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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百合-《香浮紫禁城》

_6 紫百合(当代)
  我看到他的瞬间,几乎惊怔得呆住,我到明代以来,见过许多风采出众的年轻男子,如赵睢、李绍休、林三、白凌澈等人,他们都是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或潇洒爽朗如清风、或安宁悠然如浮云、或稳重内敛沉静如冰河,或冷酷漠然如冰川,他们的面貌气质都很“帅气”。
然而,眼前的华服公子,我惟一能够形容他的,就是“俊美”二字,
他的年纪与赵睢不相上下,脸型轮廓秀逸出众,一双星眸细长明亮,鼻梁挺直、薄唇轻盈润泽,远处的宫灯映照着他的幽幽侧影,使他的五官显得更加深邃而富有立体感,他贴身穿着合身的白色锦衣,外罩着一件开襟的明黄色丝绣轻袍,笔挺而纤细的腰间围系着一根白色嵌金的锦带。
  这位而貌俊美的古代男人,他的脸似乎只应该存在于丹青妙手的笔墨之下,而非活生生的人世间。
  俊美男子轻轻扫视我一眼,弯腰将四处散落的布料样品一一捡拾起来,那些布料都是藏青色的绸缎,花色和织法略有差异,其中有一些特殊织法织成的布料,在夜光下依稀闪烁着瑰丽的光芒。
  我怔怔看他帮我一片片捡起绸缎片,直到他捡起第六片绸缎的时候,我急忙蹲下身子和他一起收拾。
  他放下绸缎片,站直了身体,问我道:“你是哪个宫的侍女?天色已晚,你在永泰宫外做什么?”
我一边低头捡绸缎,一边回答说:“我在内织染局当差,银雁姐姐让我将这些绸缎样品送给永泰宫的王公公,请他帮忙选择一下皇太孙殿下喜欢的花色,然后给殿下裁制衣服。”
他轻声道:“你来得真不巧,王公公今天告假出宫了。你若是急着赶回去交差,不如直接问我。”
我蓦然听见最后一句话,惊讶抬头,心中立刻明白过来,这俊美公子十有八九就是永泰宫的“皇太孙殿下”,否则他怎么会如此回答我?他在明朝皇宫内的地位与赵睢一样尊贵无比,如果按照宫廷礼仪规矩,我刚才的言语时他显然不够恭谨。
我迅速跪地说道:“叩见太孙殿下!”
  他淡然低笑,袖口轻扬,伸手将我拉起,眸光凝注着我的脸说:“你叫什么名字?进宫多久了?家乡是塞北还是江南?”
我借力站稳,回答说:“我叫孙羽绫,家乡是山东滨州青阳镇,昨天来到金陵觐见太子妃娘娘,娘娘恩准我们留下来,暂时在内织染局帮忙当差。”
他俊逸的脸庞露出一丝讶异之色,低柔说道:“孙羽绫,原来你就是……我一向以为江南多佳丽,却不曾想到山东也盛产美人。母妃怎么会安排你去内织染局做那些繁重杂役?”
我下意识后退了一大步,将事情经过对他说了一遍。
  他似乎并不介意我的闪避之举,静静听我说完,回头对身后的一名小内侍说道: “在永泰宫选两个人送去内织染局,告诉管事宫人,将那两名家乡滨州的新进侍女换过来,再去翠华宫回禀母妃一声。”
  那小内侍立刻飞奔而去传话。
  我眨了眨眼睛,没想到他一句话就解决了桂香和桃儿的问题,对他感激不已,说道:“谢谢殿下!”
  他声音柔和,说道:“你既然是母妃的亲眷,按辈分应该叫我表哥。”
  我立刻瞪大了眼睛,表哥?
  面前这位“皇太孙殿下朱瞻基”与赵睢之间有着密切的血缘关系,按照辈分他应该称呼赵睢“四叔”,如果按照我对赵睢的称呼,朱瞻基应该叫我“顾姑姑”。
  虽然我忍不住想笑,可我还记得我此时的身份是“孙羽绫”,而不是“顾小凡”,就随着他的话说道:“表哥!”
朱瞻基看见我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不禁簇了簇眉,仿佛无意对我说道:“父王确有旨意,东宫之人除皇族后裔外,都必须自食其力,你以后和她们一起来永泰宫当差。”
我并没有觉得不妥,爽快答应说:“好。可是我只会做一些粗苯的活计,也不太懂得宫廷礼仪规矩,能做什么呢?”
