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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梦记

_72 绿痕(当代)
  “是。”
  孔雀并没有再拦着北斗,他只是以一种纳闷的目光直盯着这个已经在地底待了大半辈子的女人。
  他想不出,不愿离开这儿的她,为何忽有那个雅兴外出一游?且还指名要他作陪?现下的他,急着去办他自个儿的私事,他哪有闲情陪她去游山玩水?
  “你真忍心不成全我?”黑压压的面容一点都不可口美观,无邪硬着头皮问向此刻心情似已糟到一个程度的他。
  他狠目微瞇,“当然忍心。”
  迷蒙的水气霎时漫进了她的眼眶,一旁的南斗见了,随即慌了手脚,连忙上前低声安慰她。
  额上青筋直跳的孔雀,实在很想找个替死鬼狠狠揍他一顿以发泄此刻过多的心火,不知怎地,打他来这地底后,他就觉得自己愈来愈暴戾。
  “叫你別碰她你听见了没有?”他一把将无邪扯过。
  “你就可以?”南斗瞪着他还摆在她腰际的大掌。
  “我和你的身分不同!”孔雀干脆扇他一记掌风。
  “不都一样不是陛下?”躲得快的南斗,蹲在地上继续质疑他的居心是否也一样不良。
  “你说完了没有?”他又是撩大了嗓,火目以对。
  一阵细微的颤抖,自大掌环抱住的腰际传来。孔雀不明地低首,瞧见的,是无邪那张面无血色的小脸,他轻轻松开他的手,好声好气地向她解释。
  “妳别怕……我方才不是在凶妳。”
  在他的手一放开之后,她就像只逃出猎人手中的鸟儿般,忙不迭地躲到南斗的身后,也不管孔雀的脸色是否变得更加难看。
  “你吓到娘娘了。”南斗边拍哄着无邪边责怪地瞪向他。
  他烦躁地一把爬梳过自己的发。
  “我是为她的安危着想。”她乃一国之后,一旦迷陀域里的人知道她出现在那,就怕会掀起大浪,而一些针对帝国而来的亡命之徒,也难保不会想要利用她来要胁陛下。
  可是无邪仍是一径地往南斗的身后躲,微颤的身子令孔雀看得……眼睛有些刺痛,小刺痛而已。
  “走开!”他吼向南斗,简直想把这尊门神劈成两半当柴烧算了。
  “我不能任你伤害娘娘。”在无邪把他抓得更紧时,身为护花使者的南斗义正辞严地开口。
  见鬼了,伤害她?
  伤害她?天可明鉴,别说是鞠躬哈腰了,他巴不得把她捧在掌心里,求求她说出离开这儿的大门在哪,他哪有工夫去吓这个一吓就会泪眼汪汪的女人?
  “我不要你了。”表情镇定许多的无邪,自南斗的身后探出头来向他表示。
  “妳说什么?”腹内的火气一路直直往上窜。
  她赶人似地挥着小手,“你走吧,我不要你留在我身边了。”
  搞什么?这女人把他当成呼之即至,挥之即去的家犬吗?
  “娘娘,臣不认为您适合到迷陀域那种地方,请娘娘三思。”怒火已烧到了喉间的孔雀,两手一拱,极为忍耐压抑地启口。
  无邪听了反而跺着脚,边推着南斗边抱怨。
  “你看,他又对我摆个架子!”
  “而且还是将军的架子。”南斗再赞同不过地对她点点头。
  “闭上你的嘴。”气炸的孔雀身形一闪,在经过南斗的身旁时,一掌拍上他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嘴,再拉过无邪。
  “我要去迷陀域。”也不管他是不是在发火,她还是很坚持。
  他额上青筋隐隐抽动,末了,他一把放开她。
  “由妳!”
  固执的女人!为她设想她还不领情?那好,爱去就去!到时变成一具尸首送回来,陛下也刚好可以换过一个皇后!这种像破浪一样任性的女人,他管她爱做什么、想做什么?眼下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而已!她是死是活关他何事?
  一壁疾走的孔雀,在快绕过楼阁的转弯处时,两眼不经意一瞥,就见南斗拉着衣袖,小心翼翼地拭着她脸上的泪珠,而南斗那双他总是看不顺眼的大掌,此刻还大剌剌地扶在她的腰际上,并且缓缓向上挪动中。
  孔雀想也不想地就将五指往墙上一探,力道甚猛的五指抓进石墙里,硬生生地抓下一小块石块后,再动作一气呵成地将它掷向南斗的额际。
  正中眉心!
