高祖第三子。大宝二年,侯景使王伟等弒之。帝雅好题诗,其序云:“余七岁有诗癖,长而不倦;然伤于轻艳,当时号曰宫体。”’”案:隋书经籍志:“梁简文帝集八十五卷,陆罩撰幷录。”周书萧大圜传:“简文集九十卷。”又案:简文前已数见,不应在此始出注,兹仍沿赵、卢之失,率尔识之。
〔二〕赵曦明曰:“汉书匈奴传:‘赵武灵王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置云中、雁门、代郡。’汉书地理志:‘雁门郡,秦置,属幷州。’”
〔三〕赵曦明曰:“左氏昭二十一年传:‘宋公子城与华氏战于赭丘,郑翩愿为鹳,其御愿为鹅。’汉书匈奴传:‘狐鹿孤单于立,以左大将为左贤王,数年病死。其子先贤掸不得代,更以为日逐王。日逐王者,贱于左贤王。’”案:左传杜注:“鹳、鹅,皆阵名。”
〔四〕赵曦明曰:“战国燕策:‘苏秦说燕文侯曰:“燕军七百乘,骑六千匹。”’汉书西域传:‘康居国与大月氏同俗,东羁事匈奴。’”
〔五〕赵曦明曰:“汉书西域传:‘大宛国治贵城山,多善马,马汗血。武帝遣使者持千金及金马以请宛善马,不肯与,汉使妄言,宛遂攻杀汉使。于是天子遣贰师将军伐宛,宛人斩其王毋寡首,献马三千匹。宛王蝉封与汉约,岁献天马二匹。’”
〔六〕赵曦明曰:“汉书西域传:‘大月氏为单于攻破,乃远去。不能去者,保南山羌,号小月氏。共■汉使者有五侯,皆属大月氏。’”卢文弨曰:“氏音支。与翕同。此殆言燕、宋之军,其与此诸国皆不相及也。”器案:此乃梁褚翔诗,非简文诗也。梁简文从军行云:“先平小月阵,却灭大宛城,善马还长乐,黄金付水衡。”见乐府诗集卷三十二,此盖相涉而误。又乐府诗集卷三十九载褚翔雁门太守行云:“戎军攻日逐,燕骑荡康居,大宛归善马,小月送降书。”
〔七〕赵曦明曰:“梁书萧子恪传:‘弟子晖,字景光。少涉书史,亦有文才。’”案隋书经籍志:“梁萧子晖集九卷。”
〔八〕赵曦明曰:“后汉郡国志:‘汉阳郡陇县,州刺史治,有大阪,名陇坻。’注:‘三秦记:“其阪九回,不知高几许,欲上者七日乃越。高处可容百余家,清水四注下。”郭仲产秦州记曰:“陇山东西百八十里,登山岭东望秦川四五百里,极目泯然。山东人行役升此而顾瞻者,莫不悲思,故歌曰:陇头流水,分离四下。念我行役,飘然旷野。登高远望,涕零双堕。”’”
〔九〕赵曦明曰:“宋书朱修之传:‘鲜卑冯宏称燕王,治黄龙城。’”
〔一0〕赵曦明曰:“汉书西南夷传:‘自冉駹以东北,君长以十数,白马最大,皆氐类也。’”卢文弨曰:“案:陇在西北,黄龙在北,白马在西南,地皆隔远,水焉得相及。”器案:此及雁门太守行所侈陈之地理,皆以夸张手法出之,颜氏以为文章瑕颣,未当。又案:史记荆燕世家:“汉四年,使刘贾将二万人、骑数百,渡白马津,入楚地。”正义:“括地志云:‘黎阳,一名白马津,在滑州白马县北三十里。’”则此处白马,正当以白马津释之,始与“东流”义会,不必远摭西南之白马氐以实之,且白马氐何得言“东流会”也。
〔一一〕赵曦明曰:“淮南子泛论训:‘夏后氏之璜,不能无考;明月之珠,不能无颣。’”卢文弨曰:“考,瑕衅也。颣,若丝之结颣也,卢对切。”
王籍〔一〕入若耶溪诗云:“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江南以为文外断绝〔二〕,物无异议。简文吟咏,不能忘之,孝元讽味,〔三〕以为不可复得,至怀旧志载于籍传。范阳卢询祖〔四〕,邺下才俊,乃言:“此不成语,何事于能〔五〕?”魏收亦然其论〔六〕。诗云〔七〕:“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毛传曰:“言不諠哗也。”吾每叹此解有情致〔八〕,籍诗生于此耳〔九〕。
〔一〕赵曦明曰:“梁书文学传下:‘王籍,字文海,琅邪临沂人。七岁能属文。及长,好学博涉,有才气。除轻车、湘东王谘议参军,随府会稽,郡境有云门天柱山,籍尝游之,累月不反,至若邪溪,赋诗云云,当时以为文外独绝。’案:此书作‘断绝’,疑误。”
〔二〕御览五八六引“文外”作“文章”。
〔三〕案下文亦有“动静辄讽味”语。文心雕龙辨骚篇:“扬雄讽味,亦言体同诗雅。”
〔四〕“祖”字各本俱脱,今据宋本补。卢文弨曰:“魏书卢观传:‘观从子文伟,文伟孙询祖,袭祖爵大夏男。有术学,文辞华美,为后生之俊,举秀才,至邺。’”
〔五〕器案:论语雍也篇:“何事于仁,必也圣乎?”之推造句本此。苕溪渔隐丛话前一引蔡居厚宽夫诗话:“晋、宋间诗人,造语虽秀拔,然大抵上下句多出一意,如‘鱼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之类,非不工矣,终不免此病。”此亦言籍此诗之病累者。
〔六〕黄叔琳曰:“人世好尚不一,焉能强齐?菖葅脍炙,各从所嗜耳。”
〔七〕见小雅车攻。
〔八〕宋景文笔记中:“诗曰:‘萧萧马鸣,悠悠旆旌。’见整而静也,颜之推爱之。‘杨柳依依,雨雪霏霏。’写物态,慰人情也,谢玄爱之。‘远猷辰告。’谢安以为佳话。”王士禛古夫于亭杂录二曰:“愚案:玄与之推所云是矣,太傅所谓‘雅人深致’,终不能喻其指。”
〔九〕古夫于亭杂录六:“颜之推标举王籍‘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以为自小雅‘萧萧马鸣,悠悠旆旌’得来;此神契语也。学古人勿袭形模,正当寻其文外独绝处。”
兰陵〔一〕萧悫〔二〕,梁室上黄侯之子,工于篇什〔三〕。尝有秋诗云:“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时人未之赏也。吾爱其萧散〔四〕,宛然在目〔五〕。颍川荀仲举〔六〕、琅邪诸葛汉〔七〕,亦以为尔。而卢思道〔八〕之徒,雅所不惬〔九〕。
〔一〕兰陵,故址在今山东峄县东五十里。
〔二〕赵曦明曰:“北齐书文苑传:‘萧悫,字仁祖,梁上黄侯晔之子。天保中入国,武平中太子洗马,曾秋夜赋诗云云,为知音所赏。’”
〔三〕隋书经籍志:“记室参军萧悫集九卷。”邢邵萧仁祖集序:“萧仁祖之文,可谓雕章间出。昔潘、陆齐轨,不袭建安之风;颜、谢同声,遂革太原之气。自汉逮晋,情赏犹自不谐;江北、江南,意制本应相诡。”
〔四〕文选谢玄晖始出尚书省:“乘此终萧散,垂竿深涧底。”李周翰注:“萧散,逸志也。”又江文通杂体诗三十首:“直置忘所宰,萧散得遗虑。”李延济注:“萧散,空远也。”
〔五〕苕溪渔隐丛话后九:“皮日休云:‘北齐美萧悫“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孟先生(浩然)有“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此与古人争胜于毫厘也。’”案:皮日休语见孟亭记,尤袤全唐诗话一亦载其说。许顗许彦周诗话云:“六朝诗人之诗,不可不熟读,如‘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锻炼至此,自唐以来,无人能及也。退之云:‘齐、梁及陈、隋,众作等蝉噪。’此语,吾不敢议,亦不敢从。”朱子语类一四0:“或问:‘李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前辈多称此语,如何?’曰:‘自然之好。又如“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则尤佳。’”李东阳麓堂诗话:“‘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有何深意,却自是诗家语。”
