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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百合-《香浮紫禁城》

_13 紫百合(当代)
白凌澈并没有胁迫我,可是,他的最后一句话却打动了我。
一年来,我被他们隔离在雪山绝顶,那块“金玉”所制玉佩不知流落何方,赵睢或许根本不知道我还活在人间,如果我不能离开天山,一定会像白凌澈所说的那样渡过一生。只有答应这桩婚事,我才有机会离开这里。
  嫁给白凌澈,不过只是名义上成为他的妻子而已,他自幼身患毒疾,为了保住性命一定不敢对我“做什么”,我不如将计就计,和他玩一场“过家家酒”,然后趁此机会金蝉脱壳。
  我看着他说:“好,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白凌澈不动声色,问道:“什么条件?”
  我说:“我们成亲之后,你必须立刻带我离开天山,从此以后你不许对我用毒、不许逼我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丸,也不许点我的穴道,更不许用锁链束缚我的手脚。”我有意断绝他控制我的各种方式,他就是有智计千条,待我下山之后也难以禁锢我的行动。
  他居然毫不犹豫,说道:“我答应。”
  我惟恐他反悔,逼视着他,追问一句道:“你敢以本教佛祖和明王的名义起誓吗?”
白凌澈见我提及“佛祖和明王”,脸色缓了一缓,依然爽快应道:“我对佛祖和明王发誓,只要你嫁给我,我决不反悔刚才所言。”
我将花盆托在手中大步向峰下走去,说道:“那你筹备婚礼吧,越快越好。”
  他在我身后道:“既然如此,我立刻昭告总坛教众,今晚就为我们举行婚礼。”
52
  夜幕低垂时分,我们在总坛教众的簇拥下举行了一套简单而肃重的婚礼,叩拜天地圣灵、叩拜白莲教所信奉的各位神佛,种种繁文缛节让我疲累之极、十分不耐烦。
我们行完各种礼节,白凌澈接受教众敬酒拜贺时,素菡等人一团欢喜簇拥着我回到冰室内,将一幅粉红色的冰绡喜帕蒙住我的脸,轻轻带上门。
我坐在床沿等候了许久,一阵阵困意袭来,直至三更时分,白凌澈才回到冰室内,我透过蒙面的粉红纱巾偷偷打量着他,见他走到冰案前拈起三枝静香,在那一对龙凤花烛前轻声祝祷道:“孩儿与顾氏荷蘅今日在总坛完成大礼,持此告慰外公和娘亲……”
他今天似乎喝了不少酒,眼睛十分明亮,苍白的脸色略带几许红晕,身穿着一袭红色锦缎纱衣,胸前别着一朵洁白如雪的绢制莲花,平时那副冷冰冰的容颜在喜庆吉服映衬下显得和煦了不少。
  我静观他的举动,见他祝祷完毕后依然不肯离开冰案前,一言不发默然而立,忍不住掀起红巾一角说道:“我好困,我可不可以回隔壁冰室去?”
  白凌澈的身影如电迅速闪至我面前,抢先一步揭开了那块粉红盖头,随后将它搁置在床榻上那一时鸳鸯绣枕之侧,说道:“你不能自己动手,让我来。”
  我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站起身道:“知道了……我回去休息,你明天记得带我一起下山。”
  他握住我的一只手腕,说道:“我们此刻已是夫妻,你不必回去。”
  我顿觉不妙,用力挣扎着抽回手,不料白凌澈掌心的力度十分巨大,与以前大不相同,任凭我如何努力都无法挣脱,我吓得额头渗出冷汗,躲闪着威胁他说:“你别乱来啊!我只答应嫁给你,可我没答应和你……和你……难道你不怕你身上的毒会发作?”
白凌澈将我放置在柔软的床榻上,在我身侧平躺下来,一手捉紧我的手腕,合眸说道:“我比你更清楚我自己的状况,不需要你为我担心。只要能将,白阳神功,修炼到第九重,我就可以控制体内剧毒了。”
他此时身上透出的危险气息与赵睢对我亲近之前的感觉十分类似,我如同躺在针毡上一般,心头忐忑不安、掌心沁出冷汗,小声怯怯问:“那你现在修炼到第几重了?”
  他面无表情,说道:“第八重。”
  我心慌意乱想溜走,见他死死抓住我的手不放,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细声央求他道: “林三哥,我求求你放了我好不好?在绝涧的那天晚上你不是说过不会欺负我吗?还有我生病住在你家的时候……”
他见我唤他“林三哥”,抓紧我的手竟然微微颤抖了一下,略有放松口。
我心中暗喜,接着说:“其实,我并不讨厌林三哥,我喜欢那条赤狐披肩,喜欢那些话梅……我离开青阳镇的那一天,沿着冰河找了你很久……我生病的时候你那么细心照顾我,在沼泽里拼着性命救我,我心里很感激你……”
白凌澈缓缓睁开双眼,仰视着冰室的屋顶道:“即使我是林三,你对我也……只是感激而已,对不对?”
