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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霸天下

_5 梁凤仪 (当代)
  “在英国有什么消遣了?”
  “看话剧,一流的舞台艺术表演。”
  “听歌剧吗?听说最近意大利名歌唱家巴拉马滋到伦敦开演唱会,很多人轮了三天三夜的票子,才可观赏。你喜欢他吗?”
  “不。”夏真情不自禁的直接答说。
  “你不喜欢喜乐?”
  “不是的,我连京剧、粤剧都有兴趣。”
  “单不喜欢意大利歌剧?”
  “因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什么意思?”
  “阅报说巴拉马滋批评中国的京剧不是东西,这令我愤怒。京剧是国宝级艺术,梅兰芳饮誉全球,这意大利汉子是过分口出狂言。”
  “所以,你就主观地不喜欢他了。”
  “你的这句话说对了,说得很好。有些人是虽无过犯,但面目可憎,更有些人素未谋面,只听着一点他的消息,就觉着对方的可恶。人与人之间的欣赏与嫌恶,其实很多时是极主观的事,不可以解释的。”
  高定北听完这番话后,静静地凝望着眼前的夏真,忽尔的有一种冲动,几乎要回应一句:
  “就像我一眼见到你,就生了一种莫可名言的好感似。”
  其实夏真并不比夏童漂亮,甚至应该说,看上去,这位妹妹比姐姐还要年纪大一些,她已没有了夏童最最吸引人的那种灵气和青春。
  夏真整个人泛现着一股苍凉而世故的气质,这反而是最令高定北心动的。
  “或者,我还是应该原谅巴拉马滋的。”夏真说。
  “为什么?”高定北问。“我怜惜天才。能够有这般成就的人,值得对他纵容一点。像他这种才华横溢的歌唱家,在天下间并不多见。”夏真说。
  高定北看到了她认真的神情,道:
  “你在纵容有才华的人,如果遇到一个旷世奇才,他却多行不义,我赌你会很痛苦。”
  说罢了这番话,高定北发觉夏真骤然色变,整张脸的血色活脱脱于刹那之间被抽离体内,显得骇人的苍白。
  “对不起,是我的言词过分了,令你不高兴。”高定北微微吃了一惊,连忙这样说。
  “不,不,不是你的说话,而是……”
  “夏小姐……”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令你吃惊了。”夏真有点口吃:“来,我们别再说话,好好地跳舞去。这是首迷人的华尔兹舞曲,我们得集中精神,跳出一些美好的花款来,好不好?”
  高定北当然只好从命。他们高家几兄弟姊妹都是跳舞高手,把一曲华尔兹跳好,自然难不倒他。
  当高定北让怀中的夏真随着妙曼的音乐旋转时,他看清楚了对方清丽而微带沧桑的脸孔,他开始觉得着迷了。
  差不多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夏真是个有过去的女人。
  高定北认为有过去的年轻女人,好比一幢重建的北京四合院,既有古雅的气氛,又有现代化的设施,令住进去的人,同时享受到传统的与现代的优点。
  女人的年纪超过了三十岁,对高定北来说,已经是太老了。
  可是二十多岁的女孩子们,毫不成熟,言语肤浅,举止浮夸,相处得很不是味道。
  尤其是高定北自小丧母,令他对成熟母性另外有种渴求与憧憬。抚育他的劳长兴又是个世故至极的女人,更令高定北不把一总青青的黄毛丫头看在眼里。
  他认为夏真就恰到好处。
  一个年轻、美丽而有轰轰烈烈过去的女人,其实比她的姐姐夏童,分明的纯真有如小孩更吸引。
  高定北遥见舞池的另一边,荣必聪跟他的新娘子翩翩起舞,陶醉得差点要晕过去似。高定北心里觉得轻快,他回望夏真一眼,情不自禁地自语道:
  “真是缘分,各花入冬眠。”
  夏真问:
  “你说什么?”
  高定北随即醒觉,道:
  “没有,没有,我们好好的跳舞。”
第七章
真正沉醉在乐曲舞步的人其实不多,舞池内的另一对高耀南夫妇,就趁着跳舞时,议论一件重要事情。
  “婉玲,你是否知道大嫂已经怀孕?我今天从别的人口中还听说她这一股怀的是双胞胎。”高耀南说。
  “什么?大嫂有孕吗?怎么没有听她在这里提起过?我还以为她在一直发胖。”高耀南的太太叫周婉玲。
  “对付你真容易。”高耀南不屑地说:“就因为你人笨的缘故。”
  “你别老是贬低我抬举别人。”
  “我在说实话,别的且不去说它了,每个星期日,你只管携儿带女的回娘家。大嫂呢,却把个儿子教得乖巧之极,陪在老头子身边,跟他来个家庭乐,这种手腕就深得老人家的心,你就是不肯学。”
  “在假日归家做点功夫,成吗?”
  “婉玲,你别幼稚好不好,你娘家的斤两怎么跟高家比。”
  “对呀!我们姓周的极其量是那十亿八亿元身家,分我们兄妹七人,每人到手的不见得多。可是,你别忘了我家舅舅周海裕是个什么脚色,有报刊曾说,他是九七后的行政首长人选之一,这种关系不留神,将来别后悔才好。”
  “行政首长之位只有一个,现在冒出头来争的足足有几十人,谁都比出赛的任何一匹马还要冷。”
  “偏是你爸爸为了攀中方关系,就连个宝贝女儿都要嫁到庄氏家族去,我听说庄钰华在外头生了个小孩,掌西是知还是不知?”
