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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梁凤仪《花帜》

_9 梁凤仪 (当代)
就因为社会是富贵荣华、堂而煌之的社会,一有金光灿烂的场面展示人前,人们就妄想自己能成为其中的主角。这种虚荣高攀的心态一经泛滥,就把理智的头脑淹没。
别说婚姻要讲缘分,就算她杜晚晴是身家清白的一个人,没有连累表弟妹出这番丑,他们这个年纪所谈的恋爱,能否结出果实,这真是完全没有把握的未知之数。怎么可以把成败,兜几个圈子而硬套到自己的头上去呢?
高进与高惠只管抬起头、垫高脚、伸长脖子、拼命地往上望,看见了云端的乐础君与荣家辉,因而妒羡交炽,以致紧张自己能否依样画葫芦,攀龙附凤去。
他们怎么不稍稍垂下头,往下看,有多少年轻男女不如自己,既无丰衣足食,又缺求学机缘,苦苦地在人海中载浮载沉,不知何处是岸?
要跟他们阐明这番道理,是多此一举的。
她缓缓地站起来,不打算再说什么了。反正外祖母与母亲跟自己一样,都是无可奈何的受害人。
“大哥如果有消息,请通知我。”
晚晴疲累地走向大门,才一打开了,就跌撞了一个人进来。
“爸爸!”晚晴喊,一伸手就扶着杜一枫。
杜一枫的模样是吓人的,像躲在战壕里几天几夜,捱着饥、抵着渴、防着敌人侵袭、心力交瘁的一个老兵。
他一看见晚晴,如释重负,似已获救,立即抓着她的手臂不放,说:
“你回来好了,救救展晴,姓姚的不是好东西,炒股炒蚀了,走个没影儿。股票拿不出来交收,交易所已让我们暂停营业,直至把债项重整偿还为止。我们用的是无限公司注册,等于要负全责,身家性命都押了上去,你帮一帮汝兄吧。”
杜晚晴一直看着他父亲,没有作声。
她在思考着一个严重的问题。
“晚晴,我们并不需要太多钱,只要二千万元就成了。”
“爸爸,如果我告诉你,我没有二千万元呢!”
“怎么会没有?单是一间醉涛小筑,现今市价已值此数,你当然还有其他的资产。”
“可是,爸爸。对你,我还可以多承担对兄长则不必作无了期的照顾了,请你通融吧!”
“都一样,你不救展晴,等于不救我。”
“为什么?”点,
晚晴希望他父亲答:因为他爱展晴,展晴是他的儿子,是他心上的一块肉。
人类有感情上的偏袒是合理的。父亲如果心目中确有亲情,他放多一点在儿子身上,而老向别个儿女打主意,为展晴找寻贴补,也是杜晚晴愿意接受的。她是个执著于亲情、确信亲情的人,即使在重重打击之后的今日。
然,杜晚晴终于失望了。
杜一枫答:
“你不答应拿钱出来救他,他一定不肯露脸,经纪行要结束是一回事,这些日子来,我在股票上头的斩获,都给他全数抓了去,这条数怎么计?”
杜晚晴缓缓地回转头来,凝望着她的母亲,母女俩眼神所表露的无奈与苦涩,如出一辙。
都不是为了亲情。
在杜家人血脉之内,没有亲情这回事。
只有自己是异种。
杜晚晴没有再回顾,她走出杜家的大门去。
醉涛小筑有着前所未有的寂静与沉默,一如它的主人。
杜晚晴在盼望着冼崇浩回来的同时,好细细地为自己的前途打算。
有生以来,杜晚晴第一次从保障自己的角度去盘算整件事。
杜晚晴的花帜快要收起来了,总有些善后的工作须要处理。
这醉涛小筑应该卖出去,把那二千万元现金交到母亲手上;再下来,自己另有一笔积蓄,亦打算送给外祖母。
从今之后,她要放下那个沉重的家累包袱。
柳湘鸾要如何继续贴补高敬康与阿金一家,她有绝对的自由,杜晚晴不会过问。
同样,花艳苓要怎样处理她手上的人与她口袋里的钱,应该由她负起全责,随她的意愿行事。
这么多年来,为一总的亲人筹算,而都处处失算,只为送了他们金钱财富的同时,也自动奉上深厚的感情,就是这样害的事了。
杜晚晴仍愿意以物质照顾那一大堆亲人。然,她须要爱护的、值得尊重的也不外乎是柳湘鸾与花艳苓二人而已。
速速把感情与物质的馈赠分开来办,才是正经。
想停当之后,她摇了个电话给荣浚杰,以那老方式留下口讯,等待他有空时回电话。
荣浚杰没有回电话,他干脆跑到醉涛小筑来。
“你有事找我?我也有事跟你商量。”荣浚杰这么说。
“请把你的事先说吧!”杜晚晴端坐着,捧起茶杯来,微笑着呷了一口。
纵使杜晚晴的心情不怎么样,但经年训练有素,她不会让情绪跑出来在人前滋扰生事。
荣浚杰仍然把杜晚晴那呷茶的动静,看得十分出神。
“说真话,晚晴,绝少女人能如你一样,对我发挥如此持久的吸引力。”
“即使在人前摔倒过之后?”