  我见他神情哀伤,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他沉默了一霎,语气依然冰冷如故,说道:“我们今晚交拜过天地,叩谢过天界神灵,你如今已是我的夫人,我护你救你都是理所当然之事,不需要你感激我。”
  他说完这句话后,放开了我的手,侧身背对着我道:“你走吧,我不勉强你留下。”
  我如释重负,乘机将手收回,以最快的速度掀开纱帐跳下床榻,溜回自己的冰室。
过了一会儿,我偷偷探头向外张望,见他的冰室内那一时龙凤花烛已经熄灭,才渐渐放下心来,暗想道:“我才不会承认今晚这场婚礼呢!在明朝我喜欢的人只有赵睢一个,这一辈子我都会喜欢他,即使我要在这个异域时空出嫁,我也只会嫁给他。眼下不过是权宜之计与你逢场作戏而已,你若是真心要将我当作‘白莲圣母’,当作你的妻子,那也只是你一厢情愿,和我并无关系。”
这个与白凌澈在天山绝顶的“洞房花烛夜”,我几乎一夜无眠。
  数日之后,白凌澈依照约定带我离开天山,素菡等总坛教众皆来送行,他戴上了一块人皮面具,易容为一名三十左右的中年商人,素菡将一块白纱交给我蒙住面目,我料想这是白莲教的规矩,并未拒绝。
  走下“天路”石阶时,我回顾茫茫雪峰和送行的白莲教众,心中竟然涌起一丝难言的不舍之意,我在天山总坛上与他们相处得十分和睦亲密,与素菡等人早已成了好朋友。
  这些朝廷眼中的“邪教逆党”其实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只因他们选择了不同的信仰和教义,执意与明朝政府为敌,才会被封建王朝的统治者视为“反叛”。白凌澈的终极目标是利用白莲教众和广大平民的力量顺利除去所有皇族嫡系传人顺利登上帝位,他们虽然明知他的意图,依然执迷不悟地相信他会赐给天下“白阳净界”,足见沦陷白莲教义之深。
  我并不知道朱棣是否是一个好皇帝,但是,我同样不相信白凌澈会建立一个更为先进的封建王朝,真正的“白阳净界”,应该是像二十一世纪那样人人自由平等、自食其力,没有阶级和贵族贱民之分、也没有统治者和被统治者。
  我只能暗自希望白凌澈能够迷途知返,与朱棣和平共处,不要让众多无辜的白莲教众遭受明军和锦衣卫的屠戮和残杀。
  我们走下天山,眼前是一条崎岖坎柯的小官道,一名简装的白莲教众早已等候在官道旁,手牵着两匹毛色洁白如雪的高大骏马,近前向白凌澈叩首道:“参见教主和圣母,韩堂主提前赶赴苗疆,属下已将教主出行信息传往云南,一路皆会有人迎送。”
  白凌澈接过缰绳,问我道:“你会不会骑马?”
  我在英国从来没有骑过马,见那两匹良驹姿态雄伟、双目精光迸射,心中略有畏怯,摇了摇头说:“不会。”
  白凌澈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交给那教众,示意我站上马蹬,说道:“你试一试看能不能驾驭缰绳,等你练好了马术,我再单独给你一匹马。”
  我料想他站在马旁,一定不会让我挥下来,鼓起勇气按照他的指点踩上马蹬,谁知那匹马偏偏不肯合作,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马背,它却掀了掀铁蹄将我摔了下来,我冷不防被它丢在软软的雪地上,疼得哇哇大叫,立刻向白凌澈看去。
  他毫不动容,说道:“再试一次。”
  我又努力尝试了数次,那匹马仿佛故意和我过不去,一次又一次将我掉在雪地上,最后一次时它有些愤怒,高高扬蹄准备踩踏我,白凌澈迅速将我拉过闪避,说道: “小心。”
  我气呼呼从雪地上爬起,甩脱他的手走到那匹马身前,不敢再掉以轻心,我小心翼翼踩上马蹬后,他跃上马背抖动缰绳,骏马得到信息,立刻撒开四蹄向南方奔驰而去。
  那教众退后几步,扬声说道:“属下恭送教主和圣母!”
行走了一阵后,白凌澈似乎是无意一般轻轻松开了手,让我自己紧握着缰绳掌握马匹行走的方向,我眼看周围景物纷纷后退,马匹听从我的调遣一路向前飞驰,不由开心叫道:“我会骑马了!我会骑马了!”
