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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百合-《香浮紫禁城》

_14 紫百合(当代)
我黯然神伤之际,想起小时候哭鼻子时顾羿凡温柔安慰我的情形,忍不住扑在他胸前哇哇大哭道:“哥哥,我好想好想我妈妈,我好想好想回家!”
  他随即拥紧了我,声音微微颤抖,说道:“我带你回家去找你妈妈,你别哭了。”
  我没有料到白凌澈的身体竟然愈来愈热,心跳逐渐加速,面容浮现一层红晕,双手却依然环抱着我的细腰不肯放手,他温柔缠绵的拥抱仿佛千年冰,解冻后汇集成的汪洋大海,仿佛封锁禁锢太久的江水决堤一般无法阻挡。
  我被他的亲密举止吓得六神无主,使尽全身力气推开他。
  他不但没有挪动分毫,反而对我更加眷恋不舍,原本冰冷的黑眸中倏地燃烧起两簇危险的小火苗,说道:“小荷儿,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白凌澈还没有说完这句话,脸色已变成一片黯青灰白,我一阵胡乱挣扎用力,竟然将他从我身边推离数步开外,他倚靠在浮桥栏杆上,一只手扶住胸口,黑眸紧紧盯住我。
  我看见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立刻明白过来,他刚才对我动情时所修习“白阳神功”威力减弱,无法再压制体内潜藏的剧毒,此时毒性正在发作。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我凝望他一眼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跳入翠湖中,像一条鱼儿般飞快地遁水逃逸。
我吸气潜游出很远很远一段距离,才敢悄悄探头向浮桥上张望。
大雨淅淅沥沥,湖面一片寂静,浮桥上并无白凌澈的身影,他虽然毒疾发作,以他的功力并不难驱除身上毒性,况且还有韩山童随行左右保护他,此时想必已经返回郊外白府宅邸。
  我举手轻拂了一下被雨水淋湿的额发,暗自舒了一口气,刚才他若想保住性命,一定不敢轻易跳下翠湖来追赶我。况且,以我在E国哈姆雷特大学校游泳队总排名第二的好成绩,即使他跳下水也未必能够追上我。
  虽然从天山前来云南的路上我曾经想过要利用白凌澈的弱点色诱他,乘他体内毒发之机逃脱,却一直没有足够的决心和勇气对他这么做。
  今天,我终了借助这个天赐良机,顺利逃出了白凌澈的视线之外。
  天色渐渐黑沉下来,我在翠湖内潜游了数里,体力渐渐不支,探头四处寻找上岸之所,终于在岸边发现了一座亮着烛光的小小木屋。
  我抓住岸边的小树跃上湖岸,向小木屋内探头看了一眼,却被眼前情景吓了一大跳,木屋内赫然竟是两名年轻男女,二人紧紧相拥互诉情话,场面十分缠绵暧昧。
  我急忙闪身后退,忙乱中不慎将木屋旁搁置大渔网的一个木架绊倒,我失足跌在渔网内,越急越迈不开脚步,被那张渔网困住动弹不得。
  响声惊动了木屋内的二人,那男子率先手提一股钢叉奔出屋外,厉声怒喝道: “是谁在此鬼鬼祟祟偷窥我们?”
  他年约二十五六岁,体格魁伟、而目英俊,身穿着云南民族服饰,眉目间颇有英气,我见他气势逼人,手中钢叉银光闪烁,不禁暗自胆寒,忙道:“你且慢动手!我不是故意偷窥你们,我被坏人追赶跳下翠湖游了很久,只是想上岸暂避一下。我不认识你们,你就当我什么都没看见好了!”
  他打量我数眼后,见我一副狼狈模样,收回钢叉问道:“你被哪里的坏人追赶?”
木屋内随后走出一名体态婀娜娉婷的清秀少女,她穿着一套华贵的汉族服饰,不像云南本地女子,倒像官家小姐,她急忙奔至那男子身边唤道:“依郎!她是跟踪我们的探子吗?”
那男子依郎摇摇头说道:“看样子不是,好像是落难游水偶然上岸来的。”
  那少女将眸光转向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从何处来?怎么会落难跳进翠湖里?”
  我简要回答了一番,只说自己来自西洋,被海盗掠走转卖,经过云南时找到一个机会跳下湖中逃生云云。
依郎脸色微沉不语,那少女柳眉微蹙道:“原来你是西洋国落难之女,西洋距离我们云南不下万里,你一时恐怕难以回去,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见她问我日后“打算”,黯然摇头说:“暂时没有。”
那少女见状,低低叹了口气道:“真是个可怜的姑娘……想来也是,如果我遇上这么离奇的事情,恐怕也会方寸大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叹完了气,转向那男子道:“怎么办呢?是交给你还是交给我?”