〔六〕赵曦明曰:“北齐书文苑传:‘荀仲举,字士高,颍川人。仕梁为南沙令,从萧明于寒山被执,长乐王尉粲甚礼之,与粲剧饮,啮粲指至骨。显祖知之,杖仲举一百。或问其故,答云:“我那知许,当时正疑是麈尾耳。”’”
〔七〕北史文苑传下:“诸葛颍,字汉,丹杨建康人也。有集二十卷。”隋书亦有传。此云琅邪,盖举郡望。
〔八〕赵曦明曰:“北史卢子真传:‘元孙思道,字子行。才学兼着,然不持细行,好轻侮人物。文宣帝崩,当朝人士各作挽歌十首,择其善者而用之。魏收等不过得一二首,惟思道独有八篇,故时人称为八米卢郎。’”案:隋书亦有传。
〔九〕御览五八六引三国典略:“齐萧悫,字仁祖,为太子洗马,尝于秋夜赋诗,其两句云:‘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曰:‘萧仁祖之斯文,可谓雕章间出。昔潘、陆齐轨,不袭建安之风;颜、谢同声,遂革太乙之气。自汉逮晋,情赏犹自不谐;河北、江南,意制本应相诡。’(案:“曰”上当脱“邢邵”二字。)颜黄门云:‘吾爱其萧散,宛然在目。而卢思道之徒,雅所不惬。’箕、毕殊好,理宜固然。”“大乙”,全北齐文作“太原”。
何逊诗〔一〕实为清巧〔二〕,多形似之言〔三〕;扬都〔四〕论者,恨其每病苦辛〔五〕,饶贫寒气
〔六〕,不及刘孝绰〔七〕之雍容也〔八〕。虽然,刘甚忌之,平生诵何诗,常〔九〕云:“‘蘧车响北阙’,■■不道車〔一0〕。”又撰诗苑〔一一〕,止取何两篇,时人讥其不广〔一二〕。刘孝绰当时既有重名,无所与让;唯服谢朓〔一三〕,常以谢诗置几案间,动静辄讽味〔一四〕。简文爱陶渊明〔一五〕文,亦复如此。江南语曰:“梁有三何,子朗最多〔一六〕。”三何者,逊及思澄、子朗也。子朗信饶清巧。思澄游庐山,每有佳篇,亦为冠绝〔一七〕。
〔一〕梁书文学何逊传:“东海王僧孺集其文为八卷。初逊文章,与刘孝绰并见重于世,世谓之何、刘。世祖着论论之云:‘诗多而能者沈约,少而能者谢朓、何逊。’”
〔二〕东观余论跋何水曹集后云:“古人论诗,但爱逊‘露滋寒塘草,月映清淮流’,及‘夜雨滴空阶,晓灯暗离室’为佳,殊不知逊秀句若此者殊多,如九日侍宴云:‘疏树翻高叶,寒流聚细纹。日斜迢递宇,风起嵯峨云。’答高博士云:‘幽居多卉木,飞蜨弄晚花,清池映疏竹。’还渡五洲云:‘萧散烟雾晚,凄清江汉秋。’答庾郎云:‘蛱蝶萦空戏。’日暮望江云:‘水影漾长桥。’赠崔录事云:‘河流绕岸清,川平看鸟远。’送行云:‘江暗雨欲来,浪白风初起。’庾子山辈有所不逮。其它警句尚多,如早梅云:‘枝横却月观,花绕凌风台。’铜爵妓云:‘曲终相顾起,日暮松柏声。’句殊雄古。而颜黄门谓其‘每病苦辛,饶贫寒气’,无乃太贬乎?”案诗品:“令晖歌诗,往往断绝清巧。”
〔三〕器案:文选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相如工为形似之言,二班长于情理之说。”诗品上:“张协巧构形似之言。”形似,犹今言形象也。苕溪渔隐丛话三八载石林诗话云:“古人论诗多矣,吾独爱汤惠休称谢灵运如初日芙蕖,沈约称王筠为弹丸脱手,两语最当人意。初日芙蕖,非人力所能为,而精彩华丽之意,自然见于造化之外,然灵运诸诗,可以当此者无几。弹丸脱手,虽是输写便利,动无违碍,然其精圆快速,发之在手,筠亦未能尽也。然作诗审到此地,岂复有余事。韩退之赠张籍云:‘君诗多态度,霭霭空春云。’司空图记戴叔伦语云:‘诗人之辞,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亦是形似之微妙者,但学者不能味其言耳。”
〔四〕刘盼遂曰:“按:扬都指建业而言,本书终制篇云:‘先君先夫人皆未还建业旧山,旅葬江陵东郭。承圣末,已启求扬都,欲营迁厝,蒙诏赐银百两,已于扬州小郊北地烧砖,便值本朝沦没,流离如此,数十年间,绝于还望。……且扬都污毁,无复孑遗;还彼下湿,未为得计。’此处以建业与扬都并言,明扬都即建业矣。又北齐书之推本传观我生赋自注:‘靖侯以下七世,坟茔皆在白下。’亦即终制篇所云之‘建业旧山’也,此亦扬都表建业之证。扬都之名,惟颜君用之,他人文中不多觏也。”器案:曹毗、庾阐并有扬都赋,唐、宋人类书多引之,则称建业为扬都,尚矣,不得谓“他人文中多不觏”也,又世说新语文学篇两言庾阐作扬都赋事,庾亮且“大为其名价,云‘可三二京、四三都’”矣。
〔五〕类说引“苦辛”作“苦卒”,苕溪渔隐丛话后二引作“辛苦”,俱未可据。
〔六〕下文“子朗信饶清巧”,饶字义同。通鉴九七胡注:“寒者,衰冷无气焰也。”
〔七〕赵曦明曰:“梁书刘孝绰传:‘孝绰,字孝绰,彭城人。七岁能属文。舅齐中书郎王融深赏异之,每言曰:“天下文章,若无我,当属阿士。”阿士,孝绰小字也。’”
〔八〕史记司马相如传:“雍容闲雅甚都。”文选圣主得贤臣颂:“雍容垂拱。”吕延济注曰:“雍容,闲和貌。”
〔九〕各本无“常”字,宋本有,今据补。
〔一0〕“蘧车”,原作“蘧居”,今据孙志祖说校改,孙氏读书脞录七曰:“案:‘蘧居’,‘居’字误,当作为‘车’,盖用蘧伯玉事。何逊早朝诗云:‘蘧车响北阙,郑履入南宫。’见艺文类聚朝会类、文苑英华,彭叔夏辨证云:‘集本题作早朝车中听望,是也。’‘■■不道車’,是譏何詩語,然不得其解,岂以‘蘧车’二字音韵不谐亮耶?”案:宋本原注:“■,呼麥反。”卢文弨曰:“玉篇:‘乖戾也。’”器案:孙云“用蘧伯玉事”者,见列女传仁智篇。广韵二十一麦引李概音谱:“■■,辯快。”此以重文见义,不当引玉篇之单字。
〔一一〕案:诗苑未见着录,隋书经籍志:“文苑一百卷,孔逭撰。”据玉海艺文志载中兴书目:“逭集汉以后诸儒文章:赋,颂,骚,铭,评,吊,典,书,表,论,凡十属目录。”孝绰所撰诗苑,当是集汉以来诸家之诗,总此二书,则蔚为文笔之大观矣。范德机木天禁语谓:“唐人李淑有诗苑一书,今世罕传。”盖在唐代,孝绰之书已亡,而李淑续作之,然至元时,则李淑之书,一如孝绰之书,俱皆失传矣。
〔一二〕赵曦明曰:“梁书何逊传:‘范云见其对策,大相称赏,因结忘年交好。自是一文一咏,云辄嗟赏。沈约亦爱其文。’余已见上注。”
〔一三〕齐书谢朓传:“朓善草隶,长五言诗,沈约常云:‘二百年来无此诗也。’”梁书庾肩吾传:“梁简文与湘东王书:‘至如近世谢朓、沈约之诗,任昉、陆倕之笔,斯实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模。’”
〔一四〕动静辄讽味,御览五九九引作“动辄讽吟味其文”。
〔一五〕赵曦明曰:“陶潜,字渊明,一字符亮。晋、宋、南史并有传。”
〔一六〕赵曦明曰:“梁书文苑传:‘何思澄,字符静,东海郯人。少勤学,工文辞。起家为南康王侍郎,累迁平南安成王行参军兼记室,随府江州,为游庐山诗,沈约见之,自以为弗逮。除廷尉正,天监十五年,敕太子詹事。徐勉举学士,入华林,撰遍略,勉举思澄等五人应选,迁治书侍御史。出为秣陵令。入兼东宫通事舍人,除安西湘东王录事参军,舍人如故。时徐勉、周舍以才具当朝,并好思澄学,常递日招致之。卒,有文集十五卷。初,思澄与宗人逊及子朗俱擅文名,时人语曰:“东海三何,子朗最多。”思澄闻之曰:“此言误耳。如其不然,故当归逊。”意谓宜在己也。子朗字世明,早有才思,工清言。周舍每与共谈,服其精理。世人语曰:“人中爽爽何子朗。”为固山令,卒,年二十四,文集行于世。’”
〔一七〕冠绝,为时冠首,断绝流辈。宋书颜延之传:“文章之美,冠绝当时。”
名实第十
名之与实,犹形之与影也。德艺周厚〔一〕,则名必善焉;容色姝丽,则影必美焉。今不修身而求令名于世者〔二〕,犹貌甚恶而责妍影于镜也。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窃名〔三〕。忘名者,体道合德,享鬼神之福佑,非所以求名也;立名者,修身慎行,惧荣观之不显〔四〕,非所以让名也;窃名者,厚貌深奸,干浮华之虚构,非所以得名也。