他在我身后问:“刚才有没有摔疼你?”
  我摇摇头说:“没有,我现在知道了,如果要想让它不摔我下来,就必须按照它习惯的步骤上马,不能乱七八糟踩踏它的马蹬,否则它一定会生气不肯合作。”
  他略带着几分轻松气息道:“我原本以为你刚才心中不知骂过我多少遍,讨厌的魔鬼,故意想方设法折磨我”看来是我想错了。”
我不假思索说道:“只要你愿意,魔鬼也可以变成救世主,如果你没有恶意,我为什么要骂你?”
白凌澈的身体突然僵住了一霎,随即冷冷道:“是非善恶自有人心公论,我现在要做的正是救世主,你一心偏向赵睢,才会觉得我是魔鬼。”
我感觉到他又恢复了冰冷之色,不再和他说话,心中暗自盘算如何才能“金蝉脱壳”,逃脱他的控制。
  从天山到云南路途遥远,我们一路快马加鞭、走走停停,夜晚歇宿在一些过路的小客栈中,第四天夜晚,我们来到武陵山脚下的一所客栈前,白凌澈停住了马,带着我走进店堂内。
  那小客栈店内生意极为冷清,只有一名掌柜和一名店小二迎客,店小二招呼我们坐下,我乘白凌澈低头看菜单的机会,在店堂内四面闲逛。
  逛到掌拒的柜台前时,那黑面白须的老掌柜疑惑着抬头打量我几眼,又看了看与我同来的白凌澈,见他身着上好面料所制白色锦衣、风度气质翩然出众,脸上迅速浮现几许笑容道:“公子夫人是何方人氏?”
  我对他微笑了一下,说道:“我们从关外来。”
  老掌柜点头沉吟道:“听说最近关外玉石价格飞涨,不知公子与夫人有没有关于玉石的消息?只要有人买卖,我们这里有一家珠宝店铺,一律优价收购……”
  我摇了摇头说:“我家公子从不贩卖玉石。”
  老掌柜“哦”了一声,脸上又浮现慈祥亲切的笑意道:“不知公子是做哪一行生意的?”
  店小二正给白凌澈沏上一壶清香四溢的新茶,他举起茶盏近唇欲饮,我故意调皮说道:“我不知道他做哪一行生意……”
  突然之间,只听桌旁站立的店小二掩面惨叫出声,说道:“掌柜的小心!”
  白凌澈飞身而起向柜台直掠而来,一手将我拉入怀中,白色衣袖内挥洒出点点银光,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射向那名老掌柜面门,冷声道:“何方屑小之辈,敢在我面前使用这些***手段!”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茫然回顾。
那名老掌柜被他发出的暗器击中,斜斜倚靠着柜台,嘴角溢出几缕鲜血,面带惊骇之色道:“天外流星……你是蜀中唐门的人……”
白凌澈一言不发,拉着我离开时,店小二早已匍匐在店内青石地面上,不停叩首道:“小人狗眼不识泰山,恳请唐大侠饶小人一条狗命,赐给解药!小人家中还有七十高堂老母、三个年幼的儿女,迫于无奈才和舅父干这过路抽刀的买卖营生,只是放些***,从未害过一条人命,请大侠高抬贵手!”
  我忍不住拉了拉白凌澈的衣袖道:“他们好像很可怜,你给他们解药吧!”
  白凌澈并不回头,冷冷说道:“我身上没有解药,此地离蜀中并不远,你们若要活命,不妨自行前往唐门求取。”
  他带着我出门上马,一路风驰电掣,直至远远离开那所小客栈数十里之外,他才放慢了速度,对我说道:“他们以为我们是珠宝商人,心生贪念暗算于我,只是些江湖雕虫小技。你以后行走江湖时不要和这种黑店之人随意搭讪,更不要轻易提及自己出身来历。”
我想起老掌柜当时的一声惊叫,试探着问他道:“他们为什么说你是蜀中唐门之人,不说蜀中白阳派呢?”