  朱瞻基露出一个优雅的温柔笑容,轻轻说道:“表妹,你来永泰宫,并不需要担当杂役,也不需要懂得太多礼仪规矩,你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每天早晚侍候我换衣服,听明白了吗?”
  我如同被五雷轰炸,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早晚侍候他换衣服”,这算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差使?
  我几乎就要脱口大嚷一声“变态”,仍然勉强压抑着满腔怒火,闭目默念了好几遍“我顾小凡宁可饿死,也绝不干这种事”,暗自将各种平静心情的方法使用了一遍。
  在积蓄了足够高涨的情绪、下定了豁出去的决心后,我猛地瞪圆了眼睛,准备向朱瞻基大吼摊牌时,却发现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花柳深处,眼前居然是一张笑眯眯的胖圆脸。
  “孙姑娘,要我给你领路吗?”说话之人是一名鼻子大大、眼睛小小长相滑稽的小内侍。
我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吼道:“我不去永泰宫!”
那小内侍被我的狮吼声吓得愣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说:“孙姑娘……你……”
  我的一腔怒火全部都对他发作出来,继续连珠炮般地咆哮道:“我怎么了?晚上侍候他换衣服,怎么侍候?他不是马上要娶皇妃了吗?至于急……色成这样?!”
  那小内侍呆怔着听我说完,圆圆的脸上又堆满了笑容,摸了摸脑袋上的小帽说:“看来姑娘是误会了,太孙殿下的意思是让你做他的司衣宫人,并不是要召幸你。”
  我更加莫名其妙,问道:“司衣宫人?召幸?”
  小内侍“嘻嘻”掩嘴轻笑,说道:“姑娘初来,不知道宫廷礼制。司衣宫人是皇太孙殿下身边的贴身侍女,负责掌管预备殿下每日晚间和晨起时更换的衣服,只要细心就可以做好。至于殿下召幸身边侍女……,以前永泰宫还没有这样的先例,姑娘若是轮得上被殿下‘召幸’一次,那可就是姑娘一辈子的福气了!”
我隐约听明白了他的话意,脸刷地红了一阵,却还是有些忐忑不安,问道:“他不会随意欺负身边侍女吧?”
小内侍摇头道:“我进永泰宫跟随太孙殿下七年整,别的事情不敢担保,这件事可记得最清楚,绝对绝对没有!今天太孙殿下去太子妃娘娘宫里请安,恰好听见代云姐姐说到你们的事情,早已有心救你的丫环们过来,刚才殿下那么说,或许是觉得姑娘娇憨可爱,故意逗着你玩的……”
  我们正说着话,一名中年内侍带着几名小内侍移步走过来,出声问道:“孙姑娘在哪里?”
  圆脸的小内侍忙道:“王公公回来了,这位就是!”
  那中年内侍目光慈和,看我一眼道:“太孙殿下有旨意,姑娘从此以后就安心在永泰宫当差,随我来吧。”
  我见他们人多势众,一时又没有别的好办法脱身,不得不乖乖跟随在他们身后,一步步向永泰宫内走去。
28
  王公公带着我来到永泰宫,不久就有一名侍女将司衣宫人的差使向我细细讲述了一遍,所谓司衣宫人只是负责清点和保管朱瞻基的日常衣物冠带靴帽,随时根据天气情况和出席场合给他准备合适的衣服,然后交给他的贴身内侍即可,不但不需要与他“亲密接触”,甚至可以不与他见面。
  我在忐忑不安中渡过了东宫内的第一个夜晚。
  次日清晨,我手捧着盛装衣服的大托盘守候在朱瞻基寝宫的帷幕之外,那名长相滑稽的内侍小喜福和另一名小内侍接过我手中的衣服替他穿戴好;夜幕低垂时,朱瞻基沐浴更衣完毕,小喜福将换洗的衣物都交给我,让我送往浣衣局。
  太子妃和谭妃知道我被朱瞻基换入永泰宫后,将我诏去翊宁宫,随意问了几句,却并没有对这件事情表示任何反对意见。
  随后几天都很平静,我逐渐消除了起初的顾虑,熟悉了这份清闲的“工作”,闲暇的时候我常常会回忆起在青阳镇时那些欢乐的时光、想起高升和兰香、想起林三和白凌澈。
  更多的时候,我会想起赵睢。
8红丝错系
正月十五的夜晚,金陵皇宫内洋溢着一片喜忧欢庆的气氛,皇城内热闹非凡,爆竹之声不绝于耳。
宫内处处张灯结彩,御花园在五彩缤纷的宫灯映照之下亮如白昼,我从浣衣局取回一大叠熨洗干净的衣服,沿途欣赏悬挂在宫墙畔柳树枝头的一盏盏花灯,那些花灯形状各异,或似牡丹、或似荷花,人在花灯照耀下穿行,如同徜徉在彩色的梦幻世界中。
经过荷花池畔,我看见桂香与桃儿二人忙碌的身影,她们将几盏桂花灯依次悬挂在小亭的八角上,王公公安排她们司掌东宫夜晚烛火,这个职务较之内织染局的工作要消闲许多。
  我走回朱瞻基的寝宫内,打开他的床榻左侧金漆描绘的壁橱,将那些大小礼服一一展平悬挂整齐。
  朱瞻基的卧榻纱帐低垂,悄无声息,地面并没有放置靴子,殿中也不见那几名贴身小内侍的身影,我做完这些三天来倒行的工作后,料想他还没有回来,悠然轻哼着歌儿从榻旁缓步经过。
  纱帐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攥紧我的粉蓝色长裙水袖,低声道:“站住!”
