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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百合-《香浮紫禁城》

_7 紫百合(当代)
  那一脚踢在他身上,他居然没有呼痛。
  我继续不停踢他的小腿,眼泪止不住从眼眶中滑下来。
  朱瞻基见我哭出声来,立刻放开了我,语气温和对我说道:“我本来不敢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对你有兴趣,现在我知道了……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懂。”
  我一边擦眼泪,一边呜呜咽咽说:“我又没有交过男朋友,怎么会知道?原来你和赵大哥一样,都是随便欺负人的坏蛋!”
  他微带疑惑,声音冷淡了一些,问道:“你既然没有与别的人交往过,那赵大哥是谁?”
我赌气哼了一声,继续擦眼泪,说:“不知道!”
他站立在我面前,静静看着我哭,伸手递给我一方丝帕说:“别哭了,你如果害怕洞房花烛,那就暂时保留皇太孙嫔这个名号,等到明年你长大一点我们再举行婚礼。”
我蓦然听见最后一句,不知道他为什么愿意宽限我一年放我自由,心中回转过来,暗自盘算道:“只要你不马上逼我和你结婚,我一定努力想办法找到赵大哥,让他设法和皇帝说一说情,取消这一桩莫名其妙飞来的婚事。”
31
我料想他不会走太远,爽快答应道:“好,一言为定!”
  他的面容在寝宫内的烛火映照下显得更加飘逸俊美,一双幽瞳深不可测,轻轻说道:“一年时间足够了解一个人,希望我们能够渐渐成为好朋友,直到你将我真正当作你的夫君,心甘情愿跟随我。”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我更希望,母妃和我都没有看错你。”
  随后几天,朱瞻基并没有为难我,我依然担当着永泰宫“司衣宫人”的差使,帮他料理掌管衣服,高公公不停派遣宫廷女官前来训练教导我学习各种宫规礼仪,比以前忙碌许多。
  一天黄昏时分,我将衣物送往浣衣局,漫步经过迂回的长廊时,突然发觉暗处有一个人影在鬼鬼祟祟跟踪我,回头大喝道:“谁?给我出来!”
  小喜福从圆柱后露出半张脸,笑嘻嘻地说道:“奴才恭喜娘娘!”
  我没好气地说:“恭喜什么?”
  小喜福道:“北京传来圣旨,万岁爷已在册封二位新娘娘的金册上盖印,奴才听高公公说,明日就为太孙殿下和胡妃举行大婚,随后就是殿下和娘娘您的婚期。喜事将近,奴才给娘娘叩首贺喜了!”
  他说着果然开始向我行礼,我急忙退到一旁,问道:“是他亲口对你说的?”
  小喜福抬头窃窃笑道:“这件事情哪里还用得着说……前天晚上,娘娘在殿下寝宫内耽搁了那么久……奴才帮殿下更衣时,见他的腿上青紫了好大一片……”
我板起脸说:“小小年纪一脑子坏心思,不许胡说八道!我和他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喜福吓得连连后退,说道:“是是是,奴才说错话了!”他见势头不妙,乘机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我越想越觉得不时,担心自己又被朱瞻基骗,立到转身回到永泰宫,走到他夜晚读书的偏殿内。
  朱瞻基卸下了金冠,身上随意穿着一件褐色的轻袍,斜倚在长榻上翻阅着一本古籍,神情认真专注。
  我气呼呼冲到他面前,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他早已放下书籍,抢先说道:“你先不要兴师问罪,我明天和胡氏行婚礼是皇爷爷的旨意,皇爷爷圣旨内并没有提到你。你尽可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一年完婚之约,就决不会食言。”
  我满腔的话都被他堵了回去,懵然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站起身,接着说道:“皇爷爷诏我随后前往北京见驾,你准备一下随身物品,后天清早我们就启程。”
朱瞻基表情淡漠,仿佛毫不在意自己的婚事。
皇帝朱棣只关心皇太孙正妃人选,并不重视一个小小的“皇太孙嫔”,仅仅盖了封嫔金册的印鉴,连赐婚的旨意都没有下,对我而言倒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好事。朱瞻基要我遵守约定随同前往北京,我更是求之不得,只要能够进北京皇宫,我就能够找到赵睢。