白凌澈似乎极其不愿提起这个话题,语气冰冷道:“蜀中从来都没有一个白阳派我当时所言,不过是参加太行论剑的托辞而已。”
53
我在唐家堡时曾向唐云学习过一些简易毒药识别方法,店小二将额头碰地,涕泪交流恳求解药之际,我已见他面颊呈现一半铁青一半暗红之色,正是中了唐门“天外流星”之毒,心中早已暗觉诧异。
  “天外流星”是唐门不传之秘,仅有堡主和嫡系弟子才能够修习,却不知白凌澈从哪里学来?当日我们在无瑕谷见面时,白凌澈对我说他的本姓“或许是唐”,他的白姓源于母亲白吟雪,这个“唐”姓,又是源于谁呢?难道他与唐风唐云一样,都是蜀中唐门的后代?难道他的亲生父亲就是蜀中唐门的人?唐少扬曾说过白莲教所用的“白莲丹”之毒类似唐门三种毒药混合而成,白凌澈与蜀中唐门之间必定有极深的渊源。
可是,如果是这样,白凌澈与赵睢应该是表亲,他即使不能将赵睢当作好朋友,也没理由将他列为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更没有理由在太行论剑之时故意刁难唐少扬,存心挫败“蜀中唐小威震天下”的名声,让唐门在武林众人面前丢脸出丑。
白凌澈的身世对我而言,实在是一个解不开的巨大谜团。
  我思来想去,会然没有半点头绪,忍不住问他道:“据我所知,占天外流星,是不能传给外人的,你怎么会懂得唐门的暗器用毒方法,难道你是唐门弟子?”
我原本以为他不会回答我,不料他犹豫了短短一瞬后,简短回答道:“我母亲临终之时留给我一本占卜之书和一本唐门秘笈,我自行修习过其中武功而已,与唐门并无关系。”
我见他提及自己母亲时神情忧郁暗淡,问他道:“林三哥,你见过你的父亲吗?”
他语气消冷道:“没有。”
我想起自己在二十一世纪从未谋面的父亲林默,黯然说道:“我也没有……如果我见到他,一定要问他一句,为什么要狠心抛弃我妈妈和我,如果他不爱妈妈,当初为什么又要和她生下我!”
他听见我的话,用手中马鞭在马身上重重抽了一下,骏马惊起挥蹄疯狂前冲,一直冲到城郊外的一片小树林中才停下来。
  他将马的缰绳系好,在树林内用枯枝败叶生起一堆火,从马背口袋内拿出干粮递给我说:“今晚我们不住客栈了,明天就可以到达昆明境内,回家我们再好好休息。”
我接过干粮坐在大堆旁,见白凌澈的脸色在火光映衬之下忽明忽暗,双眉紧锁,似乎有着极重的心事一般,略带歉意对他说:“是我不对,不该提起那件事情让你不开心,对不起。”
白凌澈眸光深沉注视着我,低声道:“没关系。你想对你父亲说的话,又何尝不是我想对他说的……我们都是被无情抛弃的可怜孩子,既然没有人怜惜我们,我们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取回原本应该属于我们的东西……”
  我触动心事,对他小声说道:“我刚刚出生的时候,我父亲就和别人在一起了,后来他根心离开了我们,从此杳无音讯,我虽然恨他,可我还是很想见他一面,像别的女孩一样叫他一声,爸爸……”
  白凌澈声音幽冷,缓缓道:“我八岁那一年,怀着和你一样的念头,从天山绝顶偷偷跑了出来,去了他所在的地方,我看见他满面笑容抱着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为那个酷似他的孩子大肆庆贺生日……”他说到这里,似乎陷入一场回忆中,表情冰冷而痛苦。
我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他冷笑道:“后来他们家的奴才发现了我,将我毒打了一顿后赶出京城,六月酷暑的天气,我遍体鳞伤独自躺在城墙根下三天三夜……外公将我带回天山后关了我整整二十八天,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想见他们了!”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难道你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吗?就算他抛弃了你,他家的奴才也不应该那么对你,狠心折磨一个只想见亲生父亲一面的幼小孩子!”
白凌澈微微仰首,遥望着天际明月道:“这些奴才所做的狠毒事又岂止一件?”他忽然低下头,注视着我问道:“如果他们对别人做的事情更加残忍,我应不应该给他们一些惩罚?”
我摇头道:“不,还是不要了!”
他黑眸射出两道逼人光影,说道:“为什么不要?难道我们应该逆来顺受、任由那些辜负背叛我们的人自在逍遥吗?难道我们应该让爱护我们的亲人在黄泉之下依然死不瞑目吗?”
  我情急之下抓住他的手说:“不是这样,我虽然恨我父亲,可他毕竟还是我的父亲,也许……”也许他和妈妈之间有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故事,也许我们现在所知道的根本不是事实真相!一个人活在仇恨里,痛苦的其实是自己,即使有一天能够报复他们,也不会开心的,人生这么短暂,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仇恨上?为什么不寻找自己喜欢的事情来做,让自己快乐一些?”
