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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换你心

梁凤仪 (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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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换你心】
●作者-梁凤仪
『1』自序
  我心换你心,并非相忆深。
  因此,这不是本温馨、浪漫、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爱情小说。
  这只是个非常非常写实的今日都会故事。
  因为,只有换我心为你心,始知每个人生角色都有其难缠、委屈与凄惶之处。
  世界上充塞着埋怨自己角色难演、而不住艳羡别人际遇的人。事实上,二十世纪末生活压力随时代的进步而倍数越增,不论哪一个阶层的人,都疲于奔命,不住要强迫自己忍痛隐藏甚至埋葬柔情热泪,强颜欢笑去迎接生活上五花八门的考验和挑战。午夜梦回,筋疲力竭之余,谁不生了别人命运都比自己更胜一筹的妒羡与怅惘!
  终有一日,易地而处呢?那一番感受又将如何?
  在我构思小说的过程中,那些没有职业背景、不必顾虑生活困难、漠视时代心态与现象的情节,竟离我甚远。
  对读者与自己最亲切和真挚的交代,是描写一些我感受到与接触到的人物,刻划出他们之间感情与相处上那些微妙、复杂、冲击、妥协等等重重叠叠的关系,以致构成凄然有泪不轻弹的现实场面。
  今时今日的人生舞台,不论我们选演什么角色,仍只能把个无名英雄的戏份努力演到完场为止!
『2』第一章
  第1节
  汤明轩四十出头了,身型依然维持得甚是得体。
  丁逊君无力地躺在床上,却聚精会神地看着她的这个情人更衣。
  汤明轩的头发有些微花白,却密密麻麻的,绝不稀疏。那一字平肩跟两条手臂,肌肉都是实鼓鼓的,每一次使劲地抱住丁逊君时,有一种强有力的占据欲,弥漫汤的全身,通过那两条手臂,把丁逊君围得透不过气来。
  汤明轩还有最令情人安慰的一点是,他的肚子并没有跑出来。
  别以为四十过外的女人需要保养,男人亦然。
  在益丰集团各个高级男职员中,绝大多数有着令女人自豪安慰、兼而有之的体态,不是秃头,就是大肚腩,再不然,就是矮、瘦、干,活灵活现一副阴险相。那真是很不必的,商场内谁不尔虞我诈,长相庄重纯厚一点,最低限度不会分分钟叫人看在心里也要提心吊胆。
  汤明轩的外表的确光明磊落。
  他高大、整齐、清洁、五官精美、轮廓分明,整个人挺拔,令人有种愿意跟他一起站到人前去的舒泰与骄傲。
  事业如日中天的男人,于本城不少呢,表里俱佳者,却不多。
  丁逊君婉然一笑。她是应该自豪的。
  逊君从何时开始跟汤明轩扯上了如此亲密关系的,感觉上似已经年,实则只不过是去年圣诞的事。
  谁个如花似玉的都市女郎在佳时佳节不忙个不亦乐乎?丁逊君是本城各软性杂志经常访问的成功事业女性,她会不会闲着?
  答案当然是:不会。
  不闲着的意思是,她还要在圣诞前夕,留在办公室内独自工作,直至晚上九时多。
  女强人本色?
  不一定,没有异性的约会,同性又都各忙各的,除了告诉自己,还有一身公事,办不完,干脆自动开夜,还有别个更好的办法?
  没有。
  总比回到家去,自己动手弄个即食面,吃完看“欢乐今宵”的大型圣诞节目好。
  易伤感,何必?
  工作是最健康、正常、实惠的人间麻醉剂,专治深闺寂寞,药到病除!
  就在那一夜,丁逊君,在资产总值达六十亿港元的益丰集团业务推广部高级经理的办公室,突闻异声,逊君吓一大跳,扬声喝问:“谁?”
  推门进来的是汤明轩!
  “你吓我一大跳!听到外头有声响,以为警卫疏忽,有贼摸进来了!”
  丁逊君坦言不满。
  “彼此彼此呢。我漏带汽车钥匙,回办公室来取,路过你的领域,见门缝处透出灯光……嘘!”
  明轩拍着额头。
  “怎么还不下班?”
  逊君立时红着脸,讪讪地答:“还有未完成的公事!”
  这话听在江湖道上人的耳朵里,真是笑话。
  天下间有做得完的公事?何况佳节当前,谁不去乐它一乐?除非别无选择!
  这明显地掩饰寂寞,更显寂寞。
  汤明轩微微错愕地应了一声,当即会意。
  于是若无其事地说:“听说你的勤力,早已满城传诵!”
  丁逊君笑着,心里想,原来这么多人知道我寂寞至死!
  “今晚早点回家吧!”汤明轩把手上的车匙转动着,“让我送你一程好不好?”
  就是这样,同事三年,汤明轩与丁逊君头一次一起走出益丰集团。
  益丰集团辖下有一个名满香江的最新式购物广场,名店固然林立,酒店、戏院、各类餐厅,都集中在这个城市心脏地带的百惠广场之内。
  他们从写字楼乘电梯下来,要走过地面一层商场,才能再走下地库的停车场。
  汤明轩突然在百惠大酒店的一个侧门停了步,很诚意地问丁逊君:“圣诞呢,容许我请你喝杯酒,庆祝?”