“你有吗?”
“没有,我没有。”
晚晴笑,再举举茶杯,以示敬意。
这么多个恩客之中,荣浚杰是的确有胸襟、有风彩的。单看他在那盛宴上的表现,就可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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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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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人能够在非常时期,以一个不失身份的得体形式去维护女人,是值得欣赏与赞叹的。
男人的肩膀不是用来担待女人与社会大事,又是用来干什么了?
当然,惟其对自己有绝大的信心,荣浚杰才会挺身而出。
杜晚晴对荣浚杰那晚的搀扶,的确生了至大的感激与尊敬。
“看一个人是否跌倒,有我的角度。”荣浚杰说。
“谢谢你,这番话给予我很大的鼓励。”
“晚晴,知否荣氏真的打算迁册?”
“是吗?”晚晴很自然地应着,并没有表示有过问细节的兴趣,这是她一贯的作风。
“是的。事实上,我会把资金分散到海外去,谋求发展;换言之,在不久的将来,就我本人而言,也可能是声音两边走,先着意于北美。”
“地产?”
“包括地产在内,还有其他投资,例如银行业、矿务、工业、酒店等。”
“预祝你大展鸿图。”
“那要相当的精神与魄力支持。”
“深信你应付得来而有余。”
“也要看有什么人在身旁给我打打气,把我服侍得妥帖。尤其在海外,不容易找到一个合心水的人,为我布置出一头如醉涛小筑的家来。”
杜晚晴没有答。
“你要考虑之后才开列条件吗?抑或须要我讲解得更详细?”未待晚晴开腔,荣浚杰又自行解释,“我在温哥华有一间堡垒式的巨宅,独欠一个女主人。那儿是我飞往北美各地的歇脚处,若能有你长驻,为我主持另一头家的家务,我相信是会令我满意的。”
“多谢你的信任。”
“这阵子,很多人喜欢移民。”
“你认为我是其中之一?”
“未必。只是我觉得你有这个需要。”
“为什么?我不害怕九七。”
“因为以切身经验而言,九七并不比你家里头的人更令你烦忧、更能拖累你、陷害你。晚晴。我不算是言过其实吧!”
“不,多谢你的提点。更难得的是你其实也身受其害,而仍然谅解我、同情我、关顾我。”
“惟其我知道你并非同流合污之徒,才更能体会到你的委屈,何必经年累月放条身子出来干活,为了维顾一些这样不知分寸的人?”
“以后也不会了,凡事到了一个极限,会得终止。他们只不过是在干着杀鸡取卵的愚蠢事罢了。”
“我为你的觉醒而高兴。”
“如果能悟出了道理来,知所自处,就不用斩脚趾避沙虫,老远移民去。”
“你不打算寻找比目前更安定的归宿?”
“打算,那是梦寐以求的。纵使你们不生嫌弃,我也觉着疲累,是不是?”
“那么,是我的建议未如你的理想?”
“如果在几个月之前,你提出这个动议,我会觉得相当吸引。”
“是我迟了?要当上梁山伯是不是?”
杜晚晴笑:
“梁山伯如果有荣浚杰百分之一的身家,他一定不会死。”
“那马家郎是谁?”
“冼崇浩,一个公务员。”
荣浚杰当即坐直了身子,问:
“冼崇浩,你是说冼崇浩?”
“对。”
“布力行的左右手冼崇浩?”荣浚杰好像要拼命求证是不是他心目中那个人似的。
“对,就是他。”
荣浚杰忽尔颓然地把身子放软,倒坐在沙发里头。
杜晚晴问:
“你认识他?”
“对,我们认识他。”
“是指你和乔继琛一班老朋友都认识冼崇浩吗?”
“是。”
杜晚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冼崇浩快要取代布力行的地位了,这班要靠灵通消息去赚大钱的财阀,一定是晓得殷法能阁内的红员的。
“晚晴,你必不是为了冼崇浩的身家而喜欢他的。”
晚晴笑:
“他能有多少身家了?”
晚晴想,只足够买一枚似假还真的鸡血冻印章给她罢。
那是杜晚晴收受异性礼物之中,最便宜的货色。
“你甚至不会太认同他的工作,是不是?”
荣浚杰这么说,可大可小,杜晚晴不敢胡乱作答来个反问:
“你想证明些什么?”
“我奇怪,你怎么会答应跟随他?”
“爱情。”杜晚晴这样说,“你不相信有这回事?”
