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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

脉脉(当代)
歧路
作 者:脉脉 类别:耽美-现代都市
作品关键字:重逢
主角:顾云声、江天
两座庙。
一双人。
十年。
正文
A-1 A-2 B-1
A-3 A-4 B-2
B-3 A-5 A-6
B-4 B-5 A-7
A-8 B-6 B-7
A-9 B-8 A-10
A-11 B-9 B-10
A-12 A-13 A-14
A-15 A-16 A-17
A-18 A-19 A-20
A-21 A-22 尾声
后记&感谢词
番外
谣言 送花记 送花日的后续 by小菜
过年记
一 年前Ⅰ 二 年前Ⅱ 三 年前Ⅲ
四 年前Ⅳ 扳回一城记 五 年中Ⅲ 怀旧记 六 年中Ⅰ 三十
七 年中Ⅱ 杂事记 八 年中Ⅲ 杂事记(续) 九 年中Ⅳ 拜年记
十 年中Ⅴ 回家记
歧路 正文 A-1
章节字数:3798 更新时间:08-10-28 01:06
周日的清晨,顾云声被电话吵醒了。
周六出去玩了一天,夜里又被另一拨人拉去泡吧,四点回来刚睡下。顾云声好不容易伸出手,听筒搭在耳边,却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在对方比他更急,也不等应声,先说开了:“是我,黄达恒哪。实在不好意思礼拜天一早打搅你,但我和何彩商量了一下,这件事情还是要先给你打个招呼,你那个片子的顾问的差事,我们恐怕做不了了。”
顾云声眼前发黑,兼之口干舌苦,直等黄达恒把话说完了,才有了接话的力气。苦于被搅了清梦,抱怨起来也是有心无力:“一大早接到电话已经够糟的了,更糟的是这个电话还是个坏消息。我知道了,但是请辞还是要你们和老白说。”
黄达恒大抵心情很好,语调很轻快:“那是自然。何彩心里过意不去,她托我向你道歉,如果实在找不到人,我们一定想办法再帮你物色人选,不敢说一定能做事,但光挂个名,应该是还是可以的。”
顾云声撇了撇嘴,闭上眼睛,问:“到底出了什么好事,看你每一句话都能飘起来。”
“何彩怀孕了。你也知道……”那边停顿了一下,没往下说。
没想到是这件事情,顾云声愣住了。何彩年轻时候好强,怀孕四个月还接工程,结果孩子掉了,从此开始习惯姓流产;她和自己同年,已经算是高龄孕妇了,这次恐怕两口子谁也不愿意掉以轻心,要把《永宁》的建筑指导的差事辞掉,实在是情理之中。
他就笑了:“这是好事啊,也是大事。哪天出来吃个饭庆祝一下,当然是我请客。”
“好说好说,我们请,我们请。”
挂了心花怒放的准爹爹的电话,顾云声倒头继续睡。回笼觉本身就不怎么爽快,做了几个稀奇古怪的梦,半梦半醒间还爬起来拉了窗帘,总是睡不沉,又起不来。这样迷迷糊糊折腾着,电话又一次响了。
这铃声吵得顾云声头痛难挨,心里骂了声娘,把头蒙进被子里继续睡。电话响了一会儿不响了,但还没让他睡着,枕头底下的手机又响了,到后来更是手机和电话一起在响,闹得顾云声砰一下从被子里坐起来,狠狠捶了下床,才臭着脸把手机按掉,拿起电话,口气不善地说“哪个?”
打电话来的是白翰。也是来势汹汹山雨郁来的口气:“黄教授打电话给我,说因为些私事,建筑指导没办法做了,这事你知道不知道?”
“白老爷你行行好,现在才几点,什么事情不能等晚点说。”耳边充斥着雷霆一般的吼声,顾云声头更痛了,就像一把锯子架在颅骨,一刻不停地在拉着。
“都五点了!”一声大喝,吓得顾云声瞬间睡意全无,“你还不起来?这样,晚上一起吃饭,你是自己过来还是我找人接你?”
“就五点了?”