  逊君稍一迟疑,答:“我没有喝酒的习惯,一饮就醉!”
  “哦!”汤明轩只好点头。
  “能够请我喝杯咖啡吗?”
  就这样,开始了他们的交往。
  坐在五光十色的圣诞树旁,丁逊君温文恬静地喝她的咖啡。
  汤问:“喝了咖啡能睡得着吗?”
  逊君点头。
  汤又有意无意地说:“内子连浓茶也吃不消!”
  丁逊君不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女人。
  也实在并不需要什么阅历,才能看透一般社交场合内男人的心。
  她已经将近三十岁,遇过的已婚男人还会少?
  太阳底下的花招能有几多,来来去去的那几道板斧。
  第一招必然是在最自然大方的环境下,表明自己为有妇之夫的身分。
  跟着第二招,多是轻描淡写地透露自己婚姻已亮红灯,制造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客观形势,好减轻对方心头可能有的歉疚,既然罪不在己,欢迎放马过来!
  至于第三招,大可明枪明刀,声言离婚。对待那些属于上一代的古老女人,干脆安慰对方说:“吾妻品性纯厚,对我完全唯命是从,你少忧心!”
  丁逊君想到这里,忍俊不禁。
  她是鸡吃放光虫,心知肚明的。
  然,今夜是圣诞,良辰佳节,怎生独个儿度过?有人陪着一个半个小时,寻觅节目,有何不好?何必斤斤计较!
  有瑕疵的人生尚且要逆来顺受,何况一天半天的不完美,真不算什么事了。
  何况圣诞树上的小灯泡闪烁得活泼有致,烘托出温柔浪漫的气氛。在烛光照耀之下,眼前的汤明轩,的确英俊不凡,配他是不算委屈。“
  人生的很多个片段,如果将之视作独立个案,美的程度必会更深。
  第2节
  曾有那么一年,富贵荣华的香江之内,圣诞,一对身分、年龄、学历、样貌都如此匹配的男女,共度佳节,能不说是一连串的可爱!
  丁逊君并不打算让对方打蛇随棍上,就此把汤太太带入话题之内。
  她没有奉承汤太太贤慧的义务,亦无弹劾汤太太不是的需要。
  直至那个时刻,一个同事的太太,始终与逊君沾不上半点关联!
  她不关心!
  她更不要让汤明轩在自己的言语中抓到蛛丝马迹,因而误导他小题大做。
  逊君承认自己小心翼翼、斤斤计较,且甚自私。
  不然,香江之内,多的是千里良驹,怎轮得到她轻易节节胜出,如今总算当时得令?
  训练有素,生活之内,俯拾皆是职业病态。
  汤明轩送丁逊君回家以后,丁逊君想,也许在以后的一小段日子里,如果她愿意的话,将不愁寂寞了。
  汤明轩是会来邀约的。
  汤任益丰集团的法律部头头,他本身是毕业于剑桥大学法律系的大律师,回港后,曾考进政府的律政机构,一做就是十年,也算是升迁得如意的一个红人,只是顶头上司是英国佬,中国人要完全独当一面,相信步伐必比警务处还要缓慢。
  汤在岗位的日子不浅,由中学至大学均在米字旗下受教育,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英国人的处心积虑,奸险可怖。一般而言,他们是世界上最能挂羊头卖狗肉,打着正义的法律名号,去干着令对手哑子吃黄连的不公平勾当。
  他决定趁年青力壮,跑到江湖上闯一闯。
  于是接受了益丰集团的礼聘,在法律部门当主管。将专业学问融和在商业实用里头,有甚多的学问。汤明轩学和做都十分起劲,而且近水楼台,倒在各种金融投资上,由认识、接触而有斩获。最低限度,大集团的种种动向,他有一手既快且新的资料,这对他买卖股票是有帮助的。
  他没有后悔放弃戴着假发,在法庭上威风凛凛的机会。
  一过了三十岁,汤明轩已经意识到男人的威风在于腰缠万贯,富甲一方。
  他打算朝这方向进发。
  就在数星期前翻阅西报,汤看到大字标题地刊登了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他从前的顶头上司,那个英国大律师,被搜集了颇多证据,认为他有指使或买通一个应召女郎,不住地代他把未成年的外籍少女,由十四岁至十六岁不等,诱骗或拐带、或绑架至他指定的地点,供他强奸,或甚至供他的友人大逞兽欲,他却自得其乐地作壁上观。这宗丑闻经多月调查而揭发了,官方决定不提出起诉,只强迫当事人辞职,辞职后还发给他执业牌照,让他在本城大展拳脚。可能有人认为案件过态,遂将详详细细的资料给报纸披露了,实行向政府挑战。
  汤明轩冷笑了。
  强权在每个社会上均有存在。以为在自由民主大国中就销声匿迹,未免天真。当权者极其量不敢过分明目张胆,较为小心地行使特权而已。他难道还看少了为着达到某些政治目的,而埋没公理的事例!
  汤明轩想,与其要滥用特权,欺压无辜,结果还是每月三万薪金加房屋津贴,他倒不如到外头去搏一搏,把好处直接放到自己口袋里!
  替人作嫁衣裳好笨。世界上最危险兼没趣的职业是打手,出手伤人的那个人根本与自己无仇无怨,把人家打个半生不死之后,筋疲力竭,结果非但没有情绪上的安慰,更无实惠上的额外利益,何苦?
