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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霸天下

_4 梁凤仪 (当代)
  “是不是我不应该介意?”
  “这其实是观点与角度的问题,我们的上一代何尝不是如此这般的过,日子还是好好的。我比他们会更尊重及爱护妻子一点,我不会让她和孩子在人前露面,这是承诺。”
  高掌西叹气:
  “让我好好地想一想。”
  “我以为你跑出香港几天,已经想个通透,才跑回我身回边来。”
  “对不起,钰华,在感情上,我的知觉或者比较迟钝,找回还需要时间。”
  “以时间来考验我,还是考验你自己?我告诉你,你离不了我。”
  庄钰华说罢了这几句话,就把妻子紧紧拥在怀里,重重地吻住了。
  高掌西脑里忽然空白一片,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像是个失去了一切知觉,只晓得履行职责的机器人。
  直至到身上一片清凉,她便下意识地想抓条被单或是什么的覆盖着自己,这么一抓,扑通一声,那幅高定北送她的画卷掉在了地上。
  她微微吃了一惊,画卷《黄狮寨极目图》张家界的几天
  高掌西忽然来的一股蛮力,把身上的丈夫推开了,匆忙地抓起了床上的睡袍,穿起来,然后跑到套房的客厅内,坐在沙发上,微微地不住发抖。
  “为什么?”庄钰华并不愤怒,他很温柔地坐到高掌西身边说这句话。
  “不知道。”高掌西答;。
  或者,她不是不知道,但她不要把那个答案讲出来,一旦意念成了语言,就是落实了。
  “你还在发我的脾气”这是庄钰华的想法。
  “钰华,请让我静一静,我需要时间。”
  “好,但不要让我等待太久。掌西,我们是不可分离的一对,对吗?”
  庄钰华在高掌西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就走回房里去。
  高掌西抱住双膝,有无尽无尽的惆怅。
  她未必是怀念张家界的一切人与事。
  只是她觉得自己不能适应在接受了一个男人之后,再回过头来,跟先前的一个若无其事地照常生活在一起。
  这感觉无疑是令她吃惊的。
  她从没有想过会有这种难以形容的事发生。尤其在今天,人的情欲不是已随世界进步开明而获得相当大程度的解放吗?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的奇异、倒退、落伍而且荒谬?
  那黄狮寨之夜是偶然,而不是永恒的。
  没有人需要负什么责任,没有人会追究,甚至会知情。
  自己又要向谁交代了?
  别傻,别紧张,放松自己,一切自然会回复正常。
  连庄钰华都可以在令一个女人怀孕之同时拥有她,一样的无疚,一样的舒畅,一样的自得其乐。
  男人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
  这不是她一向的作风与宗旨吗?在日常的工作上,她只会比男人更强更壮更坚定更实在。在私情上,不也是一样吗?”高掌西开始有着混淆的思想,她一直抱着膝,维持这个姿势良久。直至在迷糊之中,倦极而睡去。
  翌日,无疑是极忙碌的日子。
  荣必聪大婚了。
  新娘子夏童在酒店的房间出阁,女客们都很自然的成为一个助阵扬威的女家队伍,尤其是夏童并没有父母,她只就是那新娘子是你,你也不会这么笨。今天不把东西戴出来亮相,图个清白的美名,不是更好。”
  “庄大姐,真看得透。”那高镇东太太热情地圈住了庄钰萍的手,道:“我说呀!荣必聪这新夫人跟你们庄家姊妹俩就差得太远了,小家碧玉再大方,在气质和气派上还是输了,你别说我是你好朋友,偏着心才说这话,你尽管听听在场人等的意见呀!”
  这一番话对庄钰萍无疑是极之受落的,于是在难逢知己尽说知心话的情况下,庄钰萍扯住了高家两位太太就聊了半天夏童的是非。
  这还不是一回什么事,最惹笑的是回过头来,两位姓高的太太们又在别的人面前数落庄钰萍。
  由此可见女人讲起是非来的可怖程度。
  韩统的填房夫人笑哈哈地走过来,对高镇东太太说:
  “看你们闹哄哄的聚在一起,似有说不完的讲题呢,你踉庄家大小姐很熟?”
  “谁跟她数落新娘子的种种不是,都会得跟她谈得来呢!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吗?”
  “哎呀,怎么你也知道荣家以前的故事?”
  “城内会有人不知道吗?那才怪呢!荣必聪未发迹时,原本是属意于庄家大小姐的,她庄钰萍看不起荣必聪,偏是二小姐肯赌这一铺,跟荣必聪同甘共苦去,果然押中了,以后荣必聪富甲一方,她庄钰萍就不得怨天尤人了。她输了给妹妹,怕已经是一肚子气,到今日庄钰茹去世了,还是别个新人来冷手执个热煎堆,你说怎么会好受?”
  韩统夫人慌忙贡献她的一手资料,道:
  “我听我家里头的一位说,庄钰萍的丈夫方国栋并不是个出色人,方家早已只剩一个空壳。他人也没有什么本事:若不是妻子在庄氏企业内还有点权威,把他带挚着做点生意,怕连张名片都不知印上什么头衔才好。”
  “就是这个情况了。”高耀南太太说:“所以荣必聪越富,那庄舒萍应该越心生不忿。”
  “轮到你不忿吗?也不问问自己为什么没有眼光,人的福分是天定的呢?”