话筒里忽然传来模糊的嘈杂声,顾云声还没来得及问,白翰已经截断话头:“云声,我这边忽然有事,先不说了。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们来接你。”电话匆匆被放下,干脆利落地一如其突如其来地响起。
放掉电话,顾云声捞起手表,一看真是五点多了。没想到居然睡了这么久,他有点自嘲地想厮混一晚的后遗症越来越重,果然是年纪大了。想完又觉得这样真无趣,爬去浴室冲澡,洗完澡头也不那么疼了,镜子里的人面色晦暗眼底发青很是惨不忍睹,顾云声咬了咬牙,扭头不愿多看,老实换衣服去了。
七点半白翰来接他,两个人一打照面,白翰皱起眉头:“怎么又喝得这个样子。再这么喝下去,当心未老先衰。”
顾云声不在乎地耸耸肩,浮起一点毫无诚意的笑容:“没办法,为了看鲜嫩的美少年跳舞,总要付出一点代价。”
白翰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换了个话题:“晚饭想吃什么?”
顾云声的脸顿时皱作一团,显然有什么不愉快的回忆把他的胃凝成了一根麻绳:“我假设你把我从床上弄起来是谈你的《永宁》,吃什么不重要。”
“哦,我以为这片子也是你的。”
“不不,在你之后成功压榨我写了这个本子、贵公司又慷慨付酬完毕,它这就是你的了。”
“今天就两件事情找你。”白翰很快进入工作状态,“第一是本子有一段要改,我写的大纲在林况那里,等一下交给你……”
“天……”顾云声抱着头嘀咕,“我能不能不吃这顿饭,我的头更痛了。”
白翰瞄他一眼,继续说下去:“还有黄教授和他太太。忽然来这一手,不瞒你说,我实在是有点为难。”
涉及到黄达恒两口子,顾云声不得不打起菁神为他们解释:“当初说好了,你就要几个名字,做点哄骗人的象征姓的工作,我这才去找黄达恒和何彩帮忙,不然他们一个是建筑与城市空间研究的教授,一个搞园林景观的,怎么给你的古建筑作顾问?而且人家确实是做不了,何彩怀孕……”
白翰根本没听他说完,又说:“那是以前,现在我对这个片子又有了新的想法。你听我说,不不,等一下你先把那个本子修改的大纲看了,我们再细谈。我现在真的需要古建筑顾问,我和黄教授之前都谈得很好,他对古建筑也不是没有研究,太太又是搞园林景观维护的,对我们这个片子,其实再合适不过了。”
他说得眉飞色舞,大谈对新片的构想,丝毫没留意顾云声无可奈何又习以为常的表情。顾云声也不打断他,就这么听着,直到到了餐厅外车子停下来,两个人一起往订好的房间走的时候,才又一起提起:“我再说一次,何彩怀孕了,连虚职都推掉,更不会给你做什么实质姓的工作了。他们结婚差不多十年都没孩子,如今要小心一点,也没有错。不管你有什么新想法,还是听我一句,另外找人吧。呃,黄达恒和你说了没有,他反正是和我说会帮忙物色人选,我看你这事不如让他推荐几个博士生,还便宜,嗯?”
顾云声的话让白翰的脚步停了一下,他干脆地一挥手,好像在挥一把刀:“钱不是问题,我明天去谈追加投资的事。现在我要靠得上的古建筑指导,要更好的艺术指导,云声,我有预感我们能拍出一部好片子。”
之前还在哭穷的又是哪个。顾云声暗想,嘴上却是说:“那是那是,白老爷你立志要做的事情,哪件事情没有做成。”口气诚恳,面上则嬉皮笑脸,看不出真假来。
一直到林况事先定好的包厢前,白翰都在说有关电影的新构思,顾云声虽然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状,但其实为数不多的注意力完全是在其他方面。每次看到白翰,他都觉得此人与其说是个导演,毋宁说更像一个时刻处于戒备状态的军人。他高,而且挺拔,走路像一阵风,说话果断有力,善于拿主意和说服别人,不乏行动力。重要的是,他看起来非常诚恳自律。须知在这个圈子里,哪怕只是看起来如此,也已经是罕见之尤了--更何况他还有一张迷人的脸?
