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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

_7 脉脉(当代)
听他这样说林况微微笑了一下,指着他身边的护士说:“啊,我忘记介绍了。这是我未婚妻,张颖梅。”
顾云声没想到传得风风雨雨的“未婚妻”就在场,赶快转过目光不动声色打量一番:二十来岁,很是年轻,有一张甜美的圆脸,眉眼弯弯,是生来带笑的喜相,脸上皮肤更是红是红白是白,在看惯了不化妆脸色难以见人的女明星的顾云声眼中,的确有一种自然流露的美丽。
他忙伸出手去,笑着打招呼:“张小姐你好,早闻大名,总算见面了,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美人。我是顾云声。”说得流理无比,更厚颜无比,也不理林况在一边挑着眉头觑他。
她的声音果然也很悦耳,笑容毫不做作:“叫我名字就好,顾先生。”
听他们寒暄一番,林况才开口:“你还没说做什么来这里呢。”
顾云声顿了一顿,看了一眼还是微笑着的张颖梅。后者几乎在同时,就以非常自然的神态和语气说:“你们先聊。我还要再去看一个病人,林先生麻烦你再多等我一刻钟。”
含笑着目送她离开,顾云声回过头来,慢悠悠似笑非笑说:“请问林先生你在哪里找到这样一个宝贝?”
这种程度的玩笑林况也不在意,径自答道:“我们下周就结婚,想先请几个朋友小聚一下,酒席等我们希腊蜜月回来再摆,你赏光吗?”
这下顾云声是真的吃惊了,压低嗓子问:“今天听吴蓉他们说你订婚就够吃惊的了,下个礼拜就去结婚?林况你玩的真的啊?”林况那点底细顾云声实在是很清楚,而且两个人论私交远远好过顾云声和白翰的,要不是在公共场合,顾云声可能连“你对女人硬得起来嘛”这种话都能毫无顾忌地说出口来。
林况抿一抿嘴唇,镇定地点头:“当然,下周一就去领证,餐厅我也订好了。我和颖梅很投缘,不然哪里能这么快结婚。”
“……看来你是下了决心要结婚了……既然能结,也是好事。”顾云声瞠目结舌之后,终于表达了自己的支持。
林况只笑:“嗯,和你先打个招呼,蜜月之后我准备去读书,MBA,大概吧……能去美guo欧洲最好,不行新加坡也不错,正好带着颖梅出去走走,给她也放个长假。”
“那……你们那个公司怎么办,《永宁》的事你也半途撂摊?”顾云声这下见识到什么叫咬人的狗不叫。回想起来林况住院也就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情,短短时日,不仅一点风声不露地订婚结婚,连公司的事业都撒手了。
“放心,只是休个长假,这公司是我的心血,比我儿子恐怕还要亲些,不会不管的。这段时间都在忙着岗位的交接,现在都差不多了。至于那电影嘛……”他停了一下,浮起一个几乎不能算是笑的表情,“我想办法筹了两千万以防万一,要是再不够,那就要他和其他的制片人想办法了。”
他处处考虑周到,点滴不漏,顾云声听到这里也知道一切是铁板钉钉无可挽回。既然如此,何不顺水推舟,于是也笑着说:“虽然怎么也想不到你会是去结婚的那一个,但看你家未婚妻如此甜美可人,绝对是捡到宝了啊,好好珍惜吧,祝你们幸福。”
林况郑重地和他握了个手,点头:“谢谢。我终于可以打电话回去给我妈,了却她的心病。”
顾云声看着他,心底莫名有些沉重,但仔细一想,觉得这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好过白翰幡然回头,甚至好过林况再找个同x恋人稳定下来。男人女人,爱情家庭,说来也就是那么回事,世事何能全美,妥协总是难以避免。当事人都拿定了主意,身为一个曾经是同路人的外人,能做的也就只能是祝福了。
想到这里另一件心事涌上来,顾云声又不愿意去想,定神一笑:“念书真是个好主意,不管你去哪家学校念MBA都是皆大欢喜,你的薪水足够把当届毕业生的平均薪酬往上提高一个可观的百分比了。”
林况也笑。笑完稍稍有些冷场,他想起之前要问的还是没有答复,又问:“不说我了。你怎么在这里?”
眼看话题又转回自己身上,顾云声怔了怔。稍加犹豫之后,他说:“我在戒酒。”
“好事。你喝得是有点过分了。”林况虽然也和明粲一样难免吃惊,但言语间还是鼓励的,“这里的戒酒疗法我听说不错,怎样,有相熟的医师吗,要不要我替你找人?”