第五章
这班女人越说越兴奋,越口沫横飞,越自以为权威。
  听得旁的人心里难过,高掌西就是其中之一。
  她慌忙游目四顾,找她的幼弟高定北去。
  终于在酒店大堂,远远见到他了。
  高掌西如获至宝,她急忙排众冲上去,抓住高定北要跟他做伴。
  从来,高掌西在那班豪门名媛中间,都不是受欢迎的对象,从今天的这番表现就能证实出来。
  因为高掌西犯上了三个大忌。
  其一,她不肯跟这起贵夫人与千金之女们联群结党,严拒有物以类聚的嫌疑。。
  其二,这班名媛的一般言行,高掌西偏偏深恶痛绝。既没有以是非做人情的习惯,连穿戴首饰都有她的一套,不在普通场合珠光宝气,但一旦有装扮的需要,她的穿戴差不多肯定冠绝全场,尽领风骚。
  其三,也最最最为这班名暖所不能接受的,就是高拿过有真本事,她在商场上的手腕一绝,一直攻无不免,战无司胜,从无败绩。
  从前那些影视周刊一直只热烈地报道着名媛的各式社交活动,风头举止,对于商界政坛内如何叱咤风云的事件少有报道,那还好一点。
  现今呢,时移世易,群众的口味随着九七之将至,香港在世界的金融地位日益提高,而变作留意、关注、崇拜、景仰城内的企业与政治巨星,于是周刊的路子跟着客户的喜好走,像高掌西之流,近来早已是星光熠熠,满目生辉,在群众心目中的分量与地位抛离那些名暖太远了。
  在这种非我族类的情绪鼓动之下,高掌西也实实在在的无法与这班女人为伍。
  或者她的个性比较接近夏童与荣坤,到底是职业女性,尝过类同的甘苦,有着不少的心照不宣,沟通畅顺是绝无问题的。
  可是,在今天,怎么能抓着新娘子与伴娘做伴呢!
  于是,高掌西只能往男人堆里钻。
  这么一钻,又钻出一大堆是非与罪名来。
  韩统夫人一看高掌西走开了,立即踉高镇东太太与高耀南太太说:
  “你俩别怪我多嘴,实话实说,你们家的这位三小姐也真太有男人作风、少爷脾气了吧。这么一个大清早,人人都在送嫁闹得愉快热闹的,只她一个人闷声不响的,就往男人堆内跑,活脱脱跟我们女人就没有什么话好说。”
  然后韩统夫人又慌忙掩着嘴巴,说:
  “对不起,对不起,真是千不该万不该在人家婶子面前直说了,叫人家难为情”
  高镇东太太先就开腔回答:
  “你又客气些什么了。我们这位三小姐的品性,难道还算不上街知巷闻吗?她干么要在我们女人堆内混日子过,能在我们身上图的什么呢?倒不如省了精神时间,媚眼骚态,用在那些男人身上,不知能捞多少好处了。”
  韩统的侄媳妇韩森的太太,其实也就是庄经世的小妾所出的庄钰芬,立即在旁插嘴道:
  “哎呀,大家听着呀,记牢了才好,这番话是她高掌西的亲嫂子,高家人自己说出口来的,别是以讹传讹,又以为我们姓庄的亲属胡乱造她高掌西的谣。我对这位大嫂,可真不敢批评一句,反正,公道自在人心。”
  这最后的一句话,才真是厉害的批评。
  韩统夫人把有趣话题拔起来了,于是更不放过,兴致勃勃地说:
  “夫家的人不好意思直说乾坤,那倒是很能理解的,但娘家方面敢直言不讳,就显得大公无私了,是不是?”
  这么一说,高耀南太太就再不甘后人了,说:
  “所以说,要做女强人也真不易,女人要强,不靠男人靠谁?我这句话是最老实不过了,在座各人靠的是自己丈夫,服侍一个男人是理所当然的。在江湖上跑啊,我管你有多大的靠山,有几许本事,还不是要通过层层叠叠的许许多多男人的一关。就那君度大酒店的易手,你就知道当中要打通多少政府内把关的洋鬼子,才能顺利赢这一仗了,派个男人去,未必遇得上对方有断袖分桃的怪癖呢!那些洋人呀,趁末代来个财色兼收也算是人之常情,对不对?”
  韩庄钰芬听后大笑,道:
  “耀南嫂,你说得有道理,也幸亏如此,否则你们高老太爷要二少爷扬威立功,那可惨了。”
  高耀南太太还要把对方的话想了一想,才晓得尴尬地红了脸。
  韩统夫人立即打圆场,免情况变得狼狈,那就大杀风景了。她说:
  “这也真不是出奇的事,城内的传言,都说着几个有头有脸的女人之所以能在江湖上打出名堂来,的确是很能服侍洋鬼子之故。谣言呢,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也容我说句公道话,这最近政府内升扎得最红最快最高官位的还不是个女官儿,可从来没有听过关于她的流言呀!
  “都说她是凭实力打真军,逆流而上,所以也有例外的。那些有这起不雅不庄不重的谣言传出来的女人,首先就得要自行检讨。”
  年代是不同了,现今拉是扯非,也真是有了极大的进步,晓得指桑骂槐,晓得抑扬比较,更晓得作似是而非的论证。
  可怜天下间那些真正对得起自己操守的女强人!