  依郎将手中钢叉掷出,对那少女笑一笑道:“昆明城内谁不知道沐国公府大小姐是有名的大善人,女孩子还是交给你比较合适一些。”
那少女向他投去默契娇嗔的一眼,快步走到我面前替我解开缠裹在脚上的渔网,说道:“我叫沐眉,他叫依郎,你如果暂时没地方可投奔,就随我去我家做织补丫环吧,最近为了筹备二妹的婚事,家里针线上正缺人”,她将我扶起站稳后,又问我道:“对了,差点忘了问,你在西洋做过针线活吗?”
我实在无法相信人世间竟有如此离奇巧合之事,我偶然爬上湖岸木屋所遇见的人,赫然正是沐国公府的大小姐沐眉和她的情郎,沐眉见我模样可怜,想将我收留入沐府做针线丫环,为沐府二小姐沐兰置备新娘嫁衣。
沐眉见我沉默不语,问道:“你是不是不愿意做丫环?我家的丫环不需要签卖身契的,你做一天活计我就给你一天工钱,只要你想好出路,随时都可以离开。”
  我蓦然回过神来,急忙摇头道:“不是,我愿意去,谢谢大小姐!”
  沐眉展颜微笑道:“那你随我来吧!”
  我跟随着沐眉一起来到沐国公府侧门,一名身着青衣蓝裙的中年妇人早已等候在那里,看见沐眉的身影忙道:“阿弥陀佛,我的千金大小姐,下次出去可别这么晚回府来!”
  沐眉带着我进门,说道:“云姨是我的奶娘,我以后就将你交付给她了。”
  云姨打量了我一眼,立刻唠唠叨叨说:“大小姐又带丫环回来了,上次夫人还说,这些小姑娘又不曾与府里签过卖身契,总是不够贴心……”
  沐眉笑着打断她道:“云姨,我以后不会随便带人回来,她的情形比较特殊一点,实在可怜,你就照管照管她吧!”
云姨听她讲完我的“遭遇”,不禁流露出同情的神色,轻轻叹息道:“小小年纪背井离乡四处漂泊,还遇上强盗,是够可怜的……你以后就安心留在府里,等过一两年我帮你说门亲事嫁个好人家,一辈子就有着落了。”
我虽然满腔心事,见她们对我亲切友善,不得不勉强打起精神对她们微笑,说道: “谢谢云姨,谢谢大小姐。”
我们正在说话,只听后院回廊下一名小丫环的声音道:“二小姐你快看,那不是大小姐和云姨吗?”
我闻声回头,借着沐府廊檐下悬挂着的一排灯火光亮,看清了台阶上站立之人的模样,那少女容貌十分美丽,脸型是最优美的鹅蛋型,柳眉弯弯如下弦月,明眸盈盈若秋水,红唇娇艳欲滴,恰似一颗刚从果园采摘来的新鲜红樱桃。她身穿一件杏黄色的丝裙,外套鸦青色比甲,天然生就一副妩媚姿色,风姿绰约、楚楚动人。
她抬眸看见沐眉,清脆唤了一声道:“大姐!”
我怔怔凝望着她,心头涌起一阵又一阵的苦涩与酸楚感觉,这就是沐国公府的二小姐沐兰,赵睢未来的“赵王妃”,她就像一林刚抽出嫩箭的新鲜兰花般娇艳动人,她与明朗帅气的赵睢并肩站立在一起,一定极为般配,似金童玉女下凡。
  沐眉向沐兰打过招呼,问她道:“你有事找我吗?”
沐兰走下台阶靠近我们,点头说:“母亲下午一直在找你,想问你去女娲庙祈福的事情安排妥当没有。”
沐眉不禁惊叫一下道:“你不提起,我真的要忘了呢,明天就是四月初八,明天就该去,多亏你提醒我。”
  沐兰微笑道:“大姐事情多,偶尔忘记一件两件也没什么要紧。”
  沐眉略带惆怅道:“可惜圣旨一下你就要进京去了,以后家中的事情没有你照料帮衬,我顾不过来的时候,又要让母亲担心费力了,我倒是希望圣旨永远不来才好。”
  沐兰身边的小丫环掩嘴笑道:“大小姐真是神卜,向来都是说什么中什么……今日午时皇宫快马送来圣旨,皇上亲笔下诏册封二小姐为赵王妃,还派遣一百名皇宫侍卫前来迎接二小姐上京完婚呢!”
  沐眉既惊讶又失望,拉着沐兰的手说:“怎么这么快?母亲知道吗?什么时候启程?嫁妆都还没有置备齐全!”