  “别家的事,你且别管。倒是我要好好地给你说,听说大嫂做了扫描,这双胞胎都是男的,那大房就给爸爸添了三个男孙子,我们却只得两个。你若还顾念自己的身材,老不肯再生育的话,别怪我要我行我素。”
  “你这是什么意思了?”周婉玲抬高声浪。
  “你别是要当众出丑吧?”
  周婉玲只好压低声浪,悻悻然说:
  “你要是有样学样,跟庄钰华一般在外头收起一个小的,你知道我不会放过你。”
  “你怎样不放过我?”高耀南说:“凭什么条件你可以对付我了?凭你们周家那一点点在工业界的声望,凭你可能承继到手的一至二亿元身家,抑或凭高家弃妇的身分?你别开这种玩笑,好不好?除非你舅舅周海裕真是突围而出,成了政界掌舵人,否则,我劝你还是务实一点,与我共同进退。在高家打赢这场仗,对你和我都有极大好处。”
  周婉玲的声音温驯了,轻声道:
  “孩子不是要生就有的,是不是?”
  “最低限度得试试,我对你比庄钰华对高掌西厚道了我先给你明明白白的通告,让你可以悉心备战。”
  “孩子一个一个地生下来,我们高家大宅怎么还能住得下了?”
  高耀南阴恻侧地笑:
  “这问题问得真好。大哥和大嫂如果带着三个孩子,目前在大宅内只分得两个睡房使用,必定很不方便,他们最好搬出去住,一到他们搬走了,我们再把孩子生下来,那就再妥当不过。”
  “你的意思是老爷会把他们原有的两间睡房让我们住?”周婉玲一想,开心地说:“那倒可以解决居住问题,不然,一家几口一张床,日子怎么过。”
  “你思虑得一点都不深入,真是妇孺之见。”高耀南说:“我但望大嫂也跟你一般见识,可是,要过大哥的一关,也不是容易事,高镇东虽非雄才大略,但在小事情上却看得很仔细。”
  高耀南的顾虑完全正确。
  当他们夫妇俩正在谈论着高镇东之时,坐在舞池旁的高家大少爷,也正与自己的妻子沈婉湄在商议着另一桩相关的大事。
  沈婉湄刚从酒店的房间走回来大厅,她一屁股坐到丈夫身旁,就表现得非常非常的志得意满。
  “怎么,让爸爸与大妈先回房休息,这一趟的殷勤又捞到了什么好处?”
  高镇东一看他妻子的眉头眼额,就知道什么事情发生了,沈婉湄是个沉不住气的浅薄妇人,这一点高镇东不是不知道的。
  沈婉湄得意地说:
  “你呀,不愧是聪明人,可不是聪明绝顶,这回我捞到的好处,连你都受惠了,且大到在你的预计之外。”
  “什么?”
  “你猜。”
  “别卖关子,快说。”
  “你妈知道我有了双胞胎的身孕,分别给大妈和老爷说了,得到他们的准许,给我划分一幢在浅水湾丽景道的小别墅居住。你说,是不是大手笔?”
  高镇东并没有立即喜形于色,他继续问:
  “是给我们作别墅用,还是让我们搬出去住?”
  “当然是让我们搬出去住了。现今的高家大宅,表面辉煌,谁人经过山顶不指着我们那幢古堡宅邸说,这就是香港世家高崇清的住家。实质上,住了三房妻妾,另外三房子媳,挤逼得有如沙甸鱼,环境怕比那些居者有其屋的住户好不了多少。别的不去说它了,我们房内的冷气机是陈年旧货,夏天不开动它,热得不能入睡,开动它呢,吵得人干睁着眼,直闹得整晚失眠。”
  沈婉湄越说越激动,她还记得有一天忍无可忍,翌日把管家秀姑找来,嘱咐她说:
  “请你立即派人来换过一部分体式的冷气机成吗?这房子其实早就应安装中央系统冷暖气了。”
  “大少奶奶说的是。”那秀姑是个精灵老到的人,她说话很有古老大家庭中人的气派,总是阴声细气,慢条斯理的:“有便遇上老爷问我关于大宅维修的意见时,我会记得把你的这番意见转述。”
  秀姑棒的地方就是闲闲的一句回话,就答了几重关键的意思:意见不错是好,但还得有待高崇清主动提起有关维修的事时,她秀姑才会开口,把沈婉湄的意见转达,完完全全的置身事外,作了处理却又等于没有处理。
  直气得沈婉湄什么似,急道:
  “等了这么多年仍没有维修这房子的意思,再等下去,我就过不了这个夏天了,我自掏腰包,你给我换冷气机成不成?”