  高掌西不是不可以想像出这些人背后会给她什么批评,她只是还纯真到以为人们的恶毒指控,不可以是在无根无据之下,言之凿凿,煞有介事。
  她慌忙地拨开已呈挤拥的人群,在酒店大堂找到了高定北。
  他正在跟一位男宾交谈,看他的神情是顶愉快的,眉目之间有着一股慑人的英气。
  高定北不只继承了父亲的矜贵气质,而且怕是从小跟随劳长兴之故,他的神韵态度都有劳长兴的不怒而威,见诸于男孩子的面相之上,少了一份杀气,添了三分威仪,确是有种英雄出少年的气概。
  这令身为姐姐的高掌西心内兴奋。
  无疑,血浓于水,虽不是同母而生的,仍是亲弟弟。
  高掌西益发觉得自己是个分裂的双重性格的人。在对人的感情上,她原来真是如此传统、古老、保守。
  在处事的表现上,她才是现代的、敏锐的、果敢的,兼有形形式式的突破的。
  高掌西嫣然一笑,喊了一句:
  “定北。”
  是笑自己的愚痴,抑或什么的,还没有弄清楚之际,已听到定北的回应:
  “三家姐。”
  那跟他在畅谈的男子回转头来,跟高掌西打个照面之后……
  天地就在这一刻完全静止了。
  旧约《圣经》上曾有记载,上帝命令摩西带领众人渡红海逃生,另创天地之时,曾嘱咐不可对那罪恶之城作回顾,否则就要化即变成盐柱。
  现今回顾的不是高掌西,是他。
  心甘情愿立即变为盐柱,再不为人的却是高掌西自己。
  原来回顾恋钱罪恶是这么恐怖的一回事。
  活脱脱像个小偷,犯了法,逃跑了,忽然被人抓住了,一边握着他的手,另一边举起钢刀就要砍下来,将曾偷东西的那只手斩去。
  不知何时,对方已在高定北的介绍下,紧握着她的手。高掌西忽尔尖叫起来:
  “哎呀!”
  吓得大堂上的嘉宾纷纷回转头来看究竞发生了什么事。
  “三家姐,什么事?”
  高掌西惊魂甫定,缓缓地说:
  “没有什么,他握痛了我的手。”
  对方并没有道歉,也是呆瓜般凝视着高掌西。
  倒是高定北觉着气氛怪异,竭力地补救场面,道:
  “对不起,三家姐,这位就是找向你提及的好朋友,他是老远从美国南部德萨斯州来的穆亦蓝医生。”
  然后他对穆亦蓝说:
  “我三家姐的大名,你怕是一到香港就已经听过了。”
  那叫穆亦蓝的男子回答:
  “我刚在香港逗留了几天,就已到大陆来了。”
  高定北俏皮地说:
  “只要逗留在香港超过三小时,你就应该听过我三家姐的鼎鼎大名。第一个小时,你应该认识周南和彭定康。第二个一小时,你应该知道李嘉诚、李兆基、郑裕彤等等。第三个一小时,头一个就应该听到人们介绍高掌西了。”
  高掌西在极度麻木中回复过一点点精神来,反应仍然是比平常较为迟钝的,她没有对弟弟的幽默作出欣赏,甚至回应。
  反而是穆亦蓝道:
  “高小姐有英文名字吗?”
  高定北一听,就抢着答:
  “没有,没有。我三家姐念中学时,英文科老师要同学们都给自己起个英文名字,只有她大小姐一个人不肯就范,竟然站起来反问老师:
  “中国人有中国名字,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改个洋鬼子的名字?”
  “她的坚持固执,被认为对老师不尊重,于是要扣她的英文分数。可是,把分数打个八折,她依然是全班之冠。
  “所以,亦蓝,她跟你一样,没有英文名字,你就连名带姓的称呼她高掌西好了。”
  高定北说完了这番话,穆亦蓝还未来得及称呼高掌西之前,她就已经开腔了,说:
  “我丈夫姓庄,不相熟的朋友都称我庄太。”
  高定北一听,失声笑了起来,道:
  “庄太?这真是太隔膜、太古老、太生疏、太尴尬了,就连名带姓的称呼好了。穆亦蓝是我在美国的大学同学,我们同学之间都喜欢这种称呼,又亲切,同时又有特定的距离,得意极了。”
  穆亦蓝笑笑,他的那个微笑不是不带苦涩的,却又夹杂了一分难以贴切形容的惊喜。
  他说:
  “高掌西到过美国南部德萨斯州吗?”
  高掌西微微昂着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当然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发问。
  高定北看高掌西没有即时回话,怕场面冷落,立即答声:
  “我三家姐还真看不起德萨斯州呢!她心目中的美国只有纽约、洛杉肌、三藩市,认为这三个大都会才是值得打交道的地方。她的医学知识非常浅薄,并不知道全世界最有名的医疗中心,尤其是心脏科与癌症,以德萨斯州的候斯顿坐第一把交椅。
  “三家姐,我还未向你好好介绍穆亦蓝医生,他是癌病专家,是候斯顿癌病治疗中心的主任医生,同时是美国最大的卡迪药厂成药制作部头头,这次来中国是为了研究中药西服的方法。我看这么巧,便把他拉来参加婚宴。”
  “是的。”穆亦蓝开始讲话:“委实是太巧太巧了,千载难逢的一次机缘。”
  高掌西没有回答,她微垂着眼,伯踉穆亦蓝再面对面,履眸相对。
  在这一段时间之内,恐惧凌驾在其他各种感觉之上。
  她实实在在无法面对现实。
  因为不知道现实会为她带来多少威胁与损害。
  “三家姐,如果你阅读的不只是财经杂志,而肯翻一翻通行全球的专门报道医学最新发展的候斯顿医疗中心月刊,那你对我这位好朋友就不会感到陌生,且会引以为荣。这次他到来,也会为国内的医学界撰写一些研究成果的论文。”
  穆亦蓝道:
  “请快别当我的宣传经理,我也不过是个商人罢了。”
  高掌西这才接腔,道:
  “是吗?”