“在你,是绝对可能发生的。然,若真如此,就是我最最认为可惜的了。”
“为什么?”杜晚晴失笑。
“我见尽所有的欢场女子,一旦认真地谈起恋爱来,就会奋不顾身,毫无保留地为爱人做着一总的牺牲。晚晴,你为家里头的亲属,尚且如此张罗,将来为冼崇浩有更多委屈要硬吞进肚子里去的话,那不是闹着玩的。尤其是冼崇浩不是等闲之辈,配你的性子,我就更无话可说了。”
杜晚晴细嚼着对方的这一番话,领略是似有还无的。
荣浚杰一拍大腿,就说:
“好了,我要讲的话,也不过如是。你有什么事找我商议?”
“我想出让醉涛小筑。”
荣浚杰本想追问原因,其后翻心事已至此,也就不必多言了。只道:“很好,我照市价承让,嘱秘书跟你联络。”
荣浚杰站了起来,告辞。
在跟杜晚晴握手时,他再亲切而诚恳地说:
“我的建议仍在短期之内有效,请在必要时重新考虑。”
“谢谢!温哥华风光明媚,住在堡垒之中优哉悠哉,的确有其吸引,我会记住。”
夜里,杜晚晴辗转反侧,老在想荣浚杰的那番话。心头有着至大的不安。
她从枕下再摸出那个鸡血冻的印章来,轻轻的抚弄着。
从北京的地摊子把它买回来,似有一个世纪长。
晚晴想,如果现在没有了冼崇浩,就等于什么都没有了。
不是吗?醉涛小筑树立的花帜,过往迎风摇曳,婀娜多姿。多少豪门阔户,穿来插往,冲刷着生活上应有的寂寞。
自此以后,金盆洗手,闭门谢客。即使有日床头金尽,都决不再重整旗鼓,东山复出了。
英雄与美人,均是不许人间露白头的。
选择这个年纪宣布引退江湖,也是很明智之举。
亲人呢,从今而后,算是分家了。
自柳湘鸾开始的母系一族,应当各家自扫门前雪,不再拖泥带水地混在一块儿,纠缠至殁。醉涛小筑卖出后,自己收好了这枚“玲珑骰子镶红豆”的印章,就要随着冼崇浩过另一种陌生而又梦寐以求的生活了。
“崇浩,崇浩,请你回来吧!”晚晴在心内轻喊,起了又一阵的惶惑。
她怕没有了冼崇浩,丧失了冼崇浩。
杜晚晴从手上拥有很多很多的人和事,忽然变得只拥有冼崇浩。
这个转变原来是脆弱的。
一个人就是自己的一切,其实绝对危险。
难怪听了荣浚杰那含糊的一番话之后,就心惊胆颤,难以成眠。
几经艰辛,才朦胧入睡,忽尔一阵电话铃声,把杜晚晴吵醒了。
“喂,喂?”对方传来急躁之声,“是晚晴吗?”
“崇浩?”晚晴喊,“你在哪儿?”
“我仍在美国,明天要回来了。”
“崇浩,请尽快回到我身边来。”
“晚晴,先答我,你在美联银行有户口吗?”
“什么?”
晚晴觉得奇怪,无端端问这么一个不着边际似的问题。
“我问你,有没有存款在美联银行?”
“有。”
“尽快把户口取消,调离款项。”
“崇浩……”
“回来再说吧!”
晚晴睁着眼,看牢天花板,一时间不知道是梦还是真。
晨早醒来,她盘算着,要不要依照冼崇浩的嘱咐,把钱提出来。
或许应该摇电话找顾世均,将这个情况告诉他。
如果美联银行有迹象不稳而要呼吁存户注意的话,顾世均必会有消息。
他说过从外汇炒卖赚回来的钱,他放在美联银行。
然,晚晴翻心一想,自从被他那妒妻掌掴,弄出丢脸的乱子来以后,好几天都没有顾世均的讯息;照说,他也应该摇个电话来问候自己。如此的杳无音讯,怕是为了另有别情,或许妻子的确令他觉悟前非,不打算跟杜晚晴再有来往。
既如是,何必强人所难。
电话摇进去,被对方误以为用个无聊借口,跟他联络,也就太冤枉、太不得体了。
算了吧!
稍稍留意新闻与坊间的传言,果然有不利于美联银行的消息。都说美联银行的总部在美国,因为承受着中东战役后的种种政治影响,以致一些军火转运生意成了问题;这些生意的银行透支额极巨,一时间周转不来,现金奇缺,谣言当即四起,于是可能引发一次银行挤兑事件。
就为了这个原因,冼崇浩慌忙摇电话回来,要杜晚晴取消存款吗?
杜晚晴有着下意识的迟疑。
心想,如果银行安全稳健,是否调动存款,并不重要。如果银行出问题,自己以内幕消息而幸免于难,似乎对其他的存户于心有愧。
午间新闻,殷法能站出来声称,美联银行绝对稳健,不会出问题,务请存户放心。
杜晚晴吁长长的一口气。
政府发言人尚且如此说,就应该放心了。
谁敢公然欺骗市民群众?