  政府工是辞退得合情合理的。
  从前官字两个口,有无尽的风光。如今再叱咤风云,只有八年光景。政府信誉跌至最低点时,分分钟有为虎作伥的危险心态,划不来!
  汤明轩是个很精打细算的人!
  最低限度在自己事业前途上,盘算得不错,没有走错一步棋!
  他在益丰集团各个高级职员中,表现的确出类拔萃。任何人都另眼相看。
  丁逊君从来都佩服并羡慕那些专业同事,诸如律师、会计、电脑等部门的头头,他们受到董事局的质疑往往比营业部门少。
  由于个个董事都是精明的生意人,都认为他们是齐天大圣,无所不能,丁逊君管理那百惠广场的计划再精彩,董事局还是诸多批评。如果是法律与电脑部门的计划书,他们看完便罢,甚而干脆不看,由着主管为所欲为,他们就是不懂!
  因而,丁逊君基本上是对汤明轩有好感的。
  只是同事差不多三年,各忙各的。两个部门的业务性质不同,也少有合作机会,彼此客客气气,大家留个好印象而已。
  圣诞一夜,丁逊君下意识地觉得汤明轩会认为天赐良机,从此在她身上打一点主意。
  对于一个寂寞惯了,未尝不在午夜梦回之时,想过成家立室、双宿双栖的女人来说,日常生活上一有风吹草动,就极其敏感。
  丁逊君正在筹算,要不要接受汤明轩的进攻?
  谁不知道跟有妇之夫闹婚外情,吃亏的多是女方?用情一专,而无结果,苦的是谁,不言而喻!认真可免则免。
  如果旨在消愁,那还是有很多其他机会的!商场上那么多业务对手,只要对对方笑得多一点,会议完毕留下来闲谈多几句,就不会无人问津!
  丁逊君之有今日,全仗声、色、艺全。
  女人要容易成功,一定得有齐这三个条件。
  不论你做什么行业,包括在监狱处服务在内,要成为翘楚,当然要有实学、有才干、有表现。可是女人在工作上头交足了卷,就希望在机构与该行业内成为天之骄女,还不足够,必要有些微程度上的出卖色相,才事半功倍。
  很简单,每个职员同等学养、同等卖力,一个是九天玄女,一个是丑八怪,作为老板、同事、业务对手,你的心会偏着谁一点了?这完全不是肮脏思想的行为,子曰:食色性也!
  今天,连女人都好色!
  很少见过世面的职业妇女会故意挑个丑妇当下属,只有家庭主妇去雇用菲籍女佣时,有些因自信心不足,专拣个又老又难看的女佣,以免家变。
  色艺俱佳之余,还要声音悦耳,说话动听。生活上多的是喜欢眼睛与耳朵同时沐于春风之中的人,让他们想入非非,自得其乐,自会投你一票,乐于言听计从,任何合作上都可以顺风顺水!若是黑口黑面的木美人,其受欢迎程度会自然减半。
  再说,未学做事,先学做人,这层学问如何可以掉以轻心!
  第3节
  丁逊君是做人做事,品格样貌全打在八十五分以上的女人,故而,踏足商界不足十年,已是红透半边天!本城各大英资华资集团,哪个没有听闻益丰集团有位丁小姐,人靓、声甜、功夫叻!
  如此一个一等一的女人,要寻一夜之欢,本城还缺奉陪之士?再老十年,也还有机会!
  年龄并非找寻伴侣的障碍,最大的阻挠在于每个人要求的水准而已。
  丁逊君从来不对严肃事物采取敷衍塞责的态度,包括工作与爱情!
  故而,不谈天长地久、只愿曾经拥有的诱惑,她不为所动。
  就算有那么一天要跳出思想桎梏,寻欢作乐去,也不必惹无谓的人际麻烦。就算不致于春光乍泄,弄得满城风雨,也不一定非这个叫汤明轩的人不可!
  真好笑,圣诞之后,丁逊君一直思前想后,老是心口相问,究竟自己会如何应付?
  可是应付什么呢?应付何人呢?汤明轩吗?
  汤大律师根本不动声色,以后的几个星期都只在写字楼走廊上跟丁逊君点头招呼,每周的高级职员会议上,热诚交谈,一如往昔而已。
  丁逊君开始失望,微微的焦躁。
  女人的第六灵感,少有不灵的。
  很多时,人最过不得的是自己那一关。
  丁逊君很少跟女同事一起午膳,一则她实在忙,二则每有空闲的一个午膳时间,她就赶去做头发,也趁机买点零碎杂物,三则,她估量女同事不大愿自己吊靴鬼似的,老缠在身边。说到头来,益丰集团内员工二千,采取九品中正制,经理级也有三道阶梯,便升为董事局成员,她已爬至职员顶级,成为全机构最高职位的女性,其他女同事虽彼此友善,但并不过分亲密,这是打工仔的下意识心态。丁逊君自己最怕蒙“主”宠召,周末周日被董事或主席拉去一同耍乐,齐大非偶,其理一也。
  可是,丁逊君这天有意无意地跟副手袁绮湘说:“一起午膳如何?”
  “已约了其他部门的几个女同事!”