我相信,只要我向赵睢求救,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坐视我的困境而不理不睬。
9紫微春暖
睛空万里,春回大地,一阵阵暖意伴随着花香扑面袭来,朱瞻基带着我和数十名侍卫离开金陵时,太子妃、谭妃和新封的胡妃都前来送行。
他身穿一袭淡青色箭袖锦袍,骑乘着一匹黝黑如墨的千里良驹,风姿卓然挺拔,尽显英俊少年之本色。
  我的衣服是一套长袖细腰的粉紫色纱裙,裙摆是层层叠叠的“泡泡纱”,裙型类似于西洋宫廷公主服,我将长长的浅栗色卷发在脑后挑梳起两束,分别用浅黄色绸缎织成的两根花带系好,花带上镶嵌着一朵朵五彩丝绢所制重瓣小玫瑰,与新鲜的花朵很相似。
  太子妃带着温柔笑意走近我,趁话别之机,拉着我的手轻声说:“羽绫,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好好把握机个……她向旁边轻轻投去一眼,接着说:“来日方长,瞻基的心一定不会偏向她的。”
我回头观望,却见朱瞻基和胡青柏二人正在亲密话别。
胡青柏走到朱瞻基马前将马鞭呈递给他,粉面微红,娇声说道:“臣妾恭送殿下,祝殿下一路顺风,早日返回金陵。”
朱瞻基接过马鞭,语气温柔,说道:“你如今已是永泰宫主人,宫中诸事都托付给你,父王母妃驾前也拜托你替我晨昏定省,多尽孝道。”
胡青柏点了点头,说:“臣妾一定谨记殿下之言。”
他们昨夜刚刚成婚,言语之间却极有默契,似乎与许多人所期盼的一样,是一对正常而幸福的皇族新婚夫妇。
  今天是他们大婚次日,朱瞻基抛下新娘远离金陵前往北京,似有故意冷落新人之嫌,胡青柏身为兵部尚书家的千金小姐,我原本担心她会不满皇太孙对待她的态度,然而,我丝毫看不出她年轻的面庞上有半点暗恨或幽怨之情。
  胡青柏明明看到我注视着他们,眼神依然波澜不兴,也并不看我,轻轻敛衽退下。
  朱瞻基扬起手中马鞭,一骑当前向宫城外飞驰,我们的车马立刻紧紧跟上了他,数匹奔马撤开四蹄,踏起的尘土如同飞云卷雾一般声势浩大,转眼离开金陵城而去。
  朱瞻基此行奉旨上京,一路早有官府驿馆官员得到消息安排打点,我们一路平安无事,三日后顺利抵达北京。
  北方的气候较南方而言寒冷许多,我们来到北京城外时,城门外还有少许未化尽的积雪,柳树枝头仅茁出一些嫩绿的芽尖,依然还是一片北国风光。
  城门守卫远远看见朱瞻基的车驾到来,早已打开城门,纷纷列队恭迎,称道:“奴才叩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
  进入北京城后,我透过马车的薄纱帷幕向外看,见城内一条条大路笔直宽阔,一排排街面店铺整齐干净,来往的行人客商熙熙攘攘川流不息,较之金陵皇城更加恢宏大气、尽显新建帝都之繁华。
  我们向西行走了不远,耳畔隐约传来数声浑厚深沉的钟声,眼前大片开阔无垠的空地上伫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型宫城,每一间宫殿屋顶都装饰覆盖着崭新的金色琉璃瓦,正门上的城楼四角飞檐斗拱、气势磅礴,朱红色宫墙绵延数里,一条宽大深邃的护城河环绕着城廓,碧绿清莹的河面上横架着三座汉白玉雕琢的弯拱桥梁,分别通向宫城内的三道朱漆铜钉大门。
  即使经历数百年历史变迁,我依然迅速认出了眼前的宫殿,它就是名震中外、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北京明清故宫……紫禁城。
  那红墙之内的宫苑,就是赵睢的家。
  马车穿过一重重华丽庄严的朱漆宫门,在一座宫苑前停下来。
永乐二十年的北京宫殿刚刚修建完成不久,每间殿宇楼阁都予人一种浑然天成、恢宏大气之感,我抬头仰望附近宫殿,只见碧空如洗,白云悠然飘荡如飞絮,一大群归雁整整齐齐列队飞过,心中不禁暗自猜想,不知那位下诏迁都、历时十八年营建这座皇城的明代帝王朱棣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能拥有如此强大的气魄、如此高瞻远瞩的历史眼光,为后代子孙留下一笔如此珍贵的历史遗产。
朱瞻基见我茫然四顾观望,说道:这是文华殿,皇爷爷将这座宫苑赐给我,作为行居北京停留之所,你是受过册封的皇太孙嫔,可以和我一起住在这里。”
  我点了点头,跟随着他走进文华殿大门。
  迎面是一堵浅青色的琉璃照壁,上面绘制着凸起的五彩飞龙图案,地而上四季常青的绿色藤萝曲折蜿蜒攀爬,绕过照壁之后,眼前是一个简洁的小庭院和数间并排而列、宽敞明亮的殿阁。
  廊檐下的侍女们身穿着粉红色的宫制长裙,一起跪地迎接朱瞻基,称道:“奴婢叩见皇太孙殿下,叩见孙嫔娘娘!”