  当南斗两眼翻白地直直倒地时,无邪忍不住惊呼,“南斗!”
  蹲下身子的无邪,小手才要覆上南斗的额际探查他的伤势,另一只属于孔雀的大掌已经捞回她的身子,并起脚再将南斗踢远一点。
  “我可不是妳说要就要、说不要就甩掉的男人。”他以两指紧握着她小巧的下颔,一双桃花眼狠狠地瞪进水眸中,“我也不是妳看顺眼就留着,觉得无趣了就一脚踢走的家臣。”
  她眨眨眼,身子忍不住泛过一阵战栗。
  “那你是什么?”
  他扶正她柔弱似无骨的身子,见她脸色还是有点苍白,他忍不住以指抹了抹她的面颊,让它看起来红润点。
  “我是孔雀,妳眼中脾气最坏的那个四域将军。”
  什么地方不好去,偏想去逛迷陀域?
  想起那道气死人的圣旨,孔雀就有满腹的唠叨和抱怨。
  那日照着无邪的话去请旨的北斗,次日还真的请来一面圣旨交给他,而他心目中那个英明神武的浩瀚陛下,在圣旨里下但不阻止自家妻子随处乱跑的举止,还叫他保护她的安危,好让她玩得开心点。
  于是,在被蒙着眼不能偷看的情况下,他由无邪领着走出了地区,在无邪以钥匙开了巨门后,一踏出门外取下蒙眼的布巾,孔雀这才明白她所居的地底有多大,在这下头走了不过三,四天,他们竟已来到迷陀域的边缘。
  “觉得不情愿就不要来啊!”走在林间小道上的南斗,朝他晾着白眼,一副欢迎他随时回去的表情。
  “没人逼你。”北斗也巴不得他别来分一杯羹。
  孔雀冷冷横向那两个居心叵测的男人一眼。他们当然希望他不要来,有他在,就只会坏了他们的事。
  “我是奉旨办差,你们呢?你们又跟来做什么?”他也不在口头上吃亏,忍不住跟他们一来一往。
  南斗得意地扬高下巴,“我们与娘娘向来是形影不离的,这是陛下的旨意。”意思就是,要亮圣旨大家也都有啦。
  “对。”北斗也一脸得意洋洋。
  “对你个头!”孔雀迁怒地一脚将他踹得远远的,“还不快点去找辆车给娘娘用!”
  走在前头四处乱看的无邪,压根就不知身后的那些男人又在搞些什么小战争,现下的她,就如同只刚放出牢笼的快乐小鸟,开心地看着多年未见的天与地、花草与树木,绽放在她脸上的笑容,远比孔雀在地底所见的还要更加明朗快乐。
  看着她的笑靥,孔雀也不知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她曾说过,她错过了人生。
  他不知她所指的人生指的是什么,若眼前的这些也是她所错过的一种,那么,就这般让她笑着也好,至少,她没错过这些。
  “你怎也跟来了?不是说不会来的吗?”在路边采了束野花的她,兴匆匆地来到他的身边问。
  他看了看她手中的花,花茎间流着白色的乳液,一看就是有毒,他忙拿走她手中的花扔至一旁,再将她十指上沾有汁液的部分往他的衣裳上擦,确定她的十指与她整个人都安然无恙后,他看向她,却发现她的笑容已消失了大半,孔雀见状,只好弯身另采一束无毒的花儿给她。
  “陛下要我保护妳的安危。”在将花儿交至她的手上时,他低声对她说。
  “你不说我不说,他不就不知道了?”她反而觉得他做人很死板,不懂得变通。
  “那道圣旨呢?”