  白凌澈突然紧紧回握住我的手,我意识到自己一时失态想缩回手时,他微合了一下眼眸,双臂舒展开来,将我整个拥入怀中。
  他身上淡淡的“水之恋”气息,让我心思一阵恍惚,我想起了我们跌落深涧的那个夜晚,想起梦中将他当成赵睢、环绕着他的颈项细声撒娇的情形,第一次没有对他的拥抱产生厌恶逃离的念头,白凌澈虽然很像一块巨大的寒冰,可他的身体与赵睢一样温暖,心跳声与赵睢一样热烈,我甚至隐隐约约觉得他与赵睢有许多相似之处,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不应该是仇敌。
  他静静拥抱着我,过了许久才道:“如果早一些认识你,或许一切不会是今天这样,如今势成骑虎,我纵然想退步抽身,也做不到了,如果有一天,我放弃了’仇恨’变得一无所有,你还会陪在我身边吗?”
  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没有深究他的话意,含糊着说:“放弃仇恨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只要你明白这个道理,做教主也好,做猎户也好,都会一样开心的。”
  白凌澈伸手抚摸着我的卷发,语气温柔了一些,淡淡道:“上次在无瑕谷你说会帮我制一种‘冰之恋’香料,还记得吗?”
  我“嗯”了一声说:“记得,可是天山没有水生花草,我找不到配制香水的材料。”
  他抬头目视墨黑的苍穹,说道:“没关系,只要你记得就好,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他将身上的披风解下递给我,站起身说:“我今晚还要运气修炼神功,你靠近火堆一些,如果觉得冷就叫我过来。”
  他凝神闭目盘膝练功,我倚靠在火堆旁,迷迷糊糊睡去。
17彩云之南
阳春三月,云南昆明风景优美如画,天幕一片湛蓝,空气纯净清新。
  我们策马走过城郊小径,道旁随处可见盛开着的美丽鲜花,五彩缤纷、大如银盘翠朵,在云贵高原舒缓吹来的春风吹拂下频频颔首、摇曳多姿,引来无数小蜜蜂小蝴蝶在花丛间翩翩飞舞盘旋,空气中弥漫着一阵阵花粉的淡雅甜香。
我想起赵睢曾说要携我同游云南,不禁心中微动,暗想道:“昆明不同于天山绝顶,我有更多逃走的机会,白凌澈既然承诺不会对我下毒,我只要设法甩开他,就可以乘机混入昆明城内居民中,让他找不到我。”
我思来想去暗暗筹划,白凌澈武功极高、冷静机警,想脱离他的视线之外并不容易,或许只有一个方法能够让他无暇顾及我,可我眼下并不愿意用这种方法对付他。
  白凌澈恍若不觉,漠然道:“我们到了。”
  我们骑乘的骏马穿过小径花丛,来到城郊一所青檐碧瓦的大宅院前,院前院后小溪环绕,溪畔丛生着各种各样的野花,白色的院墙上爬满了红花绿叶的蔷薇和紫藤。
大门处闪现几名婢仆身影,其中一名正是白芷,笑意盈盈上前迎候道:“奴婢参见公子、夫人!”
白凌澈带着我跃下马背,将马鞭交给她后向宅院内走去,淡然道:“拜帖送出去没有?”
  白芷示意家丁关好大门,跟随而来回禀道:“韩堂主料想公子与夫人今日到昆明,昨日已将具名拜帖送去沐国公府交与小侯爷了。”
  我们进入花厅内,那些婢仆侍从立到俯身跪拜,称道:“属下恭迎教主与圣母,并贺教主与圣母大婚之喜!”白芷与那些白莲教众一起跪地,拜贺道:“奴婢接到总坛传来的消息,听说教主与圣母已成大礼,恭喜教主终于得偿心愿!”
  白凌澈面无表情,淡淡道:“既然离开总坛,你们不必过于循规蹈矩,暂且不必称呼她为圣母了。”
  我忙不迭道:“是的,你们不如直接叫我的名字!”
白芷性情机灵,立刻说道:“奴婢明白,公子明日翠湖与小侯爷赏花之约,要带夫人一起去吗?”
白凌澈站起身向附近书房内走去,仿佛漫不经心一般说道:“明日我是东道主,自然应该携眷前往。”
我见他移步离开,悄悄问白芷道:“小侯爷是谁?”