  我第一次听见别人称呼我“孙嫔娘娘”,觉得很好玩,问道:“你们是在叫我吗?”
朱瞻基赐起她们,回头对我说:“王公公没有教习你宫规礼仪吗?北京不同于金陵,皇爷爷性情严谨,极为注重礼节,你现在是我的嫔妃,说话行事都要改一改,不要过于恣意任性。”
我向他吐吐小舌头,说:“知道了!”
  他仿佛没有看见我的调皮表情一般径自步入正殿寝宫,语气深沉严肃,对我说道:“还有,以后不许在大庭广众之下吐舌头,也不许对我眨眼睛扮鬼脸,否则我就用宫规处置你,罚你在文华殿跪几个时辰。”
我咬牙注视着他的背影,恨恨地挥了挥拳头,低声咕哝道:“骗子,谁稀罕做你的什么妃嫔!”
他进殿不久,两名侍女从正殿内匆匆而出,带着甜美的微笑走近我,恭恭敬敬说道:“奴婢春儿、秋儿,奉殿下旨意随身侍候娘娘,娘娘的寝殿在西侧偏殿,请娘娘移驾随奴婢们过去。”
偏殿内有三间宽大宫室,进门是一间专供主人日常起居的前厅,屏风桌椅件件簇新精致,中庭似乎是一间书房,摆放陈列着各种古玩和书架,还放置着一架古色古香的筝,北面一扇大窗,窗外是一片密密的梧桐树林,地面上春草萌生绿意,隐约可闻雏鸟低鸣之声。
  卧房内陈设简洁,走过一架绣着“玉堂牡丹”的白纱绣屏,浅绿色的纱幔若隐若现遮挡着一张方形大床,被褥都是上好的红色锦缎所制,触摸时光滑如丝,令人油然而生困意。
  春儿将薄被展开,柔声低语道:“太孙殿下稍候前去奉天殿觐见皇上,今晚贤妃娘娘必定会赐宴诏见太孙殿下和娘娘,娘娘一路上京劳累辛苦,不如先歇息片刻吧。”
  我数天都在马车内颠簸辗转,确实有一些困倦,依春儿之言在柔软的大床上躺下,迷糊着进入梦乡,隐隐约约间似乎梦见了赵睢,他唇角狂着一丝笑意,紫眸略带责备之色,站在我床前说:“懒丫头就知道睡觉,到了我家,竟然不和我打一声招呼。”
  我睁大眼睛看了看他,疑惑着说:“你家那么大,你又没告诉过我你住哪一间宫殿,我该去哪里找你?”
  赵睢说:“你不知道我住哪里,难道不会问你身边的侍女?我走了,你自己过来找我吧。”
  他说完这句话,身影飘然而出,我急忙一骨碌坐起,冲着他的背影大喊道:“等等我啊……别走,赵大哥!赵大哥!”
  一双温柔的手扶住我,似乎是春儿的声音道:“娘娘醒来了?”
  我揉揉眼睛看向寝殿内,的确没有赵睢的身影,才发觉自己刚才是在梦境中与赵睢说话,见春儿就在身旁,急忙问道:“春儿姐姐,请问四皇子赵王殿下住哪一间宫苑?”
  春儿很意外,秀眸掠过一丝疑色,细声说:“娘娘认识赵王殿下吗?”
  我点点头,说道:“我在山东滨州老家见过他,我还认识他的随从黄俨和曹国公李绍休。你知道他住哪里吗?我想去看看他。”
春儿神情犹豫,迟疑着说道:“奴婢知道……可是,娘娘如今是皇太孙嫔,除了太孙殿下之外,您不可以贸然去找别的王爷,也不能随便和别的王爷们说话,而且赵王殿下还没有娶亲,按辈份他是太孙殿下的四皇叔,娘娘不能不避嫌……”
我虽然在金陵学习过皇宫礼仪,大部分时间都是敷衍搪塞,那名教习女官也不敢过于逼迫我认真学习,我并没有太在意那些“礼法规矩”早已忘记了十之七八,忍不住反问她道:“我连和他说一句话都不行吗?”
