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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的报恩

_6 绣锦(当代)
  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了底气,眼睛就瞪起来了,一脸严肃地教训他道:“看你以后还乱来,怎么能对女孩子动手动脚呢。幸好是遇到我,要是别人,指不定就一脚朝着你的命根子去了。”
  
  敖游特别委屈,“我…我哪有动手动脚,我就是见你脖子上的包,想给你上点药。”说罢,他原本煞白的脸上蒙上淡淡的绯红,又努力地做出很认真很严肃的样子,“我就是…舔一舔你的包…它们就会好……”
  
  王培一巴掌又上去了……
  
十九
  这回巴掌还没上去,敖游就躲过去了,身手利索得一点也不像刚刚还醉酒未醒的样子。他嘻嘻地朝王培笑,得意又讨厌的样子,扯了扯裤腰,色迷迷地道:“王培培,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洗澡?”
  
  王培一扭头就出来了。她想,她肯定是疯了才会傻乎乎地来看他,那家伙就活该醉死。
  
  可是心情却好起来,一想到刚才敖游的样子,她就忍不住咧嘴笑。
  
  之后没多久,天气就好了,乌云散去,太阳也很快就钻了出来,懒洋洋地照着,一点也看不出半个小时前还是乌云密布的样子。
  
  王培对着画纸上没画完的画忽然觉得无从下手。画里的意境本来是沉郁而忧伤的,线条和色彩中都流露出淡淡的哀伤,就像昨晚的天气。可是现在,窗外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王培一点悲伤的情绪也培养不出来了。
  
  卢琳站在她身后皱着眉头看,很惊讶的样子,“培培,你的画风好像有了很大的变化。”
  
  “啊?”王培转过头看她,有些紧张,“你觉得怎么样?”她自己也能感觉到下笔时的不同,只不过对于这种改变是好是坏,她自己却说不准。
  
  卢琳立刻笑起来,认真地道:“培培,你真让我惊叹。”J市的很多小孩子,都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画画,但是像王培这样既有天赋又出身名门的实在不多。她从小就接受最正统的艺术熏陶和教育,长大后考最好的美术学校,毕业后又在大学任教,典型的学院派。
  
  就技艺来说,王培已经非常熟练了,甚至不逊色J市许多老前辈,但她到底年轻,生活阅历不够,笔下的景象和人物总是显得有些浮躁,或是没有感情。用通俗的话说,就是没有意境。
  
  可是现在这幅画,虽然还未完成,可卢琳却能从那些简单的线条和色块中感受到淡淡的哀伤之意,仿佛有人在弹奏忧伤的乐曲。“它叫什么?”卢琳问。
  
  王培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想给它起名叫悲伤的小夜曲。”她顿了顿,又无奈地耸了耸肩,放下画笔,苦笑道:“可是现在一点情绪也没有,根本没办法继续往下画。”
  
  “那就缓一缓,”卢琳劝道:“画画不能急躁,等有感觉的时候再画,这样才能连贯。”
  
  吃过午饭后车队总算重新上了路,老张一再叮嘱大家伙儿要开慢车,千万注意安全。王培她们车里,卢琳和敖游都被剥夺了开车权,由王培和周锡君两个人轮替。
  
  从C市往西,前面两个小时是高速,路还算好走。可下了高速后,车队里就有人提意见,说应该走国道和小路,这样才能领略一路的美景。他的意见立刻得到了一大群无所事事的画家们的赞同,王培和周锡君相视苦笑,只得紧随其后。
  
  才走了一个小时,大家伙儿就开始后悔了,一阵一阵地叫苦。可这活儿都是他们自己选的,再苦也只能自己撑下去。好在周围的景色明显开始变得秀丽,山峦愈加秀美葱绿,流水更加清澈透明,尤其是绕过一座小山后,面前居然出现了一道可爱的小瀑布。
  
  大家顿时惊叫起来,手脚利索的立刻掏出相机来对着咔嚓,还有更绝的,索性把画具都给搬了下车。这回又闹出矛盾来了!
  