〔一〕德艺周厚,谓德行文艺周备笃厚也。
〔二〕卢文弨曰:“左氏襄二十四年传:‘夫令名,德之舆也;恕思以明德,则令名载而行之。’”
〔三〕卢文弨曰:“庄子逍遥游:‘圣人无名。’又天运篇:‘老子曰:“名,公器也,不可多取。”’后汉书逸民传:‘法真逃名而名我随,避名而名我追。’离骚:‘老冉冉其将至兮,惧修名之不立。’逸周书官人解:‘规谏而不类,道行而不平,曰窃名者也。’”
〔四〕卢文弨曰:“老子道经:‘虽有荣观,宴处超然。’”器案:老子想尔注:“天子王公也,虽有荣观,为人所尊,务当重清静,奉行道诫也。”
人足所履,不过数寸,然而咫尺之途,必颠蹶于崖岸,拱把之梁〔一〕,每沈溺于川谷者,何哉?为其旁无余地故也〔二〕。君子之立己,抑亦如之。至诚之言,人未能信,至洁之行,物或致疑,皆由言行声名,无余地也。吾每为人所毁,常以此自责。若能开方轨之路〔三〕,广造舟之航〔四〕,则仲由之言信〔五〕,重于登坛之盟,〔六〕赵熹之降城〔七〕,贤于折冲之将矣〔八〕。
〔一〕把,各本皆作“抱”,今从宋本。孟子告子上:“拱把之桐梓。”即以“拱把”连文。何焯曰:“此谓独木桥尔。”卢文弨曰:“梁,桥也。”器案:两手所围曰拱,只手所握曰把。淮南子缪称篇:“故若行独梁,不为无人竞其容。”高诱注:“独梁,一木之水桥也。”
〔二〕刘盼遂曰:“案:庄子外物篇:‘夫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厕足而垫之致黄泉,人尚有用乎?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颜氏此文,正取庄意。”
〔三〕赵曦明曰:“战国齐策:‘苏秦说齐宣王曰:“秦攻齐,径亢父之险,车不得方轨,马不得并行,百人守险,千人不能过也。”’”卢文弨曰:“亢父,音刚甫。”
〔四〕赵曦明曰:“诗大雅大明:‘造舟为梁。’传:‘天子造舟,诸侯维舟,大夫方舟,士特舟。’正义:‘皆释水文。李巡曰:“比其舟而渡曰造舟。”然则造舟者,比船于水,加板于上,如今之浮桥,杜预云:“则河桥之谓也。”’方言九:‘舟自关而东,或谓之航。’”
〔五〕宋本“言信”作“证鼎”,原注“一本作‘言信’。”郝懿行曰:“案证鼎谓证鲁之■鼎也,韓非子以為展禽事。”卢文弨曰:“案证鼎非子路事,韩非子说林下:‘齐伐鲁,索谗鼎,鲁以其鴈往,齐人曰:“鴈也。”鲁人曰:“真也。”齐人曰:“使乐正子春来,吾将听子。”鲁君请乐正子春。乐正子春曰:“胡不以其真往也?”君曰:“我爱之。”答曰:“臣亦爱臣之信。”’‘鴈’與‘■’同,疑顏氏本误用,而后人改之。”器案:证鴈鼎事,吕氏春秋审己篇以为柳下季,郝氏以为韩非子作展禽,非是。
〔六〕赵曦明曰:“左哀公十四年传:‘小邾射以句绎来奔,曰:“使季路要我,吾无盟矣。”使子路,子路辞。季康子使冉有谓之曰:“千乘之国,不信其盟,而信子之言,子何辱焉?”对曰:“鲁有事于小邾,不敢问故,死其城下可也。彼不臣而济其言,是义之也,由弗能。”’”器案:公羊传庄公十三年何休注:“土基三尺,土阶三等曰坛。会必有坛者,为升降揖让,称先君以相接,所以长其敬。”
〔七〕罗本、傅本、颜本、程本、胡本、何本、文津本、别解“熹”作“喜”。沈揆曰:“后汉赵熹传:‘舞阴大姓李氏拥城不下,更始遣柱天将军李宝降之,不肯,云:“闻宛之赵氏有孤孙熹,信义著名,愿得降之。”使诣舞阴,而李氏遂降。’诸本误作‘赵喜’。”
〔八〕卢文弨曰:“冲,冲车也。晏子杂上:‘仲尼曰:“不出于尊俎之间,而知千里之外,其晏子之谓也。可谓折冲矣。”’”
吾见世人,清名登而金贝〔一〕入,信誉显而然诺亏,不知后之矛戟,毁前之干橹也〔二〕。虙子贱〔三〕云:“诚于此者形于彼。〔四〕”人之虚实真伪在乎心,无不见乎迹,但察之未熟耳。一为察之所鉴,巧伪不如拙诚〔五〕,承之以羞大矣〔六〕。伯石让卿〔七〕,王莽辞政〔八〕,当于尔时,自以巧密;后人书之,留传万代,可为骨寒毛竖也〔九〕。近有大贵,以孝着声〔一0〕,前后居丧,哀毁踰制,亦足以高于人矣。而尝于苫块之中〔一一〕,以巴豆〔一二〕涂脸,遂使成疮,表哭泣之过〔一三〕。左右童竖〔一四〕,不能掩之,益使外人谓其居处饮食,皆为不信。以一伪丧百诚者〔一五〕,乃贪名不已故也〔一六〕。
〔一〕卢文弨曰:“汉书食货志:‘金刀龟贝,所以通有无也。’说文:‘贝,海介虫也。象形。古者,货贝而宝龟,周而有泉,至秦,废贝行钱。’”器案:高僧传释道远传:“远周贫济乏,身无留财,有元绍比丘,每给以金贝,远让而弗受。”卢思道劳生论:“段圭、张让,金贝是视。”亦以金贝连文。
〔二〕朱亦栋曰:“案韩非子难势篇:‘客曰:“人有鬻矛与楯者,誉其楯之坚,物莫能陷也。俄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物无不陷也。’人有应之曰:‘以子之矛,陷子之楯,何如?’其人弗能应也。以为不可陷之楯,与无不陷之矛,为名不可两立也。”’之推之语本此,赵氏失注。说文解字:‘橹,大盾也。’”郑珍说同。器案:礼记儒行:“礼义以为干橹。”郑玄注:“干橹,小楯大楯也。”
〔三〕罗本、傅本、颜本、程本、胡本、何本、黄本、文津本、朱本、通录二“虙”作“宓”,宋本作“虙”。赵曦明曰:“案颜氏有辨,在书证篇。宋本作‘虙’,信颜氏元本,今从之。”
〔四〕卢文弨曰:“家语屈节解:‘巫马期入单父界,见夜●者,得鱼辄舍之,巫马期问焉。●者曰:“鱼之大者,吾大夫爱之,其小者,吾大夫欲长之,是以得二者辄舍之。”巫马期返以告孔子,曰:“宓子之德至矣,使民闇行,若有严刑于旁。敢问宓子何行而得于是?”孔子曰:“吾尝与之言曰:‘诚于此者刑于彼。’宓子行此术于单父也。”’案:刑、形古通。据家语乃孔子告子贱之言。”
〔五〕黄叔琳曰:“六字洵为格言,当书绅佩之。”赵曦明曰:“韩非子说林上:‘故曰巧诈不如拙诚。乐羊以有功见疑,秦西巴以有罪益信。’”器案:三国志刘晔传注引傅子引谚,与韩非子同。
〔六〕赵曦明曰:“易恒:‘九三,不恒其德,或承之羞。’”案:王弼注云:“德行无恒,自相违错,不可致诘,故或承之羞也。”
〔七〕赵曦明曰:“左氏襄三十年传:‘伯有既死,使太史命伯石为卿,辞。太史退,则请命焉。复命之,又辞。如是三,乃受策入拜。子产是以恶其为人也,使次己位。’”
〔八〕赵曦明曰:“汉书本传:‘大司马王根,荐莽自代,上遂擢莽为大司马。哀帝即位,莽上疏乞骸骨。哀帝曰:“先帝委政于君而弃群臣,朕得奉宗庙,嘉与君同心合意。今君移病求退,朕甚伤焉。已诏尚书待君奏事。”又遣丞相孔光等白太后:“大司马即不起,皇帝不敢听政。”太后复令莽视事。已因傅太后怒,复乞骸骨。’”器案:白居易放言诗:“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若使当时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意与颜氏相同。
〔九〕卢文弨曰:“竖,臣庾切,说文:‘立也。’下亦音同。”
〔一0〕以孝着声,各本及类说作“孝悌着声”,今从宋本。
〔一一〕傅本、程本、胡本“于”作“以”。卢文弨曰:“礼记问丧:‘寝苫枕块,哀亲之在土也。’”
〔一二〕卢文弨曰:“本草:‘巴豆,出巴郡,有大毒。’”
〔一三〕郝懿行曰:“朱子有言:‘割股庐墓,亦是为人。’正谓此也。韩非子内储说云:‘宋崇门之巷人,服丧而毁其瘠,上以为慈爱于亲,举以为官师。明年,人之所以毁死者岁十余人。’余每读而叹曰:甚哉,世人之爱名,一至此乎!且亲死之谓何?又因以为名,于汝心安乎?吁,亦异矣!”
