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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梦记

_60 绿痕(当代)
  “对。”观澜点点头,在这事上头,实在是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好法子。
  聆听着观澜坚定的请求声,涟漪忽然觉得眼前的时光与景物正急速倒退,退回遥远的中土,和那一片有着湖泊的森林里,当年那些特意来找她的神子也是用这种目光看她的,而当她如他们所愿,以瘟疫毁了一座座的城市时,那些人则是对她换上了另一种眼神……
  “去找你们的海皇,拯救苍生这等事与我无关,我只是个噩神。”她猛然合上窗扇,杜绝窗外那一张张脸庞再入侵她的眼帘。
  “你真是个噩神?”观澜在她掉头就走时追在她身后问,“在海道的历史上,我从没听过有什么瘟疫或是天灾。”
  她头也不回,“你可去中土打听一下消息。”
  “我不认为你是。”观澜一把握住她稍嫌冰凉的手,逼她不得不停住脚步。
  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别说是罪恶了,观澜就连一点恶意或是恨意都找下着。
  被困在这儿的她,其实大可对那些看守着她的人,制造出瘟疫或是其他疾病,让她有机会脱逃的,但她没有,除了发现她的波臣外,她没有对任何神子动用过她的神力,自她醒来后,海道还是如以往一般并没有什么改变,当然更没有因她而发生什么噩事,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宫里看着海洋,这样的她,怎会是个噩神呢?
  “放手。”涟漪不悦地看着原本还不敢碰触她的观澜,试着想抽回自己的手。
  “我知道你会帮忙。”总觉得她外表和内心其实大不相同,因此下死心的观澜,仍是试着想要打动她。
  她冷漠地问:“我为何要为你们做?”
  “你确实不必,我只是希望你能帮忙。”观澜微微一笑,脸上爽朗的笑容,令涟漪有些错愕。
  凝神定眼瞧了她半晌后,涟漪慢条斯理地拉开她束缚的掌心,转身离开身后那一双对她虽也是同样别有所图,然而出发点却是出于一片爱民之心的眼眸。
  “我见你常看着岸上的方向。”观澜走至露台,站在她身旁看着她的发丝在风中飞扬,“你想去岸上?”
  “我想家。”她喃声说着那从前她曾有过,但现在却淡得已经不见一丝踪影的心愿。
  “你是打哪来的?”一直很想弄清楚她与海皇来历的观澜,想趁着拉近彼此距离的机会,一解心中之谜。
  “中土。”
  “中土?”观澜纳闷地搔着发,“你不是从瑶池来的?”听长老们说,天上的神人不都和谕鸟一样来自西方的仙山吗?中上何时起也有神人了?
  涟漪侧过脸庞,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瞧了观澜好一会,就在观澜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时,她像是看透了什么般,淡淡对她说着。
  “我生在中土,我的父亲是湖神。”
  “母亲呢?”观澜立即听出不对劲之处。
  她别开脸,“人。”
  满心意外的观澜,难以置信地眨着眼,从没想过这世上除神与人外,也有这两者所生之子,只是……她似乎并不愿意承认这点。
  “在被关进迷海前,你犯了何罪?”望着她落寞的模样,观澜想起了她曾说过的话,但至今观澜仍是想不出,这么一个水漾的人儿,究竟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才会沦落为神囚一途。
  回想起被出卖的往事,涟漪只是冷冷低笑。
  “我唯一的罪,就是听信人类。”
  在她的笑音里,观澜听不出她半点出自肺腑的笑,相反的,那像是一种控诉,这让观澜不禁想起也曾在她面前笑得很无奈的飞帘,这么看着涟漪的侧脸,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儿,与飞帘有些相似。
  即将沉没与海天一端的夕日,进射出耀眼的霞光,察觉到迎风而立的涟漪在风中的身子似有些抖颤,观海才想上前拉她进殿避避冷风,冷不防的,一只大掌忽置在她肩头上将她往旁一推,杜绝了她的碰触,并在不一瞬间将涟漪高高抱起。
  不设防的涟漪深深一喘,在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处在何人怀中时,她顿时不悦地蹙起眉心,直瞪向唯有在天黑后才会找上她的男人。
  轻而易举将涟漪抱在怀中的北海,占有性地收拢了双臂,湛蓝的眸子在夕照下显得有些阴沉,他边轻吻着涟漪的脸庞,边将话带进观澜的耳里。
  “警告你,最好少打她的主意,她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过心软和轻易取信于人。”
  “我只是——”自觉有必要解释什么的观澜,连话都还没有说完,就被眼前他俩过于亲密的举止给忘了话尾。
  深深吻向涟漪的北海,一点也不在乎眼前是否还杵了个局外人,不顾涟漪的反对,放浪地以唇舌勾引着她,并在将她给吻得喘不过气来时,示威性地轻舔着她在被侵占后显得娇艳欲滴的红唇。
  头顶几乎要冒出烟的观澜,在意犹未尽的北海终于开涟漪后,努力压下一脸的臊红,想跟着已快步进屋的涟漪一同进去里头把话说完,未料北海迅速移至她的面前阻挡住她的去路。
  “不要利用她。”
  她一脸不快,“我不过是想请她帮忙。”这个神是哪有毛病啊?霸占着涟漪就算了,就连想拉近一点距离也不行?只是想请涟漪出手助人救人罢了,他有必要把她想得那么卑劣吗?
