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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时间

_11 Arales(当代)
  我在这里,你在那里。
  我还是不觉得悲伤,可是心空空的。
  笑脸猫突然觉得惶恐。
  百年前有个人很认真的问他是否幸福,在他心中留下一座遗迹,可是不管现在抑或过去他都不曾为失去悲伤或哭泣,他只是在想起的那瞬间重温第一次看见墓碑时的刺痛,然後心空空荡荡地什麽特别的感觉都没有。
  我真的爱著那个人吗?我真的爱过那个人吗?
  那段宛若梦境般的记忆是真实的吗?
  我想对你说话,我看著墓碑觉得怀念,但我觉得不真实;是因为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疯了所以只要梦境里有个对象就好,还是因为我疯了所以连真实都在脑中迷路?
  就像证明你存在的墓碑和记录,记得你的朋友和朋友的孩子……我记得你认真爱著我,可是为什麽我一觉醒来不确定我爱过你呢?
  有没有什麽可以证明我爱你的东西?
  手指不自觉地抓著墓碑,他还记得拥抱的重量、记得出门前抚摸比荷衣服的触感,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在那一夜看起来像月光石,他记得那个人一脸宠溺地对他说要快乐喔。
  ……我不知道……
  把额头贴在凉凉的墓碑上,那种近乎窒息的困惑很陌生。
  金色的眼睛眨了眨,打开带来的酒一股脑的倒在墓前,亲了一下墓碑,然後站起来。
  疑惑的话,就去寻找吧。
  笑脸猫一个跨步,消失在墓园里。
  ■ □ ■ □ ■ □ ■
  猫偶尔也会想撇开头逃避一下,那就像聊表心意的躲藏,只藏住头却露出屁股,不是真的想逃或是想躲,就只是暂时的不想面对现实。
  笑脸猫说了要去找,来到绵羊家族的店前站了五分钟,还是没能走进去,而是转身走回自己家,扑向已经打扫乾净的床铺。
  床上还放著出门前拿出来的、比荷的衬衫,看著看著,忍不住伸手拥抱那件衣服,埋头嗅闻因为这不合理空间而遗存的馀香,气味很快的变淡、染上自己的味道、变得拥抱也无法挽留,笑脸猫毫不犹豫地换回猫形钻进衬衫里,却又想起以前他变来变去恶作剧的时候,比荷总会四处放一件衬衫好随时递给他。
  回忆很温暖,那些衬衫也总是留有洗衣粉和比荷的味道。他不爱扣扣子是因为比荷总会无奈又认真的帮他扣上,当他抢了比荷的衣服,比荷就只能无奈的被他的味道包裹。
  早知道不抢了……衬衫下的猫缩得小小,知道衣橱里的味道开一次少一次、拿一件少一件,於是开始说服自己至少还有衣服。
  ……而且衣服又不是重点。
  当年比荷的杂物全都留在他这里,笑脸猫想趁著这短暂逃避的时间一一翻看,打量之後却发现比想像中以为的要简单——是了,比荷一向不喜欢麻烦人……
  衣服下的猫郁卒地叹口气,实在太郁卒了所以窝不下去,又变成人坐在床上。
  指尖抚挲著手中的衣料,静静地摸著,然後缓缓穿起,仔细地扣上扣子,把自己重新穿戴好,回到绵羊的店门前,伸手,推门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
  介於成熟与苍老之间的女声从杂物之後传来,笑脸猫照著记忆往里走,在柜台前看见熟悉的存在和不熟悉的面孔。
  「嗨,吾友。」
  『噢……噢噢……』钢笔激动的脱离笔架,往前跳几步。『老朋友,好久不见,你好吗?噢噢,不对,我应该先介绍女士,这位是梅洛小姐。』