  我没想到帐中竟然有人,毫无防备之下被他拉住,当即吓得哇哇大叫,脱口而出道:“不要这样吓我好不好?会吓死人的!”
  朱瞻基从淡青色的帐幔中探出半个身子,举手将帷幔挂在床畔的金色帘钩上,看着我认真说道:“表妹,我有几句话问你。”
  我惊魂稍定,心中隐隐觉得他今天的举止有些奇怪,正月十八就是他选妃的“大喜之日”,他似乎并不开心,黄昏时分独自一人回到寝宫,既不更衣也不换靴,更没有召唤宫人侍候。
我连忙低头诺诺说:“表哥想问我什么话?”
他脱掉脚上的登云靴,重新斜斜躺下去,将枕畔的一件素色丝绸内衣拿起,递给我说:“这些衣服是不是你保管的?”
  我留心偷偷观察他的表情,见他眉目间并没有不悦之意,壮着胆子点头应承说:“是。”
  朱瞻基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说道:“我居留永泰宫以来,更换的司衣宫人不下数十名,只有最近几天,才觉得每天换衣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我立刻松了一口气。
  我来到永泰宫后,在朱瞻基的壁橱内、纱帐中嗅到了一种清淡的木叶薄荷香,尝试着制了一种熏染衣物的木叶香饼,让他的贴身衣物在保持阳光沐浴后的温暖气息时,还隐隐带着清爽淡雅之香,朱瞻基的感觉十分敏锐,居然很快就察觉到了更换司衣宫人后衣物气息的变化,向我询问原因。
  我见他夸赞,开心答道:“我领了东宫月薪俸禄银子,当然要努力当差,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朱瞻基凝视我良久,才说:“熏香虽然简单,却容易弄巧成拙,难得的是‘恰到好处’。东宫内能将衣物保管整理妥当之人比比皆是,从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用心,你熏染的这种香气是什么原料所制?”
  我向他微笑了一下,说道:“是迷迭香、松针、冬青之类,表哥如果喜欢这种香气,我可以给你制一小瓶香水,随身携带使用。”
  他略有惊诧之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的熏香种类?”
  我说:“我懂得一些香草常识,刚来永泰宫的时候,我在寝宫内使用的许多香料中都闻到了这种味道,于是猜想你会喜欢木树香调,”
  朱瞻基下榻走近我身前,说道:“你的嗅觉很敏锐,看来我换你入永泰宫是换对了,你以后就跟随着我吧,我决不亏待你。”
  他移动脚步的时候,腰间悬挂的一个小小香囊绳结松脱,坠落在床榻前的地面上,又滚到我的绣鞋旁。
我弯腰捡起香囊时,朱瞻基竟然与我同时出手,他试图将香囊抢过去,我先他一步握住了香囊的大部分璎珞,他立刻簇了簇眉,俊颜微带不悦之色,大声说道:“谁要你多事!”
我莫名其妙被他大吼责备,抬头噘嘴辩解说:“永泰宫的衣物饰品现在都归我管辖,损失一丝一线都是我的过错,要扣银子的!我职责所在,怎么能够不捡?”
他凝神看我片刻,原本冷峻严肃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说道:“你的职责只是管辖宫廷之物,这件东西不归你管,你不用拿着它了,交给我吧!”
