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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图

_24 大卫·米切尔 (英)
直接问她似乎不太明智。也许我们住的地方有个窥视孔,他们看到了我服用速扑。我的
女主人告诉我,经验教会了聚居者们善意地留心他们的客人,甚至联盟会人。住持她自己不
喜欢这样,这有违古庙的好客之道。但是年轻的聚居者坚决主张应该密切监视。她向我透露
她的情报,是为了祝我在将来的事业中一路好运。在公司政体迫害下等人的所有罪行中,她
说:“奴役你的部族是最令人发指的行为。 ”
我猜她说的是克隆人?但她是具体地说的,仅仅指餐厅的服务员,还是一般来说,指内索国
所有克隆人。
我那时不知道,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在釜山的时候,我才明白。但是现在,院子里早餐盘
敲得梆梆响。住持看着通往院子的裂缝,换了一种语气:“这头野狼是谁啊?”
那个哑巴男孩走了过来,站在住持的脚边。阳光照耀着每个角落,给野花增添了娇嫩的
色彩。
逃亡生活的第二天开始了。
是的。海柱早餐吃了土豆饼和无花果蜂蜜;而前一晚,没有人劝我吃纯种人的食物。我
们道别的时候,两三个十几岁的女孩流着眼泪送海柱离开,不时充满仇恨地看我一眼,让海
柱觉得很有趣。海柱不得不表现得像一个坚强的革命者,但他在某些方面还是孩子。在拥抱
我的时候,住持在我耳边悄悄地说:“我会请求悉达多满足你的愿望。”在他的注视下,我们
离开了那个树木稀疏的高地,向下走入热闹的森林,在那里我们找到了福特,完好无损。
去永州的行程较快。我们看到克隆人驾驶着伐木机械,开往北方;他们身材魁梧,来自
同一细胞株。但安东湖北面的稻田周围分布着裸露的木材通道,因此我们大部分的时候都待

在车里,以避开监控卫星,一直等到大约十五点。
在穿过周王山河上的一座旧斜拉桥时,我们下车伸了伸腿。海柱为纯种人的膀胱表示道
歉,然后开始朝下方两百米的树林撒尿。在另一侧,我研究着单色的鹦鹉,它们栖息在满是
鸟粪的缺口上,拍着翅膀鸣叫着,让我想起了甫叔和他的高等朋友们。一条深沟蜿蜒而上;
在下游,周王山河被导流经过平坦的山区,然后消失在乌尔松的天篷下,进行污水处理。飞
机集结在市区的上空,成了一个个银黑相间的小点。
毫无征兆,桥的钢缆在一辆闪闪发光的高级福特下发出了呻吟。在这样一条乡间公路遇
上一辆昂贵的汽车,令人生疑。海柱的手伸进福特,拿出了柯尔特,回到我身边,手插在上
衣口袋里,低声说:“我来说话,准备趴下。 ”
当然,那辆高级福特停住了。开车的是一名男子,身材粗壮,脸上有整过容的痕迹。他
从驾驶座一转身,下了车,友好地点了点头:“下午天气很棒。 ”
海柱也点点头,说不算太热。
一个纯种女子从乘客的座位伸出了腿。她戴了又厚又大的墨镜,只露出一个尖尖的鼻子
和肉感的嘴唇。她靠在另一侧的栏杆上,背朝着我们,点了一根万宝路。司机打开行李箱,
取出一个充气箱,适合运输一条中等大小的狗。他打开锁,举起一个身材出众、相貌完美但
很小的女性模特,只有大约三十厘米高;她呜咽着,非常惊恐,扭动着试图挣脱。当她看到
我们,那无言的尖叫变成了哀求。
我们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男的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甩出了桥,看着她掉了下去。当她
撞到下面岩石的时候,他用舌头发出扑通的声音,咯咯地笑了。“轻松摆脱——”他朝我们
咧着嘴,“非常昂贵的垃圾。 ”
我强迫自己保持沉默。感觉到我努力的程度,海柱碰了碰我的胳膊。电影《卡文迪什》
中,一个纯种人被罪犯扔下阳台的那一幕,在我脑海中重放着。
我猜他扔掉了一个活的克隆人洋娃娃。
是的。那个上等人迫切想要告诉我们:“琪琪田光娃娃是前年的六重节最流行的,我的
女儿一刻不停地缠着我。当然,我正式的妻子——”他朝桥的另一侧的女子点了点头,“把
自己关在屋子里,从早上、中午直到晚上。‘如果我们的女儿是我们社区唯一没有琪琪的女
孩,我怎么敢看邻居的脸啊?’你得佩服卖这些东西的人。一个垃圾玩具克隆人,因为基因
重组,做成了漂亮的古董娃娃的样子,价格一下子涨了五万。接下来你还要买设计师专门设
计的衣服、玩具房子、配件。那我怎么办?只好买了,为了让她闭嘴!四个月以后,怎么样?