“已经开了药,配合静注,看看效果吧,我是希望越快越好。”
“这东西戒一阵容易,戒一辈子难,不要半途而废啊。不过你又是怎么好好想到戒的?酒嘛,上瘾容易要戒难,也是要脱一层皮的。”
本来想开玩笑说“你都能结婚了,我怎么不能戒酒”,但稍加权衡,顾云声还是觉得别开这种敏感的玩笑,只是说:“忽然想活到八十岁了,所以先从最大的恶习开始着手。”
林况深深看着他,神情若有所思:“我听他们说好长一阵到了夜里就找不到你了,怎么,找到可以守着的人了?”
顾云声干脆地点头:“本来我也没想瞒着你,只是没找到说的机会。”
顾云声承认得爽快,林况反而脸色稍稍有些黯淡,很快抹开了,露出笑容来:“哦,圈里还是圈外的?你今天去了剧组的话,看到明粲没?”
顾云声看着人来人往的大厅,还是笑:“见到了。不是娱乐圈里的。”
林况点头,唔了一声:“还是不要找一个圈子里的,太熟,将来分了要是再一起合作腻得慌。你好本事啊,哪里骗来的?看看哪天找机会出来吃个饭,我也看看什么人让你都能收心了。”
“你已经见过了。”
林况仔细一想,没想起近来有什么圈外人是自己见过又可能和顾云声搭上线的。他还在努力回忆,这边顾云声已经轻轻说出了答案:“是江天。”
“江天……啊?那不是你表哥吗?”林况一旦反应过来他说得究竟是谁,神色霎时就变了。
顾云声的笑容顿时深了:“不是表兄弟,一点血缘也没有,不过这事说来话长,不说也罢……未来的林太太走过来了。”
他对张颖梅挥了挥手,待她走到林况身旁再开口:“不好意思拉着林况闲聊了这么久,我这边事情也办完了,先走一步。”
三个人友好地道了别,分两拨离开了医院。顾云声看着林况和张颖梅远去的背影,呆了很久,才像是猛然醒来,有点自嘲地一笑,也转身去拿车了。
接下来的几天疗程进行得都很顺利,顾云声都没怎么想到要喝酒这回事。临到周末又去了一趟剧组,被白翰留下来加晚班,等到终于能离开了,已经是将近半夜,几乎就是陪着全剧组上下一起下班。他人刚走到停车场,就被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明粲和其他一群演员们拉住了,嚷嚷着总算逃离了白翰的魔掌,这个周末一定要不醉不休。闹完了根本不管顾云声如何坚持,一面喊“顾云声这么会玩的人都不去那今晚还玩什么”,一面就连拉带架,把他“绑”去了酒吧。
那是顾云声常去的酒吧之一,他也最清楚里面有什么花样,一进去就想找个机会溜掉,却被明粲笑眯眯八爪鱼一样缠着,伙同了其他几个最唯恐天下不乱的,说什么也不让他走。这样纠缠了几个回合,顾云声也知道今晚走是走不了了,心里虽然暗暗嘲讽这几年夜游酗酒欠下的如今都来催债了,但一点不敢分神,看着他们混酒就趁着打闹的间隙把果汁或者绿茶抢下来,先倒在自己的酒杯里,再做出半醉的样子陪着周旋笑闹。
到了下半夜酒菁和荷尔蒙都上来了,尤其是还有人磕了药,整个厅里简直是要演群魔飞天舞,顾云声难得在不醉的时候看清这种架势,目瞪口呆之余,也是第一次感觉到脸上热辣辣像被看不见的手抽了无数个耳光。
就在连他都要坐不下去的当口,忽然一双手扳过他的脸,刚看清是明粲,一个吻就压过来了;顾云声想着要把酒杯拿好,稍稍分神,牙关被撬开,舌头混着酒菁递过来,搅作一团。等到好不容易把人推开,又把那口酒吐掉,顾云声迅速觉得心跳过速,他知道不妙,皱着眉头说:“谁给我杯水……”
他的声音在这样乐声震天人声嘈杂的环境里毫不管用,顾云声觉得头晕,又提高声音喊了两句,终于有个杯子递到眼前。他已经开始耳鸣,眩晕感波涛一样,慌不择路地就着杯子灌下一大口,等咽了下去,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水,是兑了绿茶的威士忌。
就像一块石头陡然砸在胸口,呼吸急促起来,更清晰的是呕吐感。顾云声抬起头来,明粲就在眼前,只当是自己喝醉了,还是在笑,忽蓝忽红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一张美丽的脸庞顿时变成三个四个无数个……顾云声用尽仅存的所有力气攥住明粲朝自己伸过来的手,恍惚之下觉得手指像冰块一样开始融化坍塌而无能为力,咬牙喊:“找到林况……林况……去医院……”
这句话像是耗尽了肺里残留的空气,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歧路 正文 A-16
章节字数:5020 更新时间:08-12-01 12:51
嘈杂的人声隐隐约约传到耳朵里面的时候,顾云声以为还在酒吧里。
所有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手足瘫软,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着,嘴里也一阵阵地犯上酸意。听着那些声音忽近忽远,顾云声忽然害怕起来,怕睁开眼睛还是在酒吧的某个角落,身边围绕的不是醉鬼,就是自己这样为了各种理由装醉的活鬼。
好在说话声还是渐渐清晰了起来,认出其中一个声音是林况的,顾云声蓦地安心了,只是眼睛一下子还睁不开,就慢慢集中注意力,听他到底在说什么。
“……你脑袋进水了还是鬼迷心窍了!他在打戒酒硫,你还给他灌酒?嫌他命长是不是?送到急诊都成什么样子了,血压都测不到了!这是你小子机灵,心肝也没全给狗吃了,要是再晚一点伤到肺……”
“我不知道他在打针。”辩解的人是明粲,声音又是委屈又是后悔,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要不是医生,我都不知道戒酒硫是个什么鬼……我只是想拖他去喝杯酒……”
“你们去的地方能只喝一杯?灌醉之后呢,准备干什么?明粲你也不是刚出来玩了,给颗糖就能转三圈,这里头他ma的有什么猫腻你是不懂的?你们也算是有过交情的,这样害他,你对得起良心嘛?”
