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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梦记

_16 绿痕(当代)
  “这是我的大姐圣咏,这是二姐歌咏,三姐絮咏,而这是……” 介绍到后来,她的声音骤止,怎么也说不出口。
  “女娲?”马秋堂光看也知道那个手中雕有冥斧的石像是谁。
  “我……”花咏不安地握着十指,期期艾艾地开口,“我一直想向你道歉……”自从伤愈后,她就一直想为她将他当成女娲替身的事向他道歉,可总找不出个合适的机会。
  知道她想说什么的马秋堂打断她!“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毕竟,我也有错。”
  体贴的话语一进入她的耳底,药王喝醉的模样,也悄悄窜进花咏的脑海中。她不断回想着,那时喝醉的药王,为了当年温柔善良的他有多么心痛,而现下,她发现自己很能体会药王当时的心情,也为此而充满感激,她专注地凝望着他的脸庞,感觉心底因他像大两将至般那么温暖潮湿。
  “这里有没有别人在?”她突然问。
  他四下看了看,“没有。”
  下一刻,花咏一骨碌地冲进他的怀里,并伸出两手抱紧他。他低首看着她的举动,“这似乎已成了你的习惯。”要是他们这副模样遭人看见了,对她,或对他,可都不好,但她懂得要看场合并顾及他的身分,每回都是在四下无人时才这么做。
  “是你说过我不介意就行的。”胸臆间溢满感动的花咏,边说边将他抱得更紧。
  “可这回你没哭。”他轻声提醒。
  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前问:“一定要哭才行吗?”
  他顿了一会,“不。”
  在回答她这话时,他那自有主张的双手,已悄悄环绕至她的背后将她更拉近自己,让她似以往那般贴合着他的身躯,当那份熟悉的体温再次将他包拢时,一阵晕眩感,在他的脑际扶摇直上,而他,很难将它摆脱,也想不出任何该去拒绝的理由。
  花咏在他的怀中抬首,“你今日有没有公务要忙?”
  “没有。”他拨开落在她颊上的一绺发。
  “那我们再多待一会好不好?”她恳求地问着,不想那么快就离开这个让她充满回家感的地方。
  马秋堂抬手抚了抚她柔嫩的面颊,一腔因她纷飞的意绪,缓缓沉淀在她那双渴望的眼瞳中,他轻柔地将她按回怀中,如她所显地继续拥着她。
  “就待到你想回去时再说吧。”
  e  e  e
  天宫 雁荡山
  逃家逃到迷陀域,悠悠哉哉玩了数个月后,不甘不愿地被逮回天垒城的霓裳,此刻坐在城中的议事厅里,修长的指尖轻敲着桌面。
  “你说,马秋堂不见咱们的使者?”
  “不见。”随着天宫三山派出的使者一块前去黄泉国的童飞,在吃了闭门羹后,一张脸臭得像是被倒过债似的。
  一点也不为这事生火的霓裳,心情恰恰与他相反,反而还一脸兴味地问。
  “为何不见?”敢把天宫三山的使者拒在门外,算那个马秋堂有个性。
  童飞撇撇嘴,“听说那时他们正忙着找国宝,没空理会咱们派去的使者。”
  “国宝?”她张亮了一双明眸,好奇不已地抚着手问。
  “好像是马秋堂自圣地里找到的一个女人……”童飞搔搔发,其实他也只知道一点点而已。“黄泉国的人说,那女人在地底睡了百年,而她当年正是女娲的婢女。”
  她兴味盎然地扬高黛眉,“有这么新鲜的事?”百年前的女人,没想到什么东西都可以挖的黄泉国,竟然连这种百年前活生生的遗迹都能挖得出来。
  童飞对她晾着白眼,“小姐……”被人拒绝了她还这么高兴?而且她高兴的地方每次都不在重点上。
  “是表小姐。”她摇摇指纠正他。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好,表小姐,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在被拒绝了后,他们是该让那票长老拉下身段再去黄泉国一回好呢,还是干脆他们天宫也摆出一副拽样,不理会三道结不结盟的事?