  “我会当它不存在的。”她耸耸肩,又脚步轻快地往前走。
  “她向来都这么任性?”孔雀忍不住要向另一位经验丰富的前辈请教。
  南斗顿了顿,然后刻意笑得很暧昧,这让他看得又开始觉得很不痛快。
  “你们俩给我离她远一点。”他驱蚊虫似地警告。
  “但陛下说——”南斗才要摆出免死金牌,孔雀却一句回绝了他的好心。
  “她的安危自有我来负责,不劳烦你们!”把她交给他们?那根本就是送羊入虎口!而要吃这只羔羊也简单得很,只消把嘴张开,再朝她招招手,她就会乖乖的走进去任人啃了。
  “你又同他们生气了?”无邪缓下脚步,转身以一指推向他打结的眉心,试着想要推开它们。
  “没有。”孔雀避开她清凉的指尖,以避免身旁的南斗也有样学样,待会叫她一视同仁,也要她如此对他做。
  “你怎总是和他们不和?”就算不是明眼人,也很难不明白他们之间的敌对意识。
  孔雀实在是很想告诉她,他们之间的不和……就是因为她,因为她啦!这个名副其实的无邪姑娘,她根本就不明白男人的心思,当然她也不知她无时无刻都暴露在狼爪的危险下。
  “孔雀、孔雀。”她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弯下身。
  他不明所以的照做,接着无邪便将他方才替她采的小花,其中一朵簪至他的耳边,然后退了一步欣赏自己的杰作。
  一点也不觉得开心的孔雀,只差没因此而变脸,就在南斗掩住嘴不让笑意冒出来时,孔雀看见了无邪期待的眼眸,于是那已到了他舌尖的拒意,登时又因她而忍不住收回来。
  林子里响起了马车的车轮声,负责弄来一辆马车的北斗,将车停在他们的身旁,而后北斗便理所当然的钻进马车里坐好,孔雀看了,先是按住想上车的无邪,接着面无表情的上车,一脚将已占好位置的北斗给踢出车外,再将无邪给扶上车坐好。
  “主子很少乘车与马,她坐不惯的。”坐在前头负责驾车的南斗,揭开帘子向他解释。
  “轮不到你来操心。”孔雀一把将车帘拉上。
  “你似乎很喜欢对他们动脚。”这是她观察很久的心得。
  “客气,通常我都是直接用刀砍。”
  “……”她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善良。
  “残忍!”骑马跟在车旁的北斗嘀咕。
  她一手抚着面颊回想,“我记得你是个很有风度且优雅的人……”既有的印象和实际的状况,相差何止八千里?幸亏她的心脏很够力。
  “事实与传言总是有差距的。”他随口应着。忙着防狼的他再次将南斗偷偷拉开一隅的车帘给拉紧。
  车下的轮子开始转动了,没乘过马车的无邪两手一个没捉好,坐不稳地在椅上东倒西歪,坐在她对面的孔雀赶紧将她拉过来他的身旁扶住她。
  骑马跟在外头的北斗,还刻意在这时拉开窗帘不死心的进谏。
  “我说过了,娘娘她——”
  孔雀一掌将他大脸给推出窗外,再把窗帘也给拉上。他横过一手环绕在无邪的腰际,将她整个人拉进怀里坐在他的腿上,并用另一手环住她的肩头,以免她再生意外。
  整个背部被他熨贴得热烘烘的,手脚也都与他的打结缠绕在一块,不曾与人如此亲昵接触过的无邪,不禁低首再看清楚些。
  “你在做什么?”
  “保护妳。”
  “用得着这样吗?”又不是奶娘在抱乳娃。
  他正色,“非常有必要。”陛下在那张圣旨真说了,这名陛下的亲亲表妹,性子胆小、禁不得人吓,又最怕皮肉痛,一身细皮嫩肉的她,每每伤了一处,她就得花常人两倍的时间才能复原。因此若是能把她捧在手里呵护着,那就尽量把她捧在手里吧,他还希望他的皇后能够完整无缺的回家。
  因此,这等类似采花的行径,其实是等同于保护的行径,他不过是代陛下保管好她,以确保她的安危和不受任何人的染指而已……孔雀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狭小的车厢内,空气并不怎么流通,甜甜的香味,自她的身上传来,不会过于甜腻的味道,闻起来有种身心舒畅的感觉。
  孔雀闭上了眼,低首轻嗅,那香味似来自她的发,又好像是来自她的身子。若怀中的女人是古书上所书的软玉,那么这阵香气必定就是温香了。
  不知为何,他的喉际有些渴燥。
  怀里的人儿安安静静,他也试着想闭上眼小憩一番,只是在他闭上眼时,空荡的脑海中,缠绵的仍旧是那阵甜香。
  自那日与她在溪边放小舟后,这些日子来,他一直都很纳闷,为何夜色再也不出现在他的梦里了,相反的,这个总是着黄衣裙的女子,夜夜都在他的梦里对他笑,好像在笑他那过多的忧愁与失意后的情伤,每每一见她笑,夜色的影子就在他的心头淡了些。
  也许是因为天天都坐在书房里抄经书,和日日都得看着她的侧脸的缘故,因此才会日思夜想。他对他人的结发妻一点兴趣也无,他只是对她感到好奇,因为她的行事作凰他总抓不住准头,他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从她嘴里蹦出来的会是什么……
  “孔雀大人,若你累了,我俩很乐意接替——”南斗不耐的声音又自前方响起。
  他睁开眼,以冷眼扫回去,“几时轮得到你们开口了?”