我低头见香囊正面杏色丝调上绣着一只金凤,边缘悬垂着一条条淡绿色的璎珞,且以金线嵌绣着一个小小的古文篆体“惜”字,并不是东宫御制用品,心中暗暗觉得奇怪,急忙将香囊递给他。
  朱瞻基接过香囊纳入袖中,我见他神神秘秘,脑海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越想越肯定自己的猜测,不禁脱口而出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朱瞻基下巴微抬,说道:“你明白什么?”
  我虽然猜想到其中关节所在,却不敢对他莽撞说话,眼珠转了一转,微笑着说:“我见识少,读过的古文也不多,只记得几篇诗经,今天突然明白了其中一篇的含义。”
  他果然追问道:“哪一首?”
  我摸了摸头发,作冥思苦想状:“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下一句……,下一句不记得了!”
  朱瞻基轻哼了一声,绷紧了脸,微带怒意道:“你的胆子好大,居然敢暗讽本宫,你不怕本宫治你的罪,将你发落流放到边疆去?”
  我抬头见他面带笑容,知道这些话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吓唬我,对他装出一副愁眉苦脸,说道:“我当然怕了,只是我流放倒不要紧,表哥的衣服以后没人管就要紧了!”
  他俊美的脸微微扬起,说道:“这句话很有道理,看在衣服的份上,这一次就饶过你。今天是元宵节,你用心当差值得嘉奖,想要我赏赐你什么东西吗?”
  在E国的时候,每一次做好一个新的case,我就会获得boss的嘉奖,我高兴之余,习惯性地想起了我的“大红包”,说道:“真的吗?那加俸禄吧,我也不要太多,一个月加一两银子就可以啦!”
他似乎很想笑,却努力保持着冷静肃然的模样,对我说:“一个月一两银子,当然没问题……”我一个月给你一两金子好不好?你把金子积攒起来,可以粉饰墙面造一间金屋住。”
我一时没有明白他的话意,摇头说道:“表哥,你的话好深奥,我听不懂……”
他神态平静,说道:“你听说过汉武帝‘金屋藏娇’的典故吗?”
我隐约感觉到不是好话,假装不懂,继续摇头。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心形桃木牌,递给我说:“你收好这个木牌,记得大后天午时到永和殿去,你一定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仔细看了看那枚小木牌,见正面镌刻着一个繁体“和”字,翻过来看反面,同样镌刻着一个“合”字,心头疑惑不已,不知道他此举是什么意思,后来一想,永和殿是东宫议事正殿,或许这个木牌是侍女们到永和殿领取银两的凭据,于是欢欢喜喜将木牌收好,向他道谢说:“多谢表哥赏赐!”
  朱瞻基遥望一眼窗外升腾而起的红色元宵焰火,说道:“你出去吧,别忘了准时到,否则可就什么赏赐都没有了。”
  我忙道:“我记得我记得,一定准时去!”
  次日一早,代云匆匆前来永泰宫,说太子妃传诏要见我,我急忙处理完手中的工作,跟随她前往翊宁宫。
29
  太子妃带着我在梅林中漫步,将身边所有侍女都斥退,只留下代云一人,我们行走到梅林密集处后,她在一个小石桌旁坐下,对我温和说道:“羽绫,我今天叫你来这里,是和你商议一些事情。”
  我站立在她身旁,洗耳恭听。
  太子妃四顾无人,说道:“这几天你一直在永泰宫当差,每天都能见到瞻基,我想问一问你,你觉得……他对你好不好?”
  我回想了一下朱瞻基对我的态度,他很少和我说话,昨天晚上是我们谈话时间比较久的一次,我隐约觉得他是一个端庄有礼的男人,只是有一些小脾气和小傲慢,给人的感觉还算不错,于是回答说:“很好!”