  沐兰含羞低头,轻声道:“是母亲告诉我的,说皇宫钦天监拣择的好日子,四月初十启程送嫁最吉祥。宫里娘娘也传旨说不需要置办太多嫁妆,紫禁城赵王殿下宫里都备用新的……”
  我听到这里心中更加难过,只觉眼前发黑,加上在翠湖中游泳时几乎耗尽了体力,再也坚持不住,晕倒在后院花丛旁。
  我悠悠醒转之时,发觉自己平躺在一个整洁干净的小房间内的木制长榻上,云姨站立在榻前,见我睁开眼睛,急忙问道:“可怜的孩子,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想必在水中泡得太久,身体不禁风寒才会晕倒。”
  我挣扎着坐起来,说道:“我好多了。”
  云姨将一碗红枣姜汤递给我,语气温和说道:“喝一口姜汤祛祛寒气,这是我住的房间,你先不忙干活,安心在这里养几天病吧。”
  我手捧着那一碗红枣姜汤,想起自己穿越以来的种种经历、想起赵雅与沐兰的婚事已成定局,一阵阵哀伤与心痛自心头袭过,眼泪簌簌滴落在姜汤瓷碗内。
  云姨早已看出了我的异状,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能告诉云姨吗?”
  我泪眼模糊凝视着她,见她神情温柔和善,扑到她肩上啜泣着说:“云姨,我想我妈妈……我离家一年多了,不知道妈妈现在过得好不好……”
  云姨叹息着抚摸我的头发,一边抹泪道:“哭吧,哭出来就不难过了,这么一个伶俐的丫头突然被劫走,你妈妈想必也很想念你。可我看得出来,你的心事一定不止这一件。”
  我忍不住,抬起泪眼对她说:“如果……如果我说出来,您会不会觉得我很傻、很笨?”
  云姨摇头道:“你们这样的年纪,纵然有些心事,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说出来给云姨听听看,或许我能帮到你。”
  我想了一想,鼓起勇气说:“去年这时候我认识了一个人,他是我这一辈子最喜欢的人,他现在准备娶别的女孩子了。即使如此,我还是没办法忘记他,我还是很喜欢很喜欢他!”
  云姨似乎并不觉得诧异,反而异常冷静地问我道:“这个人是不是四皇子?”
  我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云姨注视着我,缓缓道:“看来我猜对了,你今天看我们二小姐的眼神实在太奇怪,就好像她抢走了你最心爱的东西一样……以你的美貌和气质,那四皇子想必不会轻易忘记你,若是留你活在世间,二小姐今生今世的日子只怕难得安静……”
她说完这句话,居然迅速出手卡住我的咽喉,将我的头蒙在锦被之下,咬牙说道: “怪只怪你自己命不好,偏要撞到沐国公府里来,二小姐是我一手带大的乖女儿,别怪云姨对不起你!”
56
这突然而至的变化让我几乎窒息,我想起白凌澈对我的告诫,深深后悔没有听他的话过于轻信别人,锦被内空气逐渐稀薄,我呼吸越来越困难,在茫然与绝望中拼命挣扎。
  云姨用力蒙住我的口鼻,将我的手腕压制在床沿,让我动弹不得。
  就在我濒临死亡的前一刻,我听见云姨发出一声惊讶的质问道:“你是白莲圣母?”
  我左手腕内侧刻着一朵小小的粉红色莲花,那是白莲教“圣母”的标记。
  云姨居然认识这朵莲花,难道她也是白莲教中人?她潜藏在沐国公府当奶娘,难道她是韩山童的属下?如果她将我的行踪告诉韩山童,韩山童再告诉白凌澈,我岂不是兜了一个艰难无比的大圈后又回到了白凌澈身边?
我脑子瞬间清醒过来,用尽力气说道:“大劫在遇,雪莲花开。我就是本教白蓬圣母,你是谁?”
云姨迅速放开了我,伏地叩首道:“佑我圣母,往生白阳!属下是韩堂主门下弟子,虽然得知教主与圣母来到云南,却从未亲眼见过圣母尊颜,请圣母宽恕弟子不敬之罪!”
  我见她诚惶诚恐,计上心头道:“原来如此,你险些坏了教主的大计。”
  她不敢抬头,低声道:“请圣母指教。”
  我思忖了一下,说道:“是教主让我假扮落难女子,故意让大小姐带我回来,你必须严守秘密,不得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包括韩堂主在内。”
  云姨急忙称“是”,带着几分猜度之意道:“看来圣母假称是四皇子之故人,也是教主所安排的了。圣母乘此机会进入国公府,难道是想跟随二小姐一起前往紫禁城,去那四皇子身边埋伏作内应?”