  霓裳抚着形状优美的下颔想了想,眼珠蓦地—转,改绕至被派去鬼伯国的雷昂身上。
  “马秋堂没空见咱们,那段重楼呢?”听说段重楼是个斯文人,斯文人该不会也把贵客给拒在门外吧?
  雷昂脸色比童飞的更臭,“段重楼出发去找转世的女娲,他家的宰相也是同样的说词,没空。”
  她坏心眼地笑笑,“哟,这么巧?”敢情段重楼是和马秋堂说好了,打算趁此机会一报上回他们地藏找上天宫,而天宫三山全都不给面子不见他们的仇?
  “他们分明就是故意不给咱们面子!”只差没被鬼伯国的宰相拿扫帚赶出来的雷昂,气呼呼地蹬着她那张笑得乱开心一把的笑脸。
  “谁教天宫与地藏是世仇呢?”霓裳不以为意地轻耸香肩,“一报还一报,他们会泼咱们冷水也是正常的。”
  烦乱不已的童飞两手捉着已被他搔成鸟窝头的发。
  “只可惜现下咱们没空管什么世仇不世仇的东西……”他们天宫这回真的没打算要地藏,也没有要继续跟他们耍性子啦,他们是真有要事才会硬着头皮去找地藏,偏偏地藏的人就是没一个信。
  “为什么?”刚回城的雷裳!还不知在她出门逃家的这段期,三道与帝国间究竟发生了何事,以致天宫会积极地想找地藏结盟。
  “因为再不想想法子团结三道,咱们就快大难临头了。”雷昂几乎把两道组眉拧成一圈麻花,“中土的探子来报,帝国六器中的赤璋与白琥两位将军,已准备出发至西域国境的边郡,而苍璧与黄琮两位将军则是准备朝北,似也有意警告天宫别轻举妄动。”
  霓裳微微眯细了美眸,“帝国要兴兵来犯?”
  “不,真要动武,帝国会派的是四域将军而不是六器将军。”雷昂朝她挥挥手要她先放心,“六器不过是来探探情况,若发觉有必要代四域出手的话,他们才会动手。”
  大抵明白了情况后,雷裳一手托着腮,开始思考在维持了百年的和平后,一向将天宫三山交给北域将军夜色负责的帝国,为何会突然派出六器将军。
  该不会是为了谕鸟所说的天孙吧?只是素来掌管东域的紫萌王已经捞过界地铲过托云山天苑城一回了,这回若是要再铲天宫另两城,那也该派夜色或紫荆王,可帝国却改派六器将军,那个多年来一直镇守着帝国北域的夜色是在搞什么鬼?怎会让他人 轻易踏上她的地盘代她出手?
  该不会是……帝国的四域与六器在争权或是闹内哄?
  “表小姐,你说该怎么办?”童飞总觉得她这个天垒城的副城主,远比正牌的城主还要英明可靠好几倍。
  “嗯……”她两手撑着下巴,把她先前的推论摆一边去,留待日后再研究,专心研究起眼下到底该怎么解决结盟这件事。
  “你就替咱们拿个主意吧。”无计可施的雷昂也只能指望她了。
  心思转得飞快的霓裳,转眼间已想出了对策。
  她先朝童飞弹弹指,“我家那个不负责任的流浪汉你们到底找到了没有?”
  童飞叹息地垂下了肩,“小姐,你也别这样说城主……”他不过是不负责任了些,以及爱四处乱跑了些,何必讲得这么难听呢,何况他还是她的亲表哥。
  “我有说错吗?”一提到自家表哥就满腹新仇旧恨的电裳,威胁地压低了纤嗓。
  “你没错、你没错……”惹她不起的童飞赶快摇首撇清立场,表明是站在她这一国的。
  她伸出一指,警告地亮在童飞的鼻梢前,“你给我派人去告诉你家的城主大人,既然他那么爱四处乱跑,那就叫他亲自去地藏黄泉国一趟,要是天宫还是不能与地藏结盟,到时我就全都算在他的头上!”