青少年的时尚变了,玛丽莲·梦露赶走了琪琪。”他厌恶地说,注册一次克隆人终结要花三
千元,但是——他朝栏杆摆了摆大拇指——意外跳下,免费。那何必花冤枉钱呢?“可惜—
—”他给海柱使了个眼色,“离婚没有这么容易,嗯?”
“我听见了,肥猪。 ”他的妻子还是没有屈尊面向我们,“你该把那个娃娃拿回店里,要
求退款。我们的琪琪有缺陷,它连唱歌都不会。那破东西还咬我。”
肥猪亲切地说:“我最最亲爱的,没有想到那样它都死不了。 ”他的妻子含糊地骂了句脏

话,她丈夫的眼睛在往身上看了一眼,问海柱,我们是在那个偏僻的地方度假,还是有事经
过那里。
“表玉均先生愿为您效劳。”海柱轻鞠了一个躬,介绍自己是一个小公司雄鹰会计事务
所的五级助理。
这个上等人的好奇心消失了:“是吗?我管理平海和英德之间的高尔夫海岸。你打高尔
夫吗?表?不,不,高尔夫不仅仅是项运动,你知道,高尔夫能给你职业优势!白岩球场,
他说,有一个全天候的五十四洞球场,一尘不染的草坪,像敬爱主席的水上花园般的湖面。
我们跟当地的下等人竞标赢了,取得了地下水的使用权。按规矩,不管用钱还是爱,没有到
监工一级,都不能成为会员,但是我喜欢你,表,所以,你只要跟工作人员提我名字就行了:
权监工。”
表玉均连声表示感激。
愉快心情之下,权监工开始讲述他的上等人生活,但是他的妻子把万宝路朝琪琪田光一
扔,钻进了车里,手在喇叭上按了十秒钟。斑马纹的鹦鹉不停地朝天上飞去。那个上等人朝
海柱苦笑了一下,建议说,等他结婚了,要多花点钱怀个儿子。他开走的时候,我希望他的
福特会坠到桥下去。
你认为他是个杀人犯?
当然,太显而易见了,更糟糕的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但是,如果你恨权监工这样的人,就得恨全世界。
不是全世界,档案员,只是公司政体的金字塔体系,允许克隆人随意、不受惩罚地被杀
害的制度。
你们什么时候到达釜山?