我被她一番话提醒,暗暗想道:“白莲教势力竟然如此庞大,处处都埋伏有他们的人,白凌澈与韩山童此时都在云南,我若不远远离开他们,难保不会被他们抓到,不如设法远走高飞。”
我思及此处,抬头说道:“正是,你能帮我一起进京吗?”
云姨答道:“请圣母放心,属下必定严守秘密,为圣母办妥此事。”
我见她胸有成竹答应,心中稍觉安定,脑海中另一个念头却倏地浮现出来,似乎有一个声音在问我道:“中原地大物博,你为什么偏偏选择去北京?是为了逃避白凌澈,还是为了见赵睢?难道你还想在赵睢成亲之前见他一面,听他亲口对你说他已经遗忘了你、准备另娶别人?难道只有这样你才会相信你彻底失去了他,才能将与他那一段美好的过往记忆完全从记忆中抹去,不留一丝一毫痕迹?”
我拼命摇头,大叫道:“不是的,不是的!”
云姨见状急忙走近我身旁,轻声安抚道:“刚才是属下的错,让圣母受惊了……沐府二小姐三日后才会进京,请圣母在此静候三日,不要随意出门走动,属下届时会安排好一切。”
  她带上房间门,轻轻走了出去。
  三日后,云姨告诉我皇帝派遣前来云南迎亲的侍卫队即将出发,沐国公夫人爱女心切,不但备办了许多丰盛的嫁妆,还准备挑选八名伶俐乖巧的送嫁丫环陪同前往沐兰前往京城。
  云姨在沐府为奴多年,沐国公夫人对她十分信任,将挑选送嫁丫环的差使委托给她办理。
  当天夜晚,浩浩荡荡的大排迎亲依仗队列吹吹打打从沐府出发,云姨给我改名易容为另一名丫环“彩云”,让我与另七名沐府丫环一起乘坐马车,跟随在沐兰所坐的七彩龙舆花轿之后,离开云南前往北京。
18 檀郎何在
迎亲队列经过数日长途跋涉,由云南境内经过西昌,再转道蜀中,穿过山西后抵达北京城外。
  马车驰入北京城,耳边不断回响着钟楼宏伟浑厚的钟声,我掀开马车帷帘,抬头看向京城的上空,那湛蓝色的天幕、飞絮般的白色浮云,依然和去年春天一模一样。
  可是,如今繁华依旧,人事皆非。
  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似乎有数人策马扬鞭而来,领头之人是一名年约五十上下、脸色黝黑、颇有威武之气的红袍官员,随行在我们马车旁的沐府家丁们看见他,立刻迎上前去行礼说道:“奴才叩见老爷!”
  我料想此人就是沐斌和沐兰的父亲、威震云南的一等黔国公沐晟,悄悄从马车探头看着他们。
  沐晟策马走近沐兰的花轿,却不敢伸手掀开轿帘,只问道:“兰儿,一路上京来辛苦吗?家中一切可好?”
  沐兰声音温柔恭谨,答道:“女儿见过爹爹,路上并不辛苦。母亲让女儿回禀爹爹,府内诸事安好,请老爷安心驻留京城,不必挂念,大哥最近十分勤奋上进,大姐帮母亲操持杂务,家中一切都好。”
  沐晟面带宽慰之色,关切说道:“乖女儿,爹爹这就接你回府去。”
  他话音未落,一名护送我们的皇宫锦衣卫统领立刻走近马车,恭恭敬敬说道:“恭喜黔国公,下月初八便是皇上御赐赵王殿下与令千金的大婚吉期,皇上口谕令千金来京城后不必恪守陈规,可以随时进宫拜见贤妃娘娘,向娘娘学习一些宫廷礼仪。”
沐晟面带感激之色,下马面南叩首道:“臣叩谢皇上与娘娘恩典。”随后向那侍卫统领,说道:“小女初来乍到,有劳千户大人一路辛苦护送,改日必定下拜帖请大人至寒舍一叙。”
那锦衣卫统领笑道:“在下奉旨当差,迎接未来赵王妃入宫乃是职责所在,黔国公不必客气,日后还要多承沐妃娘娘与黔国公关照提携才是!”
  他们二人说完几句客套话,那锦衣卫绕领将沐兰的花轿和我们乘坐的马车交付给沐晟带来的随行护卫后,与沿途护送的锦衣卫们一起策马扬鞭,自行前往紫禁城向皇帝复旨。
  沐晟带着我们来到京城西街一所宽敞的宅院前,早有一群丫环仆妇恭迎出来,忙不迭上前簇拥搀扶沐兰下花轿,其中一名身着红裙蓝袄的中年俏丽妇人尤为殷勤,不停说道:“老爷早就吩咐府中预备好一切,等候二小姐前来京城,今天总算盼来了!”