〔一四〕卢文弨曰:“竖,小使之未冠者。”
〔一五〕文选答宾戏:“功不可以虚成,名不可以伪立。”
〔一六〕卢文弨曰:“案:下当分段。”今从之。
有一士族,读书不过二三百卷,天才钝拙,而家世殷厚,雅自矜持,多以酒犊珍玩〔一〕,交诸名士,甘其饵者〔二〕,递共吹嘘。〔三〕朝廷以为文华〔四〕,亦尝〔五〕出境聘。东莱王韩晋明〔六〕笃好文学,疑彼制作,多非机杼〔七〕,遂设燕言〔八〕,面相讨试〔九〕。竟日欢谐,辞人满席,属音赋韵,命笔为诗,彼造次〔一0〕即成,了非向韵〔一一〕。众客各自沈吟,遂无觉者。韩退叹曰:“果如所量!”韩又尝问曰:“玉珽杼上终葵首,当作何形?”乃答云:“珽头曲圜,势如葵叶耳〔一二〕。”韩既有学,忍笑为吾说之。
〔一〕器案:酒犊,谓牛酒也。汉书公孙弘传:“因赐告牛酒杂帛。”
〔二〕器案:饵谓以利诱人也。后汉书刘瑜传:“奸情赇赂,皆为吏饵。”
〔三〕共,各本作“相”,今从宋本。卢文弨曰:“后汉书郑泰传:‘孔公绪清谈高论,嘘枯吹生。’卢思道孤鸿赋序:‘翦拂吹嘘,长其光价。’”器案:方言十二:“吹,扇,助也。”郭注:“吹嘘,扇拂,相佐助也。”
〔四〕器案:后汉书班彪传:“敷文华以纬国典。”北史李谔传:“竞骋文华,遂成风俗,江左、齐、梁,其弊弥甚。”文华,犹言文采也。
〔五〕宋本“尝”作“常”。
〔六〕刘盼遂曰:“北齐书韩轨传:‘子晋明嗣爵,天统中,改封为东莱王。诸勋贵子孙中,晋明最留心学问。’家训所说,正其人也。”
〔七〕卢文弨曰:“此以织喻也,魏书祖莹传:‘常语人云:“文章须自出机杼,成一家风骨,何能共人同生活也。”’”器案:省事篇:“机杼既薄,无以测量。”亦以织喻也。
〔八〕燕言,谓燕饮言说也。
〔九〕宋本“试”下有“尔”字。
〔一0〕论语里仁篇:“造次必于是。”集解:“马融曰:‘造次,急遽。’”
〔一一〕卢文弨曰:“了非向韵,言绝非向来之体韵也。韵之为言,始自晋、宋以来,有神韵、风韵、远韵、雅韵之语。”
〔一二〕沈揆曰:“礼记玉藻注:‘终葵首者,于杼上又广其首,方如椎头。’故以此答为非。”卢文弨曰:“杼上终葵首,本周礼考工记玉人文,杼者,杀也,于三尺圭上除六寸之下,两畔杀去之,使已上为椎头。言六寸,据上不杀者而言。谓椎为终葵,齐人语也。珽,他顶切。杼,直吕切。椎,直追切,今之槌也。杀,色界切。”郝懿行曰:“考工记郑注云:‘齐人谓椎曰终葵。’马融广成颂云:‘翚终葵。’是古以终葵为椎之证也。然尔雅释草,复有‘终葵繁露’之语,是终葵又为草名,其叶圆叶,有似椎头。然则颜氏所讥势如葵叶之解,若证以尔雅,抑亦未为全非也。”
治点子弟文章〔一〕,以为声价〔二〕,大弊事也〔三〕。一则不可常继,终露其情;二则学者有凭,益不精励〔四〕。
〔一〕少仪外传下引“治”作“装”。卢文弨曰:“治,直之切,理其乱也。点谓点窜润饰之也。”器案:尔雅释器:“灭谓之点。”注:“以笔灭字为点。”说文:“点,小黑也。”盖谓以笔加小黑以窜灭其字也。隋书李德林传:“军书羽檄,朝夕填委,一日之中,动逾百数,口授数人,文意百端,不加治点。”则治点为当时习用语。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文章传:“机善属文,司空张华见其文章,篇篇称善,犹讥其作文大治,谓曰:‘人之作文,患于不才;至子为文,乃患太多也。’”又文学篇:“籍时在袁孝尼家,宿醉,扶起书札为之,无所点定,乃写付使,时人以为神笔。”与此文治点意同,外传作“装点”,非是。
〔二〕卢文弨曰:“声,谓名声着闻;价,如市马者,得伯乐一顾而遂倍于常价也。声价见后汉书姜肱传。”器案:世说新语文学篇:“庾仲初作扬都赋成,以呈庾亮;亮以亲族之怀,大为其名价,云:‘可三二京、四三都。’”为名价,犹此言为声价也。
〔三〕傅本、颜本、胡本、何本“大”作“太”。
〔四〕精励,谓精进励奋也。少仪外传“励”作“厉”。后汉书朱浮传:“学者精励,远近同慕。”赵曦明曰:“案:下当分段。”今从之。
邺下有一少年,出为襄国令〔一〕,颇自勉笃。公事经怀,每加抚恤,以求声誉。凡遣兵役,握手送离,或赍梨枣〔二〕饼饵,人人赠别,云:“上命相烦,情所不忍;道路饥渴,以此见思。”民庶称之,不容于口。及迁为泗州别驾〔三〕,此费日广,不可常周,一有伪情,触涂难继,功绩遂损败矣〔四〕。
〔一〕赵曦明曰:“魏书地形志:‘北广平郡襄国,秦为信都,项羽更名。二汉属赵国,晋属广平郡。’”
〔二〕梨枣,程本、胡本作“黎枣”,今从宋本。
〔三〕赵曦明曰:“隋书地理志:‘下邳郡,后魏置南徐州,后周改为泗州。’通典职官十四:‘州之佐史,汉有别驾、治中、主簿等官,别驾从刺史行部,别乘传车,故谓之别驾。’注:‘庾亮集答郭豫书:“别驾旧与刺史别乘,其任居刺史之半。”’”
〔四〕罗本、傅本、颜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损败”作“败损”,今从宋本。本书治家篇、文章篇俱有“损败”语。隋书食货志:“每年收积,勿使损败。”
或问曰:“夫神灭形消,遗声余价,亦犹蝉壳蛇皮,兽迒鸟迹耳〔一〕,何预于死者,而圣人以为名教乎〔二〕?”对曰:“劝也,〔三〕劝其立名,则获其实。且劝一伯夷〔四〕,而千万人立清风矣;劝一季札
〔五〕,而千万人立仁风矣;劝一柳下惠〔六〕,而千万人立贞风矣;劝一史鱼〔七〕,而千万人立直风矣。故圣人欲其鱼鳞凤翼,杂沓参差〔八〕,不绝于世,岂不弘哉〔九〕?四海悠悠〔一0〕,皆慕名者,盖因其情而致其善耳。抑又论之〔一一〕,祖考之嘉名美誉,亦子孙之冕服墙宇也,自古及今,获其庇荫者亦众矣〔一二〕。夫修善立名者,亦犹筑室树果,生则获其利,死则遗其泽。世之汲汲者〔一三〕,不达此意,若其与魂爽〔一四〕俱升,松柏偕茂者〔一五〕,惑矣哉!
〔一〕宋本原注:“迒音航。”沈揆曰:“迒音航,又音冈,唐韵云:‘兽迹。’诸本不考,以为音阙。”卢文弨曰:“尔雅释兽:‘兔其迹迒。’”器案:说文解字叙:“见鸟兽迒之迹。”文选西京赋刘良注:“迒,兽径也。”梁范缜神灭论:“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以形存则神存,形谢即神灭也。”
〔二〕罗本、傅本、颜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文津本无“名”字,今从宋本。向宗鲁先生曰:“当作‘而圣人以名为教乎’。”器案:晋书阮瞻传:“戎问曰:‘圣人贵名教,老、庄明自然。’”
〔三〕黄叔琳曰:“一劝字已见大意。”
〔四〕孟子万章下:“孟子曰:‘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当纣之时,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
〔五〕季札,春秋时吴国公子,让国不居,见史记吴太伯世家。
〔六〕孟子万章下:“孟子曰:‘柳下惠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与乡人处,自由然不忍去也,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
〔七〕论语卫灵公篇:“子曰:‘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集解:“孔曰:‘卫大夫史■,有道无道,行直如矢,言不曲。’”
〔八〕卢文弨曰:“‘鱼鳞’疑当作‘龙鳞’。后汉书光武纪:‘天下士大夫固望其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其所志耳。’案:龙八十一鳞,具九九之数;凤举而百鸟随之,皆言其多也。扬雄甘泉赋:‘骈罗列布,鳞以杂沓兮,柴虒参差,鱼颉而鸟■。’参差,初登、初宜二切。‘柴虒’,一本作‘偨傂’,初绮、初拟二切。■,胡刚切。萧该音义:‘诸诠傂音池,又音豸;苏林音解豸冠之豸;韦昭音疏佳反。’”钱馥曰:“参在侵韵,不入登韵,初登当是初金之误,宋刊本汉书杨雄传注作初林反,林金一也。”器案:史记淮阴侯列传:“天下之士,云合雾集,鱼鳞杂沓。”汉书蒯通传:“天下之士云合雾集,鱼鳞杂袭。”师古曰:“杂袭,犹杂沓,言相杂而累积。”杨子云解嘲:“天下之士,雷动风合,鱼鳞杂袭,咸营于八区。”皆作“鱼鳞”之证,卢氏以为当作“龙鳞”,非是。
〔九〕黄叔琳曰:“名通之论。”
〔一0〕后汉书朱穆传:“悠悠者皆是。”李贤注:“悠悠,多也。”
〔一一〕黄叔琳曰:“尤见远计。”
〔一二〕各本无“亦”字,今从宋本。左传文公六年:“昭公将去群公子,乐豫曰:‘不可。公族,公室之枝叶也,若去之,则本根无所庇荫矣。葛藟犹能庇其本根,故君子以为比。况国君乎?’”