  他愉快地抬高下巴,“我不准。”
  观澜隐忍着怒气,“你的子民有难,你要袖手旁观?”
  “疾病只是常态。”
  “瘟疫可不是。”天灾是一回事,但人祸既是人惹出来的,就有必要去收拾。
  北海愈看愈觉得她的性格实在无可救药。
  “你不觉得你保护过度了?”啧,海道打哪时候起出了个与众不同的怪胎了?
  “我是海道的岛主,不由我来保护他们,那由谁来?”她说得一脸理直气壮。
  “他们自己。”若是事事都得靠神来解决来安排,那不如干脆都死了算了。
  愈听愈火大的观澜,犹未开口,就蓦然察觉自己的肩上多了一只不该出现的偷香大掌,正对她揉揉捏捏大吃起她的豆腐,她咬牙地一手握紧了拳,一手拎走他造次的手指头。
  “哎呀,你的反应还是一样敏锐。”像是换张脸似的,北海笑笑地一手抚着面颊向她恭维。
  观澜忿忿地撇开他的手,“你究竟懂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伤她的心,你很引以为乐吗?”
  北海挑高了两眉,语意不明地道:“我倒希望她能为我伤心。”
  眼见他还是一如以往的轻佻不顾忌他人的心情,自觉多此一举的观澜没好气地想离他远点,未料他恐吓的音调却追在她的身后。
  “你要敢利用她做了什么,后果,由你承担。”
  “我不会害她,更不会利用她。就算你是神,你也少把这世上的每个人都当成害虫般看待!”认为有必要把话说清楚的观澜,总觉得他似乎把她当成了什么利用涟漪的人似的。
  他不以为然地轻笑,“是人的都这么说。”
  听了他的话后,观澜在他准备进殿去找涟漪时,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这不是属于她的时代,为什么你要困住她?就算你不肯让她随众神一块归去,那就让她回去她原本的地方不是很好吗?”明眼人也看得出来,涟漪根本就不愿留在海道,他人或许不知涟漪的心事,难道连他也看不出来吗?
  “我困住她?”北海顿了顿,挑高一双朗眉,“她这么说的?”
  “不是吗?”事实摆在眼前,瞎子也看得出来。
  似在玩味她的话般,他沉吟了许久,半晌,他缓缓拉开她紧握不放的手,一反轻佻的前态,神色冷漠得像在他俩之间筑起了一座高墙。
  “事实上,是她困住了我。”
   
  北海说的没错,她是很容易心软,也太过轻易取信于人。
  独自孤站在海岸边的涟漪,在月儿东升在海平线的那一端时,如观澜所愿地站在海岸边,施法收回不知是由何人所放王迷海的瘟疫,暗地里偷偷成全观澜的愿望,虽然说她从无一日遗忘当年的神子们对她做了什么。
  那些深烙在她脑海里的面孔一一划过她的眼前。
  当年,不就是神于请求她制造瘟疫的吗?为什么那些神子为了证明自己的地位,又答应了人子驱逐她?到头来把错怪王她的头上,还认定她有罪,将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她绑至海道囚禁。
  然而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愿救,虽然这跟她的本分完全相反,因她无法忘记那双不带一分私心的眼眸,和除了北海外,头一个敢靠近她,甚至敢握住她的手的观澜。
  完成了观澜的愿望后,回到宫内,夜色已深,她刻意绕过热闹且活色生香的东殿,避开那令她煎熬的场景,虽然说,她嘴上从不说破,亦从不肯承认。
  犹未行王西殿,灯影摇曳的廊上猛然一股气息袭来,一双大掌自她身后攀上她的腰际,浓烈得令人不禁屏息的剌鼻香气,就在北海埋首在她颈间时将她一并兜拢住。
  “别碰我!”