32
春儿语气坚决,说道:“娘娘万万不可以这么做,否则太孙殿下一定会生气的。”
  我蹙紧眉头左思右想,朱瞻基派遣春儿侍候我,其实等同于监视,我从她口中一定问不出什么,必须设法将她支开,找一个文华殿外的宫人询问。
  我灵机一动,裹紧身上的锦被重新躺下,对她说:“你先出去吧,我再休息一会儿,晚膳时间你再叫我。”
  春儿毫不怀疑,轻轻退出寝殿外。
  我蹑手蹑脚溜下床,趁中庭无人之机迅速攀上书房低矮的北窗,沿着窗台跳下的时候,我不慎在梧桐树林中跌了一小跤,我擦了擦掌心和膝盖的泥土,抬头见北面有一个小角门,立刻从角门中走了出去。
  我穿过御花园的假山,见两名小内侍合力抬着一架钢制围屏迎面走来,二人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我和他们擦身而过时,伸手帮扶了他们一把,问道:“二位公公,我是皇太孙殿下从金陵带来的侍女,奉命将一件礼物交给赵王殿下,请问怎么去他的宫苑呢?”
  一名小内侍将围屏换了换肩,歇了口气说:“赵王殿下住在紫微宫,我们正要给殿下送他定制的东西去,你跟着我们走吧。”
我心中大喜,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忙不迭向他们道谢,帮他们一起抬那架钢制围屏,不料那围屏竟然十分沉重,我抬了不久就感觉到手臂一阵阵酸沉麻木,忍不住好奇问他们道:“赵王殿下定制这架钢制围屏干什么?”
小内侍摇摇头说:“我们都不敢任意打听赵王的事,皇上早有旨意,凡是赵王殿下吩咐的事情内务府一律照办,不得推诿拖拉、偷工减料,紫微宫里稀奇古怪的物什可多着了!”
  我想起赵睢“古今合璧”的奇异气质和他经常戴的那一副玳瑁墨镜,心中暗自觉得好笑,他的现代观念一定让这些明代宫廷服务人员应接不暇,不知道他的这些现代知识从何而来,是否是他那位神秘“老师”所传授?
  我们来到紫微宫前,隐约听见宫苑内传来一阵少女银铃般消脆的娇笑声,其中似乎还间杂着赵睢的爽朗声音道:“若蝶,这种新式弓箭极易伤人,你要多加小心!”
  紫微宫院内种植着许多腊梅花和紫薇花,初春时节树木叶片并不繁茂,若是到了夏季,一定满园芬芳、艳满枝头,北面围墙边上竖立着一个高高的箭靶,一名身穿浅黄色珠绣华服的娇弱少女面带微笑,手持一把小弓箭准备射击。
赵睢穿着一袭华贵的九色丝缎所制皇子服饰,站立那少女身后,手把手教她拉开弓弦,一遍遍耐心叮咛她射箭手法要诀,注视着她的眸光温柔中带着关切,二人身体十分接近、亲密无间。
这个美丽少女一定是李绍休的妹妹李若蝶,她年约十五六岁,面容清秀、皮肤光洁白皙,高鼻深目类似维吾尔族美女,柳眉淡若轻烟,体态弱不胜衣,像一件极易破碎的琉璃珍品,任何人看见她,都会自然而然生出小心翼翼的呵护之意。
  我站在紫微宫门口,怔怔看着中赵睢和李若蝶亲密说话,心头突然泛起一种难言的惆怅感觉。
  来到明代之后,我遇见过许多人。
  青阳镇的林三就像一湾深不见底的河水,喜怒不形于色,虽然与他只是萍水相逢,我却常常回想起他送我赤狐披肩、送我甜话梅干、用自己的身体替生病发烧的我取暖的种种情形。
  我在街头偶遇的白莲公子白凌澈就像一块巨大的寒冰,虽然我起初并不讨厌他,但是无瑕谷内的诡异遭遇让我觉得不寒而栗,开始对他产生逃避和恐惧之心,甚至希望永远不要再见到他。
  皇太孙朱瞻基端庄持重、面目俊美,有时高傲蛮横、有时亲切和善,对我的态度若即若离,我并不敢全心全意信任他、依靠他。
  赵睢给我的感觉与他们三人全然不同,有时候他像一阵春日的微风,轻柔吹拂过面颊?有时候他像一阵夏日的请风,让人觉得舒适爽朗;他身上的坚定果决之气如同秋风扫落枯叶一般从容;更多的时候,他像长白山下的冬日北风,呼啸而来,将我笼罩在他的威仪之下。
  他既像我的好朋友,也像我的哥哥。
  可是,如果我真的将他当作我的哥哥,为什么当我在W城看见表嫂林希依偎在表哥顾羿凡身边时,我心中时常暗自祝愿他们能够一生幸福相依;赵睢和李若蝶一个是当朝四皇子,一个是曹国公千金,他们二人地位人品都极为般配,分明是一对金童玉女,为什么我看见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心中并没有祝福他们的意念,反而觉得郁闷和惆怅?