当下,收拾了不安心情,静待冼崇浩回来。
晚晴是在电视荧光幕上看到冼崇浩,先于她见到真人的。
新闻记者云集在机场访问他:
“此行往美国,有没有在彼邦得到美联银行是否出事的消息?”
冼崇浩很清楚、很认真地答:
“完全没有问题,我曾跟美国银行监管的官员,以及美联银行的总裁会面,举行过一个非常具建设性的会议,对它的营运相当有信心。总裁还幽默地说:‘一天在哥尔夫球场上看得见他,等于银行财政健全,不用担心。’”
电视节目播送之后不久,冼崇浩已抵醉涛小筑。
一脚踏进屋子去,对飞奔出来迎迓他的杜晚晴,不及亲吻,就急急迫问:
“你把美联银行的户口结束了没有?”
杜晚晴答:
“没有呀!不是说美联银行相当健全,不会有不稳的迹象吗?”
“谁说的?”冼崇浩涨红了脸,盛怒。
杜晚晴有点啼笑皆非,什么叫作“谁说的”?不就是冼崇浩亲口说的呢?
“崇浩,我刚才看了电视新闻,且殷法能也在今早作了同样的宣布。”
“天!”冼崇浩拍着前额,“我怎么会高估了你的智慧。”
对冼崇浩的埋怨,杜晚晴很莫名其妙。
“告诉我,你在美联银行的存款有多少?”
“实数我还不清楚,一定是八位数字无疑。”
“八位数字?”冼崇浩咆哮,“你是否知道,司宪级的公务员劳苦一生,才拿到仅仅八位数字的退休金,还要公诸于世,被群众指指点点,说公务员好拿这么大笔钱退休,活像是纳税人施舍给他似的。要吞掉多少口气,才能有那撮钱去照顾晚年了,你竟然如此轻率,并不听我的话。”
“可是,崇浩……”一时间,杜晚晴语塞。她无法把整件事串连起来。
冼崇浩关心她的财产,可以理解。
他们实际上已经是一个整体,对资产所能产生的保障,赋予一定程度的关注,甚至紧张,是很合情合理的。
然,如果钱放在美联银行不稳阵,而要移师他往,就等于冼崇浩在人前说一套、私下做一套。这两套极端抵触的说法与做法,必有其中一套是真,另一套是伪。
孰真孰假,牵连甚大,杜晚晴愕然。
冼崇浩看到杜晚晴的表情,心知肚明,因而稍稍缓和了语气,说:
“世情瞬息万变,谁能担保了下一分钟会有什么事发生?自己赚回来的血汗钱,当然要小心保存,不可冒万分之一的风险。再说,就算政府如何呼吁,仍有一撮谨慎的存户会去把现款提出来,以策万全。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是这撮存户之一呢?”
就这番解释,使精神极度紧张的杜晚晴松弛下来。
她觉得他言之成理,是自己过分地敏感罢了。
于是,杜晚晴说:
“让我明天去美联银行办理过户手续吧!”
冼崇浩并不造声,沉默一会,始说:
“晚晴,你在利必通银行有户口没有?”
“有。”
冼崇浩似乎松了一口气,说:
“你把美联银行与利必通银行的户口号码给我,我明天替你办妥,省得你奔波。或许明天美联银行仍然有排队提款的人龙也未可料。我托里头的朋友安排个自动转账即可。”
杜晚晴当然没有理由反对。
这一夜,对杜晚晴来说,是兴趣索然的。
原以为分别了这段日子,回来了,自然有无尽的卿卿我我,温馨蜜意。谁知就为了那存款的事,教两个人都白白紧张了一阵子,把情绪搅坏。冼崇浩只说了一声:“我累极!”倒头便睡。
当然,来日方长,杜晚晴凝望着睡在身旁的冼祟浩,那赤裸的背,因着熟睡而作出的微微鼓动,使她心上又油然产生了一种安慰。
自今日以后,她只属于一个男人,而他们将不会再分离了。
一宿无话。
翌日一早,冼崇浩就已经上班去。
他昨晚在机场发表的说话,都在报章的头版刊登出来,风头竟然盖过了殷法能。
杜晚晴有点想不明白,怎么每一张报纸都只报道冼崇浩对美联银行的评论,而没有殷法能的发言?他不是曾在昨天的午间新闻,作过类似的保证吗?
发放讯息的显然是政府新闻处,如此明显的厚此而薄彼,一定是刻意安排。
为什么作此安排呢?
杜晚晴想,这大概是政府透露冼崇浩新权位形象的时候了吧?故而,连殷法能都让着他一点,让亲信独领风骚去。
对了,布力行已经退引。否则,最应该由他站出来,对群众讲话。
始终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杜晚晴心上有一点恻然。
下午,冼崇浩摇电话回醉涛小筑,语调极其轻松,说:
“你的存款已经调至利必通银行了。即使有什么变动,也跟我们无关。”
“谢谢你费心,崇浩,实则上美联银行会不会在短期内有差池呢?”