  被当成替代炮灰的他,含泪地接下这不合理的命令。
  “是……”说得真简单,他到哪去找那个到处跑的流浪汉啊?
  她还没打算放过他,“还有。”
  “还有?”他已经很想哀号了。
  “叫我家表哥在回来前顺道去把那个天孙给我带回来。”她是很奉行输人不输阵那套的,“人家鬼伯国的段重楼都已经出发去找女娲了,他的动作要是比那个斯文人慢,我保证到时一定会让他很后悔。”
  他低声在嘴边咕哝,“你们两个吵架关我什么事……”他要是把这话原封不动地转给城主,到时肯定少不了城主的另一顿火气。
  霓裳横他一眼,“你说什么?”
  “没有……”
  “你。”一旁的雷昂还在庆幸自己没被牵连到时,她已经把下一个目标对准他。
  他垮下了一张脸,“我也有事?”
  “你立刻去一趟沐雾山织女城,去通知风破晓一声,为免帝国的苍壁与黄琮两位将军有入侵天宫的举动,他最好尽快派兵守住天宫三山的山口,我天垒城目前城主不在城内,不便调度协调四方兵力,就请他先替咱们多担待着点。”找天孙与防帝国这两件事,可得双管齐下才行。
  “我这就去。”他放心地吁了口气,在她又追加命令之前赶紧脚底抹油开溜。
  “小姐,那你呢?”满心不平的童飞看着凉凉没事做的她,“你要做些什么?”她不会就只是动一动嘴皮子而已吧?好不容易才把她给逮回来,难得她这回竟会这么安分,这实在是太不像她的作风了。
  “我?”霓裳露出一抹令他头皮发麻的邪恶笑意,“我正准备去捅一些楼子。”
  “啊?”又要捅?
  “在我表哥回来后……”才又被城中那些奉她表哥之命的长老,强拉去相亲的她,记恨地扳了扳十指,“哼哼,我要他很后悔他又想把我嫁给另一个糟老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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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日自黄泉国边境的关防发现,帝国派出了六器中的赤璋与白琥两位将军,驻防在帝国边郡后:这让平静了一阵子的黄泉国,再次全国上下紧绷成一片。为此,马秋堂赶在因战事而起的耳语,开始在宫里宫外四处流传前,先行派出六旗旗主赶往关防以安定民心。
  这阵子下来,无论是帝国与黄泉国,两者只是这般对峙着,皆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也没有半点兴战的预兆,据潜伏在中土的探干说,帝国的西域将军孔雀在得知赤璋与白琥私自进入他的西域后,直接找上了皇帝兴师,并要求皇帝下令!若黄泉国无半分威胁西域的举动,赤璋与白琥两位将军亦不得前往侵犯,不然,孔雀将不顾帝国内部的和谐,亲自率兵将两位六器将军给赶回京都。
  马秋堂不知是该因此而感激孔雀,还是该为仍在等着他神功大成的孔雀而暗生心火。
  孔雀会这么做,是否等于在明白地告诉他,他根本就还不成气候,依旧还是没能让孔雀看进眼里?
  在马秋堂还未理清孔雀究竟对他存着什么心态时,察觉到战事可能在不久后将发生的族中长老与朝臣们,为心烦意乱的他,再添了道他不能拒绝的难题。
  长老与朝臣们纷纷在朝中进谏,王上应当在三道兴兵前完成大婚,并为黄泉国留下子嗣,以免在战中若有个万一,黄泉国将后继无人。
  对于这些再合理不过的谏言,马秋堂没有任何可拒绝的理由,但这消息听在花咏的耳里,却有着无限的失落。
  站在殿后聆听着朝臣们一声声、一句句进谏王上尽早完成大婚的言语,本站在殿后等着马秋堂下朝后,就陪他去练斧的她,忽地失了所有练斧的兴致,近来一幕幕她与马秋堂独处的情景,一直飘绕在她的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温柔的声音,总是在人后单独为她提供的拥抱,日后,或许再也不会只属于她了,在这一日,她从没那么清楚地察觉到他俩身分的分野,他是黄泉国的国王,而她,不过只是个百年前女娲的婢女,若不是冥斧,他们原本就不该有任何交集的。
  只是在她胸臆里,那份怅然若失的感觉又是什么?她并不想去承认,在乍听这个消息时,她的心,为此而隐隐感到刺痛。
  几道不平静的气息出现在她的前方,原本沉陷在自己心事里的花咏猛然抬首,戒备地微眯着眼,在火炬下紧盯着来者,当来者们小心翼翼地走近她时,她有些不快地敛紧两眉。
  “你们还敢来此?”