  对于是留在这里看风景还是继续往前走,车队里分成了泾渭分明两组。老张也没办法,索性就把人分开,定下了晚上在Z市郊外的一个酒店汇合,至于途中各位爱在哪儿停,他都不管了。
  
  王培她们一组对此地的小瀑布并没有特别大的兴趣,“再往前走两个小时,等到了Z市,那里有更美丽的景色。”卢琳这么说。
  
  于是她们就继续往前走。车换了周锡君来开,敖游又磨到王培身边坐下,小声地讨好,还从兜里掏出一个白瓷瓶给她,说:“你擦擦药吧,要不然,你脖子上的包会越来越大的。”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特别地真诚。
  
  可他越是这样,王培就不信他,“呸,”她骂道:“你个小不要脸的,肯定在里头偷偷地吐的口水,我才不要呢。”敖游这个小混蛋,他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我哪有!”敖游脸都涨红了,气鼓鼓的样子,声音也高了一拍,“王培培,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王培见他都生气了,只得伸手把白瓷瓶接过来,也不着急抹上,先打开瓶盖闻了闻,有淡淡的兰花香——唔,应该不是他的口水。她这才稍稍放下心,倒了些透明的液体在手心,抹在脖子上。
  
  还别说,这药还真管用,清清凉凉的,一会儿就不痛不痒了。王培赶紧把瓶子收好,转过身板着脸骂他,“你小子怎么这么没良心,我都被咬了多久了,痛了一晚上加一白天,你都不拿药给我……”
  
  敖游得意地笑,“谁让你惹我生气来着,我没咬你两口算客气了,要换了别人,早一口吞了。以前那个……”他又开始洋洋洒洒地吹起牛来,说的是某个叫做紫云的姑娘招他的厌,他就一口把她吃了……吹牛皮都吹得没边儿了,王培都翻了一路的白眼。
  
  周锡君的车技好,这一路走来居然一点也不颠簸地就到了目的地。天色尚早,把行李运进酒店后,四个人又背着画具,带着照相机出来了。
  
  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这都四点多了,太阳还是明晃晃地刺目,先前他们一直在车里开着空调倒不觉得,这会儿才走了几步,个个都满头大汗,衣服都湿透了。
  
  “我以为山里会凉快一些的。”王培抹了把汗,小声地抱怨。
  
  卢琳解释道:“晚上倒是凉快,白天可热了。这里白天最热的时候都有四十度。”
  
  敖游和周锡君都不说话,不顾俩人都蔫蔫的,完全精神不起来了。
  
  走了半个多小时,他们又遇到了一道小瀑布,前方有小小的水潭,溪流潺潺的,四周都是绿的山和植物。虽然空气中的温度很高,可坐在水边还是凉快多了。
  
  他们在这里坐了一阵,王培和卢琳都架起架子准备画画,敖游不愿意在这里久待,嚷嚷着要四处走,王培就让周锡君看着他,别让他走丢了
  
  一会儿四周就安静下来,只有瀑布冲下来的水声,潭水沿着石头铺成的喝道潺潺地往下淌,遇到大石头后,又会流出不同的姿态,有时急促,有时缓慢,有时又迂回……
  
  王培全身心地投入去作画,画碧蓝如洗的天空,画深浅不一的绿山,画白色的淘气的瀑布,还有硬朗而年迈的岩石……
  
  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等王培浑身酸痛抬不起胳膊的时候,才发现四周只有她一人。没有人声,卢琳的画架还在附近,山风把画纸吹得哗哗作响,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王培伸了个懒腰,决定四处走走,顺便找一找那几个耐不住寂寞的家伙。天晓得他们溜到哪里去做坏事了?
  
  她沿着河道走,河边有小路,崎岖不平,却极有野趣。岩石的缝隙间常有紫色的小花,造型很像夜市上的龙虾,河里有鱼,约莫有她的手指头那么长,细细的,极缓慢地在水里游。可王培偷偷伸手去抓的时候,它们却把尾巴一摆,从她的指缝间机灵地滑走。
  
  她走了一段,河道绕了一个大弯,很快就把小瀑布甩在了后头,连声音都只是隐约。这里已经阴凉下来,也许是天色已经转暗,也许是树木太过葱郁,抬头几乎看不见碧蓝的天,更不用说阳光。
  
  “…真的?”
  