  “相请不如巧遇,让我作东道!”
  大石压死蟹的苦,丁逊君当然受过,今天却易地而处,自己出招,其余四位中级女经理成了受害人。
  她们跑到百惠酒店的咖啡室去用膳。
  做事的女人一般很能吃,积极减肥者例外。
  嚼了八安士的牛扒,各年轻小姐还大吃甜品。
  “你们真不怕胖?”连很能吃的丁逊君都叹为观止。
  “人出酒我出命,永不吃亏。”
  “今朝有酒今朝醉,真的胖起来了再减不迟!”
  “女人未结婚的,大都能保持窈窕身材,一行完婚礼就差,不知何故?”
  “肯定不是避孕丸的问题!现今无人会迟至结婚前才吞食这种东西!”
  “也许心广体胖,既然有人认了,开心之余,放肆一点,不慎变成肥婆!”
  她们七嘴八舌,丁逊君静静地听,只偶然插嘴道:“我们公司少有已婚女同事,那些男同事的太太们,你们可曾见过,胖不胖?”
  此言一出,话匣子便完完全全地毫无保留地打开了,东家长西家短,各个高级职员的太座相貌,活灵活现地被形容出来。
  袁绮湘非常郑重地说了一句:“我认为这么多位太太之中,以汤律师的妻最好看,肥瘦均匀,有气质。那体态没有半点师奶味,这样的家庭主妇很难得。”
  “汤明轩一定很宠汤太太,我碰过他们几次。汤律师下班了,陪太座在这广场内买东西,很少男人愿意这般委屈,要他陪着逛公司,惨过诛他九族。”
  午膳对丁逊君而言,算是达到目的的。
  她不能骗自己,是的确不期然地对汤明轩的太太有了兴趣,才引起她找这个查根问底的机会。
  就只为那圣诞前夕,烛光摇曳之下,心迷意荡,才听了他那句:“我太太连浓茶也喝不了!”就惹下这重公案!
  丁逊君不是不生自己气的。
  她突然地那么想见汤明轩的太太。
  大概不为什么。
  为好奇!
  或者,为了不忿。
  丁逊君在圣诞后的几个星期,有点像自己关起门来,摔了一跤。虽然街坊邻里,无人窥见。但她的良知告诉她:丁逊君,你高估了自己的魅力,却低估了汤明轩的定力!
  这不是不难为情的。
  无端端,给汤明轩窥见了自己的形单影只、寂寞难耐,对方却毫无表示!
  他真的无动于衷,掉头就走,也还好些!为什么把自己请去喝了杯咖啡,起劲地天南地北,异常投契地谈了整小时,再细意关怀、风度翩翩地用车送回家去?
  圣诞佳节,不是合家团聚的时光吗?他可独独怜卿?
  过后,又像没事人一样!
  真的,男人最离奇的招数是,不论跟谁在昨夜,有过轰轰烈烈的山盟海誓,一朝醒来,便是没事人一个!不比女人,记它个生生世世!
  彼此都恐怖!
  姑勿论丁逊君的自尊是碎落在汤明轩无情的掌上,抑或敌不过汤明轩太太的名正言顺与温柔漂亮,而阴沟翻船,她都有足够理由心生不忿。
  不忿又如何?日子还是要照旧过下去的。
  太阳不因任何人的喜悦与悲哀而迟升起一分钟。
  第4节
  农历年转瞬即至。
  益丰集团的公关部筹备了周年晚宴,旨在大伙儿团拜。
  三年以来,丁逊君都没有兴趣参加这种叙会。何况每有几天假期,她就到东南亚去。谁会愿意形单影只地在家过年?
  丁逊君一般去泰国。
  然而,今年可能行程有些微变动。
  她按对讲机问秘书:“公司团拜定在初几?”
  “初四!”
  丁逊君想了想:“请把我的机票改在初四早上回到香港来吧!”
  “可是!初四是星期六,何不玩到初五晚才回港呢!”
  秘书其实很细心,又知她的脾气,然丁逊君打算参加公司团拜。
  她要看看各男同事太太的相貌,当然包括汤明轩的在内。
  她定了年三十晚飞曼谷去。
  当天一早,逊君便跑回办公室去,真真正正地埋头苦干,清理所有文件,以免积压。
  竟有人在八点就来叩她的门。
  是汤明轩。
  这是非常罕有的现象。
  “早晨!”汤明轩温文地一笑,“我刚在楼下商场买咖啡,看见你走过,给你也买了一杯!记得你很能喝咖啡的!”
  已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他还上了心。
  丁逊君微笑着接过了咖啡,称谢。
  “你也这么早?”
  “跟你一样,放假前作最后冲刺!汤答。
  “避年?打算到哪儿去了?”
  “泰国!”
  “这么巧!”丁逊君骇异。
  汤明轩却不见惊奇,还是那副平静温文的表情,问:“是年初四早上回来吧?”
  他的消息似乎灵通。
  “是的,赶回来参加公司团拜!”
  “以前你并不热衷!”
  “过分冷漠,总不相宜!”
  汤明轩笑意更浓。
  弄得丁逊君有半分尴尬,不知是否措辞失当,作了何种误导。
  “你在曼谷住哪儿?”