  “先祖……”三名仍有伤在身,却硬是闯进宫的旗主,有些惧怕地看着一脸防备的她。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们动王上一根寒毛的。”以为他们又想再反一回,花咏眼中顿时冒出杀意。
  “您误会了!”黄旗旗主忙不迭地挥着手解释,可说到后来,声音却愈缩愈小,“我们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
  白旗旗主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今日我们会来此,是想求得王上的饶恕,王上若愿开恩,我们希望王上能痛快的赐我们一死'''''”
  自他们闯入宫中扬言要反后,这阵子来,马秋堂只是将他们圈禁在自家家中,派重兵看守着他们,既没告诉他们何时将会执行死刑,亦没让他们造反的消息传至其他九位旗王的耳里,这反而让他们等待得无比煎熬,既担心马秋堂可能会在下一个明日砍了他们的人头,或是会派人在夜里默不作声地杀掉他们。
  与其这般提心吊胆,心神紧张得快崩溃地过日,他们情愿闯出圈禁的自家,冒死再来宫中一回,以求得…个痛快。
  一只大掌栏在花咏的面前,阻止了花咏再对他们多说些什么,她侧首看着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旁的马秋堂。
  “你不是在忙?”
  “忙完了。”已经下朝的马秋堂将她推至身后,两眼直视着跟前这些闯进宫中见他一面的旗王。
  “王上……”见他出现在他们面前,三人忙不迭地伏跪在地。
  “相信你们应当也很清楚,造反,即是死路一条。”马秋堂先把话说在前头。
  殿廊上安静无声,早巳知道这下场,仍是冒死前来的三位旗主,没人敢出声求情,相反的,他们反倒情愿亲耳听马秋堂赐他扪一死。
  “谁是主使者?”马秋堂并不急着处置他们,心底所挂记的是那个幕后的主使者,因他知道这三位旗主,不过是马背上的英雄,是些不懂得耍心机或玩手段的武人,他们之所以会做出这种事,定是有人在耳根软的他们耳边教唆了些什么。
  “是海道的人。”黑旗旗主首先供出。
  那个自称来自海道,长相也似海道的人,在积极地煽动他们拉马秋堂下台时,不断地告诉他们,与真把黄泉国交给一个接替先王的幼王,他们这些劳苦功高,并替黄泉国打下天下的旧臣,还不如就把那个只是凭血脉就当上国王的马秋堂拉下,改由他们联手治国,并共同分享这个富裕的黄泉国。
  “海道?”马秋堂皱紧了眉心,“哪一岛的人?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我们只知,他的主子想一统三道,再开创另一个神子的国度。”黑旗旗主愈想愈觉得一时利欲薰心的自己,现在想来实在是很愚蠢,那么简单就被个陌生人给利用。
  得了这个令人诧异的消息,马秋堂一手抚着下颔深思着,素来安分反只待在东域里,不与其他两道往来的海道,竟会做出这等事,而他更加没想到,现下的三道里,某个野心分子,恐怕不只是想挑起黄泉国的内乱,还可能早已在三道众国里种下不安的种子,日后将继续挑起更多各国的动乱。
  “王上?”他们既怕又紧张地看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庞,全都等着他在下一刻宣判他们的死刑。
  他忽然把话题一转,“帝国屯兵在关防外的事,你们知情了吗?”