晚上。海柱指着釜山炼油厂排放的埃克森云——它从橙红色变成了煤灰色——说我们到
了。我们沿着一个没有扫描眼的田间小路从北面进入了釜山。海柱把福特存放在絮永的一个
寄存车库里,我们乘地铁来到草梁广场。它比宗庙广场小,但一样繁忙。跟空旷寂静的山区
相比,它让人觉得陌生。克隆人保姆飞奔去执行她们主人的命令;漫步的恋人们评论着其他
漫步的恋人;公司赞助的三维影像争奇斗艳地吸引路人的眼球;一个破败的后街上的商业廊
正在进行旧式节庆,小贩们出售各种稀奇古怪的小东西——“永远的朋友”:没有牙齿的鳄
鱼、猴小鸡、罐子里的约拿鲸。海柱告诉我,这些宠物是老掉牙的骗人玩意儿;如果买回家,
它们根本活不过四十八小时。一个马戏团的人举着喇叭筒招徕生意:“稀奇啊稀奇,看看精
神分裂的双头人!怪事啊怪事,瞧瞧马特寥什卡(注:“俄罗斯套娃”的俄语发音。)夫人和
她怀孕的胎儿!恐怖啊恐怖,这里有真正的活着的克隆人,当心别把你的手指伸到他的笼子
里!”来自内索国各地的纯种人水手,坐在敞开式的酒吧里,在皮条公司人员的监督下,跟
未着上装的妓女们调情:苍白多毛的贝加尔人、长胡子的乌兹别克斯坦人、精瘦结实的阿留

申人、古铜色的越南人和泰国人。妓院的广告承诺满足饥渴的纯种人能够想象到的每一种性
行为。“如果说首尔是一个董事的忠实配偶,”海柱说,“釜山就是他不穿内裤的情妇。 ”
后街逐渐变窄。一阵漏斗风吹得瓶瓶罐罐四处乱滚,穿着披风的人影匆匆走过。海柱领
着我穿过一条隐蔽的门道,沿着一条昏暗的地道往上,到了一个吊门的入口。一扇侧窗上刻
着“国际大厦”。海柱按响了门铃。一阵狗叫,百叶窗被拉开,一对对称的犬牙流着口水朝
着玻璃。一个未刮体毛的女人把它们拉到一边,仔细打量我们。她装饰着宝石的脸露出喜色,
认出了海柱,叫了起来:“韩南海!快十二个月了!怪不得呢,关于你打架的谣言有一半是
真的!菲律宾怎么样!”
海柱的声音又变了。我不自觉地注意了一下,他的口音听起来是那么粗糙,但我还是能
分辨得出。“沉了,林夫人,沉得很快。你没有把我的房间转租出去,是不是?”
“噢,我的房子很可靠的,不用担心!”她假装被冒犯了,但提醒说,如果下次他的航
行像上次那么久的话,她就要涨价了。吊门升起,她看了我一眼:“我说,南海,要是你的
女孩在这里超过一个星期,单人公寓收双人公寓的钱。这是规矩,不管喜不喜欢。对我来说
都一样。”
水手韩南海说我只在这里住一两晚。
“在每个港口——”女房东会意地一瞥,“那倒是没错。 ”
她是联盟会的?
不是。廉价旅馆的女房东为了一块钱连她们的母亲都可以出卖;出卖联盟会的报酬要高
得多。但是,像海柱说的,她们也不喜欢有人瞎打听。房子里,高低不平的楼梯井里回响着
争吵和三维影像的声音。终于,我逐渐习惯了楼梯。上到九楼,顺着虫蛀的走廊,我们来到
一扇刮花的门前。海柱从铰链里取出半根事先放好的火柴棒说,房东违背了本性,诚实了一
回。
南海的房间有一张发出酸臭味的床垫;一个整洁的小厨房;一个衣柜,放着各种气候穿
的衣服;一张模糊的照片,上面是一个白人妓女躺在一群水手身上;十二都市以及小港口的
旅游纪念品;还有一张装在相框里的敬爱主席的柯达。一个啤酒罐上搁着一根有口红印的万
宝路。百叶窗挡住了窗户。
海柱冲了澡,换了衣服。他说他要去参加一个联盟会的会议,还提醒我不要拉百叶窗,
也不要应门或者接电话,除非是他或是阿比斯打来的,他们会用这个密码。他在一张纸片上
写下:“这些事让人心酸。”然后把纸片在烟灰缸里烧掉。他把一些速扑放在冰箱里,保证第
二天一早就回来。
想来,你这样的杰出的叛逃者应该会得到一个更加盛大的欢迎仪式吧?