〔一三〕世之,各本作“世人”,今从宋本。汉书扬雄传:“不汲汲于富贵。”师古注:“汲汲,欲速之义,如井汲之为也。”
〔一四〕魂爽,谓魂魄精爽也。左传昭公二十五年:“心之精爽,是谓魂魄,魂魄去之,何以能久。”
〔一五〕各本无“者”字,今从宋本。罗本“偕”作“皆”。诗小雅天保:“如松柏之茂。”案二卷本于此分卷,以上为卷上,以下为卷下。
涉务〔一〕第十一
士君子之处世〔二〕,贵能有益于物耳,不徒高谈虚论,左琴右书,以费人君禄位也。国之用材,大较〔三〕不过六事:一则朝廷之臣,取其鉴达治体〔四〕,经纶〔五〕博雅;二则文史之臣,取其著述宪章〔六〕,不忘前古;三则军旅之臣,取其断决有谋,强干〔七〕习事;四则藩屏〔八〕之臣,取其明练〔九〕风俗,清白〔一0〕爱民;五则使命之臣,取其识变从宜,不辱君命〔一一〕;六则兴造〔一二〕之臣,取其程功节费,开略〔一三〕有术,此则皆勤学守行者所能辨也。人性有长短,岂责具美〔一四〕于六涂哉?但当皆晓指趣,能守一职,便无媿耳。
〔一〕涉务二字义同,谓专心致力也。勉学篇:“耻涉农商,羞务工技。”即以涉务对文成义。魏书成淹传:“子霄……亦学涉,好为文咏。”涉字用法与此同。
〔二〕士君子之处士,罗本、傅本、颜本、程本、胡本、文津本及戒子通录二、别解作“夫君子之处世”,何本、黄本作“夫士君子之处世”,今从宋本。
〔三〕卢文弨曰:“较,古岳、古孝二切。”器案:文选景福殿赋:“此其大较也。”李善注:“大较,犹大略也。”
〔四〕任昉王文宪集序:“若乃明练庶务,鉴达治体。”
〔五〕易屯卦象:“云雷屯,君子以经纶。”中庸:“惟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朱熹注:“经纶,皆治丝之事:经者,理其绪而分之,纶者,比其类而合之也。”
〔六〕礼记中庸:“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正义:“祖,始也,言仲尼祖述,始行尧、舜之道也。……宪,法也;章,明也,言夫子法明文、武之德。”
〔七〕强干,谓强力能干也。北齐书唐邕传:“唐邕强干,一人当千。”
〔八〕诗大雅板:“价人维藩,大师维垣,大邦维屏,大宗维翰。”毛传:“藩,屏也。”郑笺:“价,甲也,被甲之人,谓卿士掌军事者。”
〔九〕勉学篇:“明练经文,粗通注义。”任昉王文宪集序:“明练庶务。”明练,谓明晓练习也。
〔一0〕后汉书杨震传:“故旧长者,或欲令为开产业,震不肯,曰:‘使后世称为清白吏子孙,以此遗之,不亦厚乎?’”
〔一一〕论语子路篇:“使于四方,不辱君命。”
〔一二〕兴造,指土木建筑之事。
〔一三〕宋本“开略”作“开悟”。
〔一四〕傅本、何本“具美”作“其美”,宋本等作“具美”,今从之。
吾见世中文学之士,品藻〔一〕古今,若指诸掌
〔二〕,及有试用,多无所堪。居承平之世〔三〕,不知有丧乱之祸;处庙堂之下,〔四〕不知有战陈〔五〕之急;保俸禄之资,不知有耕稼之苦;肆吏民之上,不知有劳役之勤,故难可以应世经务也〔六〕。晋朝南渡,优借〔七〕士族;故江南冠带〔八〕,有才干者,擢为令仆〔九〕已下尚书郎中书舍人已上〔一0〕,典掌机要。其余文义之士,多迂诞浮华,不涉世务;纤微过失,又惜行捶楚〔一一〕,所以处于清高,〔一二〕盖护其短也〔一三〕。至于台阁令史〔一四〕,主书〔一五〕监帅,诸王签省〔一六〕,并晓习吏用,济办时须,纵有小人之态,皆可鞭杖肃督,故多见委使,盖用其长也。人每不自量,举世怨梁武帝父子爱小人而疏士大夫,此亦眼不能见其睫耳〔一七〕。
〔一〕汉书杨雄传传:“称述品藻。”师古曰:“品藻者,定其差品及文质。”江淹杂体诗序:“虽不足品藻渊流,亦无乖商榷云尔。”世说新语有品藻篇。
〔二〕礼记仲尼燕居:“治国其如指诸掌而已乎。”注:“治国指诸掌,言易知也。”论语八佾篇:“子曰:‘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乎!’指其掌。”集解:“包曰:‘如指示掌中之物,言其易了。’”中庸:“治国其如示诸掌乎?”朱熹注:“示与视同,视诸掌,言易见也。”
〔三〕承平,言治平相承,谓太平之持久也。汉书食货志:“王莽因汉承平之业。”
〔四〕宋本“庙堂”作“廊庙”。戒子通录二引“下”作“中”。
〔五〕各本“陈”作“阵”,今从宋本。
〔六〕公羊传襄公二十九年:“阍者何?门人也,刑人也。”何休注引孔子曰:“三王肉刑揆渐加,应世黠巧奸伪多。”白虎通五刑篇:“传曰:‘三皇无文,五帝画象,三王明刑,应世以五。’”应世,谓适应其时世也,此用其义。十六国春秋北燕录:“武以平乱,文以经务。”经务本此文。
〔七〕优借,谓从优假借,犹今言优待也。后汉书刘恺传:“肃宗美其义,特优假之。”优假、优借义并同。傅本、黄本作“优借”,未可从。
〔八〕文选西京赋薛综注:“冠带,犹搢绅,谓吏人也。”
〔九〕令仆,谓尚书令与仆射也。晋书殷浩传:“服阕,征为尚书仆射,不拜,复为建武将军扬州刺史,遂参综朝权。……后废为庶人。……桓温谓郗超曰:‘浩有德有言,使向作令仆,足以仪刑百揆,朝廷用违其才耳。’”齐书徐孝嗣传:“徐郎是令仆人。”卢文弨曰:“晋书职官志:‘尚书令秩千石,受拜则策命之,以在端右故也。仆射,服秩与令同。尚书本汉承秦置,晋渡江,有吏部、祠部、五兵、左民、度支五尚书。’”
〔一0〕卢文弨曰:“晋书职官志:‘尚书郎主作文书起草,更直五日,于建礼门内;初从三省诣台,试守尚书郎中,岁满,称尚书郎,三年称侍郎,选有吏能者为之。中书舍人,晋初置舍人、通事各十人,江左合舍人、通事,谓之通事舍人,掌呈奏案。’”
〔一一〕黄叔琳曰:“捶楚士大夫,岂是美政。”卢文弨曰:“捶,之累切,说文:‘以杖击也。’‘楚,荆也。’亦用以扑挞者。”器案:南史萧琛传:“时齐明帝用法严峻,尚书郎坐杖罚者,皆即科行。琛乃密启曰:‘郎有杖,起自后汉,尔时,郎官位卑,亲主文案,与令史不异,故郎三十五人,令史二十人,是以古人多耻为此职。自魏、晋以来,郎官稍重。方今参用高华,吏部又近于通贵,不应官高昔品,而罚遵曩科。所以从来弹举,虽在空文,而许以推迁,或逢赦恩,或入春令,便得息停。宋元嘉、大明中,经有被罚者,别由犯忤主心,非关常准。自泰始建元以来,未经施行,事废已久,人情未习。自奉敕之后,已行仓部郎江重欣杖督五十,皆无不人怀惭惧,兼有子弟成长,弥复难为仪适。其应行罚,可特赐输赎,使与令史有异,以彰优缓之泽。’帝纳之。自是应受罚者,依旧不行。”则惜行捶楚于郎官,始自齐明帝时。世说新语品藻篇:“袁彦伯为吏部郎,子敬与郗嘉宾书曰:‘彦伯已入,殊足顿兴往之气。故知捶挞自难为人,冀小却当复差耳。’”则东晋于郎官,亦行捶挞。杜甫送高三十五书记:“脱身簿尉中,始与捶楚辞。”杜牧寄侄阿宜:“参军与簿尉,尘土惊皇皇,一语不中治,鞭棰身满疮。”则唐时于参军与簿尉,亦行鞭棰也。
〔一二〕清高,各本作“清名”,今从宋本,此萧琛所谓“参用高华”也。
〔一三〕盖,原作“益”,宋本、罗本、傅本、鲍本作“盖”,今据改正。卢文弨曰:“宋本‘益’作‘盖’,以下文‘盖用其长’相对,‘盖’字是。”
〔一四〕器案:后汉书仲长统传:“虽置三公,事归台阁。”注:“台阁,谓尚书也。”卢文弨曰:“宋书百官志:‘汉东京尚书令史十八人,晋初正令史百二十人,书令史百三十人,诸公令史无定员。’”
〔一五〕卢文弨曰:“案续汉书百官志,尚书六曹,一曹有三主书,故令史十八人。”
〔一六〕卢文弨曰:“签谓签帅,省谓省事。自主书监帅以下,名位卑微,志故不载,而时见于列传中。”器案:南史恩幸吕文显传:“故事:府州部内论事,皆签,前直叙所论之事,后云签日月,下又云某官某签。故府州置典签以典之。本五品吏,宋初改为士职。”唐六典二九亲王府典签下原注引齐职仪云:“诸公领兵局,有典签二人。”又案:齐书王敬则传:“临州郡,令省事读辞,下教判决,皆不失理。”通鉴一五四胡注:“省事,盖犹今之通事,两敌相向,使之往来通传言语。”