  “知道。”
  “我不杀你们,我愿再相信你们一回。”在他们皆有一死的心理准备时,马秋堂却给了他们一个意外的答案。
  三位旗主不解地抬首,一旁的花咏也讶异地看着他,不知他在想什么。
  “先王在世时,曾对我说过,十二旗旗主,皆是我黄泉国铁铮铮的好汉,也皆是我黄泉国不可或缺的支柱。”他徐缓地说出他的心情,“我情愿教自己相信,你们只是一时受了迷惑,才会辜负了先王的期待,因我还记得,当年你们助我复国时,你们为了黄泉国是那么的奋不顾身,并置生死于度外,你们不但助我复国,更助我稳稳地站立在黄泉国上,因此,即便我马秋堂再不懂得何时该适时的法外开恩,我也懂得做人当知思图报。”
  “王上……”因他的话,三位旗主纷纷红了眼眶。
  马秋堂沉稳地说着:“当年我欠你们的,现下,我还给你们。”
  他们皆为此深恸不已,“罪臣罪该万死……”
  “别把生死看得那么轻贱。”他不同意地摇首,“与其因一时的迷惑而死,你们还不如给自己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正缺人手的马秋堂,将希望放在他们的身上,“若你们真有悔心,那就立即前往边关助其他六旗旗王守住黄泉国。”
  “王上……仍信得过我等?”黄旗主颤颢地问。
  “我正等着去相信。”他反而将答案留给他们,‘你们会让我相信呢?“
  “臣等万死不辞,定不辜负王上的期待!”泪水盈眶的旗主们,整齐地向他啊首,并大声向他回答。
  马秋堂朝旁一望,“药王。”
  “都跟我来吧。”一直站在殿旁看着的药王,不情愿地址了扯嘴角,将那票冒死进宫的旗主都给领走,准备先治治他们身上未愈的伤再说。
  当他们走后,廊上还有个解决完了家事的马秋堂,以及一直站在一旁没有插手干预的花咏。
  “没事了。”马秋堂走至她的身边,一手轻推着她的肩,“走吧,咱们去练斧。”
  “还是先别练了吧。”花咏扯住脚步,并将他的手自她的肩上移开。
  “为何?”都已经练得只剩两套斧法而已了,她却要在这时半途而废,她不是一直很希望他能早点练完吗?
  “你有选亲的事得忙。”她小声提醒他。
  “我已将它搁着了。”方才他在退朝之前,就已向长老与朝臣们说过改日再议了。
  “搁着?”花咏不解地重复。
  他很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我得先处理完帝国驻军的事,至于选亲的事,日后我再叫长老们作主就是。”
  她气息猛然一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要让他们替你安排?”他的人生大事,他要与之白首一辈子的人,他要由他人来替他决定?
  “是他们要我成亲不是吗?”马秋堂理所当然地应着,仿佛这只不过是一种常态。
  “他们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为了他的习以为常,为了他那一副丝毫不在乎的模样,她不禁扬高了音量。
  他愣了愣,“花咏?”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看不下去的她气急败坏地问:“这是说,就连成亲这等人生大事,你也把它看成是一种责任而已?要是他们随意替你挑来个陌生女人,你也会照他们的话把她娶进门吗?”太过分了,难怪药王会在酒后为他感到那么的伤心。
  从没见过她生气的模样,马秋堂怔站在原地,看她忍抑得双肩都在颤抖。
  “为黄泉国留下子嗣,只不过是你身为王上的责任?”花咏将话一句句掷至他的面上,“你到底把自己置于何地?你究竟还想再怎么漠视你的人生?”在他十岁那年,他已经为了他人而改变了自己,而现下,他又想再做一回?他怎么可以这么不理自己的心,从不去告诉他人一句拒词,就顺着他的心去做一回他想做的事?
  “就如你所说过的,你有你的职责,我亦有。”马秋堂冷声应着。
  “但你的职责里并不包括这个!”她忍不住上前一把揪紧他的衣襟,就盼他能够清醒又自私一点。“这是你一辈子的事啊!他凭什么替你安排或选择?长老也好,朝臣也罢,他们都没有那资格,因为他们又不是你马秋堂!”