  沐兰温柔恭谨,说道:“多谢钟姨娘费心”,她回头看看我们,接着说道:“母亲还让我带了八名丫环一起来京城。”
  我与另外七名沐府丫环拿着随身包裹站在一起,钟姨娘打量我们数眼,向身后一名年长丫环说道:“翠竹,你带她们去后院围房歇息,教她们一些府中规矩。”
  翠竹答应着带我们走到一所幽静别致的小院前,说道:“妹妹们都在这里暂住一阵,待下个月二小姐婚礼行完之后,再回云南见夫人。”
  我们就这样在京城沐府中住下来。
  起初,我很想奔出沐府直闯紫禁城见赵睢,质问他为什么要另娶别人口可我现在的身份只是一名沐府的送嫁小丫环,不但没有机会走出沐府,甚至连皇城都无法接近,我只能暗自等待时机。
  然而,就在一天天的等待中,我的心情逐渐发生变化,一天天平静下来。
  当初白凌澈带我跳下的本来就是万丈绝涧,我们历尽艰险才从沼泽内脱困逃生,如果赵睢认为我在绝涧内没有生还的希望,那么他答应朱棣的赐婚也无可厚非,我并不能自私地要求一个大明皇子为履行他与我的“盟约”而终生不娶妃子,如果我真的爱赵睢,我就应该祝福他和沐兰一生幸福美满,希望他能够忘记那些不愉快的痛苦回忆。
  况且,我与沐兰朝夕相处之后,我越来越了解她,不再像起初那样一看见她就会伤心痛苦,总是想法设法寻找借口避免和她见面,有些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心里其实是喜欢沐兰这个女孩子的。
  她是一个兰心惠质的大家闺秀,聪明而不外露、端庄而不自傲,懂进退、知礼仪,性情温柔稳重,对待丫环们亲切温和,除了前去宫中向贤妃娘娘请安之外,基本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闲暇时只在闺中做一些针线,或给自己准备一些婚礼备用的小饰品。
  沐兰的美貌和性情远远胜过同为国公千金的李若蝶,足以匹配赵睢。
从二十一世纪到明朝,赵睢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虽然我内心并不愿意承认,但是事实让我不得不承认,顾小凡的初恋至此宣告失败,我心甘情愿退出这场因误会导致的三人游戏。
不知不觉,我们在京城沐府度过了整整半个月时间,这段时间我和许多年纪相仿的沐府丫环们在一起刺绣、养花鸟虫鱼、打扫庭院的清洁,过得非常快乐,我暗自计或好,等沐兰成婚。我们返回云南后,我就向沐眉辞别,带上我积攒的一些银两去旅行,畅游中国古代的风景名胜。
57
  午后,我与另外一名沐府丫环彩珠向往常一样,前去沐兰房间给鲜花换水,我们刚刚走到廊檐下,就听见房间内传来一阵嬉笑玩闹之声,探头一看,见翠竹正将一面椭圆形的镜子拿在手中自照,开心笑道:“果然照得比铜镜清楚!”
  沐兰注视桌案上堆积的调缎、绫罗、珠宝等物,对周围的小丫环们说:“这是昨天进宫时贤妃娘娘赏赐给我的,你们每个人都来挑一件拿去玩吧。”
彩珠见状高兴不已,拉了拉我的衣角说:“彩云,二小姐又赏赐我们宫里的好东西了,还不快去领!”
我被彩珠拉着走进房间,沐兰正拿起一串晶莹剔透的琉璃珠说道:“这串琉璃做颈饰头饰都好……她回眸瞥见我站在一旁,将那串五彩琉璃珠递给我说:“彩云,你的发式戴琉璃珠好看,这个给你。”
  我的天生卷发和发色一直都没办法改变,即使同样梳理着小丫环的双髻,与彩珠她们的发式仍然有一些细微区别,沐兰眼光敏锐,给我挑选的头饰的确非常合适。
  我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料想贤妃和赵睢一定很喜欢沐兰,接过五彩琉璃珠轻声道:“谢谢二小姐。”
沐兰继续将赏物分给其他的小丫环,彩珠得到了一个小小的西洋竹雕鼻烟壶,翻来覆去看得爱不释手,说道:“宫廷里的好东西真多,二小姐真是好福气!”
沐兰微笑道:“听说这是郑和大人从西洋带回来的,赵王殿下最喜欢收集鼻烟壶……”她说到这里,似乎觉得自己不该提起未婚夫婿的名字,粉脸红了一红,不肯再说话。
翠竹见她一副害羞欢喜之态,追问道:“二小姐昨天进宫觐见贤妃娘娘,有见到赵王殿下吗?”