〔一七〕赵曦明曰:“史记越世家:‘齐使者曰:“幸也,越之不亡也,吾不贵其用智之如目见豪毛而不见其睫也。”’”器案:韩非子喻老篇:“杜子谏楚庄王曰:‘臣患王之智如目也,能见百步之外,而不能自见其睫。’”取譬相同,在史记之前。
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一〕,大冠高履〔二〕,出则车舆,入则扶侍,郊郭之内,无乘马者。周弘正为宣城王〔三〕所爱,给一果下马〔四〕,常服御之,举朝以为放达〔五〕。至乃尚书郎乘马,则纠劾之
〔六〕。及侯景之乱,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羸气弱,不耐寒暑,坐死仓猝者〔七〕,往往而然。建康令王复〔八〕性既儒雅〔九〕,未尝乘骑,见马嘶歕陆梁〔一0〕,莫不震慑,乃谓人曰:“正是虎,何故名为马乎?”其风俗至此。
〔一〕卢文弨曰:“汉书隽不疑传:‘暴胜之请与相见,不疑褒衣博带。’注:‘言着褒大之衣,广博之带也。’”
〔二〕卢文弨曰:“后汉书光武帝纪:‘光武绛衣大冠。’案:高履,犹高齿屐也。”器案:高齿屐,见勉学篇。
〔三〕卢文弨曰:“梁书哀太子大器传:‘太宗嫡长子,中大通三年封宣城郡王。’”器案:少仪外传上引作“王宣城”,误。
〔四〕赵曦明曰:“魏志东夷传:‘濊国出果下马,汉桓时献之。’注:‘果下马,高三尺,乘之,可于果树下行,故谓之果下马,见博物志、魏都赋。’”器案:汉书霍光传:“召皇太后御小马车。”注:“张晏曰:‘汉■有果下马,高三尺,以驾辇。’师古曰:‘小马可于果树下乘之,故号果下马。’”北史尉景传:“先是,景有果下马,文襄求之,景不与,曰:‘土相扶为墙,人相扶为王。一马亦不得畜而索也。’”则果下马在当时视为珍品也。又案:述异记载“南郡出果下牛,高三尺”,则牛亦有此品,都言其矮小耳。
〔五〕晋书阮咸传:“群从昆弟,莫不以放达为行。”又戴逵传:“深以放达为非。”世说新语任诞篇:“刘伶恒纵酒放达。”
〔六〕郝懿行曰:“吕览所谓‘痿蹶之机’者也,故自王公至士庶,未有不当习为勤劳者。舍车乘马,颜君所述,是其一端尔;精进之士,正宜推类求之。”
〔七〕少仪外传“猝”作“卒”。通鉴一九二:“梁武帝君臣,惟谈苦空,侯景之乱,百官不能乘马。”胡三省注:“言所谈者惟苦行空寂也。”
〔八〕宋本原注:“一本无自‘建康令王复’已下一段。”案:罗本、傅本、颜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黄本、文津本无此段,今从宋本。卢文弨曰:“通典州郡十二:‘丹阳郡江宁,本名金陵,吴为建业,晋避愍帝讳,改为建康。’”
〔九〕汉书公孙弘卜式儿宽传:“儒雅则公孙弘、董仲舒、儿宽。”
〔一0〕卢文弨曰:“歕,普闷切。陆梁,跳跃也。”器案:穆天子传五:“黄之池,其马歕沙……黄之泽,其马歕玉。”说文欠部:“歕,吹气也。”今作喷。文选西京赋:“怪兽陆梁。”薛综曰:“东西倡佯也。”刘良曰:“行走貌。”
古人欲知稼穑之艰难〔一〕,斯盖贵谷务本〔二〕之道也。夫食为民天〔三〕,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四〕,父子不能相存〔五〕。耕种之,茠鉏之〔六〕,刈获之,载积之,打拂之〔七〕,簸扬之〔八〕,凡几涉手〔九〕,而入仓廪,安可轻农事而贵末业哉?江南朝士,因晋中兴,南渡江〔一0〕,卒为羁旅〔一一〕,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一二〕,悉资俸禄而食耳。假令有者,皆信僮仆为之〔一三〕,未尝目观起一■土〔一四〕,耘一株苗;不知几月当下,〔一五〕几月当收,安识世间余务乎?故治官则不了〔一六〕,营家则不办〔一七〕,皆优闲之过也〔一八〕。
〔一〕尚书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伪孔传:“稼穑,农夫之艰难,事先知之。”
〔二〕器案:本与下文末业对言,本谓农业,末指商贾。文选王元长永明十一年策秀才文注:“汉书诏曰:‘农,天下之大本也,而人或不务本而事末,故生不遂。’(案:此文帝诏。)李奇曰:‘本,农也。末,贾也。’”汉书食货志上:“今背本而趋末食者甚众,是天下之大残也。”师古曰:“本,农业也;末,工商也,言人已弃农业而务工商矣。”
〔三〕卢文弨曰:“汉书郦食其传:‘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器案:梁书元纪:“承圣二年诏:‘食乃民天,农为治本。’”
〔四〕尚书益稷上:“烝民乃粒。”伪孔传:“米食曰粒。”
〔五〕汉书文纪:“今岁首不时,使人存问长老。”注:“存,省视也。”魏武帝短歌行:“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六〕赵曦明曰:“茠与薅同,呼毛切。”朱轼曰:“茠,音蒿,拔草也。鉏音锄。”器案:说文艹部:“薅,或作茠。诗曰:‘既茠荼蓼。’”今诗周颂良耜作“以薅荼蓼”,此盖今古文之异。
〔七〕卢文弨曰:“打,都挺切,说文:‘击也。’‘拂,过击也。’案:今人读打为都瓦切,误。”器案:说文木部:“柫,击禾连枷也。”则拂谓以连枷击禾。
〔八〕诗小雅大东:“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
〔九〕涉手,犹言经手。
〔一0〕少仪外传下、戒子通录二“南”作“而”。
〔一一〕少仪外传、戒子通录“卒”作“本”。史记陈杞世家:“羁旅之臣。”集解:“贾逵曰:‘羁,寄旅客也。’”
〔一二〕力田,谓致力于田事。史记佞幸传:“谚曰:‘力田不如逢年。’”汉书文帝纪:“力田,为生之本也。”
〔一三〕卢文弨曰:“信如信马之信。”郝懿行曰:“晋简文帝不识稻,亦正坐此。”
〔一四〕罗本、傅本、颜本、程本、胡本、何本、黄本“■”作“拨”,宋本、文津本作“■”,四库全书考证曰:“刊本‘■’讹‘拨’,据国语改。”今从之。卢文弨曰:“国语周语:‘王耕一■。’注:‘一■,一耦之发也。耜广五寸,二耜为耦,一耦之发,广尺深尺。’■,钵、伐二音。”
〔一五〕下,谓下种。
〔一六〕春秋庄二十四年:“郭公。”注:“无传,盖经阙误也。自曹羁以下,公羊、谷梁之说既不了,又不可通之于左氏,故不采用。”北史齐文宣纪:“帝内虽明察,外若不了。”不了,犹言不晓也。通鉴一六一胡三省注:“了事,犹言晓事也。”即谓了为晓也。
〔一七〕三国志魏书司马朗传:“徙民恐其不办,乃相率私还助之。”北史和士开传:“国事分付大臣,何虑不办。”
〔一八〕许骥曰:“自东晋以来,士大夫羁旅江南,传至宋、齐,几十余世,皆资俸禄而食,不知力田,一遇世务,猝无以应,宜颜氏深以为戒也。”案:此后,宋本有云:“世有痴人,不识仁义,不知富贵并由天命;为子娶妇,恨其生资不足,倚作舅姑之大,蛇虺其性,恶口加诬,不识忌讳,骂辱妇之父母,却成教妇,不孝己身,不顾他恨,但怜己之子女,不爱其妇。如此之人,阴纪其过,鬼夺其算,不得与为邻,何况交结乎?避之哉!避之哉!”原注云:“此段一本见此篇,一本见归心篇后。”赵曦明曰:“案:当削此归彼。”今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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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五 省事 止足 诫兵 养生 归心
省事第十二〔一〕
铭金人云:“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