顾云声还是第一次听到林况这样厉声去指责一个人,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装睡也装不下去了,睁开眼晴,本来是想坐起来的,手上还是一点力气没有,只能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低声说:“这事不关明粲,是我没告诉他我在用药不能喝。”一说话就觉得胸口隐隐作痛,还是像压了重物在上面。
训话的和听训的听到顾云声的声音,立刻都不说话了,一前一后抢过来。明粲离得近,又人高腿长,到了床边往地板上一坐,抓着顾云声的手叠声说:“云声云声,对不起对不起,我该死了,我真不知道你打了这个玩意一点酒不能沾,我……我当时……当时也上头了,我就是想亲亲你……”
他解释得惶恐又急切,自从顾云声送到医院起明粲就开始担惊受怕,现在松懈下来,可说话还是有点瑟瑟发抖,甚至都不敢去正视顾云声。
见状顾云声也叹了口气,看了看还是冷着脸站在一边的林况,才抽出手,低下头对伏在床边的明粲说:“不是你的错,是我没说清楚。当时要是我笃定了不去,就没事了,说到底还是我自己没拿捏住。”
顾云声一边说,一边察觉到林况眼睛里有刀子飘过来。他也知道刚才一番话说得有滥好人之嫌疑,但他此时心中的自嘲远远高于去指责什么人——更何况这件事情上,他也的确没有什么指责的高度。
“没事了,都过去了。这都几点了,你快点回去,不要给狗仔队拍到在医院,不然孙小姐又要吃人了。”
明粲本来闷不做声地趴着,紧紧牵着顾云声的手,听到他提到自己的经纪人,心头火起,整张脸都有些狰狞了:“管那个老婆娘去死!当初要不是她多事,我们两个就不会分开了。云声,这次原谅我,我以后再也不灌你酒了,你要戒酒我陪你,然后我们再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口气里仔细听能听出微妙的央求和撒娇的意味。顾云声和林况都是回过头的人,当下互相看了一眼,又觉得无甚可说。顾云声笑了笑:“回头太难了,没事别干这种傻事。而且都这么熟了,就更没意思了。”
他拒绝得干脆,明粲呆呆看着他,面上一片空白。顾云声心里知道,他对明粲总是硬不下心肠来,十之八九是因为出柜的时候只有他在身边,看着自己挨了打,受过来自自己母亲的不必要的羞辱,毕竟明粲是外人,本不该被自己牵扯进来。
“云声……”
顾云声再次抽回手来:“我已经有伴了,我想同他过一辈子。过去我玩得太狠混得太凶,现在就是要一笔笔把债都还清楚的,不怪你,这是我自己的事。”说完就垂下眼睛,不愿去看明粲脸上那空白过后清清楚楚的失望。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了。”明粲的失望和沮丧并没持续多久,还是露出一个笑容来,“反正一辈子还长着,我还有机会,是吧?”
他都这样说了,顾云声只有苦笑的份:“那你听我一句,今天先回去,再去计划你的来日方长。”
明粲竟不再坚持,依言站起来,趁着顾云声没力气,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又和林况道了别,低着头乖乖走了。
青年那高挑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顾云声才觉得松了一口气。林况抱着手臂站在那里看他,不以为然:“都吃错药了,这种就是该骂死,看他还敢不敢。你也是,不让这小鬼死心,将来够你看的。”
“能不能死心又不在我。”顾云声总算能坐起来了,“这个你最清楚不是嘛。”
坐起来才看到林况大衣下摆露出来的睡裤,知道肯定是自己失去意识之前叫了林况的名字,然后明粲就把林况从床上拉起来。他连忙说:“真是对不住你,半夜还把你折腾过来……几点了?我现在醒了,能出院吗?”