  “不骗你……”
  
  王培听到有人在说话,一个声音是敖游的,还有一个却很陌生。也许是山里人,她心里想,敖游长着一张那么漂亮的脸,总是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地跟他说话。
  
  可是,却又不大像,他们说话的语气,似乎很熟悉。
  
  王培竖起耳朵仔细听,他们的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一旁还有潺潺的溪水声,一起揉碎了,模糊了。
  
  于是轻手轻脚地朝那个方向走过去,他们的声音果然清晰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陌生男人问。
  
  “不知道,唔,谁知道呢?”这是敖游的声音,闷闷的,好像有点小小的不高兴,“不过,”他的语气又变了,带着一股子小兴奋,“其实这里的日子还有意思些,有不同的人,说话,吵架……”
  
  “哈哈——”那个男人笑起来,有些揶揄的意思,“你不会是乐不思蜀了吧。”
  
  “这事儿也不是我能决定的。”敖游叹息着道:“老头子看着呢,我也回不去。”他立刻把话题转到别处,“你整天不在自己家,老往我这儿跑,也不怕——”
  
  他说话时,王培已经转过了一个大弯,透过婆娑的树叶,依稀看见他坐在水里。正说着话,身边却没有人,只有——一只大鸟!
  
  王培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只大鸟,那只怪鸟,她是见过的,敖游刚来他家的时候,那只怪鸟就站在院子外的香樟树上偷听他们说话……
  
  “我怕他们?”大鸟张嘴,发出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又磁性,然后,他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忽然微微转过头来,小小的滴溜溜的眼睛正好跟王培的目光对上。
  
  王培“啊——”地叫出声来,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二十
  “怪鸟,怪鸟!”王培一边高声叫唤,一边惊恐地睁开眼,一把拽住身边的卢琳,眼泪都快吓出来了,高声喊道:“鸟,有怪鸟,会说人话的怪鸟。”
  
  “没事了培培,没事了。”卢琳柔声地抚慰她,轻拍她的后背,小声地道:“都是做梦呢,不怕,不怕。”
  
  怎么会是做梦!她明明看到那只怪鸟在跟敖游说话。对了,敖游——她一扭头,就瞧见敖游乖乖地蹲在一旁在瞧她,又是担心又是疑惑的表情。
  
  王培霍地坐起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急促地质问,“你…你刚才是不是在跟那只怪鸟说话?是不是,是不是?”
  
  周锡君和卢琳都苦笑着看着她,敖游则一副茫然的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样子。大家都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
  
  王培松开手,朝四周看。旁边是她的画架,不远处是那丛可爱的小瀑布,她坐在大石头上傻乎乎地看着他们。可是,她明明记得,那是在小溪的弯道处,有潺潺的流水和婆娑的树叶,清凉的水,她甚至,还记得晕倒过去之前,她浑身一凉——是栽倒进小溪里了?
  
  她浑身一颤,低头看身上,仍是干燥的小T恤,牛仔长裤,看不出有任何落水的痕迹。
  
  “也许是中暑了,”周锡君小声地解释道:“有时候会有幻觉。”
  
  可那是幻觉吗?王培清晰地记得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他们在讨论什么时候回去的事。还有那里阴凉的空气,清凉的水没过她的脚背,紫色的龙虾花,手指头那么长的小鱼。她甚至还记得小鱼轻快地滑过她指缝时的触感——怎么会是幻觉呢?
  
  天已经暗下来,周锡君帮着去收拾她的东西,敖游乖巧地过来扶她,一点也看不出又内疚不安的样子。“王培培,”他看着她的眼睛说:“王培培,晚上你得好好休息,要不,又要做怪梦了。”他言辞恳切,眼神又真诚,可是,王培总觉得,他说这话时候可真不怀好意。
  
  他们抵达酒店的时候,还有两辆车没有到。老张都有些急了,一个劲儿地打电话催。
  
  王培没再坚持自己看到怪鸟,卢琳和周锡君也没把这事儿外传,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晚上吃饭王培都没下来,她问卢琳,“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我内急,就去找了个地方上厕所,一回头就见你躺在地上,怎么也叫不醒。”卢琳倒了杯凉水递给她,小声道:“可能是太累了,你下午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呢。外头天气也热,容易中暑。”
  
  “那敖游呢?”王培就着水杯喝了一大口,又问:“他什么时候到的?”
  