盛大的欢迎仪式会引人注意。我在索尼上研究了几个小时釜山的地形,然后洗澡,服了
速扑。我醒得很晚,我想,过了六点。海柱回来的时候筋疲力尽,拿着一袋辛辣的辣炒年糕。
我给他冲了一杯星巴克,他感激地喝了,然后吃了早饭。“好了,星美——站在窗前,遮住

眼睛。”
我照做了。生锈的百叶窗被拉开了。海柱命令说:“不要看……不要看……好,睁开眼
睛。”
大片的屋顶、公路、上班的人群、广告、混凝土……还有那儿,远处明亮的春日的天空
沉入了一条深蓝色的带子。啊,它让我着迷……就像以前的雪让我着迷一样。所有的悲伤似
乎都溶化在那里,没有痛苦,平静而祥和。
海柱宣布:“大海。 ”
你从未见过海?
只在宋记关于乐园生活的三维影像里见过。从没亲眼见过。我渴望去触摸它,在边上散
步,但是海柱说白天还是躲起来安全些,等到我们转移到偏远一些的地方再说。然后他躺到
了床垫上,不到一分钟,就开始打呼了。
几个小时过去了;在楼房之间的狭长海洋里,我看到货轮和海军的轮船。下层的主妇们
在附近的屋顶上晾着破旧的衣服。后来,天气转阴,军用飞机在低矮的云层中隆隆飞过。我
学习了一阵。下雨了。海柱还睡着,翻了个身,含糊地说“不是,只是朋友的朋友”又安静
了。口水从他嘴里流出来,打湿了枕头。我想到了梅菲教授。在我们最后一次的讨论会上,
他提到了他跟家人的疏远,坦承他教我的时间比教她女儿的还要长。现在他死了,死于他对
联盟会的信仰。我觉得感激、内疚,也有一些别的感受。
午后,海柱醒了,洗了澡,煮了参茶。我多么羡慕你们纯种人丰富的食谱啊,档案员。
在我升级以前,速扑似乎是想像得到的最美味的东西了,但是现在它淡而无味,颜色灰白。
可是哪怕尝一点纯种人的食物都会恶心,然后吐出来。海柱拉上百叶窗。“该联络了。 ”他说。
然后他取下敬爱主席的照片,面朝下放在矮桌上。他把索尼接上了藏在相框后面的插座。
一台非法的无线电波发报机?藏在内索国的柯达里?
神圣之物是亵渎之物绝好的隐藏处。一个老人的三维影像清晰明亮;他像一个马马虎虎
痊愈的烧伤病人。他的嘴唇跟说的话不同步,他先祝贺我安全到达釜山,然后问我谁的脸好
看些——他还是那条鲤鱼。
我如实回答:那条鲤鱼。
安高·阿比斯的笑容变成了一声咳嗽:“这是我真正的脸,不论如今这样说还有没有意
义。”他的病恹恹的外貌很合适,他说,因为有些粗心的警察担心他可能会传染。他问我是
否喜欢穿越我们亲爱的祖国的旅行。
任海柱把我照顾得很好,我回答说。
阿比斯将军问我是否了解,在他们把克隆人升级为公民的斗争中,联盟会要我扮演的角
色。我说我明白。我正要告诉他我还没有做出决定,他就说:“我们想给你看在釜山的……
一个场面,一段形成有助于的,然后你再决定,星美。”他提醒说场面不令人愉快,但是有
必要,“为了让你全面了解情况,再对自己的将来做出决定。如果你同意,海柱可以现在带

你去。”
我说我当然会去。
“届时我们再谈,不用多久。”阿比斯保证说,然后断开了影像。海柱从柜子里取出一
套工作服和一副墨镜。我们穿戴好这些。考虑到女房东,又穿了件披风。外面很冷,我很庆
幸穿了这么两层。我们乘地铁到港口的终点站,接着坐上传送带去海边的泊位,中间经过巨
大的海轮旁。夜晚的海面呈油黑色,轮船也同样颜色暗淡,但是有一艘明亮的轮船上闪烁着
金色拱门形状的灯,像一座水下的宫殿。我见过它,在前世。“宋记的金色方舟。”我惊叹,
告诉海柱他已经知道的事情,它载着十二星的服务员往东航行,横穿海洋去乐园。
海柱证实我们的目的地是宋记的金色方舟。
舷梯上没有什么保卫措施。一个睡眼惺忪的纯种人把脚跷在桌子上,看着三维影像里克
隆人在上海圆形剧场互相屠杀。“你是?”