〔二〕。”至哉斯戒也!能走者夺其翼,善飞者减其指
〔三〕,有角者无上齿,丰后者无前足,盖天道不使物有兼焉也〔四〕。古人云:“多为少善,不如执一〔五〕;鼫鼠五能,不成伎术〔六〕。”近世有两人〔七〕,朗悟士也,性多营综〔八〕,略无成名,经不足以待问,史不足以讨论,文章无可传于集录,书迹〔九〕未堪以留爱翫,卜筮射六得三,医药治十差五〔一0〕,音乐在数十人下,弓矢在千百人中,天文、画绘〔一一〕、棋博〔一二〕,鲜卑语、胡书〔一三〕,煎胡桃油,〔一四〕炼锡为银〔一五〕,如此之类,略得梗概〔一六〕,皆不通熟。惜乎,以彼神明〔一七〕,若省其异端〔一八〕,当精妙也。
〔一〕郝懿行曰:“省,读所景切。省事,言不费事也。”
〔二〕说苑敬慎篇:“孔子之周,观于太庙,右陛之前,有金人焉,三缄其口,而铭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戒之哉!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案:御览三九0引孙卿子,亦载此铭,今荀子无文。御览注云:“皇览云:‘出太公金匮。’家语、说苑又载。”赵曦明注此,劣及引家语观周篇,失其本柢矣。
〔三〕郝懿行曰:“‘指’当为‘趾’字之讹。”
〔四〕卢文弨曰:“大戴礼易本命篇:‘四足者无羽翼,戴角者无上齿,无角者膏而无前齿,有角者脂而无后齿。’汉书董仲舒传:‘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齿者去其角,傅其翼者两其足。’傅读曰附。”
〔五〕执,宋本作“熟”。案:吕氏春秋有执一篇,云:“王者执一而为万物正。”宋本作“熟”,不可从。
〔六〕鼫,原作“鼯”,赵曦明曰:“‘鼯’当作‘鼫’,尔雅释兽:‘鼫鼠。’注:‘形大如鼠,颈似兔、尾有毛,青黄色,好在田中食粟豆,关西呼为●鼠。’说文:‘鼫,五伎鼠也,能飞不能过屋,能缘不能穷木,能游不能度谷,能穴不能掩身,能走不能先人。’”卢文弨曰:“尔雅释文:‘鼫,或云即蝼蛄也。●,郭音雀,将略反。’诗硕鼠正义引作‘鼩’,音瞿。”郝懿行曰:“困学纪闻卷五云:‘隋、唐志有蔡邕劝学篇一卷,易正义引之,云:“鼫鼠五能,不能成一伎术。”’”器案:易晋卦正义引蔡邕劝学篇:“鼫鼠五能,不能成伎。”王注曰:“能飞不能过屋,能缘不能穷木,能游不能度谷,能穴不能掩身,能走不能先人。”荀子劝学篇:“梧鼠五伎而穷。”杨倞注:“‘梧鼠’当为‘鼫鼠’,盖本误为‘鼯’字,传写又误为‘梧’耳。”大戴礼劝学篇:“鼫鼠五伎而穷。”蔡邕鼫鼠五能之说,即本之荀子、大戴礼,作“鼫”为是,今据改正。至谓蝼蛄为鼫鼠,乃崔豹古今注之言,段氏说文注已斥其非矣。
〔七〕少仪外传上引“两”作“二”。郝懿行、李详俱引杭世骏诸史然疑,指为祖珽、徐之才二人。缪荃荪云自在龛随笔一说同。南史张稷传:“性疏率,朗悟有才略,起家著作佐郎。”
〔八〕卢文弨曰:“营综,谓多所经营综理也。说文:‘综,机理也。子宋切。’”器案:晋书王羲之传:“羲之与殷浩书:‘知安西败丧,公私惋怛,不能须臾去怀,以区区江左,所营综如此,天下寒心,固已久矣。’”
〔九〕杂艺篇:“真草书迹。”又:“书迹鄙陋。”书迹,犹言书体墨迹也。
〔一0〕少仪外传上引“差”作“瘥”。案:周礼天官医师:“岁终,则稽其医事,以制其食,十全为上,……十失四为下。”注:“全犹愈也,以失四为下者,五则半矣,或不治自愈。”
〔一一〕器案:此文画绘,盖亦指北朝时尚之胡画,北史平鉴传:“夜则胡画以供衣食。”又下引祖珽善为胡桃油以涂画者是也。
〔一二〕卢文弨曰:“棋,围棋。博,六博。”
〔一三〕“胡书”二字,各本无,今据宋本补。鲜卑语谓语言,胡书谓文字。庾信哀江南赋:“河南有胡书之碣。”广弘明集二0引萧绎简文帝法宝联璧序:“大秦之籍,非符八体;康居之篆,有异六爻。”则当时外文之传入中国者多矣,然庾、颜之所谓胡书,则指鲜卑文字也。
〔一四〕卢文弨曰:“北齐书祖珽传:‘陈元康荐珽才学,并解鲜卑语。珽善为胡桃油以涂画。’盖此数者,皆当时所尚也。”
〔一五〕卢文弨曰:“神仙传载尹轨能炼铅为银,后世亦有得其术者,然久未有不变者也。”
〔一六〕卢文弨曰:“梗概,大略也。薛综注张衡东京赋:‘梗概,不纤密。’”
〔一七〕黄帝内经:“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
〔一八〕论语为政篇:“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上书陈事,起自战国〔一〕,逮于两汉,风流弥广〔二〕。原其体度:攻人主之长短,谏诤之徒也;讦群臣之得失,讼诉之类也;陈国家之利害,对策之伍也;带私情之与夺,游说〔三〕之俦也。总此四涂,贾诚
〔四〕以求位,鬻言以干禄〔五〕。或无丝毫〔六〕之益,而有不省〔七〕之困,幸而感悟人主,为时所纳,初获不赀〔八〕之赏,终陷不测之诛,则严助、朱买臣、吾丘寿王、主父偃之类甚众〔九〕。良史所书,盖取其狂狷一介〔一0〕,论政得失耳,非士君子守法度者所为也。今世所睹,怀瑾瑜而握兰桂者〔一一〕,悉耻为之。守门诣阙,献书言计,率多空薄,高自矜夸〔一二〕,无经略之大体〔一三〕,咸■糠〔一四〕之微事,十条之中,一不足采,纵合时务,已漏先觉,非谓不知,但患知而不行耳。或被发奸私,面相酬证,事途回穴〔一五〕,翻惧■尤〔一六〕;人主外护声教〔一七〕,脱加含养〔一八〕,此乃侥幸之徒,不足与比肩也
〔一九〕。
〔一〕赵曦明曰:“案:若苏秦、苏厉、范雎、韩非、黄歇之辈皆是。”
〔二〕文心雕龙章表篇:“降及七国,未变古式,言事于主,皆称上书。秦初定制,改书曰奏。汉定礼仪,则有四品: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议。章以谢恩,奏以按劾,表以陈请,议以执异。”汉书赵充国辛庆忌传赞:“今之歌谣慷慨,风流犹存耳。”
〔三〕史记苏秦传:“苏秦兄弟三人,皆游说诸侯以显名。”卢文弨曰:“说,舒芮切。”
〔四〕贾诚,即贾忠,避隋文帝父杨忠讳改。贾,读左传“贾余勇”之贾。
〔五〕论语为政篇:“子张学干禄。”集解:“干,求也。禄,禄位也。”
〔六〕丝毫,宋本、朱本作“私毫”,未可从。
〔七〕卢文弨曰:“不省,不见省也。”
〔八〕卢文弨曰:“不赀,亦作‘不訾’。颜师古注汉书盖宽饶传:‘不赀者,言无赀量可以比之,贵重之极也。’”器案:通鉴五0胡注云:“赀之为言量也,不赀,谓无量可比也。”
〔九〕赵曦明曰:“汉书严朱吾丘主父徐严终王贾传:‘严助,会稽吴人。郡举贤良,对策百余人,武帝善助对,擢为中大夫。后得朱买臣、吾丘寿王、司马相如、主父偃、徐乐、严安、东方朔、枚皋、胶仓、终军、严葱奇等,并在左右,及淮南王反,事与助相连,弃市。朱买臣,字翁子,吴人。诣阙上书,会邑子严助贵幸,荐买臣,拜为中大夫,与助俱侍中。后告张汤阴事,汤自杀,上亦诛买臣。吾丘寿王,字子赣,赵人。为侍中中郎,坐法免,上书愿击匈奴,拜东郡都尉,征入为光禄大夫侍中。后坐事诛。主父偃,齐国临淄人。上书阙下,朝奏,暮召入见。所言九事,其八事为律令,一事谏伐匈奴。是时,徐乐、严安亦俱上书言世务。上召见三人,谓曰:“公皆安在?何相见之晚!”皆拜为郎中。偃数上疏言事,岁中四迁。大臣皆畏其口,赂遗累千金。为齐,刺齐王阴事,王自杀。上大怒,征下吏治。公孙弘以为齐王自杀,无后,非诛偃无以谢天下。遂族偃。’”卢文弨曰:“吾丘音虞丘,主父音主甫。”
〔一0〕论语子路篇:“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包注:“狂者进取于善道,狷者守节无为。”尚书秦誓:“如有一介臣。”释文:“一介,耿介一心端悫者。”案:别解“一介”作“耿介”,盖本此。