  “香格里拉。”
  “我们住东方宾馆。”
  “我们”二字听进了逊君耳里,有些不舒服。
  然而,这是最正常的。过年度假,还会不把娇妻带在身边?
  “我给你介绍内子!”
  “好,我们的酒店有若比邻。”
  丁逊君对曼谷颇有认识,每年都到泰国去,向四面佛敬礼,也好好休息个够。
  一杯咖啡喝完之后,便又各回工作岗位上去。
  丁逊君的工作进度并不如理想,她的心有点迷糊。
  缘来时,事有凑巧,很多不会相聚的人与物,都会碰头。
  缘去时,无声无色,很多不合情理的事物都会产生,迫着应该相聚的人事生分。
  这会否是一段情缘?有可能是雾水的情缘开端?
  从圣诞到新年,这一个阶段,至此又轻轻地向前跃进了一步。
  汤明轩会不会查知她到泰国,就把行程改为曼谷?抑或老是自己多心。丁逊君不住地在想,然而,再把心不定,也还是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喜悦与兴奋袭上心头。
  平淡的日子实在不好受!
  曼谷这个城市表面上杂乱无章,房屋矮小破败,难得有一幢高厦,又总嫌它与周围环境不协调,显得突兀。汽车都是陈皮货式,塞在乱七八糟的道路上,更觉挤迫纷扰,兵荒马乱。街上走着的男男女女,面目粗糙,皮肤像一张沙纸,身上披几块五颜六色,不知所谓的布料,就算是服装了,直教人有种人生原来如此简陋的落泊感。
  然而,泰国有它的神秘魅力。
  这小城,年年月月都充塞着各式游客,大摇大摆地在脏得滋生蚊虫的河道上畅游观光,乐此不疲。
  照说,曼谷跟香江比较,落伍得多。在香江,生命是实斧实凿,明枪明刀,投资与收益,互为因果,有迹可寻,任何人事上的厮杀,都能在大太阳底下,看得一清二楚。
  泰国不同,好像有股超自然的力量,或在残害、或在荫庇着,使置身其间的人会有种种意想不到的人生际遇,或苦或甜或悲或喜,随时可至,挥之不去。于是人心惶惶之余,都希望能有奇逢怪遇,加之能于昼夜之间,得其所哉!这种不劳而获的震惊、奢望与刺激,驱使着人的冒险精神,很愿意接近它,意图孤注一掷。
  丁逊君每年来这个国家,都抱着战战兢兢的心神。她觉得到泰国转一圈,精神上像醉饮醇醪,再回到文明世界去时,胆子壮了百倍,于是刀来剑挡,水来土掩,多年下来,真的战绩彪炳,位极人臣。
  当然,丁逊君的要求不只于此。
  她希望能拥有一件稀世奇珍!
  今天今时,如意郎君不算稀世奇珍,算什么呢?
  年三十晚的团年饭,设在曼谷香格里拉酒店的露天河畔餐厅。
  陪着丁逊君度岁的竟是一对璧人。
  丁逊君没有推辞汤明轩的约会,在抵埠后收到他要过访的字条,就决定尽早等候汤氏贤伉俪亮相。
  缘也好,劫也好,要来的福与祸,谁都躲不掉!
  虽抱着如此随和的心情,静候汤明轩夫妇的来临,但当汤盛颂恩在夫婿陪同下,出现于丁逊君面前时,她也禁不住在心里轻喊一句:造物弄人!
  盛颂恩穿得并不昂贵,丁逊君身上那套亚曼尼西裤套装,价钱肯定十倍于汤太太那日本货色的针织衫裙。然而,她舒适、大方、美不胜收!
  盛颂恩并不胖,她只是圆润。也攀不上富泰,只是矜贵。一种天要塌下来,只稍微抬眼,望丈夫一眼,笑一笑,就有汤明轩举手为它撑着的得意和安乐,深感人心!
  第5节
  丁逊君想,多年以来,她不住地来泰国求神拜佛,希望改变的形象,如今活生生一个现成实例,就在跟前。
  她妒羡得打冷战。
  随即想:把这女人带到四面佛跟前去,神明在上,样板来了,可否复制一个,将我丁逊君改头换面好了!
  逊君不是不自惭形秽的。
  这并不算夸张。才在赴机场前的一小时,她非要张牙舞爪地在写字楼现了世,始成行。
  百惠广场在农历新年,有着各种吸引商场行人顾客的节目。当然不致于舞狮舞龙那般老土,也不外乎是在广场的大堂空地,架上金碧辉煌的福星拱照、富贵荣华布景板,安排免费替商场游人拍新春合家福的照片,图个大团圆、大吉大利的意思。如此这般简单的节目,还要劳动到身为高级经理的丁逊君亲自照应的话,也太不成体统了。于是这件工作一直由着手下处理。
  谁知丁逊君把年三十晚的报纸摊开来一看,半段宣传稿都没有。
  于是丁逊君请袁绮湘解释因由。她大小姐答:“广场内早已贴了海报,新闻稿今天才送出去!”