  压抑不住的心火,在她嗅到那股香气后,化为有生以来头一回的行动,她毫不犹豫扯开彼此的身躯,一掌重击在他毫无防备的胸膛上,力道之大,就连一旁仅只是扫到掌风的廊柱与粉墙登时进裂出数道裂痕,收势不及的涟漪,在粉墙上的砖石掉落之后,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意外的神色难得出现在北海的面上,他看着仍是气愤难平的她,而后拉长了音调问。
  “因为……我身上有别的女人的味道?”
  他俩从不说破的一点,他居然说出口了……他究竟把刻意视而不见的她当作什么?
  她都装聋作哑那么多年了……
  下一刻,涟漪飞快地转身步入西殿,沿途顺手拉住了正准备离开西殿的沧海,在她走至灯火明亮的主殿后,她即停下脚步一手攀住沧海的颈项,一手拉住他的衣领,而后她踮高脚尖将芳唇主动奉上。
  还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就见一张早就名花有主的唇瓣莫名其妙地附了上来,三魂七魄当下统统出窍的沧海,赶忙在紧要关头以两手捂住自己的唇,以免无故丢了清白外,还得遭受杀身之祸。
  “你敢拒绝我?”涟漪眯细了双眼,用力扯紧他的衣领。
  一头冷汗的沧海,怯怯地抬手指向一旁表情似要食人下腹的北海。
  “我是怕我会被他”唰“的一声给杀掉……”就算是天香国色又怎么样?无命消受啊,谁要吃了她,包准待会就被那只阴晴不定的笑面虎给啃了。
  她迅即撇过玉容,赠了北海一记挑衅的冷眼。
  “若你希望,我身上也可以有其他男人的味道!”
  面无表情的北海,只是沉着声,将杀人似的锐眸狠狠扫向性命就悬在刀口上的沧海。
  “呃……”眼见神仙大人似乎真动上肝火了,沧海咽了咽唾沫,害怕地挪开搁在他衣领上的玉掌,打算走为上策,“那个……我是不清楚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啦,不过这些都不关我这凡人的事,我先告辞了……”只要他能离开这里,他可以主动为这对葫芦里也不如在卖什么药的男女提供刀刀剑剑,保证可以让他们互砍到他们彼此都心满意足为止。
  “回来!”
  “滚!”
  关他什么事呀?他究竟是初一、十五忘了摆上瓜果,还是忘了盖两座后宫给这两尊神人享用?他们没事醒来做什么?
  定立在中间的沧海,好不为难地瞧着这两尊也不干脆拿刀互砍,却偏偏要殃及无辜的天上神。
  “你嫉妒吗?你心痛吗?”涟漪一手抚过沧海的脸庞,边问边偎进沧海的怀里,“属于你的东西别人也可分享,这滋味好受吗?”
  “你不想活只管说一声就成了,何苦拉我当垫背的……”全身僵如硬木,手指头连碰也不敢碰她一下的沧海,苦情得简直快流下两行无辜的晶泪。
  眼里似进了沙子般,眼前的情景怎么也无法忍受,难得在涟漪面前显露情绪的北海,在下一刻立即采取行动,丝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掌狠命将她给扯过来。
  “有……有话好说……”被他吓得面无血色的沧海,忙不迭地抬高两掌劝和,就怕一不小心真会闹出神命来。“你、你下手轻一点,她的手会断的……”这女人禁不禁得起呀?那个臭小子当她是铁打的还是石造的?