  白芷回答说:“小侯爷就是奉旨镇守云南的沐国公沐晟长子、世袭平南候沐斌,公子与韩山童等人几年前在大理镇国寺参详佛经时与他结识,韩山童是小侯爷的府中幕僚,小侯爷仰慕公子学识渊博,常常邀约公子前来昆明聚会。”
  我隐约记得,去年此时贤妃在紫禁城内曾提及云南沐氏家族,朱棣暗中命赵睢着手调查沐晟涉嫌谋反一案,如今一年时光过去,沐国公府内情形并没有任何变化,看来锦衣卫们还没有查到真凭实据,仅是猜想而已。
白凌澈决不会无缘无故与别人结交来往,他这一次前来昆明约见平南候世子沐斌,一定是为“举事”作准备,白莲教下一次的起事地点很可能就在云南。他明天带我同去会晤平南候世子沐斌,我正好借机观察他们的意图,同时找寻机会离开他。
次日清晨,白凌澈身穿一袭月白色的轻袍,手执一幅水墨画折扇缓步走出庭院,俨然是一名出身书香门第的世家公子。
  我随意穿着一套浅蓝色镶嵌金线荷叶花边的纱裙,将卷发用水篮色的蝴蝶结扎系成两束垂在脑后,与他一起坐上一乘精致的束身小轿。
  我虽然喜欢明朝的罗衣纱裙,却并不喜欢梳理那些耗费时间的发髻,白莲教教众都习惯了我这样的“奇异”装束,白凌澈从来不留心女子的衣饰妆扮,此时却突然转头看了我一眼。
  我假装没看见,径自隔着薄薄的小轿纱帘欣赏昆明城内城外明媚春光。
  小轿在翠湖畔停下,我驻足观望,翠湖十里烟波浩渺,风景果然优美宜人,湖畔有数座翠竹搭建而成观景宴客的亭台水榭,一名青衣羽扇的年轻公子等候在一座水榭前,走近一看却是韩山童。
  韩山童向我们微微鞠躬示意,说道:“属下恭迎公子与夫人,小侯爷稍候就来,请公子先至水榭内歇息片刻。”
  白凌澈眼角余光扫过附近水榭,移步进入竹楼内,我跟随他们走进竹楼,见桌案上摆设着各种各样的零食点心,有红枣糕、梅花饼等等,居然还有一小碟甜话梅,我拈起一颗甜话梅咬了一口,发觉味道与在青阳镇尝过的一模一样,立刻抬头看向白凌澈。
韩山童见状微笑道:“这是今年新春刚酿制的鲜话梅,公子特地叮嘱过,让我从青阳镇带过来给夫人的。属下那里还备有许多,稍候再给夫人送过去。”
54
白凌澈依然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遥瞰翠湖水,仿佛不曾听见我们说话。
  我们等候不久,只听一阵脚步声响,且有男子高声道:“我来迟了,白兄已到了吗?”
  韩山童迎出水树,拱手说道:“小侯爷今日来得倒早,我们早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那男子大笑着走进水榭一边闪身落座,一边对白凌澈说:“朝廷上月诏父亲回京城议事,府里事情都着落在小弟身上办理,所以忙乱了一些,今日若不是白兄亲自邀约,我是断然出不来的!”
  我料想此人就是平南候沐斌,他年纪与白凌澈相仿,浓眉大眼、肤色黝黑,眉宇之间透出勃勃英气,身穿一袭烟岚鸦青水墨色锦袍,腰系金围玉带既有将门虎气,也有几分儒雅之风。
  白凌澈眸光微动,摇动折扇道:“小侯爷尊驾莅临,在下实在荣幸之至,不知国公府上最近在忙些什么?”
  沐斌正欲说话,眸光一瞥时突然看到我,微微一怔道:“这位姑娘是……”
  白凌澈淡淡道:“是在下新纳的如夫人,她出身山野之地,不懂得官家规矩,望小侯爷不要怪罪。“他向我看一眼示意我行礼,说道:“这位就是沐国公府的小侯爷,按礼你应该先拜见侯爷才是。”
  我配合他演戏,学着明代女子的模样向沐斌屈膝福了一福说:“给小侯爷请安!”
沐斌爽朗一笑,击掌称道:“恭喜白兄,我昔日常对内人们说,能入白兄青眼之女,自然非同凡俗之流,今日得见令宠,果然宛若惊鸿……连着装发式都如此别出心裁,难得!难得!”
白凌澈谦辞道:“小侯爷过誉,区区小星,怎敢与沐国公府诸位夫人相提并论?”
  我听见他们二人咬文嚼字,“如夫人”、“令宠”、“小星”,却是一个词都听不明白,只得坐在一旁埋头吃话梅。
  韩山童执壶在手,将沐斌面前的竹制金漆小杯斟满,奉递给他道:“沐国公府三代忠义守镇云南,听说最近朝廷恩宠愈加隆重,皇上诏令尊进京,有意封沐氏一族为镇南王,想必今日又有一番风光荣耀,属下先恭贺小侯爷一杯!”
  沐斌接过酒杯仰首一饮而尽,微带不满之色道:“当年圣太祖爷收家祖为义子时曾提及封家祖为镇南王,朝中一干老臣纷纷上表说,本朝断不可开异姓村王之先河,太祖爷就打消了这念头。家祖如今业已仙逝,家父这一代又不曾为当今圣上立过大功劳,怎敢奢望封王!”