  没想到秀姑竟滋油淡定地答:
  “我看是不成的。高家从来没有这个规矩,我是打高家工的佣仆,自然得按规矩办事。所有大宅设备跟全家食用使费都一样,由公数负责。恩出自上,除非大少奶奶跟老爷交代过了,由他嘱咐我,那自然照办。”
  这跟大宅内的人,在大闸蟹旺季时所得的遭遇一样。二房原本嘱咐厨房备办的,结果还是落空,因索姑回报高崇清后,所得的答案是:
  “大闸蟹的胆固醇极高,多吃无益。外头宴会已有不少机会尝到大闸蟹的滋味,在家中不必吃。”
  再说,大宅不错是有十个房间,但分配下来,劳长兴、刘雪琴、伍芒萍以及未婚的高定北各占一间,高镇东与高耀南兄弟已婚且有小孩,只能分得两间,余下两间都归高崇清作书房以及个人睡房之用,挤逼的情状不足为外人道。
  故而,得到高崇清的允许让高镇东一家搬出大宅,独门独户,一家一主的住进浅水湾的别墅,沈婉湄哪有不兴奋,且认为自己已建奇功之理。
  她对丈夫说:
  “不搬更待何时。老爷肯如此慷慨,还不是看在我又怀了孕且是双胞男孩的份上。”
  高镇东听后冷笑,道:
  “是不是劳长兴答允给你浅水湾的那幢小别墅?”
  “对呀!如果单是你妈跟老爷说话,我还不放心呢,等下大妈在旁作梗,便又是好事多磨了。”
  “你放心,劳长兴非但不会从中破坏,且会大力玉成你这桩好事。”
  “你怎么知道?”
  “劳长兴心里想什么,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她巴不得我们尽快搬离大宅去。”
  “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真是笨得可以。将来爸爸百年归老,高家大宅名正言顺地属于居住其间的第二代。就算他写遗嘱,自然也会顾念住在大宅的子孙,让各人平分,分到大宅的业权,可以改建,变为山顶华厦,你知道会值多少钱。劳长兴是个深谋远虑的人,她但望我们与高耀南一家都忍不住相继搬出,只由着她和高定北独霸大宅,得其所哉。”
  沈婉湄听呆了,吓得不敢做声。
  “浅水湾一幢小别墅,时值多少了?三千万元吧,还不过是改建后一个单位的价值。粉丝换鱼翅之举,由英资银行拿香港存户与股东的钱收购老家不值钱的东西,因而教精了大众,人人采用,也只有你这种无知妇孺才会上当。”
  沈婉湄被丈夫训斥一顿,登时垂头丧气,问:
  “那么,我们如何是好?”
  “找个机会给我的老妈说,叫她转告爸爸,说我们还是住在大宅,好让早晚可以给他们老人家做个伴,省得自浅水湾来往山顶,太费周章了。”
  沈婉湄忽然的心血来潮,又正色道:
  “我可以提供另外一个意见,请妈跟老爷说,把浅水湾的别墅送给孩子作度假用,那岂不是更好。将来一家五口塞住在两间百多叹的房间也真是够苦的,周末我们总要透一口龌龊气,偶然偷住在浅水湾一晚,最好不过。”
  高镇东说:
  “你且试着办,能额外的把一幢物业过到自己名下来,当然是好事,只怕你没这番本事。”
  “老爷想多抱男孙想疯了,我的肚皮这次是极争气了。”
  然后,沈婉湄抱住了丈夫,亲亲热热地吻了一下。
  外表看来,这个花团锦簇、富贵荣华的世纪婚宴,每一个角落都充满恩爱,弥漫亲情。事实上,有如高氏家族雄踞在港岛半山的古老大宅,只得门面辉煌,内里已渐残破,是一名副其实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婚宴的翌晨,荣必聪与夏童留在京城再转赴西安度蜜月,嘉宾们就乘荣家安排的专机飞返香港了。
  在回程途中,各嘉宾们仍有相叙畅谈的机会,对某些有心结纳朋友的人,诸如高定北,无疑是会抓紧这难得的最后机会,有意无意地跟在夏真身旁,找个话题再攀谈下去。
  相反,高掌西一直要逃避穆亦蓝,于是情不得已,老跟在丈夫身后,拿庄钰华做护身符。偏巧高定北怕自己过分专注在夏真身上而冷落了好朋友,于是一把将穆亦蓝扯到庄任华身边来,给他说:“姐夫,你前一阵子不是说要找药厂谈合作生意吗?”
  庄钰华答:
  “对呀!”
  “穆医生服务的药厂就是世界有名的,你们不妨好好地谈。”
  庄钰华说:
  “真是缘分,难得碰上了穆医生。”
  穆亦蓝拿眼一瞟面无表情的高掌西,心上忽然有气,故意要整她一整,于是说:
  “我也正想多结识一些熟悉香港市场的人,给我多提一点意见。”
  “穆医生在药厂内担任什么职位?”
  “我是生理药物研究的,也主管成药制作部门。”穆亦蓝想了想,再说:“其实我个性喜欢大自然,涉水登山对我而言比坐在冷气办公室要开心及适合得多。”
  庄钰华立即说:
  “你的这个嗜好跟内子不谋而合,掌西刚刚偷得浮生半日闭,在来北京之前攀名山、赏大川去。将来你们要找伴,就容易了,我对旅行一向没有兴趣。”
  穆亦蓝故意地问高掌西:
  “庄太到过哪儿游乐了?”
  高掌西泰然地说:
  “湖南。”
  “地方很不错吧!”庄钰华也插句嘴来问。
  “还可以。”高掌西答,一副不经心、不在意的模样。
  穆亦蓝无奈其何。
  反倒是庄钰华问:
  “听定北说,你在中国遍踏名山大川,就是要采集有用的山草药与动物样本,是有这回事吗?我不知道中国医术在海外也备受重视,连你们这么著名的药厂也采用中药。”
  穆亦蓝说:
  “法国的中医医学院是世界有名的,事实上,近这十年,很多西方医学界人士束手无策的病例,都在中药的治疗下起死回生,屡见奇效。我在这方面的研究比较细腻用心,因而也大力推荐我们药厂发展中药西服的治疗药方。”
  庄钰华很感兴趣地说:
  “这么说,如果你们药厂能发明一种西服的中药,推出市面,被市场接受的话,就非同小可,世界性的注册权一定握在你们手上了,是不是?”