  马秋堂紧抿着唇,并不答话,他只是牢牢地将她此时的模样深植在眼底,眼前这个美丽笑颜不再的花咏,为了他,眼底写满了心痛,这般地为他激动难平。
  得不到他半句回答,花咏放开了他,边摇首边不住地往后退,半响,她止住了脚步,难过地侧首凝睇着他。
  “我可以不把你当成女娲来看待,那你呢?你可以不要继续把自己当成先王的替身吗?”
  他扰紧了剑眉,“你听谁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怎么对你自己的?”在今日之后,她总算明白,对他,药王为何会感到那么无力,因为现在的她心情就与药王一模一样。
  不愿去承认的马秋堂,硬生生地强迫自己别开脸,不去看她眼眸中那个早在多年前就已被他遗忘的自己。
  “在我来到这个世界后,我自你身上明白了一点。”花咏一脸凄然,“没有谁可以当谁的替身,更没有人有权利要求去代替谁,你不就是这么告诉我的吗?”
  “花咏……”他迎向她,想向她说些什么,可这时,她却向呛摇首。
  “我以为你明白的。”
  焰影下,转身离去的花咏,行走在风中的发丝飞扬如焰,一步步地走进殿廊上的黑暗处,站在原地的马秋堂,看着那抹总是跟在他身旁的小火焰,头一回,主动背过身子离开他。
  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捧着茶碗的干竺,呆坐在花咏的房中,看着花咏又摆出了那副初来时的模样,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里,而她每每一坐,就是一整日。
  他实在很纳闷,近来突然变得寡言少语的她究竟是怎了,她既不再每日高高兴兴地去陪马秋堂练斧,也变得不太搭理他们这些特意来这杨陪她聊聊,哄她开心的人,而那个可能就是害她反常的主因马秋堂,这些日子也反常的没来此找过她一回。
  接连着好些天没看见他俩在一起,宫中人人都为此感到古怪不已,可每个人都不敢问,因他们只要在她面前提到马秋堂这三字,就会换来她一副落寞又失望的模样。
  “外头什么事这么吵?”一早就觉得外头很吵的花咏,在外头吵杂的音量愈来愈大时,忍不住出声问向那个一早就跑来她这的干竺。
  “喔。”特意跑来她这躲的干竺瞄了窗外一眼,对这种情况很是习以为常,“因为天宫的人来了。”
  “天宫?”她起身走至窗边,一头雾水地看着下面两票人正轰轰烈烈地吵成一团,“他们在吵些什么?”
  他干干地笑,“也没吵什么,只是……有些过节而已。”
  “很大的过节这是很小的过节?”她偏着头,看他那副写满不自在的诡异模样。
  “这不是大小的问题,而是无不无聊的问题……”他一手掩着脸,每回提到这个,他总觉得既尴尬又丢脸。
  “有多无聊?”闷了好些天的她,总算又找到了件让她感兴趣的事。
  他叹了口气,“我问你,百年前,天宫与地藏处得好吗?”
  她大大地摇了个头,“彻头彻尾的不和。”别说是天宫与地藏,就连海道也如此,当年的两界之战,可说是三道史无前例的合作,在那之外,三道皆因一些细故而互不往来。
  “百年前百年后都一个样……”备感无力的干竺,除了叹息外还是只能叹息。
  她皱眉地看着下方那两票加起来都快上千岁的长老们。
  “我以为这情况在三道被逐出中土后会有改善。”都被赶到外头来了,原本是一家人的神子们还这么不团结。
  “哪有什么改善啊?”干竺朝天翻了个白眼。“天宫依旧瞧不起地藏,地藏也这是唾弃天宫,天宫嫌地藏是奸商,从地底挖出的所有东西都贵贵贵,地藏嫌天宫住得高,眼睛也长在头顶上,处处瞧不起人,所以这百年来,两族的神子平常不往来就算了,要是见丁面,就是像下头的情况。”
  “今日天宫是特意来找架吵的?”看着那些老得差不多的长老,个个面红耳赤,吵起架来活力无比的模样,她又好气又好笑。