沐兰的脸更红了,轻轻点了一下头,忸忸怩怩说道:“当时殿下正好进紫宸宫叩见娘娘,我低着头坐在娘娘身边,当着娘娘的面……也没看清楚。”
  翠竹忙道:“奴婢听姨娘时常来往的几位官家夫人说,赵王殿下相貌酷似皇上,几位皇子中最潇洒帅气的就数他了,听说他是皇上最宠的王贵妃娘娘亲生的儿子,当初皇上还有意立他为太子呢!”
沐兰似乎很意外,说道:“皇上有意立赵王为太子吗?”
翠竹道:“工部夏尚书家三夫人与姨娘是结拜姐妹,说有一次皇上在金陵发了好大的脾气,还将太子关押了几天,当时朝臣都以为要废了太子,是贤妃娘娘劝住了。倘若日后赵王真的做了太子,我们二小姐岂不就是太子妃娘娘和皇后娘娘了?”
  小丫环们都听得仰慕不已,彩珠快嘴说道:“我们倒是希望二小姐能做太子妃,我们就有机会进皇宫去看一看了!”
  沐兰忙制止她们道:“这些话可不能胡乱传说,我们在闺阁里关起门说说笑话就够了,随便议论朝政,闹不好是要砍头的!”
  小丫环们都吓住了,不敢再胡乱说话,纷纷开始替沐兰收拾整理桌案上堆积的各种赏物,突然,前院传来一阵喧嚷吵闹之声,隐约还有女子的啼哭声,翠竹脸色顿时变了,惶然道:“二小姐,似乎是姨娘在哭!”
  沐兰也发觉了前院的异常动静,柳眉轻蹙,一改往日的矜持和庄重,匆匆从房间内飞奔而出,向中庭守候的沐府家丁询问道:“前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家丁神情慌乱,结结巴巴地说:“二小姐,大…大事不好了,朝廷传来消息说小侯爷在云南率府内护卫三千人聚众谋反,连杀朝廷三名护军都督,攻占昆明布政使府……皇上龙颜大怒下旨缉拿老爷,刚才锦衣卫闯入府中,将老爷带去诏狱审讯了……”
  沐兰的俏脸立刻一片惨白,身子软软向后倾侧,跟随而出的一众沐府丫环听说“谋反”和“锦衣卫缉拿”,立刻慌作一团,如同惊弓之一般惊呼出声道:“这可怎么办?……会不会株连九族啊!……会不会将我们都抓进大狱去?”
沐斌谋反的消息对我而言并不意外,他企图称霸苗疆儿与白凌澈结盟,这件事情必定少不了白莲教的幕后支持,否则单凭沐国公府的三千护卫军,不会如此顺利占领昆明。我没想到的是,沐府小侯爷沐斌竟然孤注一掷,弃父亲沐晟与妹妹沐兰这两颗被皇帝扣押在京城的“棋子”而不顾,迅速起兵谋反。
我急忙伸手扶住沐兰,说道:“二小姐不要着急,也许这件事和老爷无关,皇上不会滥杀无辜的!”
沐兰缓过神来,红着眼圈问道:“锦衣卫们还在府中吗?姨娘呢?”
  那家丁哭道:“锦衣卫指挥使刘大人和徐大人亲自前来抓捕老爷”,…姨娘安排打点礼金给他们,希望能让老爷在诏狱中少受些皮肉之苦……”
  我们说话之际,钟姨娘以帕掩面拭泪走回后院,她看见沐兰仿佛发现救星一般迅速冲到她面前,握住她的肩膀,大声哭道:“二小姐,老爷的乖女儿!谁知道好好的会有这场大祸,你大哥他谋反了……,刚才我给了锦衣卫两位指挥使银票各五千两,他们才肯暗示提点说…我们眼前现放着大佛,就该及时去拜……”
  沐兰被她推搡得几乎站立不稳,含泪问道:“我们眼前的大佛?是谁?”
  钟姨娘双眼红肿看着沐兰,眼神中带着乞求与哀戚之色道:“两位大人说,皇上虽然下旨擒拿老爷,却没有旨意株连罪及家眷,也没有废黜你赵王妃的封号……皇上最看重四皇子赵王,你不如连夜进宫去求赵王殿下在皇上面前为老爷说情几句,此事只是小侯爷一人所为,与老爷无关,也许老爷罪不至死…”
她言下之意,希望沐兰借着自己未来赵王妃的身份进宫觐见贤妃和赵睢,让他们在朱棣面前为沐晟开脱罪责,以免沐府抄家灭门之祸。
沐兰环视院中慌乱跪地的家丁和丫环,犹豫良久,才缓缓点头道:“我去,请姨娘给我备一乘马车。”
钟姨娘忙对翠竹道:“快,快备车!”