  “可以这么说,只是我们药厂还未意识到成药可以有中国这个庞大市场,他们作风比较保守。”
  “这一门其实可以是天文数字的生意。”
  “发现的有效药物,不一定是盘尼西林,在治疗很多病上都合用,故此未必发大财,但对人类健康则总是有贡献的。”
  庄钰华想一想,道:
  “无论如何,我对这门生意须有兴趣,以后要跟你密切来往,让我多探讨知识。”“对,从今天起,是要保持来往的。”
  分明这句话是说给有心人听。
  “穆医生喜欢饮酒吗?”庄钰华问。“适量是对健康有益的,我并不嗜酒,但也品尝。”
  “很好,回港去后,找一天来我们家作客,我介绍你一种中国好酒,确保你未尝过如此香醇的好酒。”庄钰华兴致勃勃地说着,还回过头来对妻子说:“你虽刚到过湖南,却肯定你不知道有这种属于国家级的叫‘酒鬼’的名酒,藏在酒柜里依然会清香四溢,引人垂涎。掌西,你是个识酒的人,却未必知道这种酒吧!”
  高掌西摇摇头,没有作回应。
  她下意识地拿眼瞪了高定北一眼,心内就是痛恨这个幼弟,怎么会把穆亦蓝带了来,还故意安排他跟庄任华攀谈熟络起来,将来的祸患还可能不少。
  高定北自己呢,就分明钻到荣宇、荣宙、荣坤、夏真、韩植等一堆年轻人身边,谈笑风生去。
  要高掌西自行跑到那班名媛中打交道攀谈,高掌西又认为委屈。正是留也不是,去也不成,整个人自生闷气。
  她恨不得航机一下子就着陆,各散东西。
  幸好,世界上最最难过的时刻,总会熬得过去。
  终于,航机着陆了。
  在机场外等候着的仍是一队富豪车队,高掌西差不多是连跑带跳地冲进自己的座驾之内,就嘱司机开车离去。
  高定北还追前两步,把手按在车窗上,对她说:
  “三家姐,要不要跟我们一道去吃点东西,机上的食物简直不成活。”
  高掌西白他一眼,道:
  “别这么挑剔,会折福的。我还要回办公室工作去,你们玩得畅快点。”
  然后拍拍司机的椅背,示意他开车。
  回到家去之后,高掌西把自己抛在床上,像经历了一场大战役般疲累。
  才不过离开这个窝一个星期,就弄得人疲马倦,整个心有种肢离破碎,凑不全的感觉。
  在度假之前,高掌西只知道自己神伤心乱,一种分明的痛楚感觉,固然令她不好受,但最低限度高掌西知道自己的想法与去向。她知道心结为什么形成,知道问题发生在哪儿,就是因为她既爱庄钰华,又恨庄钰华;既嫌弃眼前的婚姻生活,又没有勇气与能耐过五关斩六将的誓要回复自由身,她太清楚各种牵丝拉藤式的关系。于是她烦死了,决定跃身而起,冲到外头去吸一口新鲜空气。
  谁会预料到这是一口染污了的、甚至可能是深藏剧痛的乌气,吸进胸臆去,不能速死,却在酝酿着一股难以预计的破坏力,似乎终有一天要把高掌西毁灭掉。这种惶惑恐慌令她的情绪波动得很厉害。
  当然,在商场的历练使高掌西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但色不变并不等于心不惧,情不虚,意不怯。
  这种外强中干的情况长久持续下去,高掌西不敢想像有什么大事会蓦然爆发。
  她从来不怕棘手的事件,不惧艰难的个案,只要能把所有最坏的后果预计出来,以及把一切可能防范的措施掌握着,那她就成竹在胸,以一敌百了。
  可是,现今的情况不同,她不知道来日发生的后果会如何震撼她的生活、名望与感情。
  不可预计的将来令高掌西出现前所未有的忧虑、烦扰。焦躁。
  那种感觉难受得像个已知道自己患了癌症的人,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死亡之前的一切不可知情况。
  高掌西疲累至极,伏在床上一动都不动。她希望自己能赶快睡熟,那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可是,事与愿违。她闭起眼睛来,看到的都是一幕幕在黄狮寨、在北京的情景轮流着、无秩序地浮现。
  这把高掌西气得干脆睁大眼睛,一个翻身,就坐在床上,吁出无可奈何的一口气。
  然后,她看到庄钰华已换过便服,准备出门的样子。
  “你到哪儿去?”高掌西问。
  庄钰华笑笑,转身走回高掌西身边,轻吻在她的脸颊上,说:
  “我还以为你熟睡了。”
  “不,我睡不着。”高掌西忽然觉得孤单,她说:“你要到哪儿去了?”
  庄钰华穿起了塔在手上的外套,说:
  “聪明的妻子有时不应问一些不该问的问题,这是她不会被谎言欺骗的一个彻底办法。”
  “这算是给我的一个答案了。”
  “这个答案最老实,不是吗?”