  我突然有一丝丝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冒冒失失前来紫微宫找赵睢,他是大明皇子,身边环绕着大群美貌温顺的宫廷侍女和贵族小姐,我被那黑衣人意外劫掠失踪后,他或许早将我这个从风雪天池畔捡来的野丫头忘到了九霄云外。
我犹豫迟疑之间,闪身隐藏在宫门口的一只大石狮子后面,没有随小内侍们进去。
两名小内侍将钢制围屏放下,向赵睢叩首回话,赵睢闻声走近那架围屏,仔细端详了一番,对他们说道:“差不多是我设想的模样,难为你们用心辛苦置办出来,都去黄俨那里领赏吧!”
小内侍们欢欢喜喜叩首谢恩退下时,其中一名小内侍抬头四顾,惊讶地“咦”了一声,说道:“刚才明明有一位姐姐与奴才们司来,说是皇太孙身边侍女求见赵王殿下,怎么不见人影了?”
赵睢声音微带疑惑,问道:“她和你们一起来的?”
小内侍点头称“是”,他立刻剑眉微簇向大门处走来,李若蝶也将头转过来,明眸向外不停扫视。
  我本来设想了许多和赵睢见而时说的话,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慌乱,没有想太多,掉头就向紫微宫外飞速奔跑。
  赵睢跨出宫门就发现了我的身影,他带着惊喜与讶异,在我身后大声呼唤道:“顾蘅!是你吗?”
  我听见他的呼唤声,顾不上辨认方向,径自低着头加速向附近的树林中跑去。
  赵睢的身法迅疾如电,一个箭步追上了我,举手捉住我的宽大紫纱衣袖,急促说道:“笨丫头,你给我站住!”
  我的衣袖被他紧紧拉住,不得不停下脚步,回眸看向他。
  赵睢注视着我的脸,一双清澈明朗的紫眸带着激动与惊讶,俊逸的面容透着开心与喜悦,伸手抚摸我的栗色卷发,轻轻道:“我不是做梦吧?真的是你吗?”
  我避无可避,鼓着腮时他说:“当然是我!”
赵睢唇角扬起一丝熟悉的笑意:“除了你,还有谁会梳这样奇怪的发型和穿这样奇怪的衣服!”
他语带戏谑调侃之意,我看着他那张明朗俊逸的脸和深沉幽邃的紫眸,心中恨不得像他对付李绍休一样塞一个大雪球放到他嘴里,想对他大吼几句却不知道该吼什么,睁大了眼睛恶狠狠瞪着他。
  赵睢看见我的表情,立刻肃了肃脸色,低声说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这些天你去了哪里?我和锦衣卫一直四处寻访打听你的下落,所有能找的地方我们都找遍了,我还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终于忍无可忍,噘嘴说道:“人家明明活得好好的!即使我真的消失不见了,和你也没什么关系,你还不是一样安心做你的皇子王爷……”
  赵睢打断我的话,紫眸逼视着我,剑眉微带怒意说:“笨丫头,你有胆再说一句!”
  我被他的架势吓得怔了一怔,嘴巴依然不肯示弱,说道:“我才不是笨丫头……”
  北国初春虽然寒冷,却隐隐有了一些温暖的春意。
紫微宫外混杂栽种着数株老树盘根的腊梅和数株迎春早发的桃花,一阵寒风袭过,幽幽的腊梅清香伴随着几片粉红色的桃花瓣簌簌飘落下来。
赵睢剑眉轻扬,深吸一口气,在我毫无防备之时迅速低头,将自己的唇叠加在我的双唇上,他的舌尖随后探入我的齿间,轻柔辗转舔舐着我的唇瓣,我脑海中轰鸣作响,只剩下一片空白。
  春风吹拂过我的面颊,吹起我额际和胸前的几缕栗色卷发,我身上淡紫色衣裙的蝴蝶结系带随风飞舞荡漾,他钳制般的拥抱让我呼吸困难、几近窒息,我想努力挣脱他的手,却被他紧紧圈住不能动弹。
  赵睢身上散发出一阵清爽、优雅、淡然、幽静的气息,依然是那恍若淡淡青草香氛的“晨曦之露”,我在他的怀抱中,第一次感觉到了突然而至的剧烈心弦颤动,一下又一下,让我的血液加速奔流,我从来都不曾料到,原来男人的唇可以这么软、这么烫、这么温柔,能够在短短的一瞬间将我平静十七年的心湖底掀起惊涛骇浪。
  我的气息渐渐凌乱,整个人都被那种奇异的感觉所震撼,心中思绪迷茫纷乱乱如杨花飞絮。
不知过了多久,几朵粉色的桃花瓣飘落在我的鼻尖上,我和他已经濒临窒息的边缘。
赵睢不得不放开我,紫眸带着一抹前所未有的侵略感觉,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的脸红气喘的模样。
  我背倚着一株枝叶繁茂的桃花树,不停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心慌意乱躲避着他的眼神,心跳渐渐平稳后,微带嗔意道:“你们朱家的男人都是大坏蛋、大骗子……你身边又不是没有别的姑娘和宫女,为什么总是欺负我?”
