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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时间

Arales(当代)
必读网(http://www.beduu.com)整理
疯狂的时间
  作者:Arales
  楔子
  「呃……嗯……松鼠……太太?」
  比荷·弗莱谢尔看著旁边的老钢笔很灵异的写了个『对』,转头继续面对正在吱吱叫的病患,眼角扫过咖啡馆後面的休閒长椅,他的临时候诊区五颜六色得让他想打电话给保育团体,告诉他们剑塔市外的森林绝对比想像中重要。
  松鼠夫人上前两步,比荷小心的用眼神询问松鼠,把听诊器贴在那小小的褐棕色肚皮上,挑著眉毛努力判断他听到什麽。
  所有的动物屏气凝神的跟著他一起微微仰头,等待那重要的一刻。
  「听起来一切正常。」比荷对松鼠太太笑一个,移开听诊器,院子里响起像神经病一般的欢呼——钢笔爷这麽写。比荷看著字噗嗤一笑,在他听来动物们的确是很开心,或许的确太开心了也不一定。「这只是个健康检查,不用紧张,别乱吃就不用疑神疑鬼。」
  『可是、可是——』松鼠太太迫切的想告诉比荷那份充满幸福的身不由己。『医生,那真的、真的非~~常美味!』
  比荷看到钢笔爷的翻译,无奈的垂下头。
  「要吃不要命?」这是第几只了?野生动物就这麽的迷恋人类的食物吗?
  『——我死而无憾!!』松鼠太太挺起胸膛,憋住气,不一会又害羞的笑出来。『哎唷,当然不是这样,为了以後吃久一点,我会每天少吃一点。』
  比荷看著纸条,看著钢笔周围极其人性化的闪光告诉他——别理她。
  兽医先生跟松鼠夫人握个手,说再见。
  「嗯……下一位。」
  -----------------------------
  这是在燕子篇番外中出现过的兽医XD 这次是兽医和笑脸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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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狂的时间(1)
  据说二十五岁是人生的一个里程碑,那就跟青春期该发生的那些事情一样重大,但更无形。有人说,是因为二十五岁之後生理机能开始老化所以一切都不一样,也有人说这种年纪总是刚好面对工作上的选择。
  比荷到二十四岁为止都还对这说法斥之以鼻,等他到了二十五岁生日那天跟咖啡馆的人一起碰杯庆祝,他不得不扶著额头大笑他的确进入新的里程碑。
  二十五岁的他有一间兽医诊所,比起二十四的他,他多了一个听得懂非人类语言的朋友布朗尼,一支能在他面前经由写字跟他交谈的钢笔朋友,以及每周四下午咖啡馆後院的义诊外加一下午的各种咖啡。
  因为一群运送栗子而精疲力竭的燕子,他很开心的跨越相当魔幻的里程碑,进入他每天都很神奇的二十五岁——就像他现在正在听一只野雁哭诉家庭失和不愿北飞,而他其实听不懂,只能看著钢笔爷很忙碌的写出一堆漂亮的字,从动物们的内外科医生,不得不变成动物心理医生一般。
  虽然很神秘,不少时候相当的莫名其妙,但很快乐。
  然後,那只野雁终於飞走了,剑塔市的春天即将结束,雨季来临前的湿度让人像走在水里,比荷每天都问钢笔爷什麽时候下雨,而钢笔每天都回答他——青蛙说明天不会。
  在某一个青蛙说明天不会下雨的午後,比荷在手边放著冰咖啡,试图整理病例上的相片,当那双眼疲倦的抬起、打算放空脑袋休息一下的时候,他看见一张露齿微笑的猫嘴浮在半空中。
  只有嘴,没有头,当然更没有猫。
  「嗨,下午好,医生。」
  「你好。」那张嘴在说话……
  「噢……错了错了错了,」那个笑容在空中倒过来。「我不好,我又疯又病。」
  「是……」比荷拿出一张新的病历纸。「所以,请问你是……?」
  那张笑容绕著医生『走一圈』,摇两下。
  「医生,你好可怜,我只是又疯又病,而你居然没有童年!还有什麽比这更悲惨的吗!?喔!天哪!呜呜呜呜~~」
  「我……」比荷用力眨眼睛——发生什麽事了?「我有童年,我的童年很快乐。」
  话音刚落,那个微笑飞快的贴到他面前,距离不到一个拳头,歪一歪。
  「那你变笨了?」
  「我觉得我跟刚才一样。」
  「那是你刚才就变笨了?」
  「……我觉得我跟早上起来一样。」
  「噢!上帝!你怎麽可以这麽残忍的让医生从早上开始笨呢!」
  「好吧,」比荷叹口气。「我需要替你写个病历,所以……所以我应该写……赤郡猫?」
  「我比较喜欢人家叫我笑脸猫。」微笑的嘴裂成几乎半个圆的弧形。
  「其实那也不算是名字。」比荷写写写,在年龄那栏打上问号。
  「代号听起来比较炫,我喜欢。」
  比荷挑挑眉毛,不与置评,也同时放弃其他的病患资料。
  「那麽,笑脸猫,今天有什麽事呢?」
  「我病了。」
  「那……可不可以……」比荷不否认跟传说中的生物对话非常有趣,但同样非常需要小心斟酌。「至少让我看到脸?」
  「你没看到我的脸!?」大惊。
  「我只看到嘴,以及……」比荷歪歪头。「你的牙齿看起来非常健康,但有点牙结石,最好洗个牙。」
  「我会记住。」然後比荷看到空间中有一小块扭曲,像挤豆子一样『啵』的一声出现一颗完整的猫头。「抱歉,我忘记把脸拿出来。」
  「是,」你忘得可多了。「那麽,笑脸猫,你是哪里不舒服?」
  「我觉得我的小心肝儿怦怦乱跳!」
  「那我需要先看到你的身体。」
  「医生你这色胚!!居然第一次见面就要求看人家身体!!你应该更绅士点、更文雅一点啊!我太失望了!」