  一臂硬生生遭折到身后的涟漪,剧烈的痛楚令她不住地喘息,但她紧抿着唇,就是不愿向他低头,就在北海快扭断她的纤臂之时,突来的自由令她脚步猛然往前一颠,北海飞快地别开脸,在他转身的那个片刻,捕捉到他眼角余光的涟漪,看下清此刻他眼里所盛着的,究竟是爱还是恨。
  “不如,你们就好好谈一谈……”现场走不掉的第三者,在他俩沉默地背对着彼此时,再次发出一个颤巍巍的抖音。
  说时迟,那时快,重获自由的涟漪马上转身就走,而定立在原地的北海,则是连回过头去看她也没有。
  怎么脾气都这么倔?
  虎口余生的沧海,在拍着胸膛庆幸捡回小命一条之余,还是弄不清这对男女怎老是在人前人后玩着不同的把戏。
  “去看着她。”努力调匀了一身的气息后,颇担心涟漪又做出什么的北海,朝他弹弹指。
  沧海小心翼翼地瞄着他老兄说变就变的尊容。
  “你保证不会吃味?”风险很大耶。
  他厉目一瞠,“去!”
  “真受不了……”沧海抓抓发,不情不愿地移动双足,边在嘴边碎碎念,边暗自提醒自己得去扎上数个草人好留待日后备用。
  沧海两脚一离殿,北海随即闪身至殿角,一掌将躲藏在涟漪寝殿中的大祭司一把抓出,犹未发出的惊呼仍含在大祭司的口中,但北海已迅速将她怀里所藏之物给搜出。
  “你的主人没告诉过你,这玩意对涟漪根本不管用?他以为涟漪身上流的是何人的血,凭他也想动涟漪?”北海边握碎手中百制的咒神之物,边毫不留情地一把将她给扔走。
  “海皇……”重跌在地的大祭司,忙不迭地匍匐在地,压低了脑袋不敢直视着他。。北海拍去两掌的碎屑,“看来,波臣是没把我的话给当一回事多嘴了。”
  冒险离开都灵岛神宫私闯玄武岛的大祭司,听了心头猛然…惊,才抬首想赶紧离开他的面前,眼前却突地一花,在下一刻已进北海一掌握住颈项高高提起。
  “你们这些凡人真以为,人有法子驾驭神人?”没法朝他下手,就退而求其次拿涟漪当目标来威胁他?
  “你……”她霎时怔住了,不明白他是怎地看穿她的心思,和他究竟是知道了多少。
  “你们的主子想要当另一个海皇那是他家的事,但他可不要以为,凭他就可拿下海道,再进一步一统三道。”残酷的笑容停映在他的脸上,他毫不节制地加重指尖掐按的力道,“他是什么东西?神人是他可操控的?枉你活了一把年岁还愚蠢至此,那家伙不过是随口胡认了个永不能成真的美梦,这你就信了?别笑掉我的大牙了,别说是想拉下我,就算是我不踏出迷海半步,那家伙也休想动涟漪一发一毫。”
  面庞涨紫的大祭司,两脚不住在空中踏动,北海冷哼一声,在她颈上留下了鲜明的指印后才不耐地松手。
  “谁……才是你的对手?”委坐在地上频咳了一阵后,四肢不断打着哆嗦的大祭司喘息地问。
  “皇帝。”
  “浩瀚不过是个人子……”难以置信过后,在她面上出现的,是不置可否的轻嘲。
  “他不只是个人子,他还是个很有趣的人子。”北海饶有深意地一笑,继而笑意一敛懒懒将目光扫向她,“带话给波臣,别再让我知道她又打劫人了。”
  多年来深深支持波臣所为的大祭司,顿时不顾安危地站直身子朝他低吼。
  “你凭什么对波臣说教?你没那资格开口,因你根本就不配当海道的主人!”自他醒来后,贵为海皇的他为神子们做了什么?沉溺于女色中倒也罢了,对于海道深受人子的威胁全然置之不理,就连海道出现了疫情,他也置若罔闻,他压根就没在意过海道神子的死活!
  他一副不关己事,“是吗?”