  太子妃微笑着握住我的手,说道:“不是我偏向自己生的孩子,瞻基从小就聪明懂事,文渊阁大学士解缙杨荣等人个个都夸赞他。皇上最喜欢的人,孙子这一辈就数他了……他六岁时就被立为皇太孙,日后他就是大明朝的皇太子和皇上,他现在的皇妃,就是未来的皇后。”
  我听她带着骄傲与自豪之意絮絮述说朱瞻基的情况,却不明白这些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一时插不上话。
  太子妃说了半晌,话锋突然一转,说道:“正月十八就是选妃之期,你是我的侄女儿,我不妨将真心话告诉你。瞻基的正妃人选太子殿下已内定,就是当今兵部尚书胡善祥之女胡青柏,至于为什么,日后你在宫廷住久了自然知道。可惜胡氏容貌并不出众,瞻基心中一定觉得有遗憾,他喜欢的人我是罪臣练子宁家的远房外甥女吴惜惜,恐怕如今还不能遂他的心意……”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我蓦然想起朱瞻基随身携滞的香囊上镌刻的那一个“惜”字,心中顿悟,太子妃看似不动声色,却时朱瞻基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古代流行包办婚姻,朱瞻基喜欢吴惜惜却不能娶她,只能听从太子的安排娶兵部尚书之女,难怪他昨晚会那样不开心。
  尽管如此,我依然没有发现朱瞻基选妃这件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太子妃停顿了一下,不再拐弯抹角,说道:“羽绫,我留你在东宫是有私心的,放任瞻基调你去永泰宫侍候他,也是有私心的……”我父亲镇国公跟随皇上征战多年,他在东昌之役中壮烈殉国,张家九族姻眷的荣华富贵、我今天的地位,都是父亲拼死换来的。可是,谁知这些体面还能维持多久?要想长长久久保住我们的地位,就必须在后宫牢牢占据一席之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似懂非懂,先点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头。
太子妃意味深长注视我,说道:“羽绫,我知道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你不妨对我说一说心中的想法。”
我隐约觉得宫廷之事复杂无比,见她追问我,只得敷衍着说:“侄女猜想,娘娘是为了巩固张氏家族的地位,希望大明后宫内永远都有张家的女儿,只有这样,才能长久维持富贵荣华。”
太子妃缓缓道:“你只说时了一半。做一个普通的宫人没有任何意义,要做就做最好的……或者得到皇上的心,或者得到他的权力!比如瞻基,你注定做不了他的正妃,但是你可以设法做他心中最喜欢的女人,你有这个信心吗?”
  我惊讶已极,吓得怔怔说:“我?做他心中最喜欢的女人?”
  太子妃站起身,一字字清晰对我说:“是的,羽绫,我要你嫁给皇太孙,我要每一辈、每一代的大明皇后,都出自我们张氏姻族!我会助你一步步登临皇后之位,我也希望你日后像我一样,能够找到你的接替者!”
  她对我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眼眸中闪烁着淡定却从容的光芒,仿佛这件事在她心头早已盘旋了许久、思量了许久,仿佛为了家族的兴衰荣辱而长久谋划,是一件光荣而伟大的使命。
  初见太子妃的时候,我被她温良谦和、低眉顺眼的贤淑气质所打动,但是,我却没有想到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太子妃张如容,会有这样缜密的心机和坚韧的忍耐力,我听宫人们传说,她的父亲是一代名将镇国公张玉,文武全才、赤胆忠心,曾是朱棣的左膀右臂,在“东昌之役”中一人力敌数百骑兵掩护朱棣突围,身中数箭而亡。
  将门出虎女,张如容果然不愧是张玉的女儿,也难怪她会教育出朱瞻基那样博得众人交口称赞的皇太孙。
  嫁给英俊潇洒的如意郎君、在太子妃羽翼深沉的保护下慢慢地走上一茶铺满鲜花和锦缎的阳光大道,或许是许多明代少女们的深闺梦想,如果我是真正的孙羽绫,一定会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
  可惜,我只是一个来自E国的平凡女孩顾小凡,我现在的梦想并不是嫁人,而是快乐地、充实地度过在明朝的每一天,等待“时空之泪”的神奇再次降临,带我回到二十一世纪。
如果能够和某个古代男人谈一场浪漫至极的恋爱,或许值得考虑,但是这个对象一定要具备我喜欢的所有条件,比如幽默风趣、比如热情开朗、比如行侠仗义、比如温柔体贴、比如……
我想来想去,最后懊恼地发现,脑海中出现的居然是一张微笑着的、熟悉的脸和一双如紫水晶般清澈魅惑的紫眸。
  “羽绫,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太子妃的温柔声音打断了我的甜蜜幻想。
  我急忙从迷惘中回过神来,定了定神,说道:“听见了。可是,侄女没有信心让皇太孙喜欢我,娘娘可不可以找别人?”