  比荷也不知道他是被逼疯了还是他真的觉得有趣,总之他笑了。
  「我需要用听诊器听听你的心脏是什麽问题,所以我需要看到身体,这样才能检查。」
  「什麽嘛!这回答就更让人失望啦!」
  笑脸猫头一转,比荷眼前出现了『一块』毛茸茸的躯体部位,看得比荷相当难过。
  「……笑脸猫,」
  「怎麽啦?我身体都给你了快看啊!」
  「不好意思,」只看到身体—没有脚也没有尾巴的身体—却能听到声音,实在太……太猎奇。「我习惯会诊的时候能够『面对面的』与我的病人进行交流。」
  「身为一个医生怎麽可以这麽纤细呢?」笑脸猫的头终於跟身体接在一起,皱起眉毛谆谆教诲。
  「笑脸猫,脚跟尾巴。」
  「它们没有病!」
  我快病了……
  「请看在我纤细的份上……」
  这下子笑脸猫的头跟身体都不见了,只剩下尾巴和四肢,比荷觉得心脏抽了一下、比刚才看到一张嘴还惊吓,当他抚著胸口平复心跳时,看见钢笔爷咚咚咚咚的从桌上跳到他膝盖上。
  「噢~~」两根前肢捧起钢笔爷。「钢笔!吾友!」
  比荷觉得钢笔爷一定说了什麽,不禁专心地听笑脸猫说话,想像笑脸猫看不见的表情,接著那张脸又突然出现对他露出一个超越生理结构的巨大微笑。
  「医生,你希望我看病吗?」只有头、四肢、尾巴扭来扭去的笑脸猫小心的把钢笔放回比荷手上。
  这次比荷学乖了,只是笑,笑得很温柔很可爱的同时,脸上写满『我建议』。
  笑脸猫叹口气,抖毛抖出原来看不见的部分。
  「都是医生你,害我不只小心肝儿怦怦乱跳,这下子还四肢发软无力,我一定是快死了——」
  戴上听诊器,贴上一边说话一边扭来扭去的笑脸猫,因为对方一直说话又扭来扭去,听不清楚的比荷只好照安抚猫的方法,轻轻抓搔笑脸猫的头顶、耳後、脖子……
  笑脸猫先是一怔,接著不由自主的眯起眼睛、似乎正考虑要不要变不见,然後渐渐放软身体不再说话。
  比荷把握呼噜声出现前的一小断时间听完心音,等呼噜声出来则开始听听看腹腔有没有怪声音,收回听诊器稍微按压腹腔笑脸猫也没任何不适,比荷想想趁机快速的撑开笑脸猫的眼睑看一下,然後收手、拿下听诊器。
  笑脸猫也摆出一副托腮斜卧的姿态,拿出不知道从哪抢来——可能是蓝毛虫——的全套水烟具开始抽烟。
  「唉,我就是只猫,」笑脸猫口中的烟变成一只天真无邪的白猫,追著烟蝴蝶跑来跑去,再窜到比荷脚边。「明明被人非礼的也无力反抗……」
  「笑脸猫,那是检查。」
  「我看多了那种邪恶医生的片子,」笑脸猫又吹出一口烟,烟幕上开始演起那种医生与病人的A片。「你听到呼噜声了对不对?对不对?」
  「那表示你很舒服,笑脸猫,那没什麽——」
  「——我的身体居然背叛我!!」烟具消失,笑脸猫极具戏剧性的掩面嚎哭!!
  「……那是本能,而且我没有骚扰你。」真不愧是笑脸猫啊……
  「那医生的本能是什麽?」笑脸猫嘿嘿嘿的凑近,身体贴著医生仔仔细细的蹭一遍,尾巴在比荷下巴脖子搔痒,弄得比荷边躲边笑。「我是呼噜,你是笑吗?」
  「不是,是因为你的尾巴弄得我好痒。」比荷抓住笑脸猫的尾巴阻止他,下一刻整只猫又出现在他面前悠閒理毛。
  「嗯哼,那我来试试,」理毛的笑脸猫尾巴消失不见、出现在桌子旁边,对躺在病例上打瞌睡的钢笔爷开始搔痒。「看看钢笔爷会怎麽样?」
  比荷眉毛一挑,好奇的盯著尾巴末端的毛偷偷摸摸的搔动,耳边传来笑脸猫『咕叽咕叽』的配音。
  於是,病例上的镶金钢笔动了动,接著好像缩了缩、蠕动了一下──比荷开始叮咛自己千万别去想钢笔怎麽蠕动--然後发出细小的咔咔声,很快细小断续的声音变成一连串『咔咔嗤!』、『喀吱呜!』、『吸吱吸吱』的声音,那些镶金也因为剧烈震动反射出一片眼花撩乱的光芒!
  『呜呵呵呵~~快、快住手!!咿嘿嘿嘿~~!笑──耶嘿~笑脸猫!!把你的尾巴哇哈哈~~离我呼哈嘿、远一点~~~!』
  「……他在笑吗?」比荷看著在病历上滚来滚去的钢笔,心想这大概正痒得滚来滚去。
  「对~没错,」笑脸猫把钢笔爷的笑声维妙维肖充满演技的翻译给比荷听。「我保证忠於原味!」
  「──那不是快笑死了吗!?」比荷听完翻译连忙把钢笔爷从尾巴下救出来、放到胸前的口袋,拍开笑脸猫的尾巴无视对方充满委屈的表情。
  「……他现在正在喘。」笑脸猫努力挤出眼泪挂在眼角。
  「我想也是。」
  「他说以後帮你写任何东西他都愿意帮忙。」
  「我也觉得这麽好涵养的老人家一定会这麽说。」
  笑脸猫生气的翻了好几个跟斗,拿出不知道从哪出现的水龙头插在头上、用力转动,眼泪开始像瀑布一样狂流的时候笑脸猫拔下水龙头随便一丢,攀到比荷的膝盖上。
  「我这麽乖的帮你翻译你都没感觉吗?」
  哭成这样的猫用四十五度仰角、可怜兮兮天真纯洁的看著你,就算明知这只猫是大名鼎鼎的『笑脸猫』,比荷还是有点心软。
  「因为你的传说实在太惊人了,笑脸猫。」比荷一边说一边摸摸笑脸猫的头,然後马上被一双烫热的猫掌『握住』。
  「你怎麽能相信狗仔呢!?身为一个知识份子你怎麽能相信不实广告跟谣言!看著我!!我像吗?!」
  「非常像。」
  「摸摸我的心!喔~~身体被我汹涌的泪水冲走了,不过没关系,」笑脸猫把比荷的手往怀里拉,发现身体又不见了,挑挑眉毛不以为意。「我掏出来给你看。」
  笑脸猫往什麽都没有──连身体都没有──的怀里一掏,抓了一个东西塞到比荷手里。
  「快,摸摸它,倾听他的声音!」
  「这是一支怀表,笑脸猫。」比荷好笑的打量手中的银怀表。「这是白兔子的?」
  「才不是!这是我的心啊!!」
  「你的心是一支怀表?」
  「不,不过喀搭喀搭跟噗通噗通也没有差很多,」笑脸猫哗哗直流的眼泪旁出现小彩虹。「他们是一样的真诚反应主人的意志啊!就像白兔子的总是来不及、帽子商的总是不会动,时间脾气不好,我的也不好;但怀表很忠诚,我的也是,所以我看到你小心肝跳得简直不像是我养了这麽多年的小心肝啊!我都抓不到他了!!」