  “是的。正如死神已至的一天,根本就不必恐惧癌症。没有希望,哪来失望。”
  “谢谢你的谅解。”
  “钰华,为什么要在今天去见她?”
  “不只是为了见她,我惦着孩子。”
  高掌西一愕,随即点点头,说:
  “对,惦着孩子,孩子叫什么名字?”
  “庄启富。”
  “名字是你起的?”
  “对,我并没让父亲给他起名字。”
  正常情况之下,世家大族的子弟,名字都是由最年长的族长赐授的。这就是说庄经世并不知道这个孙子的存在。
  这算是给高掌西很大的面子了。
  于是高掌西苦笑道:
  “我是否要多谢你?”
  “我没有这个要求,你别敏感。”
  然后,庄钰华要走出房间去了。
  “钰华。”高掌西叫住了他。
  “什么事?”
  对,为什么要留住一个心已别向、情已迁移的人?连高掌西都答不出来。
  “你有什么事吗?”庄钰华再问。
  “没有什么事,只是,我不想你出去。”
  庄钰华望了妻子一眼,重新走回她的身边,坐在床沿,说:
  “我不知道你对我也如此珍惜。我以为你不在乎,你一直用那种叫人心寒的态度对待我。”
  庄钰华这么说是有道理的。
  自从高掌西发现了他有外遇之后,从未曾跟他激烈地吵过架。这是一般女人不可能做到的事。
  高掌西把她的情绪控制得很好,把她的忧伤掩盖得很紧,把她的想法收藏得很密。
  这不无使庄钰华既失望又不知所措。
  男人之所以要多过一个女人,必定有一种我自为王的心态存在。他希望女人当他是神仙,甚至为此而妒恨而打生打死。
  唯其女人为男人争个头崩额裂,你死我活,那么,男人的英雄感就得以发挥得淋漓尽致,使他们身心极其舒适。
  天下间再没有比这种情况更自私,更属于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痛苦之上的事了。
  高掌西并不能告诉庄任华,她如今希望他留在身边,并不是因为她打算明刀明抢地跟别个女人去争夺丈夫。
  她只是心上恐惧,害怕孤寂会令她更不知所措,更胡思乱想。
  简单点说,刚脱离了险境的她是犹有余悸,需要抓住身边一个人陪伴她,压压心头的惊慌。
  庄钰华是个相当合适的人选,他可以兼任高掌西的心灵监护人。庄钰华的身分根本就是高掌西身畔敲得很响的警钟,这会令她的神智保持清醒,令她面对现实,令她正视环境。
  高掌西越清楚自己的感觉与需要,其实潜意识地越令她畏惧。
  她情不自禁的一把抱住了庄钰华说:
  “钰华,请别走,求你,或者只是这一夜你别远离我。”
  庄钰华软玉温香饱满怀,心上狂喜,男性的自尊满足浮现全身,他回应着妻子,紧紧地抱住她,道:
  “你知道吗,你像一种人。”
  “我像什么人?”
  “这种人是人见人爱的。”
  “哪一种?”
  “小孩子,忽然的发起哄,撒起娇来,直教人心灵里发软,什么都恨不得依你,怕你不高兴,连该做的都忘了,都抛开了。”
  高掌西没有回话,她紧闭着眼睛,享受着他的拥吻。
  庄钰华细望着高掌西整个闭着眼睛的表情,心摇荡,禁不住为拥有如此一位干娇百媚的女人而兴奋而骄傲而开怀。
  他在想,说到底,女人还是娇媚的有吸引力。
  高掌西虽强,但强中自有强中手,他庄钰华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于是他轻轻地吻在妻子的粉颈之上,拿手拨开她的垂在耳畔的那撮筹发,很细意地咬着高掌西柔软的耳珠子。这个举动所带来的挑逗性,使双方的身体都遽然松软,顺势地倒在床上。
  “嗯!”高掌西自喉咙发出的声音很低很低,可以一不留神就错过了,可是庄钰华很灵敏,他不但听到了,而且尽情地享受着这么微弱的呼喘所带来的巨大刺激。
  他开始疯狂地拥吻着高掌西,矢誓要吻遍她每一寸肌肤,从对方的满足之中,夺取无以尚之的自家自傲与自慰。
  庄钰华的疯狂且微带着粗暴,使高掌西觉醒到自己正陷入了自设的陷阱之内,掉进了自掘的坟墓之中。
  这已不只是第一次,她发觉会在情欲奔驰的最后关头,要临崖勒马,否则万丈深渊,会把她整个人摔个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因为……
  她高掌西不能再含糊一次地使自己成为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她介意,非常的介意。
  在没有弄明白她的情归何处,心何所属之前,她需要控制自己。
  或者她已经错了一次,可是,不可以一直错下去,养成了一个情欲分家的惯性,这并不是她高掌西的意愿,且,她‘会认为是羞耻。
  这个意念强烈地占据了她的思维,在身体上有种无可形容的顽抗力,使她不再顾虑其他,只一意孤行地把沉醉在美梦绕思的庄任华推醒。
  高掌西用力挣脱了丈夫的拥抱,气喘地呼着气,然后断断续续地对庄钰华说:
  “对不起,钰华,如果你有需要,那么……”
  她差不多不能圆句,最终还是很艰辛地说:
  “那么,你今天就到别的地方去吧!”