“四点半。在这里睡一晚吧,明早再走。你也是疯了,打了戒酒硫还敢和他们去酒吧。你以为就你自己最清楚最明白,就能不湿鞋?吃苦头了吧。”
“都是些不相干的人,我干嘛告诉他们,给人看笑话吗。”顾云声冷淡地说,“本来想走的,后来缠得太紧了,脱身不了,也是计划外的。不过林况,你也知道,外面玩久了,就算你想就地脱身,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也不会像割麦子一样,刀一下去就交割得一清二白。我只当在还这几年的浪荡债。”
“去你ma的还债。”林况皱起眉,“你就欠你自己的……”
突兀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两个人的交谈。顾云声听到是自己的手机铃,就请林况帮他拿了电话来。陌生的号码好长一串,他心里有谱,抬头对林况笑笑:“我这边有个非接不可的电话。今天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欠你良多,大恩不言谢,等我出去再联系你,你也赶快回去睡吧。”
林况看着他,半晌吐出一句“命就一条,几十年好歹都能过去,你好自为之”,看顾云声已经按下了通话钮,默默叹了口气,退出去关上了病房的门。
顾云声顺手关上灯,躺回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好一些,语气愉快一些:“打查房电话来了?”
“颁奖仪式结束了,刚回房间,想着给你打个电话……”江天起先还是兴冲冲的,语调里满是笑意,后来听到顾云声这句话玩笑话,愣了一下,才冒出一句,“我刚刚打电话到你家没人接,怎么,难不成真的给我查到了?”
口气虽然是漫不经心的满是亲昵的调笑,顾云声听在心里,几个念头一转,立刻说得一点破绽不露,勾起笑容来接话,“啊呀,就这么给捉到了……不开玩笑了,我晚上在赶稿,拔了电话线,睡前忘记装上了。”
“下次记得把手机也关了,这样就一点马脚都没了。”江天在电话那头低低地笑。
“怎么,要我爬起来把电话线再接回去,等你再打过来?”顾云声故意说。
“神经啊。玩笑一句还当真了。是我太高兴了,电话通了才想起时差的事。不过还是给抓到一条,又熬夜了?”
顾云声翻了个身,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接话说:“没,两点上床的,睡了一会儿了。颁奖是怎样的?瑞士天气好吗?你住在哪里?”
他一口气问了许多,听得江天无声地笑,又一一回答:“仪式很简单,领了证书奖杯,开酒会直到刚才。天气倒是还好,酒店在湖边上,阳台出来正对着雪山……呵,原来今天是满月。”
听他这样说,顾云声也心里一动,挣扎着跳下床拉开了窗帘。他控制不了力量,跳下地咚得一响,人先摔了个跟头,电话那边的江天却不知道,还笑:“你听你把地板踩得砰砰响,楼下邻居要上来敲门的。”
打开窗,初冬黎明前夕那冷冽的空气迎面而来,深色的天空上,云层正飞快地前行,月亮暂时被遮住了,只能看见冰冷的月晕,投下更冰冷的光芒。
顾云声不由得想江天此时看到的,会是什么样的月亮。他只听到江天沉默了一刻,开了一个突兀的头:“其实,我小时候很怕看到山。现在喝了酒再看看,山顶上都是雪,也挺好的,倒比前面黑黢黢一片的湖水好多了。”
“嗯?”
顾云声想了想,不记得江天几时说过这件事。那边似乎也是在思考措辞,过了一阵子才继续说下去:“我妈是搞地质的。他们告诉我说我妈在我两岁那年进深山考察,遇上泥石流,没回来……你哪儿生的?”
“好像是妇幼保健院吧。不都该在那儿生吗?”顾云声没想到江天会说起这个,心里跟着堵住了,半天才接过话头。
“我是人民医院生的。听说生了我第二天我妈早上醒过来,从病床上坐起来,一眼望见清晨的江面,才给我起了这个名字。”他说的是他们老家的地方,顾云声一听就很熟悉。医院就在江边,北门正对沿江大道,他们小时候河道还很宽广,常常由顾云声爸爸带着下到江水里去游泳。
“……江天,你怎么了?”