  「笑脸猫,你很健康,真的,」比荷心想原来还是为了这个啊!包容的摸摸笑脸猫的头。「乖~别哭喔,你把身体变出来,你家小心肝就回来了。」
  笑脸猫的泪水瞬间停止。
  「你没抓到重点!?」
  「有啊,你很健康。」
  「你居然让他跑了!你居然让重点跑了!!」
  「没有,笑脸猫,」比荷继续认真的根笑脸猫聊天,没注意为什麽今天他只有笑脸猫一个病人。「重点不会跑掉,它会一直都在那里,你很健康,你应该快点把重点拿起来。」
  笑脸猫盯著比荷看,看得比荷觉得自己或许变成一块熏鱼或熏鸡,不然笑脸猫怎麽会用这麽古怪的、不笑的表情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也可能没那麽久──之後,笑脸猫大大的笑了。
  「很好,我懂了,原来如此啊~~太有趣了~~医生你真是太有趣了~~你怎麽会这麽无趣呢~~真是太有趣了~~」
  比荷陪著笑脸猫傻笑,看笑脸猫在空中笑得扭来扭去比弄懂他笑什麽简单也好笑得多。
  「所以,你很健康,至少你的身体很健康,不过你的疯病我没办法。」
  「噢~~不,我对这疯病很满意,我们感情良好关系正常,不需要你的介入。」
  疯狂的时间(2)
  比荷挑挑眉毛,点点头,承认笑脸猫跟它的疯病关系稳固紧密——百多年来谁也没有介入的馀地。
  「嘿~医生~我们现在是朋友罗?」
  「咦?」
  「呜喵?医生你为什麽要怀疑啊?难道我们是敌人?」
  「……不是。」
  「所以我们是朋友啊!」笑脸猫的猫掌真诚地按在比荷的肩膀上。
  「可是……」比荷露出困扰的表情,对於目前的进展与结论非常——非常的抓不到重点。
  「好吧,」笑脸猫用力的闭起眼睛,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皱到脸上彷佛出现一个漩涡—然後又恢复,再睁开的眼睛比之前水润清纯了一百倍。「医生~~」
  「是……是,什麽事?」听到一只猫用人类的语言发出小猫般的哀求语调,比荷都不晓得窜过身体的是背脊发麻的寒意,还是骨头酥软的那种战栗。
  「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们先当朋友好不好?我真的好可怜好寂寞,你愿意答应我吗?」
  『快拒绝!!』
  钢笔爷使上入木三分的书法功力一笔挥就,试图阻止一桩怎麽看都必然是人间惨剧的事情发生,可惜笑脸猫尾巴一盖这许多努力就被遮掩得乾乾净净,还在错愕的比荷既听不见钢笔爷愤慨的呼喊也看不到纸上的字,呆愣半天之後,摸摸笑脸猫的头顶。
  笑脸猫也没想过比荷会是这种反应——不过反正被摸得很舒服,乾脆奖赏性的蹭蹭比荷抚摸的手,毫不意外地看见笑容。
  「不会来打扰我工作吧?」啊,果然是猫,都很喜欢被这样摸。
  「不会不会,我向来只会去骚扰比我更无聊的家伙。」
  ■ □ ■ □ ■ □ ■ □ ■
  自从那天以後,笑脸猫似乎也开始喝下午茶?
  比荷不自觉的歪歪头,随即笑著否定这种疑惑,笑脸猫不曾靠近他的诊所,但只要他出现在咖啡馆附近,这只猫就『至少』会派出嘴打声招呼。
  有时候他去超市买菜,拿起一根萝卜在底下看到一张大嘴——惊吓到经常被人侧目让比荷颇为困扰。
  另一个困扰或许是在路上又会听到笑脸猫喋喋不休、接著又自顾自的飘走,偶尔笑脸猫派出的『仆人』会带来装有留言的瓶子,只要一打开,即使这只猫不在身边,完全摸不著头绪的话便像水一般流出。
  当然也可选择不打开,但比荷也不知道为什麽,总是会在诊所没什麽客人、前面都交给实习生斯林以及助手菲缇莉卡的时候,在办公室里打开玻璃瓶。
  让瓶塞松开一小条缝就能让音量小一点,不想听了就塞上,拔开瓶塞便能接著听,脱逃的声音就和失去的时间一样无法重复,只剩下空空的瓶子和记忆里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某个忘记日期的傍晚,比荷独处在不存有任何声音的室内,听见只存在於大脑中的对话。
  『那学长最近是有女朋友吗?』
  诊所的实习生斯林这麽问时比荷呆了下,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什麽时候我看起来有女朋友了?
  『为什麽这麽问?』
  『因为学长最近每天的情绪起伏都很大啊,有时候也听到你似乎在跟什麽人说什麽,所以我就猜想学长的女朋友到底是怎样的人——』
  『我没有女朋友,斯林。』比荷忍不住叹口气,他从不打算拥有交往对像。
  『可是——不是女朋友谁会用电话聊天那麽久!?』
  『我跟你也聊天很久啊,斯林,你要嫁给我?』
  以一个玩笑作为结尾,慌张的实习生是很有趣的调剂。看他的医助向实习生玩闹性的勒索甜食作为贡品也很有趣,但也只是有趣而已。
  笑脸猫对钢笔爷说:『时间不用来耽误难道要他停下来?』
  比荷也不知道笑脸猫对他而言到底有没有趣,他没办法把他当普通的猫看待,也没办法把他当成一个人,虽然不觉得自己在忍耐笑脸猫,但有时的确觉得他很吵。
  那些分不清楚含意的句子,就跟这句话一样地在他大脑不时冒出来几下,带来一种难以形容的烦躁……不是对笑脸猫,是对自己,就像这句话提醒他时间不多一样。
  雨季的雨滂陀汹涌,在屋檐下飞奔成细小的瀑布,装著『很多话』的玻璃瓶总是在他快要去想『什麽时候出现』的那刻静静伫立在窗台上,雨打不动地放在他只要打开一条窗缝便能拿到的位置。
  大雨让所有的动物都不爱出门,到底是谁送的呢?