  太子妃微微一笑,说道:“不要妄自菲薄,我请相士暗中观察过你的相貌,你命中注定是皇家的人,无论迟早,瞻基一定会喜欢上你。”
我被她的话吓得呆住,“命中注定是皇家的人”,难道我会嫁给明朝的皇帝?我几乎就要将我被迫假扮孙羽绫进东宫之事对她和盘托出,转念想到万一太子妃失望至极而大怒,我和桂香桃儿恐怕都难保性命。
我犹豫再三,终究打消了对她说明真相的念头,茫然说道:“我不相信……”
  太子妃意味深长,轻声道:“上天注定的夙世姻缘,由不得你不信。五年之后,你就会知道我今日对你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我心中暗想道:“你们将那些术士的占卜之言奉若神意,事实却未必如你们所愿,如果朱瞻基不喜欢我,你所说的一切都毫无意义。等到新选皇妃入宫,朱瞻基与她新婚燕尔甜甜蜜蜜,自然没有时间注意别人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惶惶不安,尽量躲避着朱瞻基不与他碰面;朱瞻基好像也在有意躲避着我,我们二人并没有说话的机会,我暗自高兴不已,期盼着大选之期早日到来。
  正月十八午时,我将所有的差事都做好以后,小喜福匆匆走来,对我说道:“孙姑娘,皇太孙殿下让我提醒你,别忘了等一下拿好小木牌去永和殿领赏银!”
  今天是皇太孙选妃之日,永和殿是东宫正殿,也是候选佳丽等待遴选之所,我暗自嘟哝道:“永和殿明明是他选妃的地方,为什么叫我去那里领银子?难道想骗我去看他的选妃大典?”转念又想道:“他是堂堂皇太孙,想必还不至于使诈诓骗我。”
  我拿起小桃木牌转过御花园长廊,远远看见永和殿外站立着两大排皇宫侍卫,宽敞的庭院内依序站立着许多袅袅婷婷的美貌少女,她们年纪都与我相仿,身穿着同样颜色、质地的粉红色曳地宫裙。
  高公公肃立在金阶前,声音锐利高亢,大声宣诏道:“太子殿下有旨,选妃吉时已至,请各位佳丽静候皇太孙殿下御选!”
  长廊下几名小侍女皆兴奋不已,纷纷踮起脚尖观望,其中一名认识我的小侍女随口对我说道:“宫中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孙姑娘不留心看一看谁家美人会成为未来的皇妃吗?”
  我被她的积极情绪所感染,忍不住踮起脚尖向永和殿前看去。
  正值午时,一轮丽日当空,和煦的阳光伴着温柔的春风洒落在那些待选美人的身上。
  她们一共四十名,站立成方阵队形,每一排五名,刚好八排。每一位都是姿容出众、举止优雅的大家闺秀,而且正当青春年华,娇艳的双颊都透出桃花瓣一般的粉色,有落落大方、坦然而立者,有娇羞脉脉、欲语还休者,亦有沉静温婉、静如止水者,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朱瞻基身穿着一袭金冠朝服,沿着永和殿的台阶缓缓走下,来到那些美人面前。  
30
如果换成是我,我一定会被眼前美色晃花了眼睛,如同春天徜徉流连百花丛中,不知攀折哪一朵才好。
  场中所有人的眼光都凝视着他,甚至包括那些待选美在内,她们虽然不敢直视这位年轻俊美的皇太孙,此时此刻,盈盈而立的佳人们,那数颗芳心却一定牢牢锁定在他身上。
  我同样屏住气息,留心看着朱瞻基的举动。
  他迈步走过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始终面无表情、无动于衷,他走到第四排最中央的一名美人面前时,终于停下了脚步,似乎轻声问了那美人一句话。
  那美人年约十五六岁,身材矫小玲珑、面带温柔娇羞低语作答,他犹豫了片刻后,不再停留,向第五排走过去,那美人的面容立刻变得无比暗淡,轻轻咬住樱唇,阳光下隐约可见她眼角有晶莹亮色闪烁。
  他走到第五排美人中的第二位面前时,犹豫了一霎后,飞快从袖中取出一物,交到那名美人手中。
  那美人态度恭谨,半屈着膝恭恭敬敬接过朱瞻基赐予之物,向他行礼道谢。
  令人奇怪的是,朱瞻基却并没有多看她一眼,随即移步向后排走去,那美人神色镇定,依然静静立在原处,既没有因获得赏赐而欣喜,也没有因他的冷漠举止而惊诧。
  高公公的尖锐嗓音随之响起,称道:“玉符已有主!奴婢恭贺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身旁的几名小侍女顿时小声唧唧喳喳议论起来,“玉符给了她啊!……这就是未来的皇太孙妃!……可是,我觉得她没有刚才殿下路过的美人好看!……才不是,你们看她的风度和气质,真的好雍容华贵啊!”