江天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镇定,并不低沉,话说得并不快,大概是因为一边说一边回忆的缘故。他平静地继续说:“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发现都没和人说过,其实应该说一说的。”
他的确说得太少,做得太多。顾云声恍恍惚惚地想,声音不知不觉地柔和起来:“那你说。我这边可冷,等我回床上去。”这时云层都掠过去了,月亮出来,明晃晃的,又安静又温柔。
“你知道吗,当年我去日本之前外公送了两样东西给我。”
“哦?是什么?”顾云声唇边滑过一个笑容,问。
“一个弹头,和渡江战役的纪念章。他当年在南方打游击,摸日本人的岗哨,吃了冷呛子,被同去的战士抢回来,紫淡嵌在颧骨上,在乡下躺了三个月才捡回来的命。”
顾云声一愣,笑开了:“真是不寻常。怎么,你外公是希望你时时刻刻不忘国耻,然后一定不对日本生眷恋之心啊。”
“这不就回来了吗。”
顾云声轻轻叹一口气:“是啊。”
“嗯,先和你说一声,到时候下了飞机我准备先回家一趟,奖杯什么的先给外公外婆看看。”
“好,那是应该的。”
“不会太久,三两天工夫就回来。”说到这里江天停了一下,又在顾云声隐约要生出点不安时开了口,“小姨那边我会推掉。”
顾云声起先不肯说话,江天也不催他,说完就静了下来。电话传来那头深深浅浅的呼吸声,顾云声翻了个身,觉得自己声音哑了:“拖不过去的。”
“能拖过去的。一年两年,三年五载,然后是一辈子,总是能拖过去的。”江天的声音坚定冷静得可怕,顾云声听着,蓦地觉得心酸,又想笑,心里拼命骂自己神经病,拿手机的手一直打抖,不知道要说什么。
后来江天的语气又犹豫了,有点小心翼翼的:“……那你怎么说?”
“我是做好了和你过一辈子的打算,也准备好了你随时说要走。”
这答案模棱两可,顾云声说完不由得有些后悔,最大的鱼饵明明就在前面,自己却像懦夫一样退缩了。江天听他这样说,却说:“我想和你说件事,我也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
“你说。”绕口令一样的话并没有让顾云声笑出来。
“我当年给你打过两个电话。”
“我知道。”顾云声心里就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但语气却出乎意料地冷静,连他自己都惊讶了。
“嗯。”
说到这里已经是尽头,无话可说,也不必去说,还能再说什么呢?解释,道歉,抑或是回想当年的种种细节,在经过这不可挽回决绝逝去的年光后,或许早已变得苍白而无谓了。顾云声转头望向窗外,那轮圆月正挂在窗子的一角,默默地凝视着他。过去的岁月就像黑色冰凉的潮水,涌过来,淹没过他,留下的记忆就像沙滩上的粗砺石子,每走一步都让他疼痛难忍且不敢回首。一瞬间顾云声想起很多事,包括为什么现在他会躺在病房里而不是自己家里接江天的电话。他以为这些年的思念等待期望灰心孤独自暴自弃等等情绪早已把他烧干了,也从来不曾为了这个流过一滴眼泪,但是就是在这个弥漫着淡淡酒菁味的四壁苍白的房间里,他也盯着月亮,觉得泪水爬了自己一脸。
直到那头江天忽然打了个喷嚏,顾云声才意识过来已经很久没有任何一方开口了。掩住眼睛,吸一口气,说:“你怎么了?”
“……其实最初是在阳台抽烟,想到了你,就给你打了个电话,没想到聊了这么久。”
江天的声音温和得不可思议,顾云声几乎觉得就要在这个声音里漂浮起来了。他努力定了定神,平稳着声音说:“进房间吧,出个远门还着凉,都让人笑话。”
江天答应着,接着脚步声也响起来。听着这声音顾云声又说:“江天,我再不喝酒了,你也别抽烟了,咱们一起活到一百一十岁。”
歧路 正文 A-17
章节字数:5303 更新时间:08-12-02 00:02
江天回来那天,顾云声特意叮嘱钟点工买了菜再做菜,准备晚上回家吃饭。菜色和口味都交待好,他就去了片场。
今天的计划很松,几场戏场面也很小,顾云声到场的时候只见到执行导演在忙碌。
明粲正好在上戏,对戏对得好好的,发现顾云声来了,眼神一转人一愣,立刻被喊了“卡”。
见状顾云声掉头就往角落里的工作间走,也不管明粲的目光直勾勾地朝自己投来,目光灼灼,似有千言万语。他在房间里待到下午,接到吴蓉的电话,说白翰来了,有一场戏不满意,请他过去商量怎么改,他这才又回到片场里。
几天不见,白翰明显是瘦了,眼底发黑,下巴到鬓边都是淡淡一圈青色,一看就是没好好收拾自己。脸色不好,神情更差,嘴巴死死抿着,嘴角边就留下深刻而扭曲的纹路。平时这么知道修饰的人,现在上身穿一件皱得要成腌菜的深紫色衬衣,带一条黑色的围巾,愈发是显得面色如铁。
这样的白翰就差直接在头上竖起一个“我咬人,别靠近”的牌子,而顾云声看了看四下,发现众人显然都和他有着类似的看法。吴蓉正朝他使“救命”的眼色,顾云声心里暗笑,知道今天要做靶子了。
他镇定自若地走上前,只当看不到白翰的表情:“白导演,找我有事?”