海柱把他的灵魂珠放在扫描眼上。“五等技术员甘植。 ”他检查了一下他的掌上索尼,汇
报说我们被派来重新调节七号甲板损坏的恒温器。
“七号?”那个保安傻笑着,“希望你不是刚吃饭。”然后他看着我。我看着地板:“这
个语言大师是谁,甘技术员?”
“我的新助理。柳技术员助理。”
“是吗?今晚是你第一次来我们的游乐场?”
我点点头,是的。
保安说第一次的感觉会格外不同。他懒洋洋地晃了晃脚让我们进去。
上一艘公司的船这么容易?
宋记的金色方舟没什么吸引非法乘客的东西,档案员。上船的通道里,船员、助手以及
各类技术员熙熙攘攘,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没人注意我们。服务用的侧边楼梯井空着,因
此,下到方舟的腹部时,我们没有遇上人。我们的耐克在金属的楼梯上发出当当的声音。一
台巨大的马达隆隆地响着。我想我听到了歌声,但我告诉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海柱查看了
甲板图,打开一个舱门入口,我记得他停了一下,似乎要告诉我什么。但是他改变了主意,
爬进去,然后帮助我进去,关上了入口。
我意识到自己手脚着地趴在一个狭小的通道里,通道挂在一间大房间的天花板下。通道
的尽头消失在一个活动板后,但是透过网格状的地板,我能看到大约两百个十二星的宋记服
务员,排队站在一个有闸门的栅栏里,等着通过单向旋转的闸门。幼娜、花顺、马尤达、星
美,还有一些面孔是宗庙广场餐厅里没有用过的细胞株。在宋记的穹顶大厅外面看到我的姐
妹们,简直像做梦一样。他们唱着宋记的赞美诗,一遍又一遍;背景的液压机械给这恶心的
旋律伴奏着低音。但是她们听起来多么欢快!宋记终于还清了投资。前往夏威夷的航行已经
起程,她们在乐园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
你听起来好像还是很羡慕他们?

从悬挂通道看着她们,我当然羡慕她们对未来的坚定信念。大约过了一分钟,一个队伍
前头的助理领着下一个服务员走进了金色的拱门,姐妹们鼓起了掌。那个幸运的十二星服务
员回头向她的朋友们挥着手,然后穿过拱门,她看到了我们都在三维影像里见过的豪华舱室。
闸门转动一格,克隆人们前进一格。看了几次这样的过程以后,海柱碰了碰我的脚,示意我
沿着通道往前爬。穿过盖板,进入下一个房间。
你们不怕被看见?
不会。明亮的吊灯挂在通道的下面,所以从闹哄哄的准备室里是看不见我们的。何况,
我们不是入侵者,而是进行维修的技术员。下一个房间实际上很小,跟这个牢房一样。歌声
和喧闹声没有了,安静得让人害怕。一行塑料椅子放在一个平台前面;椅子上方,从天花板
的一条单轨垂下一个体积庞大的头盔装置。三个穿着宋记的鲜红衣服的助理把那个服务员领
到椅子上。一个助理解释说头盔会去除她的项圈,就像多年来宋老爹在晨祷时保证的那样。
“谢谢您,助理。”兴奋的服务员唠叨着说,“噢,谢谢您! ”
头盔被套到了星美的头和脖子上。那个时候,我才注意到了这个房间的门的数目很奇怪。
怎么“奇怪”?