  赵睢剑眉轻扬,眸光渐渐由灼热转为温柔,低声说道:“因为……”他停顿了片刻,仿佛在积聚信心和勇气一般,然后轻轻握住我的手腕说:“因为我喜欢你,从在天池畔初见你的那一刻就开始喜欢你了。”
  我虽然隐隐感觉到赵睢可能会对我说什么,可是,当他脱口而出向我表白时,我的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加快了速度,脸颊一片绯红,支支吾吾说:“随便欺负别人的坏家伙,我才不相信你的话……我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谁知道你心里究竟喜欢谁!”
  赵睢收敛了轻松的神色,紫眸注视着我,认真说道:“我从来不会随随便便欺负女孩子,你是第一个……我虽然是父皇母妃的儿子,可他们并不想让我依循皇室古礼在民间大选妃嫔,我在紫禁城见惯了脂粉妆饰的侍女,也见过许多像若蝶一样的公侯掌珠,一直都没有找到与我兴趣相投的女孩子,直到那天在长白山天池畔遇见你……”
  我回想起鸿升客栈内众人时我们之间关系的怀疑与猜测、想起他对我说“离开青阳镇后一直挂念着我”、想起他对待我温柔关怀的态度,低垂着头说:“你不要说了!”
  他温柔理顺我被风吹拂得微乱的长卷发,说道:“我一定要说,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一直想要的就是你这样的女孩……”你知不知道你失踪的这些天,我有多担心后悔?我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如果能够再见到你,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
  他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不肯往下说。
我好奇心被勾起,嗫嗫追问道:“你想做什么?”他紫眸中泛着淡淡的光彩,轻松悠游地看向漂浮着白云的蓝色天际,俊朗如明月般的面容在阳光下更加皎洁出尘,仿佛漫不经心一般,说道:“I want to kiss you,刚才已经做过了。”
33
我的脸颊立刻开始发烫,心头如被一块大石猛然撞击,再也无法恢复昔日的宁静。
  就在这一到,我隐约感觉到……顾小凡开始初恋了。
  尽管这个对象是一个古代的男人,尽管我们生长的时代相隔整整六百年,可我还是忍不住喜欢上了他。
桃树林中有一架秋千,赵睢将我拦腰抱起,一起落在秋千架上,秋千随风荡漾时,他身上的清新香气随风渐渐溶入我的血液和心灵,我心中虽然有些羞怯,却更多地感受到一种甜蜜的滋味。
赵睢的紫眸如一湾深潭,清澈映现出我红润的脸颊和娇羞躲闪的眸光,我心如鹿撞,合起双眸娇羞唤道:“赵大哥……”
他轻轻舒展双臂,将我揽入胸怀,温柔说道:“我可不想只做你的哥哥,你哥哥能为你做到的事情,我都会为你去做:他不能做到的事情,我也愿意尽力为你去做。你刚才来紫微宫是打算找我吗?为什么不肯现身?是因为看见我和若蝶在一起才不肯见我的,对不对?”
我想起他和李若蝶的亲密情形,拍落他的手,扬起脸轻哼了一声说:“才不是呢,我突然改变主意不想见你,难道不可以吗?”
他将我的手握住,柔声说:“不可以。我好不容易才遇见你,怎能轻易放弃?那天晚上是谁掳走了你?客栈周围遍布天策卫,此人身手实在诡异,我们居然查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我扁了扁嘴,说道:“我在金陵皇宫里。”
  赵睢剑眉微簇,仿佛顿悟一般说道:“原来如此,果然是我疏忽了,他们实在过于狡猾,竟会想出这样的计策!你快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将那晚我被掳走后的经过情形,包括我假扮孙羽绫、稀里糊涂被朱瞻基选中、跟随他来到北京面圣等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赵睢听我说完,紫眸闪烁出一丝冷峻之色,沉吟道:“看来他们掳掠你不是冲着我,而是冲着大哥和瞻基来的,想安插自己的眼线在东宫身边。”
  我想起自己此时的尴尬身份,抬头说道:“赵大哥,我不是真的孙羽绫,我也不想做皇太孙嫔。可是皇上在封妃金册上盖过御印,皇太孙他坚决不肯解除婚约,你帮我向皇上说明情况,拜托他收回成命好不好?”