  比荷拔开玻璃瓶塞,让笑脸猫的声音盖过雨声、填满室内,不知不觉的笑了。
  ■ □ ■ □ ■ □ ■ □ ■
  雨季已经结束好一阵子了。
  但最近笑脸猫反而没那麽常骚扰比荷。
  本来以为之前是雨季所以笑脸猫讨厌出门、只送瓶装留言,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这样。
  他只是进步到很偶尔的时候飞来一张嘴悬浮在窗外,在清晨说一声:「下午好呀,医生。」然後杂七杂八的跟他转播附近动物的言谈与八卦——某些程度上跟斯林很像。
  「怎麽啦?」酒吧『六点钟』的老板寇特里亚司·伯拉丘(腻称是寇特),以其份量十足的宽度投射出大片阴影笼罩比荷,倒了杯水给兽医。「还想喝什麽?」
  「都可以,再一杯就好。」比荷把空杯往前推,酒吧里有各种喧哗,撞球的碰撞声乾脆俐落地掺杂在混乱之间,比荷回头看看人群和附近的客人,终於确定那句『怎麽啦?』是在问自己。「寇特,什麽怎麽啦?」
  「我怎麽知道你怎麽了?」寇特粗而浓的眉毛高高挑起,鼻翼和双眼一起扩张。「一脸怪表情。」
  「怪表情啊……」比荷摸摸自己的脸,突然发现这个月摸脸的次数大幅上升。「大概是累了吧。」
  寇特的眼睛眯起来,凑近比荷,然後很不开心的放下比荷的酒。
  「我最痛恨喝闷酒的客人。」
  「也不是喝闷酒……」比荷也不知道该怎麽说,只是看著酒杯包裹著冰块,然後又逐渐被薄雾包裹……
  那些细小的水珠又开始凝聚,变成将落未落的晶莹水珠,手指忍不住就碰上去,让那些水滑落、流淌出痕迹,杯子从这一道道栅栏中挣脱出透明的本质——
  冰是透明的,酒是透明的,玻璃和那些凝聚的水都是透明的,只有喝酒的人和调酒的人不是。
  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空无感在吞噬自己不知道的部分,於是感觉到自己累了,然而,却不知道开始在哪里。
  稍稍抬眼,寇特看他沈默早已转去招呼其他客人,叹口气低头喝一小口,还是搞不懂自己怎麽了。
  不觉得笑脸猫有烦到他或吵到他,当然他也不讨厌笑脸猫……或许是最近事情太多……
  比荷又叹一口气,把杯子喝空,跟寇特打声招呼後把钱扔进柜台,然後走出店门置身於黑夜。
  就像前几次那样,一丝不知如何出现的温暖落在肩膀,感觉不到分毫重量。接著优雅的、轻柔得令人觉得恶劣、低沈得彷若龙笛在飞掠草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伴随毛皮柔软的抚触。
  「晚上好,比荷。」
  尾巴一下一下的扫在背上,眼角看到的弧度缓缓超过半张脸。
  「晚上好,笑脸猫。」
  「你跟我说晚上好,」笑脸猫的尾巴勾划过比荷的脖子,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却一点都不开心。」
  「我很开心啊。」
  笑脸猫的脸凑近比荷,带来非常温暖的气息,湿湿的猫鼻子贴在比荷的鼻子上,认真的大眼睛让比荷几乎想躲开。
  如果是平常的猫应该会想伸手去揉……看著那对跟宝石一样的猫眼,比荷不知道为什麽没办法像平常一样伸出手,似乎不是因为对方能说人话,想闪开似乎也不是因为那对猫眼发出猛兽般的危险感。
  「嗯……」湿湿的猫鼻子动两下,发出从喉咙深处哼出的声音。「我的嗅觉告诉我,你没什麽心情——说开心的时候没有开心,不说讨厌也是真的没有讨厌,就是都没有。」
  说中了——比荷笑笑,没有回答表情也没有什麽变化,但他自己也知道,人类的伪装对动物来说破绽太多——因为动物不依赖语言。
  「喵嗯,你这麽容易就变老实?」
  笑脸猫把头拉开一些,他看出比荷的反应,那个笑容让他突然不想发神经乱说话,所以打个哈欠乾脆跳过这些,把比荷的肩膀当成会起伏的摇篮准备打瞌睡。
  「笑脸猫?」比荷转头看著笑脸猫像一只猫一样的准备睡觉——在他的肩膀上。「你就这样睡?」
  盖住头的猫尾巴抬起一些,睁开一只眼。
  「不然呢?」
  「……你不是特地来找我聊天、陪我散步的吗?」
  「才不是,我又不像麻雀那麽碎嘴、像狗那样需要散步。」尾巴盖住脸,笑脸猫的声音呼噜噜地很懒散。
  「那你是?」
  「我来探望友人,顺便看看他有没有忘记我。」
  「我怎麽会忘记你呢?」明显感受到笑脸猫在他肩膀上闹别扭,比荷终於还是抬手在笑脸猫身上轻拍两下。「喔,对了,明天不要来找我,我要带一个病人去朋友那边就诊。」
  「谁?」笑脸猫的头迅速从尾巴下钻出来。
  「呃……」说了你就认识?「一只叫起司的狗。」
  「从今天开始我更讨厌狗!!我以前坚决反对歧视的!现在发现我错了!我讨厌狗!」
  「乖~乖~~」比荷看著前方的路,苦笑伸手拍两下後感觉到指尖的触感,忍不住疑惑的转头,看到笑脸猫正收回舌头。
  「我想到一个好主意让你补偿我。」笑脸猫换到另一个肩膀窝著。「放心,一点都不难,请我去你家吃个晚餐就好。」
  「吃晚餐?」
  「对,」笑脸猫眨个眼睛。「请朋友去家里吃晚餐很正常,我也会很正常的穿礼服、带礼物,你请我一次,我才有机会请你吃饭啊!!」
  「为什麽不是你先请我,然後我再回请你?」
  「因为我家见不得人的东西太多,还没整理完。」
  笑脸猫尾巴扭动的状态让人明白他根本就没整理!