  “他跟周锡君一起过来的。”
  
  王培就不再说话了。也许,她真的只是做梦而已。
  
  晚上她睡得很早,吃了一颗药,卢琳给的,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连梦也没做。可睡得并不安稳,总觉得有什么人在说话,凑得很近,仿佛就在她耳朵边上,声音又低又沉,可说的是什么,她却完全听不清。
  
  好像还有人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嘴巴上有软软的触觉,有个坏东西在她嘴里搅呀搅,她喉咙一凉,有温暖的东西顺着她的喉咙滑了下去。不一会儿,意识就更加模糊了。
  
  早晨起来,王培觉得精神抖擞,洗脸刷牙后还在酒店里的小院子里跑了几圈,回到房间里精神奕奕地叫卢琳起床。
  
  “你没事了?”卢琳诧异地看着她,很担心的样子。
  
  “什么?”王培咕噜咕噜灌了半盒牛奶,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什么事?唔,你喝酸奶吗?味道挺好的。”
  
  卢琳摇头,晃着脑袋去了洗手间,没再说什么。王培虽然觉得她有些怪怪的,可是也没去问。谁都有秘密,不是么?
  
  今天他们的目的地是凤凰古城,离得其实已经不远了,不过他们这些人,懒散拖沓,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有,从大早上吃饭的时候起,老张就开始不断地露出绝望的表情。临出发的时候,老张又重申了一次行程,中午一点大家在凤凰集合吃饭,过时不候。
  
  他们会在凤凰住两天,然后再往西去德夯和其他未开发的少数民族聚居地。这里王培没有来过,但卢琳却是轻车熟路,周锡君也说念大学的时候曾经来旅游过,就连敖游,见到盛装打扮的漂亮苗族姑娘,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
  
  敢情就她一个人没见过世面!王培默默地想。
  
  他们的车开得快,十二点之前就赶到了约定的地点。除了老张几个人之外,别的人都还没到,王培她们一行就先在城里逛一逛。
  
  芙蓉镇和瑶里虽说都是小镇,风格却截然不同。瑶里是典型的中国水墨风格,白墙灰瓦,高高的风火山墙,还有古朴的木桥,桥下流水,水边住人。而芙蓉镇,则多了些颜色,显得更加鲜活。沱江穿城而过,江边是鳞次栉比的吊脚楼,暗红的色调,小小的窗口有女孩子漂亮的脸……
  
  年少的时候王培读过《边城》,那时候就为沈从文笔下宁静的世外桃源一般的小城所倾倒,于是忍不住在心里勾画那个地方,有什么样的山,什么样的水,以及灵动又纯净的姑娘。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它就是这样,原本它就应该是这样。
  
  如果在晚上,路灯开的时候,在潺潺的流水下,该是一副多么美丽的夜景。
  
  吃完午饭后,王培就在江边架起了画架开始写生,卢琳早不知去了哪里,周锡君说四下走走,只有敖游安安静静陪在王培身边。这让王培有些意外。
  
  “怎么不出去?”她问。他对周锡君已经没那么排斥了,过来的路上,两个人还气氛融洽地说了有两个小时的闲话呢。
  
  “不想出去,我陪陪你。”敖游从客栈里搬了个小凳子出来,靠在王培身边坐下,托着腮,乖巧又温顺的样子。如果他一直这么乖就好了,王培想,这样她就省事了,也不会动不动就被他气得暴跳如雷。最近这一个月,她的脾气明显暴躁了许多。
  
  王培画了一会儿画,他还真一直陪着,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也不说。有时候王培偷偷侧过脸去看他,他都没有发现,眼睛木木地看着前方不知什么地方,仿佛陷入了沉思——这可真不像他。
  
  王培刚想开口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手忙脚乱地把手机从包里翻出来,打开一看,陌生的号码。狐疑地接通,王教授慈祥又和蔼的声音传了过来,她的眼睛一热,都快要哭了。
  
  “爸,我可想你了,你怎么现在才给我打电话啊。”王培吸了吸鼻子,把眼泪使劲吸进去。以前她都叫他王教授,生气的时候叫他王老头子,可这么久不见他,还是觉得“爸爸”这个词最适合他。
  
  王教授笑呵呵的,“培培啊,听你妈妈说你去湘西了,现在在哪儿呢?还习惯不?路上要小心……”他啰啰嗦嗦地叮嘱着,王培觉得他声音可真好听,听得特别地安心。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呀,我特别想你。”
  
  “过几天,唔,你从湘西回来大概就能看到我了。”他顿了顿,又小声道:“明天我们要去新疆,估计后边电话还是打不通。回头我打电话给你哈。哦,对了——”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道:“你小叔叔快回来了。”
  
  小叔叔……他…要回来了。
  
  有那么几秒钟,王培握着手机傻乎乎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小叔叔,要回来了!他怎么就回来了,他怎么现在才回来呢?
  