  沐兰突然回过头,抓紧我的手说:“彩云,你陪我一起进宫去。”
  我十分意外,我并不是沐兰平时最亲近的丫环,也从没有刻意讨她喜欢,不知道她为什么我选择我陪她一起进宫,惊愕说道:“二小姐叫我吗?”
  沐兰转头看我一眼,眸光平静中带着一丝赞许,轻声道:“是的。”
我们一起登上沐府备好的马车之后,沐兰对我幽幽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带你一起来?”
我点了点头。
  她语气平和,说道:“刚才那种乱局之下,你是惟一一个没有惊慌失措的人,你的眼神很镇定,比那些家丁都要镇定许多,所以我想,全府上下只有你才敢在这种情形下陪我进宫去。”
我暗自佩服沐兰的洞察力,心道:“我早就知道白凌澈与沐斌的密谋,当然不会惊慌失措”,却故意掩饰说:“我是因为吓傻了才没有表情,刚才那种情形谁能不害怕,我的心现在还跳得很快呢!”
沐兰轻轻握住我的手,问道:“那和我一起进宫,你怕不怕?”
  我说:“二小姐都不怕,做奴婢的更不会怕了。”
  沐兰轻吸一口气,眸光带着淡淡的哀怨,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赵王殿下会不会给我这个情面,我虽然见过他几次,可是……”她说到这里,微微低头,却不肯再说下去。
  她的神态让我原本平静的心湖立刻泛起一丝波澜,沐兰在叹息什么?“可是,什么呢?”
马车接近皇宫西门时,沐兰将手上的一枚小小令牌取出,向守护宫门的一名锦衣卫道:“贤妃娘娘御赐随时通行的令牌,请大人放行。”
那锦衣卫似乎与她早已熟识,并不看令牌,只是说道:“沐姑娘,属下今日恐怕有些为难,不便让姑娘进宫去。”
沐兰将令牌收回袖内,面带愤郁之色,低声道:“这些奴才往日见到贤妃娘娘令牌,奉承都来不及,如今知道我爹爹遭祸,翻脸不肯相认小……她毕竟是明朝大家闺秀,虽然气得粉脸通红,却不敢与锦衣卫斗嘴吵架,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那锦衣卫见沐兰不语,气势更甚,对马车夫喝道:“皇城禁地,闲杂人等请速速离开!”
我早已按捺不住,拿过沐兰手中令牌,将半个身子探出马车,大声吼道:“谁是闲杂人等?不过区区五品带刀侍卫,竟敢对赵王妃如此放肆,贤妃娘娘要诏见赵王妃,令牌在此,是谁给你们胆子横加阻拦?”
  那锦衣卫没想到我会对他大吼,怔了一下说:“好厉害的丫头,只可惜本官并不曾见到什么赵王妃,这令牌也不知是真是假,或许是偷来的也未可知。”
  我不再理睬他们,冷着脸对马车夫大声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回家去!今年四月初六皇上亲笔御赐封诏二小姐为赵王妃,圣旨如今就在沐府供奉着,他们说令牌是偷来的,我们拿圣旨来让他们仔细看看,只怕皇上日后知道有人无故惊吓阻拦王妃,他们吃罪不起。”
  马车夫见势,立刻调转马头道:“彩云姑娘所言不差,我们回家取过圣旨再来!”
  那锦衣卫被我们的气势吓住,无奈示意众人退后,说道:“姑娘且慢,刚才本官不曾仔细验过令牌,请姑娘递过来看看。”
  我将令牌伸到他面前,见他装模作样审视打量,故意问他道:“令牌有问题吗?”
  他将令牌交还给我,向沐兰道:“没有问题,属下恭请赵王妃入宫!”
马车驰入紫禁城内,我们都松了一口气,沐兰紧紧握着我的手,说道:“我果然没带错人,若是带翠竹彩珠她们同来,刚才只能打道回府了。彩云,以后你可不可以一直跟随着我?”