  赵睢拉着我一起跃下秋千架,神情轻松说道:“放心吧,就是你想做瞻基的侧妃,我也不准你去。你先随我去见母妃,我自然有办法说服父皇。”
  我见他要带我去见他的父母、当今的皇帝和贤妃娘娘,心中微微有些激动和忐忑不安,抬头迟疑着说:“可我担心我会说错话……能不能不见他们?”
  赵睢安慰我说:“你不要害怕,父皇母妃都是很随和开明的人,他们一向通达情理,一定会喜欢你的。”
我故意逗他玩,假装愁眉不展,说道:“万一我胡说八道惹恼了皇上,他下旨砍我的脑袋怎么办?”
他伸手接住我的肩膀,急道:“怎么会?即使父皇怒了要砍你的脑袋,我也会让他先砍我……”他看见我的调皮笑容,嘴角浮现笑意说:“像你这么美丽温柔、纯真可爱的小姑娘,没有人舍得动手砍你脑袋的。”
  我见赵睢脱口称赞我“美丽温柔、纯真可爱”,不禁抬头向他看了一眼,见他双眸灼灼如电,顿时垂头不敢正视他,他突然用力勾住我的腰轻轻一带,将我拉入怀中贴近他的身体,我被他拉得晕头转向,正想挣脱,抬眼却看见他紫眸中的柔沁光影,手臂渐渐软了下来。
  赵睢温柔拥抱着我,正欲低头亲我的脸,桃林外突然传来一声女子惊呼之声。
  我们吓了一跳,同时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李若蝶以素手掩住樱口,满面绯红,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们。
  我心念转动,明代有规矩“男女授受不亲”,李若蝶身为贵族小姐应该更加循规蹈矩,她之所以能够随意出入紫微宫、与赵睢不避各自未婚嫌疑而亲密交往,必定与她的家族背景有关。无论她与赵睢的关系是不是“青梅竹马”,他们之间曾经有多么亲近,我都必须让她迅速明白一件事情……从今天开始,赵睢已经是我顾小凡的男朋友,他是皇子也好,平民也好,只要我在他身边一天,就决不允许别的女孩对他有非份之想。
  我坦然拉着赵睢的手,向她甜甜微笑了一下,赵睢很配合我,立刻回握着我,左手与我的右手十指紧紧相扣。
李若蝶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苍白,勉勉强强说道:“燧哥哥,我该回家去了……”
“朱高燧”是赵睢的全名,李若蝶居然不避嫌疑直呼皇子的名讳,足见李家与朱家渊源之深厚,我向赵睢顽皮微笑,学着李若蝶的话说:“睢哥哥”我们要不要一起送曹国公小姐回家去?”
赵睢脸色肃重,温和说道:“若蝶,你哥哥说他会来接你的,我让黄俨送你出宫好不好?”
  李若蝶神情楚楚可怜,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赵睢,然后轻轻点了点头说:“好。”她向我们行礼告别,转身离开桃林。
赵睢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在我头上敲了一下,我顿时哇哇大叫道:“你为什么又敲我!”
他回过头,诧异地问:“我‘又’敲你?我今天好像只敲过你一次。”
  我赌气说道:“才不是!我刚才睡觉的时候,你在梦中也这么说我,还敲了我的头!”
  赵睢拉着我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叹气,忍住笑意说道:“原来你今天梦见我了,果然是一个不会掩藏心事的笨丫头,以后让我多敲几下或许会变得聪明一点……”
  我顿悟他的话意,又急又气,停下脚步不肯和他一起走。
  赵睢轻轻回转身,温柔拥住我的细腰,低声耳语道:“梦见我有什么好害羞的?我每天都梦见你,你才梦见我一次,吃亏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我们沿着宫苑内的青石小道行走,远远看见御池旁站立着一个淡青色锦衣身影,身材高大、而貌俊美,正是皇太孙朱瞻基。
  他似乎在御池边等候了很久,迎面向赵睢恭恭敬敬行礼,说道:“侄儿参见四叔,皇爷爷刚刚诏见侄儿商议北征之事,侄儿回文华殿听侍女说孙嫔不见了,惟恐她在宫中迷路,所以前来寻找她。”
  赵睢淡淡一笑,点点头说:“既然如此,那你不妨继续找一找,我和顾蘅要去紫宸宫见母妃,不陪你了。”
  他坦然携着我的手走过朱瞻基身边,毫不理会他的表情,仿佛完全不知道“孙嫔”是谁。
  我不禁暗暗佩服赵睢的聪明机智,他只认识“顾蘅”而不认识“孙嫔”,圣旨册封的是“孙羽绫”与“顾蘅”毫无关系,如此一来,我就可以恢复自己的真实身份,不用向任何人作任何解释。
  朱瞻基的脸色微有变化,追赶而来道:“四叔,请问你身边之人尊姓大名?”