  “培培,培培——”王教授问:“你还记得你小叔叔不?”
  
  “我当然记得!”王培猛地反应过来,大声地回道。可能是她的表情太严肃,声音又特别地高亢,引得敖游狐疑地朝她看过来。
  
  “小叔叔,他…什么时候回来?”王培觉得,她自己可真是冷静,她等了十年的那个人要回来了,她还能这样沉着地问话,声音没有发抖,也没有语无伦次。
  
  “可能是九月份,也许十月,说不好。”说罢王教授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又叮嘱王培路上小心,吃好喝好之类。父女俩说了十几分钟才挂了电话。
  
  然后王培就沉静下来,她现在的心情,可真是奇怪。明明应该是兴奋又激动的,可是她却缓缓地安下心来,拿起画笔,缓缓地,一点一点地给纸上的吊脚楼上色。
  
  一会儿她抬头,敖游正看着她,眼眸很黑,居然又有了那种深不可测的意味——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敖游就那样,可惜装了没一会儿就全露馅儿了。
  
  “敖游——”王培高兴地看着他,“你给我做模特儿吧。”
  
  敖游看也不看她,一转身就进客栈了。
  
  王培“切——”了一声,继续画画。
  
  悠悠的沱江,古老的吊脚楼,还有江畔捣衣的女子……多美。
  
  她才不要敖游来破坏她的画面呢,不管他长得多漂亮!
  
二十一
  晚上王培做噩梦了,梦里有一条白色的龙,绕着她身边飞来飞去,一会儿又变成了敖游的面孔,恶狠狠地瞪着她,呲牙咧嘴地骂:“王培培,你这个没良心的,看我不一口吞了你。”说完,摇身一变,又恢复了龙的样子,张开血盆大口朝她扑过来……
  
  王培顿时就吓醒了,抹了把脸,满头满脸全是汗。
  
  她可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王培狠狠地想,她做牛做马的给他做饭、弄红烧肉,低声下气地求人帮忙带他出来,他喝醉酒的时候还去看他……就跟伺候祖宗似的,没有良心的是他那个小鬼!
  
  混蛋小子,做梦了还不放过她!王培躺回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索性起床,开了窗去看夜景。
  
  天上有一弯新月,如眉弯般秀美,淡淡的清辉洒在窗台,远处有灯,并不亮,清清冷冷的样子。夜风过的时候,灯笼在轻轻摇曳。
  
  王培的脑子里又浮现出那条龙的样子,白色的身体,上面有细细的鳞片,头上有角,眼睛很亮,呲牙咧嘴的,表情跟敖游可真像。敖游那个不讲道理的小混蛋,好像晚上真的有些不高兴,他都没出来吃饭。周锡君说不到八点他就睡了。
  
  天晓得又是谁得罪了他。
  
  天刚刚亮的时候王培就起了,她裹了件披肩在清晨的薄雾里散步。路上人不多,有小贩装着早餐沿街叫卖,王培买了两个豆包边走边吃,才吃了一个就塞不下去了。
  
  她沿着沱江走,步履不急不缓,走得累了就坐在江边的台阶上休息。一会儿身边有人坐下,靠她靠得很近,王培有些不习惯,狠狠地瞪过去,结果看到的是敖游的脸。
  
  王培从来没有见过敖游的脸上有这样又复杂又深邃的表情,恍惚间总觉得面前这个人好像有些陌生,不由得缓缓伸出手来在他面前晃了晃,试探地小声叫他的名字,“敖游?”
  
  敖游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好气的样子。这个熟悉的神情让王培松了一口气,小声地问:“敖游,你是不是不高兴?”
  
  他不说话,沉着脸,眼睛看着水面,一眨也不眨,好像那里有着无双的美景。
  
  王培多少明白了一些,可思来想去,也不记得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于是又问:“是不是…我让你不高兴的?”
  