白凌澈淡淡道:“云南地势险要、远离两京,若能裂土封王,自然远远胜过公侯世袭,有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要小侯爷有信心,未必不能超越令祖和令尊。”
他的话说得极轻,蕴含的份量却极重,这些话看似无可挑剔,若是听在有心人耳中,自然别有一番含义。
  沐斌道:“白兄麾下教众云集、一呼万应,小弟深为佩服。不过白兄去年青州之败在于举事过于仓促,小弟觉得韩兄弟日前提议还需要细细斟酌,方可从容行事。”
  韩山童眸光精芒闪动,说道:“青州乃兵家必争之地,事败早在白兄意料之中。此次情形大不相同,本教若能得到小侯爷相助先行荡平苗疆,届时黔、滇、蜀地尽归我们之手,朝廷远水难救近火,又能奈我何!”
  沐斌似有所悟,将手中空酒杯放下,目视白凌澈道:“小弟请问白兄,如今贵教实力到底如何?白兄心中又有几成胜算?”
白凌澈见他直言相问,缓缓道:“白莲教众遍及天下,数不胜数,至于胜算,自然是十成。”
沐斌拧眉思索片刻,突然笑道:“很好!小弟相信白兄眼光,这件事情我们就一起做,异日各取所需就是。”
韩山童大喜,急忙斟上满满两杯酒,分别奉递给白凌澈和沐斌道:“小侯爷果然是人中俊杰,如此有担当,何愁大事不成?属下敬小侯爷与白兄一杯!”
  我一边吃话梅一边听他们三人谈话,心中暗暗惊讶他们胆大,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合议谋反之事。
他们身后都有不少支持力量,今天在翠湖畔见面,正是为了在云南结盟“举事”,沐斌身居世袭的“平南候”高位,依然不知餍足,图谋在苗疆称王,白凌澈的目标只是进入紫禁城称帝,二人自然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他们二人刚将杯中酒饮下,沐斌带来在水榭门口值守的一名侍卫走上前,向他低声耳语了几句,沐斌的脸色立刻微变,说道:“给本候带上来!”那侍卫转向门口示意,随即有一名短装男子匆匆而入,叩首道:“属下参见小侯爷!”
  韩山童略有惊诧,问道:“府中出什么事了?”
  那短装男子似乎与他们都熟识,并不避讳白凌澈与韩山童,压低声音道:“属下奉国公之命连夜潜逃出京回家报信,皇上不许国公离开京城半步,名为抚诏,实为软禁!”
  沐斌虎目顿时迸射出愤怒阴狠之意,说道:“好手段!”
  韩山童忙劝解道:“小侯爷且慢生气!”
白凌澈神情平静,轻声道:“皇帝若有真凭实据,岂止是将令尊禁足而已?昔日方孝孺、铁镭、练子宁等人,他又何曾心慈手软过。他既然已起疑心,只怕沐府满门都要人头落地。”
沐斌脸色更加难看,说道:“白兄高见,他如此逼迫家父,小弟决不能作那刀俎上物任人鱼肉宰割,“他回头向那短装男子道: “我爹爹还说了什么?”
那短装男子简短说道:“国公还说,皇上前日诏国公入宫,有意选我家二小姐进宫为四皇子赵王妃,本月内就颁旨赐婚,请夫人和小侯爷早作准备,速召工人绣匠为二小姐准备嫁妆……”
“四皇子赵王妃”六个字,恍若一声睛天霹雳从头顶劈落,将我整个人几乎生生割裂成两半。
  我费尽周折终于等来了一点点逃离魔窟的希望的时候,听到的却是这样一个残忍的消息,那短装男子提及四皇子赵王与沐斌二妹的婚事,而且还是朱棣亲自“降旨赐婚”,沐国公府小姐本月就会嫁入紫禁城,成为赵睢的新王妃,此事从沐晟派遣的京城来使口中说出,可信度几乎是百分之百。
  我手心不由自主一阵颤抖,几颗圆圆的小话梅立刻掉落在水榭内的地面上。
  沐斌发觉我情形不对,立刻停下说话,诧异地看着我问:“你怎么了?”