〔一一〕卢文弨曰:“瑾瑜,美玉;兰桂,皆有异香。以喻怀才抱德之士,耻为若人之所为也。”器案:楚辞九章怀沙:“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补注:“在衣为怀,在手为握。瑾瑜,美玉也。”拾遗记六后汉录曰:“夫丹石可磨而不可夺其坚色,兰桂可折而不可掩其贞芳。”
〔一二〕汉书地理志下:“矜夸功名。”黄叔琳曰:“做秀才当如守贞之女,上书陈事,何异倚市门乎。”
〔一三〕文选三国名臣赞序:“元首经略而股肱肆力。”吕向注曰:“经略,经营也。”
〔一四〕■糠,罗本、傅本、颜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别解作“糠■”。卢文弨曰:“庄子逍遥游释文:‘■糠又作秕糠,犹烦碎。’”
〔一五〕穴,原作“■”,今据郝、李说校改。卢文弨曰:“迂回丛■,言所值之不能一途。■,而陇切。”郝懿行曰:“案韩诗云:‘谋猷回穴。’文选班固幽通赋用之,曹大家注云:‘回,邪也;穴,僻也。祸福相反。’”李详曰:“案:‘■’当作‘穴’,文选幽通赋:‘叛回穴其若兹。’曹大家注:‘回,邪也;穴,辟也。韩诗:“谋猷回穴。”’‘穴’亦作‘泬’,潘岳西征赋:‘事回泬而好还。’善注:‘韩诗曰:“谋犹回泬。”’‘穴’、‘泬’义通,善得各据所引而用之。二字犹言反复,卢读为而陇切,非是。”器案:郝、李校是。韩诗之“谋猷回穴”,毛诗小雅小旻作“谋犹回潏”,穴、潏音近通用,卢以“穴”为“■”,非是。文选宋玉风赋:“回穴错迕。”李善注:“凡事不能定者回穴,此即风不定貌。”汉书叙传:“畔回穴其若兹兮。”颜师古注:“畔,乱貌也。回穴,转旋之意也。”
〔一六〕翻,抱经堂校定作“■”,宋本及诸明本都作“翻”,今从之。卢文弨曰:“‘■’与‘翻’同。■,俗愆字。”朱本注曰:“■,愆同。”郝懿行曰:“■,广韵云:‘俗愆字。’汉武帝立齐王策文云:‘厥有■不臧。’注:‘■与愆同。’”
〔一七〕尚书禹贡:“声教讫于四海。”正义曰:“声教,声威文教。”
〔一八〕卢文弨曰:“脱者,或然之辞。”
〔一九〕卢文弨曰:“言不足与之并肩事主也。”
谏诤之徒,以正人君之失尔,必在得言之地,当尽匡赞之规,不容苟免偷安,垂头塞耳;至于就养有方
〔一〕,思不出位〔二〕,干非其任,斯则罪人。故表记云:“事君,远而谏,则谄也;近而不谏,则尸利也
〔三〕。”论语曰:“未信而谏,人以为谤己也〔四〕。”
〔一〕赵曦明曰:“礼记檀弓上:‘事君有犯而无隐,左右就养有方。’”案:郑玄注曰:“不可侵官。”
〔二〕易经艮象:“君子以思不出其位。”论语宪问篇:“君子思不出其位。”集注:“孔曰:‘不越其职。’”
〔三〕赵曦明曰:“表记,礼记篇名。”器案:礼记郑玄注云:“尸谓不知人事,无辞让也。”陈澔集说:“吕氏曰:‘陵节犯分,以求自达,故曰谄;怀禄固宠,主于为利,故曰尸利也。’”
〔四〕论语子张篇:“君子……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
君子当守道崇德,蓄价待时〔一〕,爵禄不登,信由天命。须求趋竞〔二〕,不顾羞惭,比较材能,斟量功伐〔三〕,厉色扬声,东怨西怒;或有劫持宰相瑕疵,而获酬谢〔四〕,或有諠聒时人视听,求见发遣〔五〕;以此得官,谓为才力,何异盗食致饱,窃衣取温哉〔六〕!世见躁竞〔七〕得官者,便谓“弗索何获”
〔八〕;不知时运之来,不求亦至也〔九〕。见静退〔一0〕未遇者,便谓“弗为胡成”〔一一〕;不知风云不与〔一二〕,徒求无益也。凡不求而自得,求而不得者〔一三〕,焉可胜算乎〔一四〕!
〔一〕蓄价,蓄养声价。后汉书姜肱传:“征为太常,告其友曰:‘吾以虚获实,遂借声价。’”风俗通义愆礼篇:“居缑氏城中,亦教授,坐养声价。”
〔二〕须求,少仪外传下作“干求”。晋书庾峻传:“风俗趋竞,礼让陵迟。”南史王峻传:“峻性详雅,无趋竞心。”
〔三〕卢文弨曰:“量,音良。伐亦功也。庄二十八年左氏传:‘且旌君伐。’”
〔四〕而,少仪外传作“觊”。
〔五〕卢文弨曰:“犹今选人之在吏部者,先求分发。”案白居易自问:“老佣难发遣。”
〔六〕戒子通录二引分段。
〔七〕文选嵇康养生论:“今以躁竞之心,涉希进之涂。”
〔八〕宋本及各本“谓”作“为”,戒子通录、事文类聚前三九、群书类编故事十四引亦作“为”,抱经堂校定本作“谓”,少仪外传亦作“谓”,今从之。赵曦明曰:“‘谓’旧作‘为’,下同,古亦通用。”又曰:“左氏昭二十七年传:‘吴公子光曰:“上国有言曰:不索何获。”’”
〔九〕求,宋本、罗本、傅本、程本、胡本、何本、鲍本作“然”,事文类聚、群书类编故事同,赵引屠本、颜本、朱本及戒子通录作“索”,抱经堂本作“求”,今从之。又少仪外传、戒子通录“也”作“矣”。
〔一0〕晋书潘尼传:“性静退不竞。”
〔一一〕赵曦明曰:“书太甲下:‘弗虑胡获,弗为胡成。’”
〔一二〕与,少仪外传、群书类编故事作“兴”。赵曦明曰:“易干文言传:‘云从龙,风从虎。’后汉书刘圣公传赞:‘圣公靡闻,假我风云。’又二十八将传:‘咸能感会风云,奋其智勇。’”
〔一三〕凡不求而自得,求而不得者,此二句,少仪外传作“凡不求而得者”六字。
〔一四〕卢文弨曰:“焉,于虔切。胜音升。”
齐之季世〔一〕,多以财货托附外家,諠动女谒
〔二〕。拜守宰者,印组〔三〕光华,车骑辉赫,荣兼九族,取贵一时〔四〕。而为执政所患,随而伺察,既以利得,必以利殆〔五〕,微染风尘〔六〕,便乖肃正,坑阱〔七〕殊深,疮痏〔八〕未复,纵得免死,莫不破家,然后噬脐〔九〕,亦复何及。吾自南及北,未尝一言与时人论身分也〔一0〕,不能通达,亦无尤焉。
〔一〕左传昭公三年:“晏子曰:‘此季世也。’”文选天监三年策秀才文注:“季谓末年。”
〔二〕女谒,或言妇谒。群书治要三一载文韬:“后宫不荒,女谒不听。”荀子大略篇:“汤旱而祷曰:‘妇谒盛与?’”杨倞注:“妇谒盛,谓妇言是用也。”诗经云汉正义引春秋说题辞:“汤遭大旱,以六事谢过……女谒行与?”韩非子诡使篇:“近习女谒并行。”汉书李寻传:“对诏问灾异,……其于东方作,日初出时,阴云邪气起者,法为牵于女谒,有所畏难。”后汉书杨赐传:“赐上封事曰:‘女谒行则谗夫昌。’”赵壹刺世疾邪赋:“女谒掩其视听兮,近习秉其威权。”后汉书皇后纪序:“闺房肃雍,险谒不行。”注:“谒,请也。言能辅佐君子,和顺恭敬,不行私谒。诗序曰:‘虽则王姬,犹执妇道,以成肃雍之德。’又曰:‘而无险诐私谒之心。’”赵曦明曰:“北齐书恩幸传:‘穆提婆,本姓骆,汉阳人。提婆母陆令萱尝配入掖庭,大为胡后所昵爱。令萱奸巧多机辩,取媚百端,宫庭之中,独擅威福。天统初,奏引提婆入侍后主,官至录尚书事,封城阳王。令萱又媚穆昭仪,养之为母,提婆遂改姓穆氏。及穆后立,令萱号曰太姬。武平之后,令萱母子,势倾中外,生杀予夺,不可尽言。’”器案:北齐书文宣纪:“天保七年诏:‘或外家公主,女谒内成。’”又冯子琮传:“太后为齐安王纳子琮长女为妃,子琮因请假赴邺,遂授吏部尚书。其妻恃亲放纵,请谒公行,贿货填积,守宰除授,先定钱帛多少,然后奏闻,其所通致,事无不允。子琮亦不禁制。”观此,则知之推之言之非诬矣。
〔三〕卢文弨曰:“古者居官,人各一印,后世凡同曹司者,共一印。组即绶也,所以系佩者。汉书严助传:‘方寸之印,丈二之组。’”
〔四〕卢文弨曰:“北齐书后主纪:‘任陆令萱、和士开、高阿那肱、穆提婆、韩长鸾等宰制天下,陈德信、邓长颙、何洪珍参预机权。各引亲党,超居非次,官由财进,狱以贿成。帑藏空竭,乃赐诸佞幸卖官,或得郡两三,或得县六七,各分州郡,下逮乡官亦多中降者。’”
〔五〕殆,原作“治”,少仪外传引作“殆”,义较胜,今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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