  敖游白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可是——我到底说什么了?”王培觉得很委屈,这孩子,怎么跟个别扭的小姑娘似的,气性儿又大,怎么还动不动就闹别扭。他不会背地里还偷偷地哭吧——王培想了想,觉得不大可能,他更有可能像她的梦境里那样,一生气就咬人。
  
  敖游不回她的话,反而正色朝她看过来,眼睛很亮,眼神很认真,“王培培,你喜欢我吗?我和你小叔叔,你更喜欢谁?”
  
  “我小叔叔?”王培诧异地看着他,不解的样子,“你从哪里听到我小叔叔的名字的?”哦,对了,昨天王教授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就在身边。原来是——吃醋了?这混蛋小子,独占欲还真强。
  
  敖游的脸都鼓起来了,瞪着她看,又继续追问:“他长得帅吗?有我这么好看?”
  
  王培可为难了,眉头皱起来,想了想,摇头,“不知道,我都有十年没见过他了。也许他发福了,长胖了,哎呀,说不清楚。不过男人长得好看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成熟稳重,还要体贴。哎呀,你小孩子不懂。”
  
  敖游的脸都绿了,气鼓鼓地把长腿一伸,踩了一脚的水,又气鼓鼓地转过头来看王培,“我才不是小孩子,我成熟…比你成熟多了。我比你大!”
  
  王培嗤之以鼻,“得了吧,瞧瞧你这德行,还动不动就闹别扭生气,说不定还偷偷哭鼻子呢。男人才不会这样,你就是个没长大的男孩子。你…你看看,人家周锡君…人家周锡君说话做事,那才叫成熟稳重,又有风度。女孩子都喜欢那样的,嫁人也要嫁那样的。你…你长得漂亮有屁用!”
  
  “你喜欢他?”他气得都站起身来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睛里冒火,“你原来喜欢他!哼,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看吧,又耍小孩子脾气了。”王培无奈地耸肩,歪着脑袋看他,“敖游,你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成熟吗?女孩子为什么会喜欢成熟的男人呢,因为他们说话做事都不冲动,顶天立地,让人觉得踏实安心。可是你,你还要人照顾呢。谁愿意嫁过去做保姆呀?”
  
  敖游咬咬牙,想反驳,可却想不出话,狠狠一跺脚,转身就跑了。
  
  雾气又从水面升起,一会儿就把小镇笼罩起来,几乎看不清十米之外的景象。
  
  回来的时候王培走得特别慢,等到客栈的时候,大家伙儿都在楼下吃早餐了。瞧见她回来,周锡君赶紧招呼她,“坐这里。”说话时,又起身去帮她盛粥。
  
  一旁的敖游瞧着,眉头微微皱起来,赶紧拿了只鸡蛋在手里剥,才几秒钟的功夫就剥得干干净净的。他笑眯眯地把鸡蛋往她面前的小碟子里一放,又麻利地从隔壁桌把辣椒油碟端过来,道:“你吃。”
  
  “哟,敖游怎么这么懂事了。”卢琳笑着表扬他。
  
  敖游立刻高兴起来,眼睛都笑弯了。但他很快又意识到什么,赶紧又把脸板回来,微微的笑,淡然的样子。
  
  王培忽然觉得棘手了。
  
  也许这样是好事?王培可真说不准。
  
  吃完早饭,老张宣布这两天大家自由行动,吃饭也自便,后天大家再一起动身去德夯。
  
  董倩过来招呼敖游一起去沱江划船,敖游不高兴地挥手,“我才不去呢,那水才多深,满江都是船,一点意思都没有。”他弯起眼睛看王培,笑眯眯的样子,“我陪王培培画画。唔,王培培,我听说这里的姜糖可好吃了,一会儿我去买点儿?”
  
  他这样的殷勤让王培觉得压力很大,这孩子,不会是来真的吧。
  
  结果他还真的一直陪在她身边,一会儿倒水,一会儿扇风,一会儿又问她热不热,饿不饿……王培根本就没法画画了。
  
  “要不,你去四周逛逛?”王培放下画笔,叹了口气,小声地打着商量。
  
  “我喜欢在这里。”他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她。
  
  可是——王培朝左右看了看,往来不断有游人在附近驻足,假装在看风景,其实是在偷偷看敖游,还有人悄悄举着照相机给他拍照,敖游居然也不生气。
  
  “那…我就去走走吧。”敖游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唉声叹气地敲了敲后背,“我去找周锡君,看他在干嘛。”
  