  「你上次整理什麽时候?」
  「上次挑战睡觉之前。」
  「上次挑战睡觉之前是?」
  「钢笔爷从红皇后的御用笔尖,被改造成手工钢笔的时候吧……?」笑脸猫歪歪头,又想到什麽似地说道:「听说我当猫的时候睡姿很差会滚来滚去。」
  比荷嘴角抽动,觉得今晚的嘴角比平常忙碌。
  「而且我日期都想好了,就是你公休日的前一晚,这样我们可以嗨很晚!」
  ……你是想嗨什麽……
  「那就下个月的第一个公休日前,吃晚餐的话……约晚上七点可以吗?笑脸猫?」
  「可以~可以~噢,下个月,下个月就是我们认识满三个月耶!雨季过了、夏天也快结束,我带我珍藏的香菇当礼物吧!」
  「礼物就不用了,笑脸猫,」比荷挤出笑容,对於那个『珍藏的香菇』非常不安。「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什麽都不用。」
  不知不觉一人一猫已经走到比荷的诊所门前,眼前三层楼的建筑物,一楼是诊所,二、三楼是居住区,怎麽看都不像比荷买得起的房子。
  「我怎麽记得这里住的是一位老医生?」笑脸猫跳上围墙踩两下,「嗯,没错,是这里,那老头叫什麽来著……」
  「贝吉尔,是贝吉尔老师把诊所转让给我,所以我才能这麽年轻就当开业医师,」比荷摸摸笑脸猫。「我之前在这边实习所以大家都误会了,以为我当了两三年的医生,但其实我也不过比莉可跟斯林好一点。」莉可是诊所里的医助,半个执业医生。
  「对我来说,医生只有讨厌的医生跟喜欢的医生;」笑脸猫在围墙上坐得又挺又优雅。「对病人来说,医生分成有用的医生跟废物医生。所以我不懂……」
  「不懂什麽呢?」
  「你是想要逃避,还是想要大家失望呢?比荷,身为一个医生,这很奇怪喔。」
  「你每天都飞来一张嘴在我的窗户外说话,却不知道这是谁的诊所,你也很奇怪。」比荷压抑心中的起伏与一丝不快,仍然笑著回答。
  「嘴又不看路,嘴只认吃的。」
  「我是吃的?」
  「请说我认真咀嚼咱俩相处的每·一·刻~★」
  笑脸猫笑著扭动几下尾巴,看比荷压抑著连自己都不知晓名称的愤怒,感觉空气因为沈默而逐渐冷却,就像面前的人类以为不生气等於没问题一样。
  为什麽会想跑来找这个人?笑脸猫歪歪头,望著比荷安静却困惑的脸,他知道比荷经常在怀疑他是不是唯一被骚扰的对象、疑惑为什麽只找他……笑脸猫喜欢那些因为思考而困扰的脸,所以开始时他觉得不需要理由。
  现在嘛……
  这个人身上的某些东西很有趣。
  跟只能笑著却不能死的自己很像,跟最初那个又笑又骂、一口至理名言一身怪诞荒唐的前主人也很像。
  「笑脸猫?」
  「噢噢噢,」不急,不急,敲鸡蛋壳要等鸡长大生蛋、敲胡桃壳要等胡桃树长高结果、宰肥羊也是肥了才开动嘛……「因为我舍不得分别,所以我刚才用念力祈祷你今晚会梦到我。」
  看到比荷脸上隐约的为难,笑脸猫大大的笑了,笑得比荷的眼睛藏不住惊讶。
  「晚安,比荷。」
  ■ □ ■ □ ■ □ ■ □ ■
  比荷做了好几个梦。
  他梦见一片青绿的草地高底起伏,鸟群远远飞过,还是孩子的他坐在副驾驶座,永无止尽的路颠陂不已,他担心地回头看看放在後座的昆虫箱,几乎想转身爬到後座。
  可是,这样父亲开车好孤单。
  当他这麽想著的时候,草地变成小镇的房子,他们换了台车,一只粗糙的手充满歉意地握握他的手又松开、回到方向盘,他回头,後座满满的东西却已经没有昆虫箱、没有任何活著的生物,没有离开副驾驶座的理由和动力。
  他看著路,想著要如何衔接转换可以抵达目标,飞逝的景物变得更快、变成很多的房子,变成一阵一阵的黑暗和沈闷的轰隆噪音。
  父亲不在身边,黑暗也不让人害怕,这是城市的地铁,他正要去上学,他只看得见自己却看不见任何人,听得见轰隆声却总是听不见到站声。
  重见光明的时候,地铁变成了便宜的火车卧铺,父亲的膝盖在自己低垂的眼前。
  『你会梦到我吗?』
  头顶传来一个声音,跟轰隆轰隆的噪音混在一起,很耳熟,但不是父亲的声音,忍不住抬头,发现车厢中只有他一人。
  疯狂的时间(3)
  大家好久不见XD 最近感冒了……Orz……
  -------------------------
  『你会梦到我吗?』
  头顶传来一个声音,跟轰隆轰隆的噪音混在一起,很耳熟,但不是父亲的声音,忍不住抬头,发现车厢中只有他一人。
  他不知道为什麽迫切地想找出是谁说这句话,但那飘渺回盪的问句只是闷闷地在隔间里收紧绳网,让他喘不过气……
  「医生?医生?」
  比荷惊醒,直觉的抬头,发现他在陌生的车上,察觉大腿上的温度与动静,於是想起他在那里。
  「不好意思,约赫太太,我睡著了,发生什麽事了?」比荷低头对枕在他大腿上的黄金猎犬起司笑一笑,大狗发出细微的呜呜声,睁大眼睛地望著他。
  「没事,我只是听到起司一直呜呜叫,发现你好像睡得不太好,所以才叫你。」
  「啊,」比荷苦笑,摸摸起司的头,看大狗把下巴在腿上蹭蹭,舒服地放好。「真是不好意思,大概太久没在车上睡,不习惯吧。」
  驾驶座的女人发出笑声,起司的狗尾巴在椅子上拍出一下一下的声音,中古车轰隆轰隆地在高速路上狂奔。
  「要多注意身体啊,医生,你看,连起司都很担心你,让病人担心可不行啊!」
  起司抬头,用力的眨眼睛,然後狗鼻子凑到比荷脸上蹭一下,配合的演练『我很担心』,让比荷也忍不住笑了,伸手用力把起司的头顶下巴通通抓一遍。