  话才说完,啪的一声,清清脆脆,庄钰华赏了高掌西一记耳光。
  他盛怒。
  像一头原本在好好地睡觉的雄狮,被吵醒了,以为有羔羊一只满足它的胃口,谁知到口的肥肉,被强逼吐回地上.还不仅是失望,而是凌辱。
  谁有这个本事戏弄庄钰华?
  只有高掌西有此胆识。
  因而庄钰华被触怒了,他认定了高掌西在戏弄他,意图以这种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手腕表示她的权威,报复丈夫的移情别恋。
  庄钰华咆哮地说:
  “你别以为你真有本事玩弄我于股掌之中,我打得你口肿面肿,连半件首饰都不用买来补偿给你。”
  说罢了,就夺门而出。
  高掌西呆坐在床上很久,神智才慢慢地清醒过来。
  她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庄钰华刚才给她说的几句话,她不期然地苦笑起来。
  庄钰华的说话是对高掌西最刻薄的挖苦,这其中隐藏一个豪门之内,人所共知的故事。
  庄钰华口中所说,他恣意地凌辱了高掌西后,连首饰都不必买给她作补偿,是拿城内一名暴发户杨铿的作风为例,把高掌西的身分贬得一钱不值。
  说话杨铿是个白手兴家的金融怪客,忽然这几年在财经界冒出头来,通过一连串的收购行动,使他的名下拥有三间相当规模的机构,分别经营汽车、旅游、百货店业务。换言之,在极短时间之内成为企业财经界的一个响当当的名字。他在商场上大刀阔斧的交易及经营手段,令人咋舌。
  他的名气之暴盛,也因为他喜欢跟娱乐圈的名角儿混,屡屡以富豪姿态泡明星之故。最近挑了一位红透影视圈,且在中国大陆和台湾都相当受落的女明星方菲,打得火辣般热。杨铿的暴发户脾气很躁,女人肯定是他发泄与炫耀的对象。
  就在一个慈善餐舞会上,杨铿与方菲联袂出席,散场时,杨铿的一班商界朋友建议一道去夜店吃宵夜,方菲婉拒,杨铿问:
  “为什么?”
  “因为我累,明天还有早班,开拍新戏。”
  “取消吧,不拍就算。”
  方菲大惊,道:
  “那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我收了首期。”
  “首期多少钱?”杨铿问。
  “不少,二十五万元订金。”
  “让我高兴并不比二十五万元订金重要吗?”杨铿的脸拉长了,相当不悦。
  方菲一下子也有气在心头,道:
  “我让你高兴,谁又让我高兴了?”
  才这么顶撞杨铿两句,就听到僻啪的清脆两声,杨铿赏了方菲两记耳光。
  方菲立即当众放大喉咙哭起来,杨铿喝道:
  “你马上收声的话,明天转三十万元到你的户口去。”
  这两句话是最灵验不过了。
  方菲一听,立即用衣袖指指脸,微微低着头,把手圈到杨铿的臂弯内,一边忍住喘息,一边双双走出酒店的大礼堂去。
  这热热闹闹的一场活剧就下幕了。
第八章
访间的影视刊物都在翌日开始含沙射影地刊登这则花边新闻出来。
  传闻杨铿跟其他一两个花花公子式的富豪,都有种动辄殴打女人的恶劣习惯,出手不是不重的,有时直打得对方口肿鼻黑,嘴唇破裂,淌着血水时,才晓得停手。当然,被打的一方不会甘心,最佳的安抚办法就是撕下巨额支票奉上,或让她们翌日坐到珠宝店去,选购一件名贵珠宝。
  中环那几家有名的珠宝店,一看到这起方菲之流,架着太阳墨镜进店来,就知道生意一定做得成功了,总要趁着伤痕犹在,有证有据之时,才容易多捞一些利益。
  这些城内耳熟能详的豪门新闻,高掌西当然知晓。
  庄钛华刚才骂她,说:
  “我打得你口肿面肿,连半件首饰都不用买来补偿给你。”
  意思就是看高掌西完全不在眼内。
  一个男人对于货腰娘的尊重,还比高掌西所承受的分量多。
  这实实在在是至大至大的委屈与侮辱。
  她无法不呆掉了。
  庄钰华夺门而出之后,坐上了他的平治跑车,疾驰而去。他差不多是把邹湄湄家的门撞开,才走进去的。
  高掌西还是有效地掌握着庄钰华的感情。
  这一点,庄钰华自己也微微吃惊,且只能偷偷地发泄脾气。
  庄钰华原以为世界上没有一个女人可以令他情绪激愤。显然,他估计错误了。
  邹湄湄从睡房走出来;看到满面怒容的庄钰华,倒是见怪不怪。
  男人很多时喜欢把委屈,在妻子以外的女人跟前发泄,例如庄钰华,他对邹湄湄毫无顾忌,他把她看成是比下女高级些微的一个女人,不必在她面前,控制自己的风度与修养。
  于是邹湄湄善看庄钰华的脸色,受他的闲气辱骂都是司空见惯之事。
  邹湄湄只问:
  “肚子饿吗?吃饭了没有?我嘱佣人给你弄点吃的。”
  庄钰华摆摆手,道:
  “给我倒杯酒。”
  然后,庄钰华忽然激动地抓住了邹湄湄的手臂,把脸朝向她,逼视着她道:
  “湄湄,多替我生几个孩子,对你会有很大的好处。”
  邹湄湄的表情带点倔傲,可仍是温柔的,她说:
  “这话是你说的。”
  “什么意思?你恐防我说的话不算数,还是以为我对你的忠告不真心?”