  一直靠在他怀中瞧着他表情的无邪,身子颤了颤,而后以指戳戳他的下巴。
  “你怎又成了个坏男人?”
  “这得视情况而定。”他一低头,见她在拍胸坎,以为她被吓着了,于是他顺手替她拍一拍,来不及阻止他的无邪涨红了脸蛋,急着要推开他的手,后知后觉的孔雀这才发现掌心下正在拍的东西……好柔软。
  “我不是有意的……”在她的脸都快被煮熟时,他愣愣地瞪着自己的五指。
  “孔雀,这样我什么都看不到。”她不安地在他身上扭动,“我能不能去前头与南斗坐在一块?”
  “不成。”他马上回神,想也不想地就否决她的提议。
  “可是——”
  “要看,在里头看就成了。”他拉开窗帘,以眼神赶跑了骑在外头的北斗后,再抱着她侧过身子,与她一同看向外头的风光。
  她指指自己,“我一定得坐在你身上?”
  如同春花方被捣成娇妍的花泥,嫣红的颜色渐渐在她的脸颊上铺晕开来,衬上那鲜艳欲滴的唇……他一时看呆了。
  他没想过人真可以比拟作花,且是如此娇艳欲滴。
  “孔雀?”她靠得更近。
  “一定得。”他猛然回神,用力摇头甩去满脑的绮思,强迫自己再扮黑脸拉开两人的距离。
  乖乖坐在他怀里的无邪,美目四处流转,发现他什么地方都看,就是不看她,她吁了口气。
  他看起来像是坐怀不乱,那她应该也可以不必跟他那么客气是不是?已有些晕车的她,为减轻不适,在下一刻将螓首靠上他的肩。
  肩上多了个重量,在他的身体里的某部分,似乎也多了个不该出现的重量。一直被她身上似有若无的香气干扰心神的孔雀,发现自己,此刻,没有勇气将目光自窗外拉回窗内的人儿身上。
  “迷陀域很大吗?”眼睛闭着的她,好奇地问。
  “大。三教九流、各式人等都有,因此妳最好别抛头露面。”若是有人知道她是来自帝国的皇后,那不引起一场争夺战才怪,而陛下则定会为救后而派出大军来剿平迷陀域。
  “为何?”
  “我不想多生事端。”凭她生得很祸水……他默默在心底回答。将她留在他身边,就够麻烦了,要是她不在他身边,那肯定更麻烦。
  “我不会惹是生非的。”她秀气地打了呵欠。
  “妳不需做任何事麻烦就会自动找上门了。”见她快睡着了,孔雀拉来一旁摆放的小毯,小心地盖住她的肩头。
  在她快睡着前,孔雀打算先把此行的目的弄清楚。
  “娘娘,咱们究竟要去哪?”