“嗯。”白翰低低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把手上的剧本扬了扬,“我今天过来重看了一下剧本,一四八、一四九的台词写得狗屎一样,改掉。”
说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剧本往顾云声怀里一扔。顾云声看了他一眼,还是没做声,看了看,点头:“哦,这段是你写的不是吗。我来改好吗。”
本来还强作镇定各忙各的眼观鼻鼻观心的一群人在这句话之后,似乎有了一点无声的荡漾。顾云声瞄到明粲咧嘴要笑,狠狠剜了他一眼,示意他别触霉头。白翰接到顾云声这句不冷不热的骨头,倒也没发火,还是很不耐烦地说:“那也是狗屎,叫你改你就改。”
顾云声态度良好地微笑:“那请白导演多指点两句,是怎么改,你要什么效果?对话是要扩写还是干脆删节?就地改还是另起炉灶?”
这时吴蓉在一边接了个电话,匆匆送到白翰手头,白翰接电话前冷冰冰说:“我付钱给你,你连这个都要问我你还做什么编剧?”
顾云声怎么不知道他是故意在找茬,就是没理他,低头去看剧本上他说要重写的两场戏。刚看了一页,就听到高跟鞋的声音朝他走过来,目光一别,就顺着那双美腿往上看,看见蒋笑薇的脸。
“哦,怎么今天大家都过来了。”顾云声压低声音,“林况呢?”
“在和人说话,稍后就过来。”蒋笑薇微微一笑,也是没什么菁神的样子。
“你怎么回事?最近林况事情多,你也辛苦了吧?”
“也还好……习惯了。也忙不了几天了,他一走我就跳槽,另家经纪公司请我去做总监。”她低着翻着手上的文件夹,拿出两张请柬来,“林况这周末摆了两席酒,请你赏光啊。”
“哦,那也恭喜你……”顾云声一愣。
她飞快地抬了一下头,眼睛里似有泪光:“没办法,我也不想走,但是林况这一甩手就是一两年,在那个人手底下,我是绝对不做的……”
顾云声理解地拍拍她的肩膀:“没事的。人往高处走嘛,林况肯定也是为你高兴。咦,我一个人,你给我两张喜帖做什么?”
“他说给你两张,要你带人一起来。”
顾云声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笑眯眯把请柬都收下:“哦,那好,等下我亲自谢他……”
他们聊得正投入,没留意白翰已经挂了电话,脸色阴沉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说:“蒋笑薇,你的确不归我管,但你记得你工钱还是我在开。谁教你这个时候谈私事的?不想做现在就可以滚。”
蒋笑薇被他吓得一僵,脸色变了,低下头不敢吭声。顾云声没想到他发邪火到连蒋笑薇都去刁难,也冷笑了一下,扭过头甩了一句:“林况结个婚,你就看谁都疯狗一样撒无名火,有意思吗。就你白大导演能男男女女的勾搭,他找个好女人结婚怎么了。”
他只管说,蒋笑薇拼命在背后拉他袖子也不理。白翰没想到真的有人敢在他面前把林况这件事情挑明了,身子微微一晃,咬牙切齿地说:“真是了不得,要是每个同你睡过的你都管,你还做什么编剧,一心救苦救难等着吃香火吧。”
他声音说大不大,但绝对足够近旁一圈人都听见了。别说顾云声一下子没想起,凡是听到这句话的细细一琢磨,等明白白翰是在说顾云声和林况,都统统傻掉了,又什么都不敢问,手头上还在做事,耳朵却是都早早地竖了起来。
多少年的陈年旧事被他这么揪出来,顾云声起先都愣住了,根本没想到白翰连这种八百年前就没在乎过的陈醋都在喝,或是根本就是来摔耳光的。顾云声愈是觉得此人气急败坏到了极点,反而笑了,慢悠悠地说:“那幸好你没这样的闲暇心,不然是做陀螺都周转不来了。”
看着白翰脸涨得发红,仿佛连头发都要立起来,顾云声心里莫名觉得爽快,还是笑眯眯地说:“不过现在已经用不着你救苦救难了,人家已经找好了女菩萨,不同你念一部经了。”
大家都是文明人,最知道此时心口的刺在哪里,只轻轻一戳,足以事半功倍。眼看着白翰人都在哆嗦了,顾云声心里只是冷笑,冷冷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白翰这边哆嗦劲过了,蓦然恶狠狠把手里的东西砸向顾云声,朝他吼:“你她妈的给我滚蛋!看到你这种专看男人屁股的老子就恶心!”