  丁逊君一口闷气往回吞,差点呛死,沉着脸说了一句:“小姐,通世界都知道报馆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只放年初一。”
  袁绮湘不做声还算了,她竟分辩:“我们拍全家福照片的节目由年初一持续至年初五……”
  丁逊君没待她讲完,拍案而起,希里哗啦,把姓袁的连祖宗十八代都骂在一起,凡三十分钟之久。整个业务推广部,有如山崩地裂,熔岩四溢,溅得周遭烽烟四起。
  这当然不算小事了!丁逊君气得一脸煞白,这个袁绮湘跟在自己门下三年,天天悉心教导,细意指点,只望他日有成,也算一场功德,如今撒手让她独立管件小事,不敢奢求她干得有声有色,总不致于出此纰漏。
  丁逊君不恨仕途上的尔虞我诈。江湖到底不是善堂,明枪暗箭正如日出日落,与天地共存,真叫没法子的事!只要自己练就了上碧苍、落黄泉的上乘武功,自会否极泰来!最最最不长进的是那些连自己可以全权控制的怠懒与疏忽都甩不掉的江湖小子,认真白白栽培一场!
  天下间其实没有能真实致命的独门暗器,杀身之祸往往是学艺不精,还加疏忽大意,终而自己亲手宰了自己。
  丁逊君抓起手袋,对牢袁绮湘说最后一段话:“如果你临睡前肯静下心来,重新想一遍交到你手上去的工作,应如何处理,你就不会大意!缺了一天宣传功夫,与缺了五天,其罪一也!”
  说完掉头就往机场去。
  坐在机场时,胸脯还因呼吸急速而频频颤动,一定看得旁坐的洋鬼子心惊肉跳,热血沸腾。
  丁逊君久久未能平伏怒气,无非一句话,精神没有寄托、太以益丰集团为家、以同事为亲所致。
  每念至此,逊君忍不住轻叹一口气,明知是人家子女,成才长进,抑或窝囊没用,干卿底事?徒惹恶名而已。
  很明显地,盛怒之后,额上青筋久久不退,一脸青白,毫无红润血色之可言。再漂亮的姑娘,在这种紧绷绷的精神压力下,也令斯人憔悴!
  怎比那养尊处优,小鸟依人地陪在爱婿身旁的幸福人儿?
  再世投胎,如果积了半点阴德而有权选择角色的话,丁逊君一定拣这个叫汤盛颂恩的角色来演。何必分分钟丢人现眼?
  汤太太很文静,不大讲话。礼貌地跟丁逊君招呼过后,只微笑地坐着,呷那椰子水,静听夫婿跟女同事的对话。
  “下午,不见你到主席室里去开会?”汤明轩问。
  丁逊君摇摇头:“谈是否把百惠广场上的住宅单位出售一事吗?”
  “对。你不赞成?”
  “人微言轻,轮不到我有意见。单是董事局内当权的就有五人!”
  “主席对你一向言听计从!”
  “以礼相待,代替年底加薪。何乐而不为?”
  “女人总是多疑!”
  汤明轩此言一出,调皮地拿眼瞟瞟妻子。盛颂恩只管笑。
  “你几点飞来曼谷的?”
  “七点左右才抵埠,比你还晚。”丁逊君补充:“下午我部门里出了一点事,有气在心头,不好在年晚拿一副晚娘相向着老板,故而早早下班到机场去!”
  “主席说,等你回港来,看看你的业务报告,原则上,他也不赞成出售单位,除非出租率太弱!”
  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全都是公事,业务报告,业绩表现。半分半秒都没法子甩得掉,也难怪自己下属在私人时间内开小差。
  嫁给公司的滋味,很不好受!
  丁逊君因而没有再跟汤明轩在公事上闲扯下去。
  就在那个空隙,盛颂恩轻声地问夫婿:“我们开始吃晚餐好吗?”
  “对不起,话匣子一打开,一讲公事就像女人缠脚布,没完没了!我替你去拿食物好不好?”
  汤明轩站了起来。
  这儿的露天餐厅供应自助式晚餐,沿河堤岸摆设一大系列的生熟食物档,任君选择。
  “我们一道儿去吧!”盛颂恩又笑。
  汤明轩伸手替太太拉开了椅子。
  丁逊君只好大大方方地跟着站起来。
  她太习惯自己照顾自己了。
  既然没有人拉椅子热情招呼,干坐着发脾气,是没有用的。落得老姑婆脾气孤僻、潇洒不来的声名,对她,仿如落井下石,更糟!
  汤明轩给太太递了刀叉与餐碟,一直陪在她身边,指指点点,夫妻俩密斟研究,哪一盆食物美味,哪一些配菜可口。
  丁逊君落寞地跟在他们屁股后头,凡菜必取,饥不择食,一只餐碟,盛着小山堆似的食物,还意犹未足。
  逊君实行据案大嚼,跟盛颂恩斯斯文文,一羹是一羹地把食物慢慢往嘴里送,实在相映成趣。
  不知汤明轩看在眼里有何感觉?
  眼前两个女人,一个乖巧幼细,一个光明磊落,好比星星与月亮,各有所长,都一般可爱。
『3』第二章
  第6节
  汤明轩心里必定作如此想。
  这年头,男人的思想已成一个标准模式。
  当前的大事,是事业,直接点说,是金钱。亦即男人自尊心之所在。
  一个益丰集团内,见尽了众多形相。别看管理层上尽是郎才女貌,两年前,大太子董植康在外国学成兼任事多年后,回香港辅助父业,才三十四岁,一屁股坐到董事局里去,威风何止八面!昂藏七尺,玉树临风,甚或才德并重有如汤明轩,坐在满是法律书籍的办公室内,只消董植康一推门走进去商议公事,汤大律师就得立即起立相迎。这种情景,不见得有机会倒转来发生。
  太平盛世,没有何物比人的自尊更珍贵!更值得维护!