  “不,他们是为了帝国而来的。”他头疼地向她摇首,“天宫与地藏的长老们,本来是打算往下过往的成见,大伙坐下来一块商议人子因谕鸟出现而欲来三道的事,他们原本是打算让天宫与地藏两道结盟的,可因天宫两城的城主都因故不到声,所以地藏一火,干脆不要与他们商议,结果天宫也回过头反咬着段重楼不也没诚意的没出现在这里……"
  她顺势接完他的话,"接着就在下头吵了。"
  “都因这事,害得王上的亲事被拖延到了现在……”负责张罗马秋堂选亲之事的他,不知该怎么办地皱紧眉心,"每回一扯上天宫,族内的长老们就啥事都忘了,只记得不可以输给天宫而拼命生气。"
  那日马秋堂不语的模样,浅浅地浮印在她的眼前,笑意不自觉地在花咏的面上散去,她撇过脸,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但又有种反而跌得更深的心情。
  马秋堂说过,她有她的人生,他不能左右她的。同样的,要不要依长老们的话,任他们安排他的婚事,那也是他的人生,她不能左右他的,那她何须去干预或是为此闷生心火?这明明就与她无关。
  她只是不想再见他那么不在意自己而已。
  她只是不想再为她感到心疼而已。
  她只是……不想见日后在他的怀抱里,拥着一个不被他所爱的女子,可他却愿为他人这么做,而非是为了自己。
  “大人?”干竺在她又发起呆时,讶异地看着喘着气跑来的药王,“你怎么也来了?”他不是负责招呼那些贵客吗?
  “受不了……”同样也是逃难逃到这来的药王,大剌剌地一屁股在他们面前坐下,“亏得王上有耐性去应付那两票固执的长老们。”
  “也借我躲躲”无法招架楼下那阵仗的幽泉也紧接着报到。“你躲什么?”药王在他想坐下时一脚踹开他,“还不快去办事?”
  “办什么事?”花咏好奇的问。
  “王上要我去查清海道的事……”幽泉苦着一张脸,“王上说,最好是在三道各国相继跟着内乱之前,先揪出祸首好把三道稳定下来。”
  “你要亲自去海道查?”干竺满同情他的,海道那么远,就算亲自跑到那儿,也还不知能不能找到那个什么祸首。
  他倒情愿跑一趟海道,“不,那些旗主说,指使他们的人并不在海道,而是在迷陀域里。”迷陀域有多大呀?王上根本就是想让他一年半载不能回家嘛。
  一直都待在黄泉国地都里的花咏,对于这些以往曾经熟悉,可现今却已截然不同的地域,始终没有机会离开这里去亲眼一见,她不知道百年后的三道是何种情况,亦不知他们口中的迷陀域究竟是在哪,她只是一直跟在马秋堂的身后,从没机会去看看那个对她来说是个全新的世界,也从没机会离开过他。
  “我和你一道去。”没有多加细想,她便冲动地开口。
  “你?”包括幽泉在内,一屋子的男人全都被她吓得不轻,纷纷对她张大了嘴。
  她两手环着胸,“你们觉得我不够格?”
  回想起她那时在大殿上一口气摆平众人的事,三个自认都打不过她的另人便无言以对。
  “那还有什么问题?”
  干竺头一个高唱反对票,“当然有问题,你是我国的国宝,你要出了一点点小岔子,我们就完了。”下场很简单,不是被长老们烦死,就是得去面对把她当恩人看的马秋堂。
  她这是很坚持,“我想找点事做。”
  “可王上和长老们要是知道这事……”幽泉开始觉得自己躲错地方了,要不然也不会在一个麻烦之后又跟来另一个麻烦。
  “就说是我要求的。”
  “但你不是要教王上练斧?”幽泉赶紧朝她伸出一指提醒。
  她再将他微弱的反对踢掉,“他已经学得差不多了。”
  “好,你去!”三人中,唯一没出声的药王,在他俩都挂着一张苦瓜脸时,大声地拍掌同意。
  “大人?”他俩瞪大了眼,不知他是哪根筋反常了。
  药王笑眯眯地抚着下颔,“也该是时候让你去看看这世界变成什么样了。”
  干竺猛拉着他的衣袖,“大人,咱们会被长老和王上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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