  “是的,我现在在一间全球稍有薄名的药厂服务,为他们研究新药。所以特意到中国来,遍访名山大川!,这儿有我要找的宝贵药用材料。”
  “找到了吗?”高掌西问。
  “找到的比我预期的多,为我带来莫大的难以忘怀的惊喜。”
  高掌西别过脸去,没有再回话。
  “穆亦蓝,我发觉你不但能撰写医药研究论文,还能在写作上有发展,能够出口成章。”
  “我在中学、大学时一直有投稿写作。”
  “是吗?投稿是否等于投篮?这有着大分别啊!”高定北说。
  “不,都登出来了。”
  “我可没听你提过。”
  “不骗你,我用的是笔名,专写游记式的文章。从小我就喜欢名山大川。”
  “文弱书生多别名,你的笔名叫什么?”高定北问。
  穆亦蓝拿眼看着高掌西那美丽的轮廓,说:
  “我的笔名叫杨青。”
  然后,穆亦蓝解释:
  “木易二字与穆亦同有,加起来是杨,青是为青出于蓝。我父亲喜欢多儿多公,他全部以颜色替我们一班兄弟姊妹命名,都是亦字排,我记得的有亦红、亦白、亦棕。”
  高定北问:
  “你有见过他们吗?”
  穆亦蓝摇摇头,道:
  “没有。文革时找出生,父母不久就相继去世了,我们分别被送进不同的孤儿院去,我相信我是最幸运的一个,就在湖南的孤儿院内,一位悬壶济世的美国籍医生申请把我领养到美国去。”
  然后,他又加了一句:
  “故此,我对长沙河、张家界格外的有感情。”
  “就为了你在那儿的孤儿院出身吗?”高定北问。
  “可以这么说。当时的孤儿院医疗设备很差,我患了一种很恐怖的皮肤病,全身的皮肤干燥得似在龟裂,非但没有办法医治得好,而且孤儿院怕我这个皮肤病会传染其他孩子,便把我严重隔离。”
  “后来怎么样?”连高掌西都听得着迷,有了反应。
  “后来一位在长沙研究中药西用的美国籍医生,叫罗哲夫的,他请求孤儿院让他收养我,本来孤儿院的规矩是独身男人不可以收养幼婴的,但因着我的情况特殊,就批准了。”
  “好了!”高定北拍起手掌来,说:“下面的故事就容易猜呢!是罗哲夫医生把你的顽疾医治好了,然后把你带到美国去。以后耳德目染,更为感恩图报,于是你就勤力念书,学起医了,是这样吗?”
  穆亦蓝说:
  “对。严格来说,我从未见过我的兄弟姊妹,罗哲夫医生也只是从我的身世记录表格中,得知我父母以色泽为子女命名。”
  “一点都不离奇曲折,凡是,听众与读者能措得到结果的故事,都是平庸的。”高定北说。
  “离奇曲折,峰回路转的故事,只可以当事人知道,不能宣诸于世。”穆亦蓝说。
  “为什么不能公诸同好:这世界哪有秘密这回事?”高定北肯定是无心之言,却是听者有意,高掌西的脸色早已煞白。
  “三家姐,怎么你一直不讲话?”
  “没有什么,昨天晚上睡得不大好,今天醒来有点迟钝。又没有想过,原来荣家这个婚礼,只请近亲,也可以把这么个大堂塞满了,空气都像要浑浊起来。”高掌西乘机伸手指一揩额上的细汗。
  “要不要上房间休息一会?”高定北问。
  高掌西回过头来,一接触到穆亦蓝的表情,就下定了主意,道:
  “不用了,我们这就走到大门外去登车吧,怕是差不多时候要到天坛去了。”
  高掌西下意识地不要在穆亦蓝跟前认输。她根本从没跟这男子赌过什么,所以她不必惊慌,就像她在商场上应付滔天巨浪一样,只当没事人一样就能应付过去的,没有什么大不了。
  参观婚礼的车队很长,足足有几十部黑色的红轿房车,每辆车都指定专为一位嘉宾服务。
  高定北的专用轿车,就连穆亦蓝都招呼在内。
  高掌西很自然的与她的丈夫庄钰华同一辆汽车前往天坛。
  车厢内,高掌西的脸绷得甚紧,半句话都没说,只默默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致。
  庄钰华跟她说:
  “定北跟谁来北京参加这个婚礼?”
  这么平凡的一句话,像一支锋利的针刺痛了高掌西,她慌忙别过头去,看大夫的表情。
  她这个紧张的表情者在庄针华眼内,觉得有点奇怪与滑稽,他忽尔误会了高掌西的意思,便道:
  “你别敏感好不好?”
  “我敏感什么?”高掌西的声音几乎发抖。
  “你以为我生了怀疑,是不是?”
  “有什么好怀疑的,根本是今天才见第一面的人。”高掌西的心卜卜乱跳,大有跳出胸膛之势。
  “这年头就流行这种崭新的情欲关系,不是很多人能适应。”
  高掌西吓得什么似的,紧握着拳头,垂下了头,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腔下去。
  没做惯小偷的人连白拿别人一支针、一张纸都会惊出一身冷汗,何况,高掌西自承罪行不止于此。
  她犯的是奸淫。
  才这么一想,她就慌忙地拿双手紧抱着自己,免得冲动得在下一分钟就会伸手推开车门,跳下车去。
  她着实的没有胆量面对自己的丈夫。
  自己的丈夫?高掌西这才稍稍的忆及这个所谓自己的丈夫也对妻子不忠。
  为什么一个不忠于妻子的男人,跟一个不忠于丈夫的女人,在言行上会有如此大的区别?