  「我听说了,」笑脸猫对梅洛点点头,抛个媚眼。「小可爱,老祖宗拜托你帮忙的时候不可以逃跑喔~」
  「才不会,」梅洛咯咯笑。「我又不是爷爷。」
  西里尔点点头,终究没问海格还在不在。
  「我想跟老朋友聊个天,钢笔借我一下喔。」
  「哪儿的话,老祖宗,」梅洛想到什麽似地转身翻找,一拿出来笑脸猫就知道是什麽。「这是我烤的小饼乾,老祖宗不嫌弃的话,聊天的时候吃。」
  「多谢。」笑脸猫举起小纸袋致谢,拿著钢笔一转身就不见踪影。
  钢笔以为他们应该是回笑脸猫家慢慢聊,但笑脸猫只是回家拎了一满壶茶、拿了一个杯子,又带著他抄捷径,等他适应捷径外的光线,才发现他们已经来到比荷的墓前。
  不禁幽幽一叹。
  「你叹什麽气呢?」笑脸猫把钢笔放好茶壶放好,空空的杯子放在墓碑前面,好像那是给比荷的一样。
  『没什麽,』钢笔摇摇头,靠在动物们留下的花朵上。『只是很好奇你带我来这里想聊什麽。』
  笑脸猫愣了愣,拿起茶壶把杯子倒满,放下茶壶後却不拿杯子,只是看著水面重归平静。
  「我也不知道。」顿了顿,复杂的、带点无措孤单的表情从脸上一闪而逝。「我睡著之後,你有来过这里吗?」
  『刚开始的时候,每年都会来,』钢笔耸耸肩。『布朗尼先生和戈培尔先生很重感情,一直到他们把我托付给梅洛,我每年都会来看一下。』
  「所以,等他们……过世之後,你就没再来过了?对了,那家咖啡店怎麽了?」
  『还记得那对当邱比特的燕子吗?那时的那对年轻人,其中之一後来顶下……或者说继承了那家店和手艺。然後那对年轻人结婚又领养了孩子,现在是孩子们在经营,而当年的年轻人,偶尔会来找我,带我来墓园看看老朋友们。』
  「……这样啊。」
  『怎麽了?老友?』钢笔靠近点,苍老的声音轻柔又担心。『那年你不声不响的睡著之後我就很担心……你一定也没看见比荷先生留给你的信,对不对?』
  「什麽信!?」笑脸猫几乎跳起来抓住钢笔。「什麽时候!?在哪里?为什麽你知道我却没有发现?!」
  『是比荷先生来咖啡馆义诊的时候,跟我约好的。』钢笔缓慢的声音跟著风一起抚动墓园的草地。『他说,如果你过得快乐,看起来很好就不用告诉你。我问他这样不怕被发现吗?他说……』
  「他说什麽?」
  『他笑著说,如果你不曾思念,就不会去翻动他的东西;如果不够放在心上,你也就不够仔细……因为你相信他,所以,你不会发现。』
  「真是……可恶……」不知道自己在烦闷什麽,但是听到钢笔的转述,还是诡异的又高兴又生气又烦闷又雀跃,揪著头发、咬牙切齿的说著可恶,脸上却想笑。
  忍也忍不住的笑跟著眼中的酸意一涌而上,却尽数耿在喉间无法动弹。
  『老朋友,这是他对你的爱情,是很美丽的温柔。』
  「我知道,我知道,」笑脸猫喃喃说著,「我醒来的时候,觉得心里空空的,我不为失去哀伤,却一直听到他的声音;我觉得记忆不够真实,却从你这里知道他有留信……我该说什麽呢?我不知道,这超过形容词的范围、超过声音叙述的能力,但我就是想说可恶。」
  钢笔靠过去贴在笑脸猫手边,言语无能为力的时候,只要陪伴就好。
  『……要我再陪你多待一下,还是告诉你信藏在哪里?』虽然笑脸猫没有哭,但这比哭出来还能让人感受到喜悦与伤痛。
  「再陪我待一下,」笑脸猫轻抚钢笔的金色花纹。「然後陪我回去一起看信……我想,这次一定会哭吧。」
  『哭出来也很好啊。』
  「我也这麽觉得。」
  ■ □ ■ □ ■ □ ■
  慢慢的喝光一壶茶,慢慢的坐到天黑,笑脸猫把钢笔放进上衣口袋里拍两下,拎起喝空的茶壶茶杯,踱个几步便回到自己家中,提灯们纷纷亮起,点缀得一片明亮。