  等他走了,王培的心总算清净下来,可不知怎么的,面前的这幅画却怎么也继续不下去。索性换了张画纸,随心所欲地涂起鸦来。不一会儿,画纸上就跳出一条小白龙来,细细的鳞片,长而嫩的角,还有呲牙咧嘴的样子,仿佛就是敖游在生气。
  
  王培画着画着,心情就好了起来。
  
  晚上她把这幅画拿给卢琳看,卢琳都笑得都快倒地上了,笑罢了抱着肚子道:“培培,你可真逗。哈哈,这小龙,可别说,跟敖游的感觉还真像。”
  
  王培自己也说不清楚,怎么就想着把敖游给拟龙化了。
  
  她珍重地把画纸收起来,准备等敖游走的时候再送给他——想象着他到时候的表情,肯定特别精彩。
  
  晚上她们俩躺在床上小声地说话,卢琳忍不住问她,“培培,那个敖游,你亲戚家的小孩,是不是喜欢你?”
  
  王培险些没岔过气,被自己口水给呛到了,咳得惊天动地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抚着胸口道:“这笑话可真不好笑,敖游他…他还是个小孩子呢。而且——”而且他还是个坏孩子,脾气又坏,又爱撒娇,爱告状,还无耻没有节操,他还色迷迷的……
  
  哎呀他怎么就那么坏呢!
  
  “我跟你说,别看他看起来挺单纯的,其实敖游他可色了。”王培皱着眉头小声道:“估计没少祸害人家小姑娘,而且,而且——他还不觉的自己做错了。”她记得可清楚了,上回他的朋友仲恒认真找了个女朋友打算结婚,他还大惊小怪的,一副不认同的样子
  
  “就算…就算他真的有那种心思,那也是因为…”王培认真地想了想,肯定地道:“那是因为我不搭理他的缘故。别扭又自大的人,都这样。”越是送上门,越是不珍惜,越是不搭理,他反而越是来劲儿。
  
  卢琳安安静静的听着,脸上有淡淡的疑惑。“我总觉得,敖游…他并不坏。”
  
  坏或是不坏,又岂是一两个字可以说得清楚的。
  
  “唔,”王培闭上眼睛,如梦呓一眼小声地应了一句,“他是个好孩子,除了有点二。”
  