  多么的可惜,最普遍、最实惠、最有效的保障男人自尊之法,就是财雄势大!
  江湖上苦苦经营的男人,实在又比抛头露脸的女人还要难看。男人是天生要出人头地的,做不到了,绝对没有同情分。对人生角色的当然责任,世人划分得十分清楚。女人风光是锦上添花,因而挣扎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过败掉一场风头而已!
  汤明轩是聪明人,他从来都对这个现代男人生活的模式,俯首称臣。
  至于女人,汤明轩采取一个比较审慎的态度,妻子是人生旅途的拍档。拍档出色的话,自然一路湖光山色,春风得意。拍档有何差池,就只好寻找驿站,稍示歇息,再续前程。
  漫漫人生长路,很难避免人疲马倦,驿站的出现成了补充阵营,有珍之重之的需要。
  汤明轩跟很多很多现代大都市的男人,都有着如此心态的话,实在不足为奇!
  在他眼中,盛颂恩可以带出来,亮相人前,丝毫不失礼。如若有红颜知己,仿似这位出色的同事丁逊君,也叫牡丹绿叶,相得益彰。
  光天化日之下,男人走在中环,碰见蜂腰盛臀的女人,踩着四寸高跟鞋,在天桥上跟自己擦身而过,也会觉着丹田下一股暖流,缓缓而上,通体舒畅。甚或在什么会客室,翻一翻杂志,看见影艺红星,袒胸露臂,波光胜雪,也会脸红耳赤,想入非非。
  何况眼前玉人,倩影双双,汤明轩如无非分之想,怕在情理之外了?
  一顿奇形怪状的年夜饭,终于用毕。
  泰国夜生活,不怎么样!
  丁逊君自然告辞,回房休息去。
  临别时,盛颂恩跟逊君握手,温和地问:“明天你会去拜佛吗?”
  丁逊君答:“你有兴趣?”
  “明轩不晓得路,男人对拜佛也没有诚心敬意,你把我带在一起好吗?”
  怎么拒绝呢?这位太太娇声软语,委实无法令人抗拒。她如有个千依百顺的丈夫,也是天公地义之事了。
  丁逊君含笑点头。
  回到酒店房间去,丁逊君首先泡了个热水浴。
  职业女性对洗澡多有癖好。何解?不单是为奔波劳碌,香汗淋漓,而是为伧俗的人一大堆,塞在小小一个食世界里,挤得透不过气来,天天弄得人外劳内伤,龌龊不堪,老是有种要将浑身上下的恶浊,不住洗擦的冲动。
  人的心态,说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浸在浴缸内憩息的丁逊君在想:又一年了!
  一年容易又一年!
  转眼,她就会是三十岁的中年人!
  除了年薪由五位数字,晋升至如今的接近七位数字之外,过往十年,实在一无所成!
  浴缸的水温热,很舒服!然而,丁逊君偏偏要想,那个叫盛颂恩的女人,现在一定比她更畅快。或在鸳鸯戏水,或躲在丈夫怀里,承受着细意爱怜……
  不能再照这个方向想下去,否则只有越来越鄙俗,越卑微,越下贱!
  丁逊君不是不委屈的,连个人思想都必须长期处于优越状态。老天,她很多时宁愿自己是在菜市场内成长的小摊贩妇人,粗身粗势,卷起了衣袖,蓬头垢面,猥言脏语,乱讲一通,但求畅快!或者,宁愿现在这个样子,慢慢地把身子滑进水里去,永远再抬不起头来,不就可以不再想那盛颂恩有多好,有多温馨,有多柔情蜜意了。
  盛颂恩其实并不如丁逊君想象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有她角色的难演之处。
  见过了丈夫这位女同事,回到曼谷东方宾馆来,盛颂恩竟有点惴惴不安。
  她对这种情绪非常敏感。
  太阳底下何来新事!丈夫事业有成,家庭妥贴,跟着就闹婚外情,这有什么希奇?就算真个轮到自己头上来,还不是那句老话: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盛颂恩太知道自己的条件了,除掉一副细致的相貌,一身细嫩的皮肤,在丈夫眼中犹有可取之外,其他都一无是处。
  她出身富裕之家,父母把她自小供养得小公主似的,长大后送到加州去念大学,主修历史,副修英文。毕业后,还未考虑停当,究竟是要升学还是要回港做事。就在那个暑假,父母于长途电话中嘱咐她,好好地招呼自英途经美国回港的世兄汤明轩,就是这样,故事开始,随即结束。
  那一年,正好是明轩被政府派到英国去公干,取道美国回港。二人的年纪虽有十多年差距,偏就是颂恩迷醉明轩的成熟,明轩又喜欢颂恩的稚气。故而一拍即合。
  这没有什么不好,但明显地也没有什么好。
  跟了汤明轩这几年,虽未至于有七年之痒,然而,小夫妻的感情,平静无浪。姑勿论盛颂恩在闺房之内,扮演泼辣抑或委婉的角色,渐渐的,汤都无动于衷,很有点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颂恩绝不愚蠢,她在年前已经发觉到自己在长期静态的生活中,培养出既非热辣辣又不是温吞水的性格,她沉不住气,变得多疑、噜苏、赘气!情不得已之余,连自己都讨厌自己。
  夫妻感情像神台前供奉的一杯茶,静静地躺着,圣洁干净,却无人饮用。
  盛颂恩不是不希望自己变得活泼一点,让生活多半分情趣的!可是,她就是缺乏盐酒酱醋的一盘菜,孤寡无味,无可奈何。颂恩曾经坦白地问丈夫,汤明轩说:“因为你没有好好接触人群社会,于是缺乏生活资料!”