  白凌澈眸光清冷,对我说道:“水榭外有浮桥通往湖心,那里人迹罕至、空气清新,你不妨出去走一走。”随后转向众人道:“她只是犯了头晕的旧疾,不要紧。”
  沐斌不再看我,余怒未消,恨恨道:“让我二妹沐兰嫁与四皇子赵王朱高燧,分明是嫌一个人质不够多,顺便在群臣面前显示朝廷对云南沐氏的,恩宠……”
  我再也听不下去,更无心理会竹楼水榭内众人的眼光,匆匆忙忙冲出水榭,混乱之中辩认不请方向,沿着翠湖中央的浮桥向前加速奔跑。
  耳边风声呼啸,风中隐约夹杂着赵睢温柔爽朗的笑声、亲昵呼唤我“小香草儿”的温柔低语声、见我受伤时的扬眉怒叱声;脑海中一幕幕全都是轻轻他举手敲我的头、抚摸我的卷发、拥抱着我哄我入睡的画面。
  天边隐约传来几声雷鸣,春雨夹杂着闪电哗哗落下来,风雨敲打着我的淡蓝纱裙,我加速奔跑到浮桥尽头,直到无路可走,我眼望着波澜起伏的翠湖面,掩面无声而泣。
  十八年来,我从没有这样伤心过。
  我将自己最珍贵的感情全部交付给了赵睢,而他,却在短短一年内遗忘了我、抛弃了我,另娶别的女孩做他的新娘。即使这桩婚事是皇帝朱棣的“赐婚”,其中必定会有赵睢的“默许”,如果他坚决不愿意娶王妃,任何人都没办法强迫他。
  恋爱固然是一种尝试,可一旦爱上了,我就不可避免地想要一个幸福的结局,令人悲哀的是,赵睢给不了我这个结局。顾小凡也好,顾蘅也好,唐赛儿也好,在赵睢心目中都将成为过去,从此以后,他再也看不见我的眼泪,他的温柔眸光、他的狡黠笑容都只会为了那个名叫“沐兰”的千金小姐而展现。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接受顾羿凡和林希的委托为他们的婚礼保管“时空之泪”;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当初不要在风雪天池遇见赵睢;如果世间有后悔药出售,我一定会买上满满一瓶吃下去,我后悔自己不该轻易接受赵睢的感情,更后悔自己真心真意爱着他、等待着他来找我、期盼着与他重逢。
  我甚至有些痛恨自己,在二十一世纪E国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像表嫂林希那样学好历史,如果我知道历史上赵睢的王妃会姓“沐”,起初就不该参与到这场注定不得善终的感情中来。
  我想起青城山与赵睢相处时的甜蜜时光,心口一阵阵剧疼,泪水止不住坠落,模糊了双眼。
  雨似乎突然停下了,我的头顶撑起了一柄描绘着工笔花鸟的精致竹伞,跃入眼帘的是一只素白色的衣袖。
我蓦然回头,含泪大叫道:“不用你管我!”
白凌澈的一双黑眸注视着我湿透的衣衫和凌乱的发丝,声音仿佛被春雨冲刷过的冰石,略微带着些许凝涩:“你是我的妻子,我怎能不管你?弃我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时今日多烦忧,有情无缘便如花生彼岸,你又何苦如此执着?”
  我的泪水因这一句话再次奔涌而出,汹涌澎湃、无休无止。
他转头遥望翠湖上空的苍茫雨雾,轻声道:“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吗?人生这么短暂,为什么要浪费时间为他掉眼泪?为什么不寻找自己喜欢的事情来做,让自己快乐一些?”
这句话本是我用来劝解白凌澈放下心中仇恨之言,他此时却用来安慰我,希望我不要活在痛苦的回忆与眼泪之中。
  我努力吸了吸鼻子,重重合了一下眼帘,说道:“我是这么对你说过……可是你能不再率领白莲教众与朝廷作对,不再痛恨明朝皇帝吗?如果你做不到,为什么还来劝我?”
他静默了片刻,才回答说:“只要你做得到,我就能做到。”
我一时没有明白他的话意,瞪大眼睛说:“你说什么?”
白凌澈不肯多加解释,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块绢帕,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水道:“你不要哭了。”
我朦胧依稀看见那块绢帕正是他珍重收藏的母亲绣像,呜咽着推开他的手说:“不要弄脏了你的手帕,那是你妈妈留给你的……”
他冰冷的声音中透着几许温暖,柔声道:“对我而言最珍贵的东西,本应一起收藏起来。”
  我怔怔抬头看他,难道他母亲的绣像和我的眼泪,竟然是他心目中“最珍贵的东西”?难道我在他心目中果真如此重要,重要到可以与他最敬重、最怀恋珍惜之人相提并论?
白凌澈久久注视着我,冰冷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依恋之色,他犹豫了一霎,终于忍不住舒展双臂将我拥入怀中,低声道:“顾荷蘅……小荷儿……”你是我心目中最可爱的一朵白莲……等所有的事情结束之后,我们一起回到青阳镇去,我们一起去找回那个不惹你讨厌的林三哥,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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