杜晚晴之所以追问,是为了她始终惦挂着顾世均。正如冼崇浩向她解释,小心驶得万年船,顾世均已经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幸好机缘巧合,才把他又扶了起来。如果存款再度受损,那怎么好算?
冼崇浩答:
“你既然已经平安上岸,就别多管多问了。下一分钟任何一间机构、任何一个人都会垮台,怎么能预言?”
“我在想,有位好朋友的存款也放在美联银行,好不好也提他一声。但如果不稳的谣言只是空穴来风,那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我劝你别把此事再搁在心上,胡乱为别人着想,只会有抄家,不会有封诰。”冼崇浩又再嘱咐,“晚晴,你还是千万不要把我替你将存款调了出来的消息外泄。”
“为什么这样紧张?”
“省得人人都要我为他服务。”
原来如此,杜晚晴释然。
“今儿个晚上,我们有贵客。”冼崇浩说,“殷法能跟几个好朋友要到醉涛小筑来,请如以往一般,准备佳肴美酒,迎迓嘉宾。且,晚晴,你装扮得漂亮一点。”
杜晚晴笑着答应。
相夫的任务已经交下来,或许在若干年后,就更要负起教子的劳累了。
对于这些崭新的承担,杜晚晴是异常兴奋的。
如何备办一个得体而丰盛的晚宴,对杜晚晴而言,真是易如反掌。
当冼崇浩下了班,赶回醉涛小筑时,一切已然就绪。
晚晴坐在妆台前细细地扫粉描眉。
无可否认,稍加装扮的她,更如出水芙蓉,永远美得清新可喜。
丽质天生的杜晚晴,认真是淡妆浓抹也相宜。
冼崇浩很满意地凝视着她一小会儿,才说话:
“以后,我们会很多时在醉涛小筑宴请达官贵人,一如过往一样。你办事,我放心。”
“以后?”晚晴一边刷着那头长发,一边说,“崇浩,我倒忘了告诉你,我打算把醉涛小筑出让了。”
“为什么?”冼崇浩立即问。
“让手上的现金宽松一点,把母亲及外祖母安顿下来,以后娘家的一总事,我不必再管再理了。况且,今时不同往日,既然生活上只余我俩的话,更不必留下这幢房子。我不介意住进公务员的公寓去。”
冼崇浩听呆了。
他冷冷而绝不高兴地问:
“你几时作出的决定?”
“在你远行的那两个星期内决定的。”
“你是否可以在作出任何决定,尤其是重大决定时,跟我商量一下。因为我未必赞同。”
“对不起,崇浩,那两个星期内,是有些事情发生了,以致我有这个卖掉醉涛小筑的打算,你才回港来,故未及将详情相告。”
“不必知道前因,我只计较后果。如果你还未进行出让手续的话,我不赞成把醉涛小筑卖掉。”
“为什么?崇浩,这房子遗留太多过往生活的痕迹。”
“我连你都没有嫌弃,怎么会对房子生厌?”
这句话无疑是说重了,但杜晚晴也不以为意。
毕竟冼崇浩说的是事实。
“崇浩,我们不再需要这种排场,也不会时有宴会。”
“刚相反,我预言醉涛小筑比以往会更衣香鬓影、花团锦簇、济济一堂。像今晚,我们宴请殷法能为首的一些达官贵人,就需要场面。他们全都吃这一套。”
“可是……”杜晚晴有些辞穷,“你要住进这儿来吗?以公务员的身份作如此张扬的应酬,是否适合了?”
“这么多年了,你这醉涛小筑的局,不是处理得相当好吗?只有圈内的自己人知晓欣赏,并不外泄。至于说,我那公务员的公寓宿舍,你也是女主人,不妨视为我们的另一间居所,或甚而拿它当别墅看待,几时我们有兴致,不妨躲在那儿,过小两口子的生活。”
杜晚晴有着迷惘。
情况好像有点出乎她意料之外,然,又不能说有什么不妥当。
正在犹疑之际,女佣从室内对讲机传来讯息:“客人已经到了。”
冼崇浩火速地在杜晚晴的脸颊上亲吻一下,嘱咐:
“我先下楼去迎宾,你整妆之后再给我好好招呼嘉宾,尤其是殷法能,他是我的至宝,这两天来,公事烦得他头大如牛,布力行又跟他翻了脸,不肯替他背黑镬,我已经竭尽所能,让他满意,余下来就是你的功夫了。”
说罢就飞奔走下楼去。
杜晚晴望着镜子出神。
她无法自控地想,布力行不肯为殷法能背的黑镬是什么?他不愿意顺从殷法能,而冼崇浩愿意,究竟这只黑镬是应该为他背负呢?抑或应该顽强反抗,置之不理?