  我听得稀里糊涂,悄悄问这些永和殿前侍女道:“你们说什么玉符?”
  一名小侍女用手指了指那美人手中之物,轻声说道:“姑娘看见了吗,那就是选妃玉符,皇上远在北京城,不能亲自参加皇太孙殿下的选妃大典,年前赐给了殿下一枚玉符和一枚木符,让殿下自行袂择妃嫔的人选和数目,得玉符者为妃,得木符者为嫔。刚才那美人得到的是玉符,殿下手中还有一枚木符,不知道他会不会选侧妃……”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已经看见朱瞻基越过最后几排的美人们,飞身向长廊而来,很快就落在我面前。
  他不由分说拉起我的衣袖,语气严肃逼问道:“我给你的小木牌呢?”
  我料想今天一定领不到的银子,心中觉得委屈,掏出小木牌交给他,噘着嘴怏怏说:“反正没有银子领,在这里啦,还给你!”
  他接过小木牌,举手将木牌对着高公公晃动了一下,说道:“皇爷爷有旨意‘合符为定、姻缘天成’,木符主人就是皇爷爷亲自选定的皇太孙嫔。”
高公公略怔了一下,急忙又一次大声赏道:“木符已有主!奴婢恭贺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皇太孙妃为兵部尚书胡善祥之女胡氏,皇太孙嫔为山东永平主簿孙胤忠之侄女孙氏,名位已定,今日选妃大典到此结束,奏礼乐!”
礼乐声响起时,朱瞻基拉着我,与他一起跪倒在永和殿内的大红色羊绒地毯上,胡家小姐胡青柏眼观鼻、鼻观心,垂首静静跪在他的另一侧。
  殿内陈设一片金碧辉煌,黄金片镶嵌的屏风、黄金打造的龙凤双椅、黄金丝制成的各色盆景,几乎映花了我的眼睛,我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是“富甲天下”的皇家华贵气派。
  龙椅上端坐着一名体型肥胖、身穿着一件明黄色七龙朝服的中年男人,他的身体似乎很虚弱,面容呈现青蓝之色,眉目虽然清俊却无精打采,懒懒地斜倚在椅背上,这中年男人必定是赵睢的大哥、当朝皇太子朱高炽,也是朱瞻基的父亲。
  太子妃坐在他身边,面色沉静柔和,她看见朱瞻基拉着我的手时,唇角浮现一缕不易察觉的隐隐笑意,谭妃侍立在他们二人身后,审视打量着我们。
  朱瞻基跪在我身旁,眼神非常纯洁无辜。
  我渐渐明白了事情真相。原来他昨晚赠我的“小桃木牌”,竟然是皇帝朱棣御赐给他的选妃令符,他有意将木符交给我,欺骗我在今天午时来到永和殿参加选妃大典,然后乘机将我纳入选妃名额,让我在浑浑噩噩间成为他的“皇太孙嫔”。
  我不禁暗自咬牙切齿,如果这里不是明朝金陵的“金銮宝殿”,我一定会大叫数声抒发心中的郁闷和委屈,我在E国连一个男朋友都没有交过,居然就这么被自己在无意中嫁掉了,嫁的人还是一个认识不到十天、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古代男人!
  我暗下决心,朱瞻基这个道貌岸然的骗子,即使他给我一座“金屋”、给我千千万万两黄金白银,我也绝不嫁给他!
  太子观察了我们三人片刻,打起精神问道:“你们是胡家和孙家的女儿吗?”
朱瞻基神情沉稳,朗声说道:“禀父王,玉符归于胡氏,木符归于孙氏,按皇爷爷的旨意,她们就是儿臣的皇太孙妃和皇太孙嫔了。”
太子点了点头,说道:“大礼已成,赐胡氏居永泰宫正殿,孙氏居永泰宫西殿,另赐她们金册……命人快马加鞭送至北京,请父皇降旨盖印,父皇赐回金册后再给你们行合卷之礼……”他说到一半,用力咳嗽了数声,不停哮喘着,似乎身体状况极为不佳,谭妃急忙替他轻抚着背心。
  我眼看他们要将此事变成定局,心中大急,没有顾及太多,向太子大声说道:“启禀太子殿下,我还有话说!”
  太子妃和朱瞻基面容同时变色,太子缓过气来之后,向我说道:“你……你说什么?”