  “不,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想法。”邹湄湄说这话时嘴角往上翘,有点狡猾,然后她才圆句:“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你的这句话本身就是对我的一定刺激,知道吗?”
  “如果高掌西已经给了你压力,你回到我身边来,还不坦率地发泄一下,你会更辛苦。”
  庄钰华定睛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皱一皱眉,道:
  “我有时真小看了女人,包括你在内。”
  “多谢夸奖。究竟高掌西让你受了什么气?”
  “这都不必去说它了,总之,庄家有后对你是最大的筹码。”
  “赌这一场,我能赢得什么?”
  “湄湄,你只要别把自己的标准提升得太高就可以了,安分知足者常乐。”
  “是的,”邹湄湄立即转口风道:“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尽力吧!”
  如果一定要以得到名分为唯一的目标,认定没有了名分,纵然得着了天下间所有的东西,也没有用处的话,最终只会导致一无所有,何必呢!
  邹湄湄其实从来都知道压抑自己的要求与理想,才有今日。
  故而在今日所得的基础上,再一步一步地努力下去,能到手多少利益是多少,那才是正办。
  “湄湄,我多给你一条路子,你好好地走。”庄钰华说。
  “什么路子?”
  “是跟我家里的人混熟,对你将来有好处。”
  “你家里哪些人?”
  “我的大姐。”
  “庄钰萍?”
  “对。你应该跟她打交道。”
  “为什么?”
  “加强你在庄家的援引和势力,这样已是你的一大进步。”
  这就是说庄钰华断然否决了邹湄湄会正位庄家媳妇的可能机会,但却为她开辟了另外一条新途径,把她与庄家联系起来,建立一层特殊的关系。
  无疑,由完全隐闭式的地位,走出死胡同,而有一丝亮光可以洒在自己身上,这对邹湄湄应属鼓励。
  在孩子没有出生之前,邹湄湄休想跟庄氏家族任何一个成员认识,她压根儿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如今的转变,对她应是喜悦。至于理由,其实她可以不必管,母凭子贵肯定是其中一个主因。
  实际上,她也无法得知庄钰华的心态。
  庄钰华之所以打开一个封闭的闷局,让邹湄湄与庄钰萍开始见面交谈,是因为他要开始瓦解高掌西在庄氏家园内的唯我独尊地位。
  庄钰华觉得这最近的几天,高掌西的反应令他产生疑虑。
  虽然真正隐伏的原因他全然不知,可是高掌西已不再如前对他臣服的迹象是越来越明显了。要重新控制高掌西,不能单靠他个人扭力与名位所发挥的功能,似乎要加一些旁的助力,甚而压力。
  只要高掌西下不了决心摆脱庄家成员的身分,他还是有机会把她管治利用得很好,视乎不同时段以不同方法而已。
  现今,庄启富的出生带来的新局面,庄钰华也应好好打点。
  庄钰华心内盘想,自己有外遇且已生子一事,如果只是单单高掌西一个人知道,对她做成的压力还是有限。若弄到整个家族都知道,甚至是街知巷闻呢,那么则令高掌西太过面目无光,怕会演变成赶狗人穷巷,高掌西老羞成怒,一拍两散,后果就严重了。
  只要给她增加一点点压力就好,这样就能更有效地牵着高掌西的鼻子走。
  庄钰华之所以挑庄钰萍做桥梁,让她与邹湄湄认识,换言之就是要通过这重新建立的关系,让庄家成员在知之为不知的情况下,知道有庄启富这一代的存在,只有庄钰萍是最适合的人选。
  在庄经世的家族内,正室嫡出的只有庄钰萍、庄钰茹。庄钰华三姊弟,庄钰茹是荣必聪的妻子,已经去世,也就只剩庄钰萍是嫡亲姐姐,她会站在庄钰华一边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至于庶室所生的庄钰芳、在钰蘅庄钰藩、庄钰莉等隔了一层肚皮的兄弟姊妹,会不会帮庄钰华一把就真的太难说了。
  庄氏家族的内战根本有随时爆发的危机,怎可以轻率的把一件秘密大事告诉他们,更不能把邹湄湄这只棋子放在他们的棋盘之上,让他们随意运用,怕有一天失控,更得不偿失。
  况且,庄钰华心知肚明庄钰萍除了血缘关系,会跟他联盟之外,想也有客观上的需要。
  庄钰萍嫁的丈夫方国栋太不长进了,别说跟荣必聪的成就有天渊之别,就是这些年,幸好庄钰萍本身有点本事,再加上切肉不离皮,于是在庄氏集团内还有些实权与声威,把个方国栋套上件黄马褂,出入庄氏,算不失礼,否则,那姓方的真可以很倒霉。这就是说,庄钰萍也非要跟自己胞弟联盟,应付大局不可。
  在主观上有血缘关系,在客观上有利益牵制。果然,当庄钰华在他的姐姐庄钰萍面前透露,要把邹湄湄给她介绍时,情况比预期中更加顺利。
  庄钰华特别把庄钰萍约到铜锣湾一间相当名贵的日本餐馆福田金去,招呼周到,点了好几样庄钰萍最爱吃的鱼生,然后说:
  “我开门见山,向大姐直说一件事。我想把一位人物介绍给你认识,让你跟她交个好朋友,凡事指点她,让她成为你闺中的一个特别跑腿,有什么她能做的就给她做。你认为如何?”