只有一扇门:从准备室进来的那个入口。前面的那些服务员怎么离开的?头盔里传来刺
耳的啪嗒声,重新吸引了我对那个平台的注意力。那个服务员的头不自然地垂在那里。我看
到她的眼球往后转动,把头盔装置连到单轨的那根带电缆的绳子变直了。让我恐惧的是,那
个头盔往上升了,那个服务员坐直了,然后被吊得双脚悬在空中。她的躯体似乎跳了一会舞,
那僵住的充满期望的微笑由于脸部承受的一些重量被绷紧了。与此同时,在下面,一个工人
用真空吸尘器清理着塑料椅子上的失血,另一个把它擦干净。那个单轨下的头盔把货物传送
到跟我们平行的位置,穿过一个活动门,消失在下一个房间。一个新的头盔被放低到塑料板
凳的上方,那三个助理已经在安排下一个兴奋的服务员坐下。
海柱轻轻地在我耳边说。“那些人你无法拯救,星美。她们上船的时候就注定了会死。”
实际上,我想,她们在培育箱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会这样死了。
另一个头盔啪嗒锁住了。这个服务员是一个幼娜。
您可以理解,我无法描述我当时的感受。
最后,我尽力服从海柱,沿着通道爬过一块隔音板,来到下一个房间,这里,那些头盔
把尸体扔进一个巨大无比的亮着紫色灯光的洞穴;它至少占了宋记方舟体积的四分之一。我
们进到了内部,温度急剧降低,机器的轰鸣声差点震破我们的耳膜。一个屠宰场的生产线出
现在我们面前,工人们挥舞着剪刀、锯刀以及各种切割、剥皮、绞碎的工具。工人们被血浸
透了,从头到脚。我应该恰当地称这些工人为屠夫、他们剪断项圈、剥掉衣服、刮毛、剥皮、
割掉手脚、切肉、挖掉内脏……排水管排掉血……那噪音,你可以想象,档案员,震耳欲聋。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屠宰的目的是什么?

公司制的经济学。基因工业需要数量巨大的液态生物物质,用于培育箱,但是最重要的
是,为了生产速扑。还有什么比循环利用到了工作年限的克隆人更廉价的蛋白质供应呢?此
外,剩下的“再生蛋白质”用于生产宋记的食品,给内索国各地的消费者食用。这是一个完
美的食物循环。
你描述的东西难以想象,星美-451。屠杀克隆人,以便给餐馆供应食物和速扑……不。这样
的指控太荒谬了,不,这太过分了,不,这是亵渎!作为一个档案员我不能否认你看见了你
觉得震惊的,但是作为一个公司国的消费者,我不得不说,你看到的肯定,肯定是一个联盟
会的……阴谋,专门为你设置的阴谋。这样的屠杀不可能被允许存在!敬爱的主席绝对不会
允许!“主体”会把宋记的全体上等人在灯塔里蒸发掉!如果克隆人没有在退休社区享受他
们工作的回报,整个金字塔就是……最无耻的背信忘义。
生意归生意。
你所描述的不是“生意”而是……工业化的犯罪!
你低估了人类制造这些罪恶的能力。想一想。你看过那些三维影像,但是你亲自去过哪
个克隆人养老村吗?我把你的沉默理解为没有。你认识任何去过的人吗?还是没有。那克隆
人退休以后去哪里?不仅是服务员,还有每年数十万到达工作年限的克隆人。他们现在应该
能形成好几个城市了。但是这些城市在哪里?
这种规模的罪行不可能在内索国扎根。哪怕克隆人也有定义明确的权利,由主席保障的权利!