  可是,只是个男孩子而已。
二十二
车队在凤凰待了两天后出发去德夯。
敖游愈加地开始有些不大对劲了。他小心翼翼地学习着周锡君的一举一动,说话的神态,表情,语气,几乎都拿捏得一模一样。他开始体贴地照顾车里的两位女士,又热情又绅士。如果王培不是了解他的底细,几乎真的会觉得他成熟了。可是现在,她只觉得,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安。她宁愿敖游还像以前那样又撒娇又不讲道理,起码那样,感觉要真实。
到德夯后大家只聚在一起吃了顿饭,之后老张就宣布自由活动。他们在这里有十天的时间,可以去感受这里特殊的民族风情,也可以去领略此地美丽的自然风景。
饭后他们一车四个人开了个短会,商量这几天的行程。毕竟王培和卢琳两个人写生,一画就是一整天,实在不好意思因此而束缚周锡君和敖游的行动。
“要不,你们可以开车去附近看看。过几天再来接我们?”卢琳征询式地问。
周锡君还没说话,敖游就已经插嘴了,“我不去,我在这里陪王培培。”他一着急,装了两天的周锡君腔立刻就不见了,恢复了惯常的又霸道又不讲道理的样子。王培立刻笑起来,敖游难得地脸都红了。
周锡君也微微地笑,附和道:“你们顾着自己就是,我和敖游自会自己安排。这里景色美,风土人情也别是一番风味。你们可不是要赶我们走吧。”
瞧瞧人家说的这话,听得人心里多熨帖,要不怎么说人家成熟呢,跟敖游那种毛头小子就是不一样。
“王培培——”敖游紧紧地跟在王培身边,神情紧张地看着她,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如果你赶我走,我就跟你没完”的意思。王培可不敢真把他惹恼了,这个家伙要是真不讲道理起来,那可是很吓人的。王培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当初勇站劫匪时的英姿。
于是,四人行还是四人行。
只不过,就算是写生,王培和卢琳也会找不同的地方。或者是去看初升的太阳,或是薄雾间隐约的村庄,穿着鲜艳民族服装的美丽少女……敖游总是寸步不离地跟在王培身旁。
有时候王培会想,敖游对她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呢?是依赖还是喜欢?又是哪一种喜欢?男女之情?可王培自己都还没搞懂什么是爱情呢。
她想着想着脑袋就开始发晕,索性不去想这个找不出答案的命题。转过脸看一眼敖游,大声地喊他的名字,“敖游!”
他立刻颠颠儿地大声回应:“女王陛下有何吩咐?”
王培朝山上一指,“开路!”
“得令!”
他们在山顶上看风景,这里有连绵的山峦,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葱绿的树,潺潺的流水,还有清新得让人忍不住大口大口呼吸的新鲜空气,让人觉得从头到脚的毛孔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要画画吗?”敖游问,说话时放下背上的画架作势欲帮她支起来。
王培赶紧拦住他,“不用了,我就看看。”把这样的美景记在心里,而不是纸上。胸中有丘壑,下笔方能锦绣。他们在山顶坐了有半个多小时,偶尔说两句话,大部分的时间王培都看着远远近近的景致在发呆。敖游就在一旁陪着,安安静静的样子。
“喂——”远处有人在高声喊着什么,余音拖得长长的,在山谷间回荡。
敖游也顿时来了兴致,拍拍屁股站起身,朝山巅走了几步,冲着对面的山峦也高声地喊道:“喂——”他的声音还要高亢些,回音又远又长,在这辽阔的山间也具有意想不到的穿透力。
对面的人立刻高兴起来,接连着又喊了好几声,都是什么“你好吗,你好啊”之类毫无实际意义的句子。敖游吼了两声后就犯懒了,依旧回来靠着王培身边坐下,小声地道:“你怎么不去叫两声,可痛快了。”
王培道:“我嗓子痛。”
他们在山脚下遇到了另一群队伍,两男两女,都是年轻人,瞧见敖游,那两个女孩子的眼睛都亮了,一边交头接耳一边朝他们偷看。其中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还笑哈哈地蹦过来问:“刚才在山顶上是你们吗?”
原来他们就是刚才对面山上鬼哭狼嚎的人,也许是有共同对歌的友谊,大家忽然觉得亲近起来,就连敖游也都没有不高兴地出声赶他们走。
男孩子问:“你们也是游客吧?唔,艺术家!”他看见敖游手里的画架,作出夸张的惊讶表情。“我们是驴友,一起来这里探险。”他热情地介绍队里的成员,高个的女孩子叫徐洁,个头稍矮的漂亮女孩叫陈琪竹,另一个瘦瘦的看起来有些冷漠的男生叫张茂林,他叫耿爽。
敖游就“哦”了一声,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耿爽也不生气,笑嘻嘻地问王培,“美女你怎么称呼?”
“王培,”王培又指着敖游道:“我朋友敖游。”
“哈——”耿爽立刻就被这个名字逗得笑出了声,那几个年轻人都挤眉弄眼地直笑。漂亮的陈琪竹还主动上前跟敖游打招呼,“你们住哪儿?一会儿我们一起吃午饭吧。”
“我们还有别的朋友。”王培委婉地拒绝道。可陈琪竹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装作听不懂,更是高兴起来,“那一起啊,人多更热闹些。对了,我们明天去原始森林探险,你们去不去?”她说话的时候都走到敖游身边了,手一伸,居然拉住了他的胳膊。
敖游立刻皱起眉头,但这次没有莽撞地使劲甩开,而是朝王培看了一眼,不着痕迹地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挣开了陈琪竹的手。
王培注意到徐洁的脸上显过一丝嘲讽的笑,而张茂林的脸色却更加僵硬了。
这队伍里四个人关系可真复杂,王培才不想跟他们搅到一起呢,就算耿爽再怎么热情也没用。
可她的心思却被勾了起来,什么徒步啊,穿越啊,原始森林什么的,怎么听都觉得特别的神秘又刺激。回到村子里她跟卢琳一说,卢琳也立刻拍手应和,“等咱们写完生了就去,反正离集合的时间还远着呢。”
周锡君也举手同意,敖游更是高兴得眉飞色舞,真奇怪,之前陈琪竹邀请他一起徒步的时候,他脸色可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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