想破了头,也无法出现真相,倒不如暂且搁下,候着时机,再跟冼崇浩好好地说。
跟冼崇浩离开了两个星期,杜晚晴隐隐然觉得二人产生了一点点的距离。是要再度好好沟通的了。
也难怪,大都会内的人情事理,瞬息万变,必须分分秒秒的联系以寻求认同与谅解。一旦疏远,就会出现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境况了。怨不得。
杜晚晴想通了道理,立即快快穿好衣服下楼去。
当醉涛小筑的女主人走下楼来时,客厅上扬起了欢呼声和掌声,欢迎杜晚晴出场。
殷法能兴高彩烈地拿起了杜晚晴的手,很绅士风度地吻了下去。
“多谢你宴请我们。这几天来的烦恼,在见到杜小姐之后,都要一扫而空。”殷法能如此说,并携了杜晚晴的手,介绍她认识在场的嘉宾。
又是另一撮的达官贵人、议员政客。
杜晚晴都一一招呼过了。过往,她对客人的名字与身份都能在听一遍之后,就记牢;可是,如今呢,满屋贵客,杜晚晴实在搅不清楚谁是准,只为她无心装载,她认为这种一般的应酬场合,以一般的心机与手段应付过去就算了。
在她心上,只有一个冼崇浩。
又为了冼崇浩坚持殷法能是他最看重的人物,故而杜晚晴也留意他,觉得要好好招呼他,只此而已。
无论如何,晚宴在出色的安排下,宾至如归。
一整晚,杜晚晴发觉冼崇浩有意跟她分开来应付不同的嘉宾,殷法能是整个的拨归杜晚晴打点了。
坐在殷法能身边的除了杜晚晴之外,还有一两位外籍人士,其中一位是利必通银行的主席。
他们的谈话,完全是风花雪月,只触及本城内政坛商界的各式笑话,并不谈什么正经大事。可算是相当轻松而有趣的。
直闹至三更二鼓,名副其实的酒醉饭饱,客人才纷纷告辞。
利必通银行主席重重地握着杜晚晴的手,跟女主人告别。一定是酒喝得多了的缘故,一双碧蓝的眼珠子周围尽现红丝,瞪着看杜晚晴时,显得有点色迷迷的样子,使杜晚晴略感不安。对方说:
“冼崇浩必然前途无可限量,既有胆识做前锋打手,挡在殷法能前面逞其忠勇,又有这么美丽迷人的未婚妻助他处理后勤服务,一定比布力行更得宠。这一次真要辛苦他了,得好好慰劳。”
利必通银行主席礼貌地吻在杜晚晴的脸颊上,一阵恶浊的酒气熏过来,只为他在晚晴的耳畔说了几句话:
“你大可放心,存款已在利必通的羽翼之下,安全至极。这已是一项价值相当的报酬了,请你们两口子继续努力。”
杜晚晴茫然。
利必通主席再重重地握着殷法能的手,说:“但愿有惊无险,老家那儿,你照会了没有?”
殷法能脸色刹那凝重:
“已经叫他们安心了,且我已郑重地提出抗议,若是次次都要我们为了老家的利益而出言不逊,民望无止境地掉下去,做任何事都会更棘手。我们的声誉是一回事,是否能从心所欲又是另外一回事。本城的人比印度、锡兰等民族的确聪明很多,且时移势易,历史经验教人们提高警觉,不但对他们的老家如是,对我们的老家也如是。”
“别罗嗦了,好好地享受今晚,良宵苦短。朝廷不会用饿兵,你放心!”
终于偌大的客厅,只走剩殷法能一位贵客。
冼崇浩示意杜晚晴先回睡房去,他跟殷法能还有点公事磋商。
杜晚晴微笑地跟殷法能道了晚安,再低声对冼崇浩说:
“别弄得太晚了,你明天还要早起。”
冼崇浩点点头。
杜晚晴重坐到妆台前卸妆时,心头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从前,周旋于各个大亨富豪之间,杜晚晴永远挥洒自如,从容不迫。明知道自己跟他们的特殊关系,也不觉得如何心惊肉跳,畏缩不前。
今晚呢,应酬着几个洋鬼子,纵使没有语言隔膜,但总是心上惴惴难安,老有种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怪感觉。
杜晚晴推想,必是为了这近日来,自己太留意政情时事,对中英两国政府的态度和手段都认真地私下作出评价来,故而不期然地起了心理障碍。
无可否认,在朝代即将转移的这个大时代内,处于社会里头的中国人,最易产生两种情绪,一种仇外,一种媚外。可能两种情绪之所以产生,都是为了自己和本城的利益着想,而以不同的手段处理。
其实呢,不论仇外抑或媚外,都是越轨的、过分的、不适宜的。
然,无可否认,无法自制的情况下,杜晚晴发觉自己的情绪偏于仇外,只为港英政府在几宗跨越九七的事项处理与部署上头,令她失望、教她鄙夷所致。
这个心理的逐渐形成,可能就是她跟冼崇浩连日来之所以产生疏离的原因。
如果正如冼崇浩所建议的,在往后日子里,还要如今晚的样子,穿梭于洋鬼子之间,吹捧应酬,实在是令她为难的。
如果一个仇外,一个媚外,长此以往下去,对她和冼崇浩的感情会不会有不良影响呢?