  「比荷有没有说他把信藏在哪里?」
  笑脸猫把钢笔放在茶几上,觉得心跳似乎快了点。
  『他说跟旅行的回忆放在一起。』钢笔思考了一下,想起另一个附注。『还有还有——从最後面往前看。』
  旅行的回忆?笑脸猫眨眨眼睛——绝对不是背包衣服零食,也不会是相机,狐疑的抽出为数不多的相簿从最後一本检查,果然也不是。
  那就是记事本了。
  拿出被比荷贴满票根、写满札记的活页记事本,从最後面开始检查的时候,终於发现不同之处。
  摸起来比较厚……笑脸猫想著,找出裁刀小心地割开,从里面倒出几张薄薄的纸。
  笑脸猫拿起它、放在茶几上、拉来一张椅子,在钢笔的目光中摊开百年前的比荷寄给现在的他的书信。
  给我挚爱的西里尔: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是我在这世界上最後一次用这个名字呼唤你。
  我想问你好吗?是否快乐?我最後的时间让你苦恼吗?
  想问你我的坟上现在是什麽模样,也很想知道你是去找钢笔爷才发现这封信,还是自己发现这封信。
  我想知道好多事,那些在我死後我绝对不可能知道的事,那些即使你愿意告诉我也无法听见的话语似乎正在我的幻想里成形……因为你的阅读让我无须看见也能确信你对我不只是思念。
  於是,这是封向你道别的书信。
  对不起,我去了一个你到不了的地方。
  谢谢你,让我能向你道别。
  我一直很想跟你好好的辞别。
  因为我记得你说过,你不知道被爱的滋味、幸福的模样,所以我想你或许也不太明了心中的这块情感逝去时的感觉。我觉得你不会哭,应该也没办法大笑;可能会觉得心里空空的、有些徬徨、提不起劲、或者对世界惶恐无措……看到这里你或许会嘲笑我把事情想像的太严重,但如果你真的是这样呢?
  你知道我就是个这样的人,从来都在还活著的时候担心死後的事情,所以我会想——如果真的是这样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会有点担心,有点高兴,幸福得令人想把这件事当成虚荣夸耀,因为这只是证明你的心情跟书写这封信的我一样而已。
  谢谢你如此的深爱我,西里尔。
  谢谢你陪伴我的时间,谢谢你无尽的耐心和无微不至,谢谢你用人和猫的模样在我掌心留下触感,谢谢你用如此赖皮蛮横的方式让我爱上你。
  但是我下车的时间到了
  不管是否美丽,道别的时候到了。
  你可以忘记我,但请别忘了我留在你身上的微薄爱情。
  从这封信之後你可以大声的说你被爱过,即使这只是一个胆小凡人的短暂光阴,但我的确深深爱过你。
  所以,西里尔,如果你还是无法振作,记事本里还有一些留给你的东西,你可以看看。
  看完之後……不,其实不看完也无所谓。
  与其说我觉得笑脸猫应该是快乐的,我希望你是快乐的。
  甚至无聊的话对著我的墓碑恶作剧也无所谓,我不会再对你生气了。
  我下车了,西里尔。
  祝你好运,祝你幸福,祝福你的生活不无聊也不寂寞。
  我爱你。
  重新成为西里尔的男人蜷曲著身体、压抑声音,低垂的头难以负荷地磕在桌上,薄薄的纸被握进掌心、揉进怀中,泣不成声。
  『老友……』
  西里尔掩面哭泣,身体因为呼吸而颤抖,第一次知道伤心到极处的哭泣会发不出声音,可是嘴角不论如何都想笑。
  「太好了……」
  这不是梦。
  即使我是疯的,这也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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