  “是你纵容我们的!”多年来固守海道传统与光荣的大祭司忿忿朝他挥着手,“当初你根本就没制止我们的祖先对人子杀烧掳掠不是吗?不要晚了一百年后才来告诉我们,你无意要他们那么做,当初是你默许海道神子所作所为的,你没资格将责任撇得那么清!”
  “我对你们……有责任?”他听得所有兴致都被她给挑起了。
  “当然!既生之则养之,我们所作所为你若不允许,当初你大可阻止不是吗?”
  北海偏首细想了一会,慢条斯理地露出冷笑。
  “那,我可以把你们的命都收回吗?”
  她倒抽口凉气,“什么?”
  “既生之则养之?”他喃喃笑问,而后朝她摇摇食指,“不,是既造之亦可毁之。”
  “是你创造了我们……你怎可以……”她两脚不住地后退,直至撞上了殿柱,仍是睁瞪着圆眸看向血液似没有温度的他。
  他缓缓张握着五指,“我没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深沉的寒栗自大祭司的心中升起,她屏住了气息僵立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失了兴致的北海懒得在她身上再多浪费口舌,长腿一跨就朝殿内走去,逮着这机会的大祭司当下飞也似地逃出西殿外,只是她才来到外头的殿廊上,另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眸也正等着她。
  豆大的汗珠自她额际上滑下,她紧张地看着要素人命,远比北海更简单省事,甚至连什么力气也不需用上的涟漪。
  涟漪款款移步至她的面前。
  “谁在打他主意?”她怎从不知,她有那荣幸成了北海的弱点?
  大祭司脑中一片混沌,“你不是恨海皇吗?”打从她出现在北海面前起,她不就一直与他水火不容?她不是也非常憎恨困住了她的北海?
  “谁说的?”
  这女人和那男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呀?波臣不是说他们在人前拳来拳往的吗?方才看他们也像快砍了对方似的,怎这一会又不讲原则地变卦了?
  “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音调平稳似水的涟漪,无声无息地移动脚步逼近她。
  “不说你能拿我如何?”大祭司鼓起勇气笑问:“也让我似波臣般病得下不了床?
  还是你能让瘟疫蔓延整个海道?“波臣会受她影响,那是因为波臣不过是个凡人,她可不是,她乃海道神宫最至高无上的祭司,除却那个已离开海道的飞帘外,放眼海道,有谁在她眼下?
  倾城的笑靥,自涟漪的唇边徐徐绽开。
  “你这愿望,不难达成。”
  不待涟漪出手,原本就是冲着涟漪而来的大祭司,飞快地自怀中掏出一张灵符,而早就悟出她企图的涟漪,则在她双手结印前,玉掌一扬直抵她的面门,修长的指尖才轻触到她的额际,只在片刻问,觉得浑身疼痛得如万蚁啃咬的大祭司,手中的灵符登时握不住地飘坠圣地。
  涟漪居高临下地看着委地喘息的她,冷漠的神色与北海如出一辙。
  “要我顺道实现你第二个愿望吗?”
  等待了百年后,万没想到他们所期待的神人竟是如此令人心冷,再也难掩愤意的大祭司,气抖地直挣扎想起身。
  “你们算是什么神人?你们当人命是任你们揉捏的东西吗?”两个都一样喜怒无常,也视人为无物,他们怎配当神?
  “是如此。”不痛不痒的涟漪,不客气地点头同意。
  她深感齿冷,“你丝毫不感到罪恶?”
  涟漪答来毫不犹豫。
  “再也不。”被囚禁那么多年后,她早已将她当年所犯下的罪愆赎尽了。
  “你……”
  “人子或神子的死活、你们心痛与否,与我何干?”她乎平淡问,侧首瞧着大祭司那张充满欲望的脸庞,“逼迫我操纵人命,而在事后又将我给一脚踢开,还将我囚禁在迷海里的,不正是当年的你们?若要我怜悯,你们怎不顺道教教我慈悲为何物?若要我不害人,当年你们就不该打扰我平静的生活要我去害人。”
  这世上的人们,从无一人给过她爱,也从无人教过她该如何爱,他们只留给了她无止境的悔恨,让她用尽所有囚禁的时间去明白该怎么憎恨当年利用她的人,在神子身上,她只习到了该如何让罪恶产生而已,而这,不就是当初他们所要她做的?况且,她生来就是为这人间带来灾难的,在这情况下,要她感到罪恶?