  「说得也是。」比荷摸摸起司的头,让它躺回去。「约赫太太,」
  「嗯?」
  「虽然你很坚持,我也帮助你,但我还是要说,」比荷与起司对视,忍不住叹息。「其实,没那麽大必要做人工关节,这个手术对你的负担太大,而且……」
  「我知道,医生,但我只是想尽我所能的让它快乐点,即使我知道它的生命没有我们长久。」
  约赫太太回头笑一笑又转头回去继续开车。
  「反正你现在都坐在我的车上,带我去找那个布斯医生了,就别想那麽多嘛!我知道我在做什麽——我只是回报它用生命给我的爱与欢乐,它给我全部,而我不过给它片刻和人工关节,然後我们又可以一起去好多地方。」
  比荷看著约赫太太开心的背影,车外强烈的日照映亮了形体的轮廓、加深了阴影……惊觉自己这样盯著出神不太好,比荷低下头、推推眼镜,起司一脸无聊,只有耳朵动了动,把狗爪放到比荷手上,意味不明。
  「你真是只幸福的狗啊,起司。」忍不住握住狗爪摇两下,起司立刻把另一只狗爪也伸给比荷。
  「医生,你应该说我们都很幸福啦。」
  约赫太太声音愉快,打开音乐,不再聊天而是专心开车。冷气很凉,但狗趴在身上又把热度加回来,虽然觉得热,比荷却也没让起司的头挪位置,只是安静的听音乐、看著车窗外的景色。
  在他陷入梦境的时候,他们已经跨越了大部分的距离、进入城市的范围,车速很快地下降、走走停停,比荷一边指著路,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路边带宠物上街的人们,这些路过的动物,让比荷想起他应该先打电话给希伦。
  约好今天带病人来找他,到之前要先打电话……唔,还没到之前打都不算晚吧?
  比荷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拨出电话,响没两声就被迅速接通,传来好大声的『比荷!!』
  「希……希伦,」起司对这大嗓门似乎非常感兴趣,努力想凑到电话与耳朵中间,比荷只好一边闪一边拍它的头,竖起手指要它坐好。「小声点,我快到了。」
  「快到了?有多快?别告诉我是三分钟。」
  「呃……」比荷四处张望,从街景中找出地标。「我想,应该还要十分钟吧。」包含走到你的诊疗室。
  「其实你忘记约好要打电话给我吧?」
  「嗯?」比荷轻笑,带著一点点心虚。「我没有忘,反正只是要告诉你什麽时候到,也不用太早打吧?该准备的早就准备好了。」
  「你……好,算了,到了就上来,如果我不在就坐一下,我很快回来。」
  「好好好,希伦,你当爸爸之後变得好罗唆……」
  希伦重重地哼一声,挂电话,比荷也苦笑地切断手机,把萤幕放在好奇不已的起司面前,看它嗅来嗅去又用狗爪拍拍看了半天才收起手机。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医院前面。
  约赫太太先让起司跟比荷在门口下车,花了点时间找停车位再小跑步地跑回医院门口,牵著起司慢慢地走向电梯、上二楼,比荷在长廊里带路,身边充满各种动物的声音,他停在『希伦·布斯医师诊间』的门口,敲敲门、然後打开一条缝。
  发现希伦果然不在之後,比荷接过起司的狗鍊。
  「约赫太太,你先去挂号吧,我跟起司在这里等你。」
  约赫太太用力一拍额头,发现自己居然忘记这麽重要的事,跟比荷说道谢又快步离开。比荷目送那个充满活力的背影,低头发现起司也抬头看他,忍不住露出笑容,还没走进诊疗室,他要等的人带著另一个医生笑容满面的走向他。
  「比荷!好久不见!我老婆跟我家的狗都好想你!!」
  希伦一上来就抱住比荷,始终如一的热情让比荷不禁苦笑——为什麽你老婆跟狗是排在一起的啊?
  比荷拍拍朋友的肩膀、要他快放开,指指另一位医生,一边握手一边听希伦介绍。
  「这是夏隆医师,专攻骨科。因为你说这孩子九岁了,为了不砸招牌,」希伦蹲下来跟起司打招呼、握手,再招呼所有人进来。「主刀是他,影像诊断师希卡贝在CT那边等你们,现在过去?饲主呢?」
  「她去楼下挂号,很快就上来。」比荷拿出起司在他那里所有的病例,从以前贝吉尔医师的诊断到这一两年他的诊断记录都有,至於之前拍的X光片他早就寄给希伦,想来应该在影像诊断师手上。
  浏览病例是很实际的消磨方式,约赫太太回来时甚至被这份安静吓一跳,当主刀的夏隆医师带著约赫太太和起司去照CT的时候,拉著比荷跑去希卡贝旁边看萤幕的希伦才开始聊天。
  「希卡贝,这是比荷;比荷,这是跟鬼一样的希卡贝——我说的跟鬼一样是指你很厉害,希卡贝,每个影像诊断师都是鬼!」
  「所以虎克教授是厉鬼们的头目?」希卡贝笑骂摇头,透过麦克风让实习医与饲主帮起司换个姿势,看夏隆也挤进小房间。
  「他当然是厉鬼的头目!」希伦露出『天哪!你今天才知道吗?!』的表情。「每年他都骂走一半以上的学生!」
  「你们在说虎克?」夏隆一下子就了解了话题。他们都是同一所学校毕业:他比希卡贝大一届,然後又比希伦大八届,而希伦跟比荷是同学——所以他当然也认识厉鬼的头目!「一半以上是哭著转走的吧?学校也只有他能在课堂上让学生哭著逃离教室!」
  「对对对,」希卡贝翻白眼,等了一下,又按下麦克风要实习医再替起司换个姿势。「好啦,我就是厉鬼的手下,你们这些有求於人的男士们!回到重点!」
  「好吧重点,」希伦说出大家都很想确认的话题,用手肘顶顶比荷。「比荷,她真的要做人工关节?」