不,不可以有影响。杜晚晴心内挣扎。
她要极力的自我安慰,这些顾虑与敏感是很不必要的。过一阵子,便能适应新角色,把新戏扮演得舒畅了。
等下冼崇浩回到自己身边来,所有这些疑虑就会一扫而空。
说到底,情况并不如满清时代的八国联军入北京般,非要剑拔弩张,分清敌我不可。
杜晚晴换下了晚装,先到浴室去,把自己泡在温暖的池水之内,闭目养神,静静地想着跟冼崇浩曾经有过的美丽得只在天堂上才会有的感觉与画面。
每逢有困扰,这是一服最能开解自己、万试万灵的药方。
推开睡房门的声响把杜晚晴从迷惘之中唤醒过来。晚晴想,客人已经离去,醉涛小筑只余我俩了。
杜晚晴匆匆地从浴缸站起来,穿上了浴袍,走回睡房去。
“崇浩!”
杜晚晴喊。
没有回应。
露台的落地玻璃窗打开了,白色的窗纱迎着晚风飞动,像有人在跟前跳着婀娜多姿的宫殿之舞。
杜晚晴忽然之间觉得房内透着一股不祥之气。
她开始呼吸局促,心脏狂跳,血脉贲张。
那一帘白色的、飞动的长窗纱,卷进来的并非幽梦,而是噩梦。
杜晚晴畏缩地直往后退。
房门原来已经锁上了。
她大叫大嚷:
“开门,开门,给我开门,放我出去!”
外头没有反应。
完全死寂。
杜晚晴惶恐至极地回转身来,以背抵着房门,瞪着眼向前望去。
绝非幻觉。
从露台走回房间里来的不是天使,而是魔鬼;不是冼崇浩,却是殷法能。
一步一步地伸出他的魔爪,向杜晚晴施暴。
天旋地转,真把她带到十八层地狱。
牛头马面,青面獠牙,把她身上的每一寸都撕裂开来,放进血盆大口之内咀嚼……
已经在地狱内的冤魂,连死都不可以。
那种绝望的悲痛,最终成了一股极端强烈的麻醉剂,杜晚晴完全陷于昏迷。
醉涛小筑,在灿烂的夏日阳光之中,显得更高洁明丽。
人们只会想象属于其间的人,生活有如神仙眷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跟在烈日之下,围堵在城内美联银行周围的群众,成了强而有力的对比。那儿怨气弥漫、哭声震天,一张张彷徨、惊惧、无依、愤怒、绝望的脸,交叠着、凝聚成一股戾气,动辄就要发生更悲惨的流血事件似的。
一声美联银行经营乏术,宣布倒闭。成千上万的存户变成无主的孤魂,冲到银行门口来,磨拳擦掌,把一条命豁出去,要跟当事人拼个你死我活。
“政府必须负责,为什么前天还扬言银行健全,今天却倒闭了?那个冼崇浩真是杀千刀,出卖我们,中国人出卖中国人,是汉奸!”
“为什么身为公仆,劝喻我们放心,不用提存款,四十八小时之后却倒闭了?”
“从前是银行倒闭了,由政府负责接管,存户的血泪钱全部获得保障的,现今政府怎样向我们交代?”
“英美两地的美联银行早已有不稳的消息,为何对我们刻意隐瞒?”
“有没有人在昨天之内还可以把存款提走,幸免于难?港英政府在这事上是不是有什么额外的不为人知的安排?”
一声又一声的指责,一句又一句的疑问,自六神无主的群众口中叫嚷出来。
有如鬼哭狼嚎。
悲痛莫名。
电台报章纷纷访问有关人等。
其中有位年逾七十的老翁,瑟缩在银行门口的人龙之内,独自饮泣,对着电视台的镜头,以极微弱的声音说:
“那是我毕生的积蓄,那是我毕生的血汗钱。”
排在人龙后头的一位孕妇,泪流满面,对记者说:
“请行行好,把我的钱还给我,我那二十万元存款是我丈夫因公去世所得的劳工赔偿,家中还有待养的黄口小儿,以及这个未曾见过他父亲面的遗腹之子。”
另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一开腔,在记者跟前就是唏哩哗啦的一连串最恶毒、最粗鄙的粗话俚语,她叫嚷:
“我的钱,每一张撕开来都会滴血,你们敢不敢用?回答我,敢不敢用?”
她喊得力竭声嘶,人更是东歪西倒。撞在人龙的另一个男人身上去,被对方厌恶地猛推一下,咆哮道:
“单是你的钱才是血汗钱,我们的不是了。做了二十年小生意,才有的积蓄,撕开来何尝不是斑斑血泪和汗水?你给我滚到人龙尾去,再不守规矩,意图打尖,我先动手打你。”
报章也是一段又一段的持平之论:
“民无信不立。政府言而无信,何以对民?”