  这也未免太过为难她了。
  “你想做什么?”两手抚着双臂抵抗痛感的大祭司,在她神色愈看愈诡异时,忍不住想离她远一点。
  涟漪回首瞧了有着北海存在的西殿一会,慢条斯理地挪动莲足走向她。
  “别过来……”
  她以一指勾起大祭司的衣领,不定决心地道。
  “我要你带我上岸。”再也不了,她不愿再困锁在一座岛屿上,她要寻回那已在她记忆中遗忘的生活,她要逃到另一个没有北海的天地里,而他,再不能让别的女子来伤她所剩无几的自尊。
  哀怨到极点的男音,下一刻自她身后响起,伴随着的,是一张泫然欲泣的苦瓜脸。
  “你专程醒来找我麻烦的不成?”负责当她跟屁虫的沧海,躲在殿柱后听完她的宣言后,简直想动手将她敲晕省事,不然就对她下药,好让她十天半个月醒不来不再造反。
  “沧海。”以一指轻松勾着大祭司衣领的涟漪,转首上上下下瞧了这个她已经忍受够的看守人一眼,接着对他绽出春花般的笑颜。
  “干嘛?”没被迷得晕头转向的沧海,恐惧戒慎地瞧着她那别有所图的模样。
  “你病过吗?”美人巧笑倩兮,完全令人忆下起方才跟北海对上的那个女人是同一人。
  啊?病?
  他愈听愈觉得古怪,“托福,身强体健,自小到大也没患过几次风寒……”
  “岛上可有良医?”勉强还算有点良心的她,对他这提供食宿的岛主颇留情面的。
  他两眼不安地转呀转,“恰巧……有那么一两个。”
  “近来一直奉命看着我,累了吧?我这脸,你电瞧得生厌了是不?”她每说一句就朝他逼近一步。
  “还好,总比掉脑袋来得好……”猛然回想起与她处过一段时间的波臣,前阵子是如何病得下不了床,终于有丝警觉的沧海,开始在脑中计较着这两尊神人的残忍度。
  她一掌轻拍在他肩上,“依我看,不如你就去躺着歇歇,省点工夫别再对我如此劳心费力。”
  仿佛足以燎原的热度,在那只玉掌往他的肩头这么一招呼过后,就一路自他肩头窜至他的四肢百骸,来不及落跑为上的沧海,顿时往地上大大一趴,不但连移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还忽冷忽热得直打颤。
  “你……你……”妈呀,还真的也对他来这招。
  涟漪轻轻撩起裙摆,“这是神恩,好好领会吧。”
  
  事前并没有预兆。
  在海上泛起浓雾的那一日,迷海上的仙山大举坠落。那一阵子,只要抬起头,就可看见残存的仙山往瑶池的方向移动,天顶上的众神与仙人们正大举迁徒中。
  北海已经有一阵子没来这座荒岛了,坐在海边的涟漪远望着近来都被浓雾遮蔽的宫殿,直在心里想着,海道里的众神都走了,他是海皇,他也定会离开。
  他将会弃她而去……
  几日后,谕鸟来谕,在两界之战爆发前,神子央求众神给所有处在迷海里的罪神一个机会,只要他们愿替神子出征,就可赎罪,到时他们就代所有罪神向众神请求,让他们一块离开人间返回神界。
  多年来的囚禁,忽地有了一线自由的曙光。
  那一夜,在海皇离开迷海,去天宫与天孙商议两界之战之事时,关在迷海里的所有罪神,被集中到玄武岛上讨论关于众神与神子提出的条件,和她一样,多年来渴望重获自由的罪神们,很快即作出了决定,答应众神的条件,就为神子一战,以换取赎罪的机会。
  还不太能接受这消息的涟漪,站在人群中茫然地听着,在她身边的罪神们都热烈赞同之时,她却仍在摇摆不定。
  “你走不走?”好一阵子过后,周围喧嚣的声浪退去,一道陌生的声音问在她耳边。
  犹豫顿时泛满了她的心中,她迟疑地屏住了气息,一时之间,北海背对着她离去的背影闪过她的面前,令她开不了口、也做不出抉择,当她的沉默引来了在场所有罪神怀疑的目光,并进一步以眼神逼迫着她时,她觉得自己突然在他们眼中成了个下合群的叛徒。
  你不愿离开这座迷海?