  男女平等这回事在中国社会内,究竟到什么时候才可以真正做得到?
  另一个五千年之后吧!
  积累了五千年的思想信念,要连根拔起,谈何容易。
  高掌西越想,整个人越觉冰冷。
  庄钰华说:
  “你不但做事紧张,连做人都如此看不开,那怎么成。我只不过随便地聊起来罢了,定北不像有断袖分桃之癖的人,那与他同来的朋友也踉定北般英伟,一点没娘娘腔。今时今日这种玩笑,你也开不得的话,就太古板了。”
  高掌西回望丈夫一眼,看到他的神情还是顶轻松自在的,这才意识到刚才那几句话,完全是一番误会。
  为什么会有这种惊惧的联想,就是为了做贼心虚之故。
  仍然是叫高掌西惭愧得低下头去.没办法再有心情去跟庄钰华聊下去。
  天坛是北京的名胜,清朝帝皇祭祀及举行仪典的地方,那个彩蓝色的坛项。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覆盖大地、拂照万物的气势。
  不论是建筑物的宏伟壮丽,抑或它代表的神圣庄严,都有令人仰望而生敬畏的威力。
  车队停下来,放下了一大群参加婚礼的嘉宾,他们聚集在天坛的平台上,等待着最后一辆载着新娘的轿车到达。
  身为新郎的荣必聪由着儿子荣宙、准女婿韩植以及得力助手戚继勋陪伴着,反而是一早就站在天坛平台下的车道上等候。
  宾客在这神圣喜悦而紧张的一刻,不住交换意见,连庄钰华都很自然地跟高定北和穆办蓝搭讪起来,说:
  “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我还以为荣必聪会邀请什么国家领导人物来为他主持婚礼,威风一番。”
  高定北向来对庄钰华没有太大好感,老觉得他在人品才具上配不上自己的姐姐,一听他这么说,便答道:
  “荣必聪不必借助在北京结婚为借口去巴结国家领导人,今日的他毋须犯上这种嫌疑吧!”
  庄钰华冷笑,说:
  “你是说今日是吧!我说呀,尤其是在今日,更要各出奇谋,向中央领导层多多巴结,一个机会、半条路子都不可以放过。九七年七月一日谁成为全世界传媒集中访问的焦点,除了出巡香港的邓小平之外,就是香港的第一任行政首长了,是不是?荣必聪当过《财富杂志》的封面男郎,他不想再踏足而成《时代杂志》的MAN OF THE YEAR吗?未必吧!”
  庄钰华说这番话时,站在一旁的穆亦蓝拿眼偷瞥了高掌西一眼,看她的表情。
  当然,他是要失望的了,高掌西一直木无表情,全无反应。
  她连正眼都不看旁人,就为心上依然索绕着黄狮寨上的一夕情缘,自觉罪孽。
  已是身陷险境、罪咎深重的人,哪里还有心情管别人的兴衰与哀乐。
  同样,当事人若是于心无愧,也不会把旁人的一总看法与褒贬放在眼中心上,自然会悠然自得地迎接着眼前的欢乐与幸福。
  在这个婚礼中,高掌西是前者,荣必聪是后者。
  他站在天坛平台的最低一级,正满怀喜欢地等待接他的新娘。
  最后一辆轿车,终于载着夏童抵达。
  车门一打开,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先走下了三个,就是当伴娘的荣宇、荣坤与夏真。
  这三个娇贵得有如牡丹之于朝露的少女,走过嘉宾的身旁时,不期然地造就了一股清新明亮的气势,稍稍把那一群在日光日由之下浓妆艳抹,珠光宝气的名媛比了下去。
  这无疑使人想起了淡扫娥眉朝至尊的浪漫故事来。
  在天坛的平台上,三位伴娘差不多吸引了全部嘉宾的注意,直至新娘手夏重从车厢内走出来,把手圈进荣必聪的臂弯内,人群才掀起了一阵的欢呼与鼓掌声,把他们的目光与心神专注到这对幸福的新人身上。
  其中只有一位宾客稍为例外。
  那是高定北,他的目光一直逗留在夏真身上,像被磁石吸引着似,要甩也甩不掉。
  “三家姐,”高定北碰一碰高掌西的手臂,问:“她是谁?”
  “她?夏童嘛,你不晓得新娘子的名字?”
第六章
“不,不是新娘,是那个伴娘。”
  高掌西稍稍把目光自夏童身上收回,望回她身后的三位伴娘,犹豫地答:
  “你是指夏童的妹妹?她叫夏真。”
  “她比她姐姐还漂亮。”
  “是比她姐姐成熟才对。”
  “不是在城内的商号干活吧,我们从来没有听过她的名字。”
  “从外国回来的。”高掌西答,然后禁捺不住地瞟了穆亦蓝一眼。
  “嘿!这年头回流的人真多,这现场就有一男一女。”高定北这样说:“三家姐,等下要麻烦你介绍夏真跟穆亦蓝认识,我这位穆大哥行年三十,尚未娶妻,就为眼角儿高的缘故。我早已跟他说,回香港来,生活圈子广阔了,什么机会都多着,对不对?”