  「是『他』不是『她』,『她』负责买单。」比荷订正。
  「很贵耶。」五万美金起跳,跳到多少要看完片子才知道。
  「平心而论,」夏隆盯著CT里那条狗,一副『谁也不准跟我抢!』的表情。「做人工关节的不多,有机会,任何一个病例我都不想放过,我很想做这个手术我也做得好——如果这位夫人确定的话。」
  於是大家的目光又回到比荷身上。
  「……我本来想请你们劝她放弃的。」苦笑。
  「果然还是负担太大。」希卡贝盯著萤幕,边看边思考要不要再拍一张。
  「是,她预计是两个髋关节都换成人工关节,这几乎是她半生的积蓄。」比荷,看著守在CT旁边的约赫太太,温柔的表情不知道是羡慕那只狗还是感慨。「她一直很肯定要替起司做人工关节。」
  「两个?」希卡贝皱眉,按下麦克风说可以了,要实习医把病患和饲主带到楼下的等候区,然後盯著影像。
  「起司右边的比较严重,不只是软骨组织的部分,你们看,」希卡贝指尖指著让出身体的位置,「纤维组织过度增长,骨骼也变形了,这位太太看样子非常锺爱这只狗——这里,有一些结晶,在关节黏连的缝隙里,乱吃东西的徽章。她住的地方在有小碎石走道山坡顶、家里需要绕来绕去的小地方也很多,坚持要做人工关节是因为她本人应该很喜欢户外运动。」
  「你怎麽知道?」比荷笑了,厉鬼的徒弟果然也很厉害。
  「这里,还有」希卡贝的手指在萤幕上画个圈,然後换到画面的另一个角落。「膝盖,这边磨损的比较凶,经常跳跃、奔跑,或者是这样使力才会磨损到,如果她要工作,那不可能让狗的关节磨损到这种程度。」
  「所以先做右边,」夏隆把头贴近影像,希卡贝还在继续解说关於骨头、韧带、以及各种组织的受损情况,听的比荷直叹气。「左边呢?」
  「好一点,」希卡贝换上左髋关节的显影。「骨头看来正朝变形的方向迈进,因为右腿受伤所以重心左移,这部位的韧带状况比较惨。」
  希卡贝又指出她看到的几个点,比荷的专修不是狗所以他只负责听,希伦思考之後觉得这样或许也可以。
  「增加内置辅助器,减轻关节压力,当右腿的人工关节完成後,左腿的部分应该足够撑到这只狗安享天年……这样可以吧?」
  「其实还是要看活动量,你看这边,」夏隆的手指也贴到萤幕上。「天晓得靠内置辅助器够不够……用个三、五年应该没问题,可是更久就无法保证。」
  「十四岁的老狗也不会那麽爱跑跳,」比荷看向所有人,这是或许是最适合起司的处里方式。「他现在九岁,再过三年,随著生理机能下降、活动量也会下降,约赫太太年纪也大了,再怎麽喜爱户外运动也不会这麽频繁,应该没问题。」
  「嗯?别看我,」希卡贝举起双手。「我负责诊断影像,尽可能客观的提供资讯,决定诊疗方式不是我的工作。好啦,」希卡贝按下按键,把片子送出去冲洗。「你们可以等稍晚拿到片子之後再讨论一下,我先去艾德那边,他那边有只得心脏病的北京犬,片子我看完了还没告诉他结果。」
  「快去吧,大忙人。」希伦笑嘻嘻地挥手,比荷则笑著帮希卡贝拉椅子,夏隆在旁边补上『到时候再用咖啡把你抢回来开会』,希卡贝笑著说谁理你然後甩头就走。
  然後……
  「好啦,」他们离开,站在医院的楼梯前,左思右想之後决定去会议室。希伦走在比荷旁边,拍拍比荷的肩膀。「你先去请那位夫人替起司办个住院,让她先去吃午餐……起司今天有禁食吧?」
  「有,我有跟她说,她应该有帮起司禁食。」
  「那就好,我们也去边吃边讨论,虽然主刀是夏隆,但我们两个是助手,开完刀也很晚,你要坐她的车回去还是住我家?」
  比荷一瞬间想起笑脸猫……他跟笑脸猫说过今晚他不在,如果……
  那种不知道是期待对方出现,抑或厌烦对方的情绪在心中矛盾地并存,比荷在察觉到这点时笑得无奈——对方只是只猫。
  「去住你家,」比荷笑著用手肘顶顶希伦,「不是说你老婆跟狗很想我?」
  「其实我家女儿也很想你啦……」希伦一脸笨爸爸的样子。「真不甘心,怎麽可以当著爸爸的面问别的男人什麽时候会出现?」
  「喂喂喂……」前面的夏隆听不下去,回头出声要希伦清醒点,然後笑著要比荷走到他旁边,开始排挤希伦,讨论起适合配午餐的其他病例。
  疯狂的时间(4)
  还算轻松的午餐、下午不算激烈的讨论、忙到晚上的手术、一顿迟到很久几乎吃不下的晚餐……比荷站在过去每年总会来住个一两次的客房,忍不住虚脱般的吐出一口气,背抵著门板滑坐到地板上,看窗外的黑夜被街灯照亮,看弯弯勾月纤细地亮著,某个声音和温度彷佛暖暖地在耳边吹抚。
  「这麽容易被制约……」比荷双手抱膝,放松地坐在地上。
  他现在不在剑塔市,身边很安静。
  但是他想起夜晚外出时总会盘据在他肩膀的温度和聒噪,想起偶尔买菜时从提袋里钻出来说『我讨厌吃青椒!』的金色眼睛,想起午餐时希伦提问当下的心情。
  很久没养宠物,於是不确定这是怎样的心情。或许这很像小时候,放学总是刻意经过某个地方、喂食小狗或小猫,然後有天突然再也等不到,或者是父亲突然又要调职而来不及对它们道别。
  他喜欢动物,喜欢动物比人类单纯的部分,喜欢毛皮和羽毛的触感,喜欢动物们的信赖和体温,喜欢动物比人类短暂的生命。
  比荷抬起手,凝视自己的手掌,不由自主地轻轻搓动手指,回忆那些从指掌中经过的感触,然後回到笑脸猫身上。
  用左手撑住下巴,看著右手,表情露出一丝不服气和不甘心,又转换为困扰与迷惑。
  笑脸猫早已没有主人,疯疯癫颠的跟钢笔爷一样古老。他之前从不担心笑脸猫吃什麽、睡哪里,笑脸猫说『我家』,他也就真的相信笑脸猫有家,那他挂心什麽?