权利会遭到破坏,就像每块石头都会受到侵蚀一样。我的第五条宣言提出,即使在古老
的部落制度中,对他人的无知会导致恐惧;恐惧导致仇恨;仇恨导致暴力;暴力导致更多的
暴力,直到仅有的“权利”,仅有的秩序,成为最强者的任意决定。
在公司制中,一切“主体”就是……“主体”的决定是把克隆人阶层精确地消灭。
但是关于乐园的三维影像呢?你自己也在宗庙的宋记看过。这是证明。
乐园是一个在纽埃多用电脑制作的模拟世界。它不在真正的夏威夷或任何地方。实际上,
我在宋记的最后几个星期,似乎乐园的几个场景在重复。同一个花顺在同一条沙路上跑向同
一个石头池。我的没有升级的姐妹们没有注意到,我当时也怀疑自己,但是现在有了解释。
你的证词必须维持原话,但我表示抗议。我——我们得继续……这样的屠杀你看了多久?
我记不清楚了。也许十分钟,也许一个小时。我记得海柱领着我穿过就餐区,呆滞麻木。
纯种人在打牌、吃面、抽烟、用索尼、开玩笑,过着平常的日子。他们怎么可以知道船底发
生的事情还能……坐在那里,漠不关心?似乎被处置的不是活生生的克隆人而是腌制的沙丁
鱼?他们的良心为什么不会呐喊结束这种丑恶?那个留胡子的保安眨了眨眼睛,说:“早日
再来,宝贝。”

在回旅馆的地铁里,看着摇晃的乘客,我“看到”单轨下的尸体。走上楼梯的时候,我
“看到”他们在行刑室被吊起来。在房间里,海柱没有开灯,他只是把百叶窗拉起了几厘米,
让釜山的灯光冲淡黑暗,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烧酒。我们没有交谈。
在所有的姐妹中,只有我看到了真正的乐园并且活了下来。
我们做爱乏味而笨拙,也必须即兴发挥,但那是活着的感觉。海柱背上的一滴滴汗珠是
他给我的礼物,我用舌头收获着它们。之后,这个小伙子紧张地抽了根万宝路,没有说话,
好奇地研究着我的胎记。他在我的胳膊上睡着了,压得我很疼。我没有叫醒他。痛变成了麻
木,麻木变成了刺痛,我才慢慢抽出了胳膊。我在他身上盖了一条毯子,纯种人各种天气都
会感冒。城市快要宵禁了。随着广告和灯光熄灭,灰蒙蒙的灯光暗了下来。最后一队中的最
后一个服务员应该也已经死了。处理流水线应该已经清洁完毕,变安静了。那些屠夫,如果
他们是克隆人,会在宿舍里,如果是纯种人,会在家里,跟家人在一起。明天,金色方舟将
出发去一个新的港口,回收将重新开始。
大约零点我服用了速扑,跟海柱一起盖着毯子,他的身体很暖和。
联盟会让你看金色方舟上的事情,却没有让你做好心理准备。你难道不觉得愤怒吗?
他们能用什么词描述呢?
早晨起了闷热的薄雾。海柱冲了个澡,然后狼吞虎咽吃了一大碗米饭、腌白菜、鸡蛋和
海带汤。我洗了碗。我的纯种人情人坐在桌子对面。从走进那个蛋白质提炼生产线到现在,
我第一次开口了。“必须毁掉那艘船。内索国每一条这样的船都必须沉掉。 ”
海柱说是的。
“建造这些船的船坞必须拆毁。产生这些船和船坞的制度必须解体。允许这种制度的法
律必须清除、重建。”
海柱说是的。
“内索国每个消费者、上等人和‘主体’必须懂得克隆人也是纯种人,不论他们是在培
育箱里还是在母体里生长。如果劝说没有效果,升级的克隆人必须跟联盟会一起作战,去实
现这个目标。不论需要使用什么力量。”
海柱说是的。
“升级的克隆人需要一个守则,来明确他们的理想,抑制他们的愤怒,引导他们的精力。
联盟会是否愿意——是否能够培育这样一个守则。”
海柱说:“这正是我们一直等待的东西。 ”
在审判你的时候,很多的专家证人否认“宣言”是一个克隆人的作品,不管有没有升级,还
宣称是联盟会或者某个信奉废奴主义的纯种人替你捉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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