  颂恩开始明白那些在人海江湖上打滚的职业女性,才是有料之人!
  对她们怀着戒心,是必然的。
  汤明轩老早淋了莲蓬浴,在床上睡好。
  第7节
  盛颂恩还坐在化妆台前,用冷霜洗面,她皮肤其实不错,用太多化妆品是没有必要的。只是颂恩知道要见丈夫的这个同事,她便刻意地下了功夫,不容自己失礼。
  颂恩问:“明轩,你的这位女同事在公司里头是不是风头顶劲的?”
  “这问题已经在今晚问过两次!”汤明轩没好气。
  “没有哇!我刚才只是问你,丁小姐人缘如何?她是否很能干?”
  “全部大同小异!你对丁逊君太有兴趣?”
  “你呢?”
  “我?什么意思?”
  “你对她没有兴趣?”
  汤明轩坐起来,按动电视机,试图选看节目。
  “明轩,你没有答我!”
  “答什么?”
  “我的问题!”
  “你的什么问题?”
  “你对丁逊君有兴趣?”
  “无聊!”
  “谁?”盛颂恩慌忙回过身来,一脸的面霜,汤明轩没法看清楚她的面色,只听得出语气一点不友善:“你说我无聊,还是那姓丁的?”
  汤明轩把电视机的声浪提高。
  “把电视机关掉!”
  汤明轩没有反应。
  盛颂恩干脆站起来,走过去把电视机关掉。
  汤明轩乘势钻进被窝里去,闭上眼睛,企图睡觉。
  “明轩,你先别睡!”
  “你想怎么样?”
  “我在跟你说话!你还没有回答我……”
  “我的天!”汤明轩伸手拿个枕头盖着自己耳朵。
  “明轩,你讨厌我了。你见惯那些女强人的潇洒爽脆,就觉得我们这些家庭主妇婆婆妈妈的,无聊至极,对吗?”
  汤明轩转了个身,枕仍盖着头。
  “明轩,不是这样的吧?我们当初结婚时,你说过不要我在人前卖艺!只消躲在家里当你的乖乖女便成!我于今不是做到了?”
  盛颂恩坐在床沿,微垂着头,自觉委屈。
  室内顿时一片静谧。
  汤明轩回过身来,把枕扔掉,看了妻子一眼。随即伸出手,拥住了颂恩。
  “别傻。今天年三十晚,家家户户都大团圆,你赶快把面霜擦掉,我们好好地睡一觉。”
  颂恩忸怩地转动一下身子,噘噘嘴,没有动。
  明轩坐起身来,伸手在床头拿了张纸巾,替妻子抹掉面上的冷霜。
  “你别胡搅……”颂恩嗔道。
  “我喜欢胡搅!”
  明轩乘势把妻子抱住,滚卧到床上去。
  到底是鹣鲽寻梦易,孤衾冷枕难!
  晨光熹微,盛颂恩与丁逊君都早起,前者是丰容焕发,双颊酡红,意态悠然,后者呢,心神散涣,面白如纸,一脸又要撑着过一天的无奈!
  汤明轩没有看到二人的模样,因为他仍熟睡。
  丁逊君的电话接到东方宾馆来:“汤太太吗?早晨!”
  “丁小姐,你早!昨晚睡得好吗?”
  “还可以!”
  丁逊君有过七十二小时之内,只在办公室休息过三十分钟的记录。一站在人前,半句怨言都没有,如常地精神奕奕。只有局中人才明白要在商场内生存,一样要有码头苦力的体力!
  “明轩还睡得顶熟呢!”
  “啊!我原想跟你们吃过早餐,就去拜四面佛!”
  “这好哇!我给明轩留个字条便成,等下再回酒店来陪他吃午饭吧!我们这就吃早点去!”
  礼尚往来,丁逊君造访东方宾馆。
  盛颂恩看看丁逊君大口大口地吃那份丰盛无比的早餐时,忍不住笑:“丁小姐,恕我不客气,你很能吃啊!”
  “这是人所共知的事!”
  丁逊君毫不介怀。任何人只看她的吃相,以为她任职建筑地盘,专业担泥。
  “我也很爱吃,只是老要节食。一旦吃多了,就长肉。”
  “你没有运动!”
  “这当然是其中一个理由,很多事都由天定,我是那种饮白开水,甚而呼吸都会胖起来的人!很惨!”
  丁逊君在心里重重地叹一口气,这位汤太太活在温室之中,专心服侍一个老板,只要这重宾主关系妥贴,天塌下来当被盖,有什么烦心之事可言?心广自然体胖,亘古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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