  比荷想著所有他记得的动画、电影,回忆故事里的文字与内容,回忆三个月来的相处,这些资讯重叠在同一只猫身上,像爱丽斯里的陪审团那样似是而非……
  「你不会真想养那只猫吧……」比荷松开左手的支撑,让头垂下,微笑般的月亮消失在眼前。
  不担心这只猫是饿是冷,也不担心他去哪里整人恶作剧,明明上次分别前才被那只猫惹得有些生气,现在却想著坚持要跟他交朋友的笑脸猫是不是怕寂寞。
  养那只猫若不是为了独一无二的虚荣,大概就只剩下爱心泛滥这种原因吧。
  摇头叹气地站起来伸懒腰,比荷脱下衬衫,拿出带来的换洗衣物走进房里的浴室,转念一想该不会是因为太常让那只猫窝在身上所以有感情了吧,接著又叹一口气。
  就算真的想养那只猫,还得看这位老祖宗同不同意……
  不,比荷在莲蓬头下苦笑。
  或许不同意也好,笑脸猫还可以活很久,他的生命却很短暂。
  ■ □ ■ □ ■ □ ■ □ ■
  爱丽斯在森林里遇见了蓝毛虫。
  『你是谁呢?』蓝毛虫问道。
  爱丽斯对於这不怎麽愉快的问题感到羞愧—她不确定自己是谁—她变大又变小了好多次,如果她真的是『爱丽斯』,那她应该不会变大变小才对。所以她迷糊了……也觉得蓝毛虫如果变成蛹、再变成蝴蝶,一定也会有跟她一样的迷糊。
  而现在她想变大一点然後不再改变,
  『你想让身体变多大?』
  『噢,多大都没有关系。』爱丽斯急忙地回答:『只是谁也不想一直变来变去,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蓝毛虫说道。
  比荷下车步上剑塔市车站月台的时候,想起了这一段。他以为这麽久以前读过的内容应该不会记得太清楚,然而,当火车驶入剑塔市,他开始感觉动物们『似乎』把目光放在他身上时,他想起了这段对话。
  的确是不知道……比荷笑了笑,谁也不知道对方的想法,而小孩子渴望变大,老年人渴望年轻,年轻的女人一天一个样子,男人也可以人前人後两张嘴脸——谁都在变来变去。
  想与不想,只是选择而已。
  比荷走出车站,等候公车,就像他选择公车而不是计程车,爱丽斯一直都可以选择她要变大还是变小,蓝毛虫变成蝴蝶却是必然。
  不迷糊也不困扰的蓝毛虫没有吃下所有的选择,而人类总是不由自主的吃下太多。
  不断选择、不断选择,拿著手里、看著面前、想著身後……
  比荷看著车窗外,还在想要不要养笑脸猫。
  思考是不要告诉笑脸猫这件事,但心里把笑脸猫当成宠物;还是当作没这回事,就很自然地当笑脸猫的朋友,交情深浅端看命运的安排。
  公车停在白棋国王街跟白城堡街的路口,比荷从思考中回神,发现一整排的乌鸦正盯著他,当他皱起眉头打算看清楚是真是假,一整群乌鸦却又飞走……
  「……怎麽回事?」
  从没被人类偷窥过,今天倒像是被动物偷窥……而且密度未免也太高了……
  比荷不需要认真思考也能知道这大概是笑脸猫搞的鬼—而且以义诊的经验与钢笔爷的翻译,动物们说不定还会欣然配合—但笑脸猫为什麽要这麽做?
  想我?不可能。
  恶作剧?沿途这些动物足够演恐怖片……
  ……难道生病了?
  比荷歪头想想最近有什麽猫的流行感冒、这个季节的猫容易生什麽病,也没发现什麽,等他在街口下车,努力无视一整路(可能是)动物的侧目,低头走回诊所门前时,抬头看见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医生?你回来啦!」莉可把猫罐头放在围墙上,开心地跑过来,发现比荷惊讶的看著墙上的虎班猫,忍不住疑惑的边问边解释。
  「这孩子昨天突然跑来围墙上散步,我没在附近看过他,今天我上班一来又看见他在围墙上蜷著打哈欠,这麽漂亮又亲人的猫应该是走失的吧,医生你认识他吗?」
  莉可这麽说著的时候,斯林也从诊所里走出来,而背对斯林、正处在莉可身後的虎班猫,对著比荷露出了一只猫绝对不会有的笑容——外加一个飞吻和媚眼。
  果然是笑脸猫啊……
  「喔?医生认识这只猫吗?他超棒的!」斯林奔出门外兴奋地跟比荷分享这只猫棒在哪里。「他超会玩逗猫棒、超会跳!还会玩滑板!而且昨天来店里的狗都超怕他——医生你快点养他,这样以後看病很方便!」
  「哈哈哈哈哈……」啊,这样啊,很方便啊。比荷瞬间觉得烦恼果然都是多馀的,然後快步走上前抱起笑脸猫。「他目前没有主人。我先带他进去,诊所里如果有人来还是先麻烦你们,我先解决一下他。」
  「好。」
  莉可和斯林挥手目送比荷抱著猫冲进办公室,心中偷笑这样的医生简直像偷养猫被发现的小男生。
  「医生要养猫,养就养嘛,我们又不介意。」莉可耸耸肩。
  「嗯,我也不介意。」斯林覆议,重点是这只猫太赞了。「不过啊,学长这样比平常温和的样子好,可爱多了。」
  「……我觉得你的重点有问题,斯林。」
  「什麽问题?」
  「对嘛,没问题嘛,」笑脸猫抖抖耳朵,他跟比荷都听到门外的对话,但只有他笑得很开心。「你这样多可爱啊!没问题没问题,要养我也没问题。」
  比荷把笑脸猫放在办公桌上,自己则开始脱外套,衬衫的扣子解开一半,听到笑脸猫这麽说,比荷忍不住回到办公桌前,坐在椅子上跟笑脸猫对看。
  「……你为什麽要在围墙上?」
  「因为我不想在屋顶上啊。」
  疯狂的时间(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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