  浅浅的笑意出现在她的脸上,她拉住他胸前的衣襟,白净的小脸更是往他的怀里钻。
  “秘密。”
  没过多久,她就睡着了,香甜的睡脸,令孔雀忘了要问她的是什么,他拿下她替他插在耳际的小野花,失神地瞧了许久,才将目光移至她那张信任他的容颜上。最终,他还是不忍心吵醒她去追问她的秘密。
  
  香炷的清烟袅袅上升。
  坐在佛前的解神仰首看着殿上的佛,他的眼神是那样专注,像是希望能自佛的眼中得到一个答案。
  蒲团旁有只以金盘盛着的书信,解神取来再看一回,未久,又将它放回去。
  是时候了。
  天宫的天孙打算联合海皇,召集所有神子再次为神效力,身为神祇的子孙,人人都有义务参与另一次的圣战,身为迷陀域之首的他,自然是不能避开这个责任。
  身为神子的他,自认在迷陀域里找不到对手,远住在西边的宫垣,虽是人子,但他那散慢不认真的性子,绝非人子所能倚托的对象,且宫垣也从不理会神子与人子这血统方面的问题,因此,按理来说,神子若想守住迷陀域不让帝国染指,应当不会有困难。
  唯一棘手的是,那名刚被帝国下放至迷陀域的夜色。
  凭夜色的名气、武艺,拜在夜色门下之人与日俱增,夜色的势力迅速地在迷陀域里成长茁壮,他人或许会以为夜色仍恋栈着权力,故而才会有此举,但凭他对夜色的了解,夜色为的不是自己,而是在她心中始终都没有改变的主子。
  她定会为帝国守住迷陀域。
  二十多年了,至今他仍不知该不该后悔当年他在指下放过夜色一命。
  当年在初见夜色时,表面上,他要黄琮杀了夜色,或是将夜色交给他,是为了黄琮夫妻着想,其实,实际上,他为的,并不全是黄琮一家人着想,他有私心的,因他在那一晚,亲眼见着了一头长大后将会噬人的猛狮。
  因此,即使后来夜色拜于他的门下,他仍无一日不是活在恐惧里,明明他就是她的师尊,他却始终有种恐惧感,怕她克死了黄琮后,她下一个将刀指向的对象就会是他。因此,本门绝学,他只传给了旬空,次要的绝学,他传给了截空,至于夜色,他则传给她与其他门徒都相同的刀法,他不要她成长。
  可就算是如此,他还是没能掩住夜色的光芒,也许星子是注定要耀眼于天顶的,无论云朵如何阻碍,天色一清,它又将统治大地。
  对于夜色,他只能说,他是又爱又恨。
  他爱的是她天纵奇才的奇佳练武资质,若他将绝学全数传与她,这世上绝无人能与她匹敌,当夜色武功大成后,恐将无人杀得了她,就算是他,若是遇上了夜色,也将会有辛苦的一战。他同时也恨她,他恨的是,这世他再也找不到比夜色更适合继承衣钵的人选,偏偏,这世上又只有一个夜色。
  他是怀着什么心情养育她的,她会明白吗?
  他想,或许她永远也不会明白吧,因此时在夜色心中,所效忠的只有浩瀚一人,更何况,夜色身为帝国之人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正如同他身上所流的神子之血,也不会改变。因此,夜色永不会知道,他是多么希望夜色继承他所有的武艺,成为他的骄傲,可他不能作这个梦,因他自见到襁褓中的夜色起,他就已知道,若她不死,他就必须培养一名可怕的敌人。
  “师父。”站在门外的旬空敲了敲门扉。
  解神将信收入怀中,起身时,再多瞧了座上的佛一眼。
  “师父,咱们该出发了,天宫派来的人在山口等着呢。”
  窗外天色未大亮,院里的花草树木仍沐浴在一片迷雾之中,解神推开禅门走进展雾里,直在心底回想着,当年他第一次教夜色用双手握住双刀时的情景。
  他不知这些年来对夜色怀有敌意的他,是否也对夜色怀有父女之情……就算本是同根生,也有相煎的一日,那么,父女呢?
  或许在与夜色一战后,他就能得到答案。
  “狂风寨,黑风寨、胡狼寨……怎么每个寨名都取得这么明白?”这根本就摆明了在大门上挂着“我要抢你”这四字嘛。
  坐在马车里的无邪,在这条山道上第三次路经土匪山寨时,忍不住大皱其眉,开始唾弃起那些比邻着山头而居的土匪寨子。
  孔雀见怪不怪,“写得明白点也好,至少抢人时省事。”这样只要直接在山路上跳出来报出寨名就可行抢了,省得再啰啰唆唆解释半天。
  “你确定真不去这些地方逛逛?”她趴在车窗窗口,一副好不惋惜的模样。
  “我非常确定。”她以为那是名胜还是古迹?那是土匪窝啊。
  “可惜了……”她依依不舍地看着心目中的观光景点慢慢远去。
  “娘娘,喝水。”孔雀将水袋递至她的面前,试着转移她多余的注意力。
  牛皮制的水袋,一路上她虽已用过了好几回,但水袋袋口太小,且重心也不易拿捏,她不是常把水倒得满脸,就是张大嘴等了老半天也不见有半点水滴出,孔雀在她这回又喝不到水时,适时地提高袋尾,甘冽的泉水一路自袋中滑进她的小口,在她来得及叫停时,不少泉水又沾湿了她的脸庞。
  车厢里的光线并不幽暗,自外头照进来的阳光映亮了她脸上的水珠,有些滴落在她乌黑发梢上的水珠,看上去,就像是清晨草叶上莹莹的晨露,而沾亮芳唇的水珠,看来甜润可口,似正诱人一亲芳泽。
  不知怎地,他忽然很想吃葡萄。
  汁多味美、芳香甜嫩……一口咬下去……
  “孔雀,你饿了吗?”她不解地看着他一副嘴馋的模样。
  “……晌午了,娘娘该用饭了。”忘掉、忘掉!刚刚胡思乱想的统统都忘掉!