  穆亦蓝答:
  “对,我怎能说你不对呢!”
  他回应这话不是望着高定北,而是看牢他姐姐的。
  当然,这种眼神上的方向与关怀,也只是有心人才会留意得到的。
  尤其是当庄钰华插嘴说了几句很不得体、很扫兴的话之后,更分散了各人的注意力。
  他对穆亦蓝说:
  “别因为高定北胡扯乱道而抬高你对香港女孩子的期望。你会发现很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例子在你左右。有些女人偐然端庄贵妇,其实人尽可夫;有些女人看似投入工作,血汗营生,其实是烟幕,实际是要在商场内找个好的归宿对象,一下于不得逞,自己放出去的饵给人偷尝了,就恼恨埋怨,嚷自己吃了大亏,做很多不堪的事出来。你可千万要小心,我听说这新娘子的妹妹夏真就是一名只宜远观不可亵玩的人物,老弟,我劝你宁可信其有。”
  庄钰华的这番话,撩动起站在身边几个嘉宾的兴趣,七嘴八舌把他们所知晓的有关夏真,甚而是夏童的资料,诉说得不亦乐乎。
  高掌西脸上泛红,既恐惧丈夫的语带双关,也为上流社会内,有教养的人也存在着这种轻微程度的食碗面反碗底现象而羞愧。
  何必一方面参加人家的婚礼,一方面又忙不迭地说主人家的闲言闲语呢!
  高定北是一向的俏皮洒脱,他反而是碰碰穆亦蓝的手臂,给了一个眼色,说:
  “看到了吧,这就是香港的人情一景,我要是你,就更加有兴趣认识那叫夏真的伴娘,看真相与语言的距离究竟有多远。你不是有考究的精神吗?”
  “是的,但未必是你心目中认为要探讨的对象。”
  高定北立即轻松地搭着穆亦蓝的肩膊,说:
  “老兄,你不是幸运到才几天功夫就找到要探讨的对象吧?”
  穆亦蓝微笑不语。
  “是香港小姐,还是大陆姑娘?”高定北故意压低声音说。
  穆亦蓝亦不作答。
  “我猜必是大陆奇遇无疑。”高定北说的这句话,高掌西站在一旁是听得清楚的。
  她不自觉地感到自己浑身肌肉正在皮肤下微微抖动,那种感觉恐怖极了。
  只好勉强自己将精神集中在正站立于天坛之前的一对新人身上。
  荣必聪与夏童已经站在荣家的家族律师上官融跟前,由他主持简单而隆重的证婚仪式。
  上官融宣读了一段很短的祝颂文字之后,最后他说:
  “我宣布荣必聪先生与夏童小姐已正式结为夫妇。”
  跟着荣必聪当众亲吻了新娘,嘉宾们就欢声雷动。
  在一片掌声之中,高定北仍在继续地与老朋友的话题。
  “怎么,给我猜中了?”高定北问。
  穆亦蓝笑笑答:
  “我的奇遇,会这么容易给你猜中吗?”
  “这有什么难猜的。在中国大陆漂亮的女娃儿要多少有多少,对海外归侨,尤其趋之若骛,你别以为自己的一番遭遇是独一无二。”
  “如果我奇遇的对象不是大陆姑娘呢?”
  “你的意思是香港小姐?”
  高掌西没有再听下去,她故意地跟随着嘉宾涌向一对新人,拥抱着新娘子亲吻。
  她没有听高定北与穆亦蓝怎样把话题聊下去,这会使她的神经过度紧张。
  一大堆人分别抢着跟新人拍照,闹哄哄地在天坛扰攘了半小时。
  临走时,高定北刻意地走到荣必聪身边,对他说:
  “我把好朋友穆亦蓝医生也带来,他服务的卡迪药厂,你听过了吧!”
  “世界最顶尖儿的药厂,久闻大名了。”
  荣必聪与夏童热烈地跟穆亦蓝握手。
  跟着便把三位伴娘分别给穆亦蓝与高定北介绍。
  高定北兴高采烈地说:
  “来来,我们大伙儿拍个照片留念,这婚礼实在太有意义了。”
  夏童微微提高声浪,叫喊:
  “掌西,你们两位也来拍张照片留念呀!”
  “好哇!”连忙答应着的是庄钰华,他殷勤地搀扶了妻子一下,把她半拖着加入拍照的行列。
  一阵镁光灯之后,穆亦蓝很诚恳地对荣必聪说:
  “荣先生,很高兴能参加你的婚礼,这对我的意义非常重大,这帧照片,我将好好保存,永留纪念。”
  当然,他的这番话听进高掌西耳内,心上又怦然一动,话似乎又是说给她听的。
  如果真如对方所说,是永留纪念也无大关系,只要前事尽忘就好了。
  荣必聪的婚宴于当晚在贵宾楼的花园大礼堂内举行。花园大礼堂的一边有白石雕成的一一肝生肖,围坐成一个喷水池。就在水池前,安排了八十人的两队中西乐队,轮流演奏,气氛一早就因着一流的音乐而烘托起来了。
  嘉宾们都分坐在花园内的一张张圆桌上,完完全全的珠光宝气,花团锦簇。
  不是冤家不聚头。高掌西跟庄钰华夫妇,正好与高定北、穆亦蓝同一桌,还有荣宇和夏真,因是单身的女孩子,于是都被主人家编派到这一席,下意识地跟高定北、穆亦蓝配对。事实上,到场的嘉宾都是成双成对的多。
  当晚餐吃罢之后,新郎与新娘带头起舞,跟着嘉宾们都纷纷走下舞池。
  荣必聪与夏童在一曲既终之后,便开始分头邀请各男女嘉宾共舞,掀起了全场更热闹的气氛。
  当夏童走近高掌西这一桌时,她轻盈开心得如一只在盛夏早晨的小鸟,声音好听得教人不得不听她的建议,夏童说:
  “掌西,我邀钰华共舞,你且要小坐一会了。”
  高掌西伸手捉住夏童,轻声说:
  “祝福你,你今晚实实在在太漂亮了。”
  庄钰华当然也乐于跟新娘子共舞,于是礼貌地站了起来。
  夏童说:
  “定北,你别吊儿郎当的这么懒坐着,快快给我带起气氛,你身旁坐着的都是漂亮小姐。”
  说罢,就扬扬手,表示鼓励各人走下舞池,然后便跟庄钰华翩翩起舞了。
  “怎么样?穆医生,我邀你来,并不表示我要步步照顾你,你也有责任令这个宴会加添喜庆,快选你的舞伴去。”高定北说。
  穆亦蓝迟疑了一会,便站了起来。
  他走到荣宇身边,却把手伸向坐在荣宇身旁的高掌西,道:
  “可以跟你共舞吗?”