我心中五味杂陈,暗想道:“我怎么能一直跟随着你?难道要我以后天天看着你和赵睢甜蜜恩爱吗?”当下摇了摇头说:“我想回云南后再去别的地方走一走,不想留在京城。”
沐兰略有失望之意,却并不勉强我,微笑着说:“那也很好。”
马车在紫禁城东大门外缓缓停下,沐兰带着我向紫微宫的方向走去,我一步步踩踏着宫门前大理石铺成的甬路,脸上戴着云姨精心制作的人皮面具,卷发盘成双髻,料想赵睢一定认不出我,当然更想不到我会跟着他的未婚妻沐兰来见他。
  春日,午时的阳光暖暖照射着紫微宫苑,宫墙外的一片桃花林盛开得如火如荼,灿若云霞,风中飘来一阵阵清雅幽香。
  我们在紫微宫前停下脚步,我借着虚掩的宫门向内张望了一眼,宫内亭台水榭依然如故,院内的小花园中所种植的却并不是供人观赏的美丽春花,而是一丛丛、一簇簇叶片或狭长或尖圆的暗绿色香草。
  我认识那种香草,它的名字叫杜蘅。
我怔怔伫立在门口,一只飞鸟从宫苑上空掠过,我蓦然抬头观望,才发觉宫门匾额上的题字更换过,并不是“紫微宫”,而是“蘅香宫”
蘅香宫。杜蘅。
  “杜蘅”是赵睢为我所取的名字,他曾经亲昵地称呼我“小香草儿”,难道他是为了纪念我才将花园内的鲜花改为香草?难道他是因为我才更改了紫微宫的名字?难道他心中并没有忘记过我?
  …可是,如果他没有忘记我,为什么要答应娶别的女孩子?
58
  宫门处立刻如鬼魅般闪现几名内侍和几名皇宫侍卫,他们目带凛冽寒光逼视着我们,仿佛极不欢迎这些“不速之客”,一名侍卫警觉地问道:“你们是谁?为何擅闯赵王殿下的蘅香宫?”
  沐兰脸色微红,低头说道:“烦请禀报赵王殿下,家父黔国公今日不幸落难,妾身沐兰走投无路,前来恳求殿下施以援手!”
  那侍卫立刻闪身退后,低声道:“原来是王妃驾到,殿下在偏殿书房内,王妃请。”
  “蘅香宫”偏殿书房内,焚着一炉清冽的淡香。
  一名身着淡紫色轻袍的男子静静坐在东窗下,神情恬淡而安静,低头翻看着一本厚厚的古文书,午后的阳光洒落在他宽阔的双肩,一只红嘴鹦鹉飞过窗台,在他的书本上随意踩踏几下,随后展开双翅飞上廊檐下的金丝鸟笼,一边啄食粟米颗粒一边喝水。
  那男子抬头注视着小鹦鹉,明朗的侧影一如往昔,触角轻扬起一丝微笑,只是,那一双明净如紫水晶般的双眸却不复往日神采,潜藏着深深的忧郁和思念感怀。
他似乎听见了殿外纱帘后传来的脚步声,轻轻转过头问:“是黄俨吗?”他侧身回头的一瞬间,我立刻发现,他双膝以下的部分覆盖着一条薄薄的白色纱毯,所坐的并非木制雕花椅,而是一架钢制的轮椅车。
那轮椅上的年轻男子,就是我朝思暮想的赵睢,
我的眼泪瞬间奔涌而出,怔怔站立在偏殿门前,我原本以为我已经忘记了赵睢,可以微笑着祝福他和沐兰共谐连理,可是,当我看到他这副模样之后,内心的震撼早已远远超越了初闻他婚讯时的心痛与伤感。
  我消失的这一年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太行论剑之后,赵睢又经历了怎样的一番变故?
沐兰轻轻迈过门槛,走到偏殿中央,向赵睢屈膝叩首,然后抬起头说:“妾身沐兰,叩见赵王殿下……”
我用最大的耐力忍住泪水,茫然跟随沐兰跪在她身旁,向赵睢行礼。
赵睢看清了是我们,立刻放下手中书本,向沐兰温和说道:“你有什么事找我吗?先起来再说话。”
一个熟悉的内侍身影从帷幔后走出,我看见那是黄俨的身影,恨不得立刻将心头纠结的疑团向他问个清楚清白,却不得不按捺住,看着沐兰坐在赵睢身旁的凤椅上,在一旁静静侍立。
沐兰低垂着头,仿佛万般艰难才说道:“妾身知道,如此冒昧叩见殿下是不对的……可云南谋反之事是我大哥一时糊涂,爹爹原本毫不知情,爹爹年过半百,如今被关押在诏狱中,妾身听说锦衣卫审讯钦犯一向严苛刑逼,实在不忍心见爹爹被他们折磨,才厚颜前来恳求殿下……”
  她含含糊糊、断断续续才说请原委,赵睢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转向黄俨问道: “是谁主审此案?”
  黄俨迅速近前,说道:“回殿下,黔国公谋反一案,目前是锦衣卫指挥使刘勉和徐恭在主审,当日殿下前往嘉峪关后……”他似乎有所避讳,另起话题道:“皇上将此案移交给皇太孙殿下。沐斌在云南起兵占据昆明,谋反证据确凿,至于黔国公与此案是否有关,圣意还没有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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