这下是连斯文人的脸皮都撕掉不要了。顾云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好在有人反应快,扯了一把;他想起蒋笑薇还在身后,也搭了一把手,这才堪堪躲开。定睛一看,发现身边的人是不知道几时凑到边上的明粲,虽然当众受到莫大的羞辱,顾云声脸上却很镇定,丝毫不为所动:“谢谢……明粲,这里没你的事,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明粲看了一眼白翰,才对顾云声说:“……他失心疯了,你别理他。你没事吧。”说完趁着没人敢特别往这边张望,飞快啄了一下顾云声的嘴唇。
这时顾云声察觉到蒋笑薇又在一个劲地拉他,面色如鬼,直直盯着一个方向。顾云声起先没在意,等他也转过目光,立即只剩下一个念头了:不是冤债,绝不一起上门——林况就站在不远处,而正在他身边的那个,是理应今天回来的江天。
身边的明粲正在笃悠悠说“对,您这种为了专看男人屁股的人骂娘摔家伙的,最不恶心了”,顾云声想的却是这两个人怎么一起出现又在这里闷不吭声看了多久。
等这边都平静下来了,林况才若无其事走过来,看也没看白翰,只是笑着和顾云声打招呼:“笑薇把喜帖给你没?”
顾云声看他都没事了,也跟着笑,又在说话的间隙偷眼觑了觑江天,点头说:“刚拿到。”
林况一边说,一边把他往风暴圈子外面领,顾云声也很知趣,没做声跟在后面。不过白翰刚才说的那句话想起来简直像吃了苍蝇,他挥了挥手上的剧本册子:“林况,这差事我不做了,一分钱不给我也不做了。”
“明天我让财务把定金之外的报酬打到你账上,你也别来了,这段时间你多有辛苦。”
顾云声回头和还是没缓过劲来的蒋笑薇开玩笑:“还是要认得老板才好。笑薇等你不干了那天,打电话给我,我请你去喝茶。”
说完又看了一眼面色依然很平和的江天,悄悄问林况:“你们怎么一道来的?”
“杨总监约了他过来,和夏葵漪碰了个头,我正好要下来片场,干脆把他拉过来了。这边没事了,你们早点回去吧。”林况说到这里也压低声音,“白翰情绪不对,为了我结婚的事连累你了,真是对不住。”
顾云声苦笑:“不是和你说了还债吗,只当又还一笔了。”
说话间两个人走到江天那头去。江天看着顾云声,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容此时只能平添顾云声心里的酸楚而已。江天就说:“今天有事来片场,下来转一圈,没想到你也在。”
他并不知道顾云声已经和林况讲了两个人之间的事,语气和言辞都是多有保留。顾云声不说破,点头:“从家里回来了?你外公外婆怎么样?肯定高兴得很吧?今晚请你吃饭,给你接风啊。”
林况看了两人一眼,说:“今天这边没事了吧?江博士出差回来也辛苦了,既然你们晚上要庆祝,那就早点回去,再晚恐怕要堵车了……杨楷那边我去打招呼。”
“也好。”顾云声是巴不得立刻插翅飞去,永生永世不要再回这个鬼地方。
林况一直送他们到车库入口,道别的时候特意对江天说:“还是要说恭喜啊,江博士。我下个周末结婚,摆了两桌酒,请你和顾云声一定赏光来喝一杯。”
江天闻言有点诧异,依然镇定地点点头:“那说恭喜的人应该是我。”
上了车顾云声就像是忽然被抽掉脊梁骨,靠在车椅上半天说不出话来。江天看他这个样子,默默发动了车,顾云声才说:“我和林况说了我们的事。”
“嗯,好。”江天点头,神色间不见喜怒。
顾云声静了一静,望着窗外的车流问:“你们听到了多少?”
“看你给林况的秘书出头,我们就到了。”
“也不说一声。”顾云声叹气。
“没机会插嘴。”
“白翰和林况那一对活冤家,两个人电影学院的时候同届的,林况学表演白翰学得不知道是摄影还是编剧,后来林况因为什么片子小红了一把,存了点钱,两个人就合伙开了个公司……没几年白翰做导演做得越来越好,林况慢慢也不演戏了,退居二线改行当制片。不过老白这个人,男人女人都能搅上,他人长得好,开心了一掷千金也是寻常事,对旧情人又很仗义,贴上来的自然多。而他偏偏是个来者不拒的……林况受不了,两个人分分合合无数次,我认识他的时候,是他和白翰闹得最僵的时候,那天他嗑了药,我也醉了,就稀里糊涂上了床……后来再见面、有机会合作,又投缘做了朋友,很久都没认出来对方……”说起林白二人顾云声也有些感慨,不知不觉之中,以为会很难说出口的旧事也慢慢平静地说出来了。
江天一直在听,等他不说了,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所以他现在死心了,下定决心结婚?”
“死心不死心我不知道,但既然说是要结婚,应该是下决心了。”顾云声叹了口气,“我是觉得这样最好,他未婚妻我见过,温柔又漂亮,将来生个孩子,远远比现在这样好。”
江天听到这里,再没有说话。
眼看着要变道了,江天才问:“去哪里吃饭?”
顾云声早就在走神,闻言几乎是一惊,接口:“忘记说了,去我家啊。”
江天这时才又有了点笑容,:“你做饭?”