  穆亦蓝太专注于高掌西的反应,没有留意到自己擦身经过荣宇身边时,她美丽的脸上泛起了微微的失望与不忿的表情。
  穆亦蓝当然不会晓得,在香港商场上,荣宇与高掌西都是极有名气的豪门女名将,在很多个商业计划的竞争或合作中,她们都能各领风骚。
  荣宇因着父亲的名望,再加上母亲去世时遗留给她的资产极丰,曾有一个时期在城内的新闻与地位比最红的影视明星还要热,被誉为有独立财政能力的首席女富豪。在这方面,她无疑是赢了高掌西一个马位。说到底,高家天下并非高掌西一人独揽大权,她仍要看父亲的脸色。
  直至早一阵子,荣宇与荣宙仗着手上持有母亲遗下的荣氏股权,合谋造父亲的反,被荣必聪反败为胜,恢复江山,成为城内的热门话题,荣宇的威风才一下子折损下来,不及高掌西名声的稳扎稳打,稳步上扬。
  高掌西对荣宇一直没有什么,只是不大谈得拢,就没有勉强自己多跟她来往,她可不太留意到荣宇在下意识的逞强心态带动下,跟自己生了点心病。
  事实上,坊间的人,吃饱了肚子无事可为,最喜欢私下谈论东家长西家短,包括了想当然的把谁与谁联想在一起,作出无谓的比较。这其实最有可能平白加添了当事人之间的嫌隙。无论是传媒抑或名媛,甚至以男性为中心的商界,话题一绕在那起出风头的豪门娃儿身上,就会得批评:
  “高掌西的模样比荣宇好看。”
  “高掌西与荣宇如果有一天认真交起手来,你看谁胜谁败?”
  “我看好高掌西,她做事比较有原则。”
  事不离实,高掌西在商场上的声誉是比荣宇高,新近挫败的荣宇对此更是敏感。
  就在这荣必聪的婚礼大典上,荣宇被指任为伴娘之一,风头应仅次于新娘夏童之外,更是荣必聪在近亲面前表示冰释前嫌,重新承认荣宇的具体行动。照道理是很叫荣宇有面子的一个安排,尤其夏重对作为伴娘的荣宇比荣必聪儿子荣宙来得亲近,更落实了人们重估荣宇江湖地位的心态。
  原本这一切对荣宇都是好的,偏就是这一相貌堂堂的外来客人穆亦蓝,在挑选舞伴时,竟又在荣宇与高掌西之间挑选了后者,令荣宇心上刹那的不好过。
  下意识,荣宇觉得自己老是输给高掌西。
  她当然做梦也不曾想过高掌西是在千亿个不情不愿之下,站起来接受穆亦蓝的邀请的。
  高掌西不能不这样做,她没有任何借口或理由,拒绝穆亦蓝的邀请。
  当他们在舞池内共舞时,高掌西的表现未到平日的一半水平,因为她不但紧张,而且微带愤怒。
  她感觉到对方意图向她挑战。
  穆亦蓝轻握着高掌西的手时,他其实并不轻松。一幕一幕在黄狮寨上的往事,作无秩序式的浮现脑海,直回忆至他一觉醒来,跃起,发觉堂屋静悄悄的渺无一人,冲出去在寨巅四处奔波,都寻不着那个“露茜”时,他就有一种大声叫喊的冲动,在当时的那一刻,他以为此生此世也不可能再见到这个令自己倾心倾情倾意的女子了。
  一个如梦如幻的偶遇之后,如今忽尔又添一个意想之外的重逢,浪漫得令他不能自已。
  穆亦蓝觉得喉咙有点干燥,连呼吸都好像微带困难,他情不自禁地回想到黄狮寨上最销魂的一夜,是否此时此刻,自己拥着的轻盈曼舞的这个女子,会跟自己同样心意?
  他知道如果再不开腔说话,冲淡一下心头的紧张,更难以控制越来越激动的情绪。他相信脸已发红发烫,手心在微微冒出细汗。
  于是穆亦蓝轻声地说:
  “没有想到在这儿会见到你。”
  高掌西并没有回应穆亦蓝。
  穆亦蓝把话说出来之后,浑身的毛孔都像能透气了,他吁了一口气,决定把话说下去:
  “那天在黄狮寨上,一觉醒来,发觉你已走了,我真不晓得怎样形容我的感受。”
  穆亦蓝偷偷看了高掌西一眼,发觉她的脸容庄重圣洁,并无特别的神情足以触摸她的心态。
  穆亦蓝说:
  “你听到我的说话吗?”