  你要继续当个囚犯?岁岁年年都被困在这座荒岛上?
  你是为了谁而留下?
  ……他们无声的眼神都这么问着。
  在强烈的沉默推促下,过了很久,她听见自己这么说。
  “我跟你们一块走。”
  或许,这只是迫于同侪的压力,因人人都走,她没有理由下离开,哪个被关在岛上的人是不想离开这儿的?在其他罪神质疑的目光下,她说不出口……她说不出在那明亮辉煌的狼城宫中,有道曾伫立在窗畔凝视她的身影,她说不出,那个只属于她与北海的秘密黑夜,她只能在人前否认她与北海的关系,并在他们同仇敌忾的眼神中做出选择,撇清囚犯与囚禁者的立场。
  在作了决定后,她有一种既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后侮的预感,她无法驱逐它,就只能等待着时间快点冲淡这份感觉,离开的时间快点到来。她不断提醒着自己,是多么怀念想回到以前还住在湖畔时的岁月,那时的她,既自由,心上也没有任何人的影子,她从没有忘记过从前,现下的她,只是因为一时的热情而忘了回首。
  每当北海离开她的荒岛,黑夜带来的热情冷却之后,她忍不住会想问自己,为什么她会被困在这座海洋里?为什么她甘心不离开?她究竟想图个什么?
  或许只是因为月光迷惑了她。
  在有月光的晚上,北海会开启那扇与她遥对的窗,她也总是隔着海洋远远地眺望,只是,他给的回忆太少,不是以让她回忆一辈子,他给的黑夜太短暂,她总是睁大了眼,看着珍惜的夜晚一点一滴地流逝而过。
  她一直很想告诉他,她讨厌黎明,她不愿见到东方的天际泛白,她不愿见他踏浪离去的背影,她只是想和他一块坐在海边,靠着他的肩,一块看日升日落,她要的不是黑夜里的激情燃烧,而是日光下的相依温煦。
  他是在何时盘据在她心中的?从他第一次踏上这座荒岛起?还是这些年下来累积的岁月所致?她不知该怎么形容他在她心底的感觉,一直以来,她总认为他是由一颗颗的海砂堆彻而成的,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偶尔会在心里微微刺痛,待日子久了,堆积的海砂积少成多,渐渐在她的心中成为一座堡垒。
  只是这座堡垒的围墙,太高太险,她攀不过,她所能做的,仅是在人群中偷偷看他一眼。无论是海道还是另外两道,众神或是神子,她知道,没有人会原谅她,因海皇是所有人的,但她却偷偷在私底下占据了他的黑夜,就像是个说不出口的秘密般,只能缄默,不能张扬,他们联手让它见不了日光。
  渐渐的,她不再在白日里望进那扇窗子里,因为,她怕会看见他与其他女人交织的身影,她不再站在海边凝视着他所创造的海面,因她怕心湖会像海浪一样动荡,她亦不再继续在心中堆砌,那虽是美好,却只能属于秘密的黑夜世界……
  “你听到消息了?”熟悉的男音在她身后响起,随后一室的灯火也都在同时遭到点燃。
  已经收拾好行李的涟漪,抬首看了看外头已近黄昏的天色,心想她要是不能在日落之前赶上那艘前来接她的船,她就要错过这唯一一次救赎的机会了。
  “不要去。”北海自她的身后拥住她,一手拉开她打点好的行李,将它扔在一旁。
  她捺着性子细声说着,“我不能错过这机会。”
  在她前去拾那只行李时,仗着身形优势的北海,两掌按在她的腰际将她高高抱起,再将她扔至一旁的床榻上。
  从不曾接受过他半点粗鲁对待的涟漪,眼中闪过了一丝讶异,她挣扎地在床上坐正,总觉得今日的他,心情好像肆虐过海面的冲天浪涛,而外头那片海洋,似乎也正反映着他的情绪,以这种狂风大浪来看,或许,他正处于震怒中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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