  “这人是男是女?”
  “是个女的。”
  “嗯。为什么她肯跟在我身边当这特别脚色?”
  “因为她凡事都听我的。”
  “是这样吗?”
  庄钰萍呷了一口日本米酒,呼出一口气来,沉寂了一会。
  “何时的事了?”庄钰萍抬起头来望望乃弟。
  “有三几年的日子了。”
  “嗯,那是有点历史了。”
  历史最低限度比高掌西长,这点庄钰萍一语就道破了。当然,庄钰华不会有尴尬,他反而相当满意,如此就跟他姐姐打开了目标话题。
  “可以这么说,也由此可知她从来没有给我添麻烦。”
  “这是重要的,不是吗?”庄钰萍说:“否则,她也不会在你身边生存至今。”
  “对,大姐你真聪明。”
  “你不必再拍我马屁,坦白点告诉我,为什么选择这时候公开产
  “也不算公开,大姐千万别误会。”
  庄钰萍点点头。
  “大姐,我最需要你的关照。”
  “彼此彼此吧!”
  庄钰萍也是个聪明人,一点即明。
  这证明了庄钰华挑选她,她是心知肚明其中关系的。但隐瞒了几年的恋情,要到今日才向她剖白,那又是为什么呢?这庄钰萍就想不明白了,故此就问。
  “反正连孩子都生下来了,没有能给她们母子任何名分,也得为他们两人引介一个会照顾他们的亲属。”
  果然,庄钰萍立即回应:
  “孩子才出生没多久,我到家里去看他吧,别让他出来乱闯,容易着凉。”
  照顾孩子又是借口,既是相见,就不妨窥个全豹,连金屋是怎么个模样也看看好了。
  况且,在初接触这种微妙关系时,也别太张扬。在公众面前出现,万一泄漏了风声,等下跟那性邻的女人又相处不好,倒转头来开罪了高掌西,就无端损失了。庄舒萍是惯于深思熟虑的人。
  在大都会顶层社会生活的人,也真是够疲累的。日中发生的情事既多且烦又杂,每一件小事都可以在处理稍稍失宜时变为大事,伤透脑筋。
  庄钰萍终于在一天黄昏在庄钰华的陪同下往访邹湄湄母子。
  孩子仍在小床上熟睡,反正醉翁之意不在酒,庄钰萍很应酬地跟邹湄湄以孩子为话题,聊了两句后,就跑回客厅上坐,谈些别的事。
  邹湄湄很少说话,只是陪坐着,不断添茶劝食,将那几碟精致的果饼殷勤地轮流奉上。
  “很精致的下午茶点,你往哪儿买的?”庄钰萍问。
  “是我的小手艺。”邹湄湄答。
  “那很花费功夫与心思呀!”庄钰萍微笑着赞她。
  “闲在家里,善用点时间在家务上头,做多一点事罢了,可不及大姐你在商场上的威风与本事。”邹湄湄很晓得说话,逗得庄钰萍蛮高兴的。
  她回头对乃弟说:
  “也不尽是商界女强人才律,谁会想到高掌西也有栽在别个女人手上的一日。”
  这句话无疑是极尖锐的,邹湄湄当然不好有什么回应,反正话是冲着庄钰华说的,她就只好微微低头不语。
  庄钰华笑着拍拍他姐姐的手,说:
  “也不是全是女强人就会如掌西,遇到所谓强中自有强中手,就像大姐你,不是有个妥妥帖帖的丈夫,把你爱宠得什么似,在姐夫心中无人有本事取代你的地位。”
  庄钰萍的表情很复杂,她似笑非笑,似恼非恼,道:
  “你别去说他了。”
  庄钰萍心知弟弟是对她瞎巴结,方国栋这人就是没有本事,挂着方家的空壳,破烂船顶多余下三斤钉,可这三斤针也没好好运用,成了一堆废铁。
  方国栋若不依附在庄家,仍是这大家族的成员,可以亮起牌子在江湖上行走,脸上还带三分光彩的话,他的处境是够凄凉的。
  他怎么敢拈花惹草,对庄钰萍不得不服服帖帖成为裙下不二之臣。
  实则上,夫妻二人的感情斤两有多少,彼此心照。
  庄钰萍对丈夫有的是很复杂的怨恨,不只为了方家没落,方国栋没本事,更为她自己当年抉择错误,放弃跟随荣必聪奋斗,而挑了万家这大门大户的子弟方国栋来嫁。结果,今日荣必聪富甲一方,名传万里,方国栋却是如假包换的高档吃软饭的小人物,对比之差,有若云泥。于是一口冤屈乌气堵在庄钰萍喉咙内,忍无可忍之际只可喷向方国栋。
  这次庄钰萍之所以跟庄钰华来看他的外遇与孩子,多少也有些跟弟弟联成一个阵线的意思。
  庄园固然人事复杂,就是商场也如战场,必须有盟军,才会容易取胜。
  庄钰萍知道父亲年事已高,母亲性格古怪,不久将来家族会演变成什么局面,到今日还很难察看,身边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于是她清一清喉咙,说:
  “钰华,别的事情且。不去说它了,我这次来,无非是顾念着庄家的第三代,也就是说很愿意站在你的一面去处事待人。”
  “大姐,你的这番心事,我会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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