朱瞻基迅速将我的嘴掩住,说道:“孙氏来自滨州山间,不懂宫廷礼仪,父王稍安,儿臣告退了。”
太子挥了挥手,懒懒地合了合眼眸,说道:“你带她们下去吧,婚事由你二位母妃来操办……”接着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咳嗽。
  太子妃接过话道:“高长春,一切按宫中礼制,筹备婚礼之事交给你了。”
  高公公忙道:“奴才遵旨!”
朱瞻基脸色沉肃,半拖半拉着我回到永泰宫,对小喜福说道:“将宫门关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开门!”
小喜福唯唯诺诺退出寝宫外,依言将门带上,殿内侍候的宫人们见气氛不对,早已闪避得一个不剩。
  我被他紧紧捉住,隐隐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危险气息,心头惧意浮现,惊惶说道:“你想干什么?”
  朱瞻基深幽的眼神掠过一丝暗光,说道:“你刚才想当着众人的面对父王说什么?”
我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咬牙道:“说什么?当然是你哄骗我、强迫我、选我做你的皇妃,还骗我说那个木符可以领到银子!”
“只要你做我的皇妃,东宫内的银库都随你使用,够不够?”他问。
我登时气结,这个男人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似乎根本不知道我说话的重点在哪里,忍不住时他大吼道:“关键问题不是这个!你赏不赏我银子都无所谓,可是,我的名字本来不在候选名单上,你不该骗我嫁给你,也不该随随便便点中我!”
他无懈可击的俊颜依然面不改色:“我没有骗你。皇爷爷的木符就是圣旨,木符赐予谁,谁就是我的皇妃。无论你在不在候选人中,只要你是大明的臣民,就必须无条件服从皇爷爷的旨意。”
我索性豁出去,大怒叫道:“可我不愿意!谁要做你的皇妃?”
他眸中闪过一丝暗影,声音依然沉稳:“你没有听明白我的话吗?今日午时开始你就是我的妃嫔了,你没有别的选择。而且,封你为皇太孙嫔的金册已经呈递北京,皇爷爷三日内就会加盖玉玺赐婚,我们的婚事木已成舟,绝无更改。”
  我紧锁着眉头,冷着脸沉默不语。
  朱瞻基似乎很有耐心,在我身旁的凤椅上坐下来,说道:“你再仔细想一想,还有什么话,都可以对我说出来。除了不要做皇妃,你在永泰宫内说什么都没问题,但是我绝时不准你到父王母妃面前去说别的话。”
  我攥紧了拳头,恨恨地大嚷道:“说什么都没问题…朱瞻基,你是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大骗子,我讨厌你!我非常非常非常讨厌你!”
  然而,我的叫嚷时他而言完全无济于事,他依然气定神闲,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不吃“硬碰硬”这一套。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停止了叫嚷,眼珠转了转对他说:“表哥,你不是喜欢吴惜惜吗?我偷偷出宫,将她换进宫来嫁给你好不好?”
提起吴惜惜,朱瞻基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异常的表情,眼底掠过微弱的失落之意,却依然不肯松口,说道:“你不用这么做,我们的事情与她没有关系。皇爷爷决不会准许我娶她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将她换进宫来。”
  我露出一哥哀切恳求的楚楚可怜表情,说道:“太孙殿下、表哥,你马上就会娶正妃,宫外还有你喜欢的人在等着你,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保证继续在永泰宫管理你的衣服,好不好?”
  他语气斩钉戴铁,拒绝道:“不好。我留下你,难道仅仅是为了管理衣服?”
  我愕然道反问他:“难道不是为了管理衣服?”
  朱瞻基站起身,紧盯着我的双眸,一字字说道:“不是。”
  我被他的眸光看得全身起鸡皮疙瘩,硬着头皮追问一句:“那是……为什么?”
  一阵轻轻淡淡的木叶香气将我席卷而起,朱瞻基突然用力将我拉进怀中,指尖扣住我的下颚,逼着我张开嘴,同时强硬地覆上我的双唇。
  我身子顿时绷紧,脸颊开始发烫,心跳剧烈得几乎跳出胸腔,含糊不清地叫嚷道:“你……”
  朱瞻基温热的呼吸在我的脸颊周围浮动,这种感觉有别于赵睢轻吻我脸颊时的温柔亲近、更有别于林三无意间触碰我双唇时的羞怯尴尬,他的每一次轻啄都让我觉得无比难堪与难受,仿佛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烧灼着我的神经,让我心底油然而生恐慌与畏惧之意。
  我的手被他控制住,双足却是自由的,我趁着他集中精神亲吻我的机会,顾不得他的尊贵身份,狠狠地用力踢了他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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