  我扭过头,想起他对我“身为皇妃”义正词严的“警告”,故意对他做了一个鬼脸,还故意吐吐舌头说:“小女子姓顾名荷蘅,家乡在西洋,是赵大哥客栈里打杂的小伙计,青阳镇的人都认识我,太孙殿下若是不相信,不妨去滨州打听打听!”
赵睢忍不住笑道:“听说你新选的侧妃是滨州金织染坊孙掌柜之女,号称‘青阳镇第一美人’一定比这个野丫头美丽许多,你若是找到了她,别忘了带她来紫宸宫叩见母妃。”
朱瞻基肃然而立看我数眼,静默片刻后,才沉声说道:“多谢四叔指点,看来孙嫔想必是错逛到了别的宫苑,侄儿告退了,再去其他地方找找看。”
  我原本以为朱瞻基会大怒变色,或者和我们唇枪舌剑辩论上一番,见他如此爽快离开不再纠缠我,心里反而有一些担心,不知道他是真心放弃还是另有图谋,会不会因此事而埋怨赵睢,忙对他说道:“赵大哥,他会不会生我们的气了?”
赵睢紫眸微带深沉之色,凝望着朱瞻基飞快远去的背影道:“我们所言都是事实,并没有欺骗他,瞻基是聪明人,他一定会立刻派人前往滨州查访真相。况且皇嫂希望他娶的是真正的孙家女儿,并不是你,如果他能够找回失踪的孙嫔岂不是更好?”
我觉得他的话有道理,点了点头。
赵睢低下头,认认真真对我说:“你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人了,谁都别想从我手抢过去!”
我见他一副紧张的模样,心头首次体会到一种被男人深深呵护和疼惜的甜蜜感觉微笑着将手放在他温热的掌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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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帝都风云
我们走到紫宸宫前,风中隐约传来一阵阵芬芳馥郁的月季花香。
  迈步进入宫门,眼前是一个大花园,中间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斜斜通往另一个角门,小径两旁是花圃,圃中盛开着五彩缤纷的月季花,红黄相间争奇斗艳,香气恬淡悠远,花园两侧的回廊檐下悬垂着一束束淡紫色的薄纱,地面铺设着松香色的织锦地毯,楠木所制的高脚木架上摆放着各种常绿树枝盆景和古色古香的景泰蓝大花瓶。
  整所宫苑没有丝毫宫廷帝王家的富丽奢华之气,予人一种淡雅、舒适、温馨的感觉,处处可见主人的闲适情性。
  赵睢与我走上花园小径,侍女们纷纷迎出,其中一名年长侍女微笑着率众行礼道:“奴婢参见赵王殿下!”
  赵睢一边向内殿走,一边问道:“荷儿姐姐,母妃在家吗?”
  荷儿忙应答道:“娘娘一早去荷风衣坊送新的式样给莲儿她们裁剪,刚刚回宫。皇上御驾午时在紫宸宫歇晌,正和娘娘在内殿商议事情。”
  赵睢听说皇帝在紫宸宫,放轻了脚步,悄悄问荷儿道:“你听见他们议论什么?有没有提到我?”
  荷儿笑道:“殿下每次来紫宸宫都要问这个问题,上次娘娘还训责奴婢,不像紫宸宫的人,倒像赵王放在我身边的暗哨密探!今天皇上没有提及殿下,似乎和娘娘说起太子和汉王,还有北征蒙古之事。”
赵睢拉着我的手,紫眸微带笑意,向荷儿说:“你先不要通报他们,我去看看。”
穿过角门,眼前是一座青檐碧瓦的高大宫殿,殿前种植着一大排形状奇异的红色花朵,花瓣如同丝绒一般毛绒绒,颜色鲜艳明媚,最小的只有茶杯口大,最大的一朵花面圆盘直径几乎可以媲美牡丹花王。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花草,脱口赞叹道:“好美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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