  “什么?”高掌西微笑:“你刚才是对我说话吗?”
  这么一句毫不经心的回答,令穆亦蓝骇异极了,道:
  “这儿还有别的什么人是我说话的对象吗?”
  “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我并没有听明白你的说话,所以才这样回答。”
  “露茜!”穆亦蓝叫,有着微微的惊骇:“你忘了曾发生过的事?”
  “穆医生,你真是跟我说话吗?首先,我并不叫露茜,我弟弟定北不是告诉过你,我没有英文名字吗?如果你不喜戏称呼我作庄太,那么,朋友们都会连名带姓地称呼我,叫我高掌西。”
  “高掌西,请放心,我并不打算骚扰你,只是……”
  穆亦蓝忽尔不能打圆场,喉咙活像被硬物堵着了,再不能流畅运用。
  因为他觉得蒙受了极大的委屈。
  原本是一场喜悦的惊梦,如今却变成了一番无赖的痴缠,这不是他穆亦蓝的本意,且始料不及。
  如果今日在北京的高掌西,不同于往日在张家界的露茜,地位身分绝对悬殊的话,那么,这个站在香江富家第二代跟前的自己,也不是黄狮寨上的杨青,而是自美国载誉归来的穆亦蓝,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医科顶尖儿专业人士。
  他并没有失礼她。
  他也没有打算高攀她。
  他,只不过一直在想着她,怀记她,忆念她,如此而已。
  男性对女性的恋慕,应带来惊喜与荣耀,这不是不可以接受的必然反应。
  但,如果为此而把女性纵容成高傲倔强,以至于贬低对方,认为是裙下的一堆烂泥,那就是过分了。
  高掌西的表现是令穆亦蓝觉得她稍稍过态了。
  还在那一刹那思潮起伏之际,高掌西就说:
  “穆医生言重了,你是定北的好朋友,我们就不用说什么客气话了。希望这次来北京,你会玩得高兴。”
  穆亦蓝差不多气疯了。
  在他印象中的露茜绝不是这副装模作样的气派,穆亦蓝最不喜欢女人一摆款头,就露出高不可攀的神色来。
  现今的高掌西的确是如此,穆亦蓝想,她真的不是露茜。露茜是大自然中的一份子,她温柔、纯真、朴实、灵慧。
  这高掌西是大都会内的当然成员,她世故、骄傲、矜贵、深沉。
  穆亦蓝告诉自己,真没有寻到原来偶拾的情缘,也没有觅获朝思暮想的眷侣。
  他于是忍不住回应一句:
  “我相信北京会被我曾到过的所有中国地方比下去,因为这儿太多人情世故、强横事理,令人失望。”
  穆亦蓝说的是晦气话,指摘的是高掌西。可是,高掌西回应得十分自然,只闲闲的一句话,就连消带汀的化解掉其中的恩怨,她说:
  “你怎么对自己的国家这么没有信心。”
  穆亦蓝听后一想,有点啼笑皆非,发觉高掌西这女人真是太厉害了,商家人而有政治家的头脑与口才,真是难得。
  聪明的政治家最犀利的一招是遇到了自己不能回答的问题,就干脆提供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或干脆把对方的意思打歪了,误导话题,使之转向。
  穆亦蓝口中的北京,的确是指京城,而高掌西偏把北京认作中国的代替。
  她还自动地把话题朝这方向说下去:
  “你也许在美国被很多故意制造出来的消息所纷扰,没有好好地看国家这些年的发展,我建议你多在中国各省走走,张开眼睛,看清楚人心事态,那你便会对中国整体改观,没有一个国家的资源与前景比中国更可爱,更令旁人垂涎欲滴。”
  话题一涉及政治,气氛自然严肃起来。
  高掌西所希冀的就是这一点,以便穆亦盈不能再把他。的心意,继续唱苏扩展下去。
  一舞既终,穆亦蓝只好陪着高掌西回到座位上去。
  才坐下来,就见高定北站起来拍拍穆亦蓝的肩膊,说:
  “跟我三家姐跳舞,你怕是要紧张死了。”
  他这么一说,连穆亦蓝都讶异起来,问:
  “为什么?”
  “她的舞跳得太棒了,经常令舞伴起了自卑感,不是很紧张吗?”
  穆亦蓝叹了一口气,回应:
  “是的确有一点点难于应付,措手不及。”
  “多练习就会进步,回港后我给你安排练习交谊舞的机会,有个地方很值得去。”高定北说罢,就向身旁的夏真说:“候了这么久还不曾轮到我跟新娘子共舞,请她的妹子先代劳,成不成?”
  夏真欣然地站起来,跟高定北走下舞池。
  高定北似乎已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跟夏真谈得颇熟借,一边跳舞还一边跟夏真闲聊。
  “你在欧洲逗留了多长时间?”
  “一年多的样子。”
  “主要在哪些城市居住?”
  “英国。”
  “那么灰黯黯、破破烂烂的地方也能住吗?”
  “你对英国有偏见,单是为了好好看大英博物馆,就可以呆上十天。他们的文化遗产很吸引人。”
  “那么,你要在中国住一辈子了,这儿到处都是五千年文化遗迹。”
  夏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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