  表面上装作镇定沉着的孔雀,拍了拍前头示意南斗停车,接着他先行下车观察了四下一会,确定很安全后,这才扶她下车。
  “将军大人,前头的路况不是很好,无法让马车通过。”负责探路的北斗,将马骑至他们的面前停住。
  “没有替代的路?”
  “水路。”北斗指向他们面前的大湖。
  “也好,这样较省时,且这附近的山头风评也不是太好。”孔雀向他颔首,“你去雇艘船来。”
  “是。”
  “我……我不要坐船……”正在用膳的无邪,一听到他们要经过眼前的大湖,她的声音开始颤抖。
  “前头的路不好走,坐船稳当些。”孔雀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边对她解释边去车上拿下他们携带的东西。
  “我不要坐船……”这一回她就说得比较大声了。
  “为何?”拿好行李的孔雀走至她的身旁,见她说不出个理由来,于是拉了她就往小坡下走,“船雇来了,走吧。”
  不顾她的反对,孔雀拉着她走向已在岸边靠好的舢舨,拎着她上了舢舨后,他将她置于舢舨正中央,而他与北斗、南斗则护着她围绕着她坐下。
  竹枝插入水中推动,又高高拔起再插入的声音,是舢舨上唯一的声响,今儿个天候很好,远方的绿竹迎风摇曳,像一排排的绿浪,片片竹叶随风飘至湖中,留下了风与叶的足迹。
  孔雀是在她完全不出声时察觉她的不对劲,则首一看,原本红润的脸蛋。此刻已变得雪白异常,且她还紧紧绞握着十指。经常出现在她脸上的笑容,则不知已隐居至何处。
  “娘娘?”见她一径低垂着头瞧着自己的黄裙,他忍不住凑至她的身旁。
  在他将指尖拾起她的下颔前,她像是再也不能忍受般地站起身,登时舢舨摇晃了一下,他才想将她拉下坐好,她却一把撇开他,不顾这湖面有多宽广,她将两脚重重一暗,直接以轻功横渡湖面。
  大惊失色的孔雀连忙追在她的身后,跃在他前头的无邪,每当就快因无立足之地而坠湖时,她总会利用飘落在湖面上的竹叶,藉那小小立足之地再起,当跟在她后头有样学样的孔雀追上她时,她已在湖岸的另一端。
  居然一声不吭的就在他的面前玩命?被她惹出满腹火气的孔雀才走上前想好好训斥她一顿时,却发现已站在岸边远处的她,脸上毫无表情,眸子里显得空洞洞的。
  她不笑了。
  总是在脸上带着笑靥的她,不笑时,看来一点都不像是她,仿佛笑容天生就是她的一部分,少了它,就不像她了……他赫然发现自己很不习惯面对这张没有笑容的脸庞。
  他不是早已经习惯夜色给他的冷脸了?怎么在她身上他就适应不良?
  “若我讨好妳,妳能不能笑一个?”在他意识到他说了些什么时,他已把话说出口。
  “你想怎么讨好我?”
  “让妳吃豆腐如何?”他一手扶住她的肩头,看她的样子就像快站不住了。
  无邪深深吁了一口气,颤抖地靠着他坐下,两手还紧捉住他的衣袖,浑身乏力的她身子往前一倾,整个人就倒进他的怀里。
  “我想歇一会……”说着说着她眼睛就闭上了
  孔雀不知她发生了何事,也从没见过她这么害怕的样子,他将视线调至湖面上还未过来的舢舨,再低头看向她,见她像是累坏了,他也不好吵醒她,只是当北斗与南斗也上岸时,被吵醒的她又推开他独自坐在一旁,一径地瞪着湖面发呆。
  将北斗和南斗打发去弄个过夜的地方后,孔雀踱回她的身边坐下。
  “妳在想什么?”
  “男人。”
  “不许乱想!”他额上的青筋差点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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