“到了就知道,我肯定是请了救兵的,不然哪里敢请你吃饭。”顾云声看着他在笑,心里一松,也笑了。
“那正好。我背了一只西班牙火腿来。”
“……火腿?”顾云声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好好地从瑞士背个火腿来做什么?”
“哪,就在后座,我下了飞机直接过来到片场的,行李都没卸呢。本来还买了手工巧克力的,但是外婆喜欢,都留下了。你到时候吃了就知道,带回来还不容易。”他答得理直气壮,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顾云声回头一看,后座果然横了一个长条的包裹,他看着,莫名觉得好玩,就笑了。
到了家,两个钟点工还在忙碌,听到门声,张阿姨出来打了个招呼:“顾先生,回来得正好,刚刚炒好菜,我们把厨房收拾好就走。”
她们很快吧厨房打扫干净,一起结伴走了,顾云声把菜从厨房里端起来,然后就目瞪口呆地看着江天把包裹打开,真的拎出一整只火腿来。他打量了一番火腿,又看了看顾云声的厨房,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这个厨房大,到时候想办法找个钩子,把火腿吊起来,够吃一段时间的了……挑把快的刀给我。”
顾云声请钟点工做了一钵栗子蒸鸡,一盘雪菜炒墨斗鱼,和一盘蟹粉豆腐,加上江天带回来的火腿,四个菜正正好。
顾云声本来都要盛饭了,瞄见江天出去了一趟,回来手里多了一瓶酒。他有点紧张,问:“我不知道今天喝酒,不然就不做这个菜了……改天喝吧。”
“雪莉酒,配火腿正好。你不来一点?”
“不喝了。我看你喝。”
江天心下有些惊讶,但他毕竟从不勉强顾云声,更何况是这种小事上,点点头,把酒放在一边:“那就等你想喝了我们再一起喝。”
切成薄片的火腿有一种特殊的香气,顾云声本就热爱蜜汁火腿这一色菜,不知不觉就和江天两个人分吃了一盘。吃饭前江天另拿了只碗,喝了一碗鸡汤,摇头:“现在栗子都不如以前的甜了。”
“冬天了,新鲜栗子也是吃一顿少一顿。我记得你家以前用板栗蒸五花肉,下次我们再做过试试。”
平淡地吃完晚饭,顾云声留江天在客厅里整东西,自己跑去厨房洗碗。他近来常常一入夜就觉得疲倦,问过医生,说是戒酒的后遗症之一。洗完碗再出来,觉得累得不行,歪在沙发上陪了江天一会儿,晚饭后忽然都不说话了,房间里比只有平时只有顾云声一个人时候还要静。他莫名觉得江天会收拾很久,于是也不陪了,洗过澡先上了床,看看电视看看书,就是折腾不出睡意来。等好不容易挨到了要睡觉的钟点,顾云声觉得困乏一起袭上来,眼看着客厅里的人还是没有来睡的架势,他也等不得了,正要关灯先睡,脚步声在这时慢慢近到卧室门前。
歧路 正文 A-18
章节字数:3835 更新时间:08-12-02 12:25
顾云声关灯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江天进来,把外套脱了,走到他这边,细细端详了两眼,也不等顾云声说话,先伸过手来把他的眼镜摘了。
眼前顿时模糊起来,连尽在咫尺的江天的脸也似乎蒙上一层纱。感觉到江天的手停留在自己鬓边,顾云声忍不住笑,低声开口:“无聊不无聊,一个晚上都不说一声,我都要睡了啊。”
但这句话说得实在不怎么坚定。江天还是默默盯着他,又在顾云声以为会先有一个亲吻的时候搂住他上半身,压了下来。这样沉默的热情虽然有点意外,然而小别再聚,愈发显出格外的缠绵意味。
感觉到江天正贴在自己背上,顺着脊柱骨吻下来,顾云声脸上热了起来,转过身子,和江天缠在一起。沉迷来得很快,很快就什么也不容多想,只能依从身体的快赶沉沉浮浮。
忽然顾云声觉得半边身体猛地一阵抽痛,像是被拧了一道。他瞬间就从云间跌下来,意识一清醒,原来是江天扳起了自己缠在他腰间的右腿。他都疑心听到骨头在咯咯作响,有点恼,脸上更是热得要烧起来,但是忽然换了姿势,半边身体使不到力,另外一只手也被江天抓牢,因为汗而愈发亲密地腻在一起。
试着动了动,还是不见得怎么舒服,顾云声发觉说不出话来,嘶声说:“你也提个醒啊,腰……”
他本来要说又不是十年前了,这样拧着腰太痛,但后面的话立刻被逼了回去,再说不出连贯的句子,汗水好像一下子多起来。不过这句话江天还是听到了,停了一下,松开手,却是抓过自己用的枕头,垫到了顾云声腰下,还很镇定问:“一个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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