经济专栏不少都提出了质疑,道:
“政府如何善后美联银行的存户存款是一个问题。以往本城几间银行倒闭,都由政府负责保障存户,使他们不受损失。我们十分不愿意看到,九七将至的今日,政府出现得过且过的不负责任行为。民脂民膏,在这个时刻,更不应被剥夺。
“另一个问题,必须备案,提高民智与警惕。在政府公然宣布美联银行营运正常以至宣布倒闭的这两天之内,有人发现昨天已不能把支票兑现;然则,美联银行有没有在同一日内作出厚此薄彼的处理?简言之,会不会有内幕消息外泄,以致有些人或机构在最后关头能把存款救出生天,而另外一些人却无此幸运呢?
“本城在不住呼吁证券界的炒股内幕消息要遏止之时,对其余金融银行业内的消息外泄问题,又应如何处理?
“有关监管部门应否为澄清市民的疑虑,提高民望,而作出调查,不单是要了解有无个别存户受到不应有之庇护,且是否有外资机构的存户近水楼台而得着比其他机构存户更着数的消息与安排?
“毕竟令人疑虑的是美联银行总部在美国,且英国方面有传言说,若干当权政客在美联银行营运上有特殊的个人利益牵涉在内。会不会对本城美联银行的倒闭起牵丝拉藤的作用,也是值得提高警觉的。”
杜晚晴躺在放着一池热腾腾沸水的浴缸内,正闭上眼睛,仔细地重复思量她在这一天之中看到及读到的新闻,再把她个人的遭遇、所见与所闻,重新回忆一遍。将所有的资料、讯息、评论、报道,抖集在脑海之中,有如一个拼图游戏,一片一片地配合起来,终于出现了一副清晰的图画。
又有推开睡房房门的声音。
杜晚晴霍然而起。
浴室四周的镜子被热气熏得迷朦一片,无法看清楚任何人与物。
杜晚晴并不知道,如今在镜前出现的胴体,是肮脏还是清洁?
不要紧,即使被有毒的疯犬咬伤了,多放几池热水,把自己洗刷洗刷,是终于会干净过来的。
她要有这个信心,才能活下去。
杜晚晴披上了浴袍,走回睡房去。
跟昨晚不同,睡房内坐着的那个男人,闻声而回转头来,的确是冼崇浩。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差不多可以说是铁青着脸。
杜晚晴缓缓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她,依旧柔声地说:
“冼崇浩,你在电视新闻镜头前的样子,比现在好看得多。最低限度,你样子诚恳,你告诉市民,政府已尽全力去保障存户利益。一切都不是意料中事,而是始料不及的。市民全都会相信,因为本城的人一向是顺民,大多数的人都顺从政府的说话,只求生活无变。一少撮的人或会起疑,然,不要紧,本城的中国人也没有穷追猛打、追寻真相的能耐与胸襟。这儿不是美国,尼克松的水门事件若发生在此地,担保他长享富贵、无灾无难。我们始终是殖民地教育之下的奴才。”
“你今天的说话极多。”冼崇浩说。
“对不起,现今我且把发言权让回给你。”
“晚晴,不要再在我跟前耍什么把戏!你昨晚的表现令殷法能极端失望。”
杜晚晴嘴角向上一翘,笑了,问:
“我误以为洋鬼子有虐待狂性,喜欢施用暴力。冼崇浩,如果我表现欠佳,连累你被大波士责难,请自行检讨,其罪在己。你并没有在事前交代嘱咐得一清二楚。”
“我以为我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晚晴,你是个老手了。如果今时今日,我容许殷法能跑进这间睡房来,已等于我同意与认可,你应知自处。”
杜晚晴至此,才发觉她有颗世界上最坚强硬朗的心,如钢如铁。
她说:
“我并不聪明至你想象的地步,很多事,我不要胡猜,我要明确指示。请原谅我有固执而愚昧的一面。”
“有什么在现阶段你还是不清不楚的?请说,我答你。”
“很好。冼崇浩,你是想以你的柔情蜜意,把我捆起来作你的禁脔,为你及你要奉承的人服务?你认为这跟我以前的生活并没有两样?”
“不是吗?”冼崇浩俯前身来,说,“晚晴,请相信我,我还是真心爱你的,这跟以前,你没有人真心爱宠已是一个很大的分别。我甚至愿意跟你结婚。”
“对,冼崇浩,社会里头其实并不缺你心目中的夫妻档,洋鬼子尤其不介意。”
“晚晴,请别以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或者你会埋怨我事先没有征求你同意。然,我们说过了,有爱情的人,会为对方而不惜作任何牺牲。”
“我同意。”
“那就好!爱情可以跟肉欲分开来处理,这又是你过往的坚持,于今,有何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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