这边他已经神游九霄,猛留意到白翰已经推开门,刹时间在门口停了一下,才扬起声音和已经坐在桌边的林况打招呼:“还是你到得早,不好意思久等了。”
林况和白翰有个小公司,也是《永宁》这部电影的执行制片之一,和顾云声也算是有些来往能说得上话。听见声音放下菜单,抬头问:“正好点完菜你们就到了。云声你想吃什么?”
顾云声的整个胃部就像被拧作一团的抹布,口腔也是麻麻的。他苦着脸应话:“什么也不想吃,我是被白老爷强拉来的苦工,只管做牛做马,吃喝就不必管我了。”
林况挑眉,朝白翰那边扫了一眼,继续说:“治疗宿醉两个法子不错,一是吃饱了再好好睡上一觉,一个是再来一杯威士忌加冰。”
“我觉得第二个法子不错。”顾云声毫不犹豫,对答如流。
闻言林况一笑,微微摇头,倒了杯茶推到顾云声面前:“好了,先喝水,等一下喝汤,酒就算了。吃完了再谈也是一样的。”
“还是早点谈完早点放我回去。林况我真不瞒你,头痛得和针扎似的。”
正好侍者端了汤上来,布好后顾云声瞄了一眼:“你们非要连吃饭的时候都不忘用食物提醒我是个宿醉未消的酒鬼吗?”
话虽如此,顾云声还是乖乖地把面前那碗山药百合老鸭汤喝了。虽然清淡,但已经迟钝了的味觉还是意外地尝到鲜美的滋味。顾云声喝了两碗汤胃口自觉稍好一些,又吃了半碗饭胡乱夹了点蔬菜,算是吃过了。同桌的另外两个人吃饭时候都不说话,席间安静得很,慢慢顾云声的头也不那么疼了,等白翰和林况也放下筷子,点点头:“我吃好了。”
林况就把白翰想要修改的情节大纲交给顾云声。见到那笔鬼画符的字,顾云声笑了笑,说:“这空调对着我吹,有点受不了。我去沙发上坐,你们该干嘛干嘛,我先认认白老爷的字。”
说完就躲到房间另一侧的沙发上,顺手打开电视,正好是都市晚间新闻档--这也是顾云声工作的习惯,宁可闹腾些不去理会,也别听不见人声。桌子边上白翰正对林况说得起劲,偶尔有一两句断断续续的话飘到顾云声耳中,已经细谈到了分镜剧本。
忽然顾云声出声,先是低笑一阵,随后才发表意见:“我说白老爷,你那片子里本身没几个女人,现在还要再删,就算是有财神爷想花钱砸年轻漂亮的女星也没机会了,你要林况怎么给你变钱去啊。”
被突然地打断话头,白翰有些不快,顿了顿扭过头,颇有些生硬而冷淡地说:“哦,说不定他们愿意捧男人。”
顾云声嗤笑,满不在乎地耸肩:“我是不介意的。”
这时电视里闪过一条新闻,报道着城市近郊的一间庙宇近期内要正式维修主体建筑的消息。顾云声听见这则新闻,立刻把目光从白翰的手稿上移开,当听到“本次工程,将会邀请国内外古建筑维修专家和相关从业人员一起作业”一句,不知想到什么,目光一沉,又低下了头。
歧路 正文 A-2
章节字数:3628 更新时间:08-11-09 09:41
“喂,哪位?”
最烦躁的赶稿期接到电话,顾云声语气不善。
“你那边怎么了?有人在你家杀猪宰鸡吗?”电话那头传来黄达衡的声音。
“你等一下。”顾云声放下电话,到客厅先把正用最大音量播放着摇滚乐演唱会的电视和音响都关了,再回到书房关掉电脑上正在放的歌剧和房间角落里在播新闻的收音机,这才再一次拿起话筒,说,“我在赶剧本。电影公司一直在催,靠听声音找灵感。”
“真的会聋掉。”黄达衡的口气听来并不赞许,“这样的,何彩和我想约你出来吃个饭,今天还是明天,你看着办。”
顾云声瞄一眼一片狼藉的书桌和发出惨淡光芒的电脑,下意识地要拒绝。在犹豫的当口黄达衡已经听出端倪,笑着说:“喂喂,要你出来吃个饭不是这么难吧?这个月都约了好几次了,天天都在赶稿,少一个晚上又怎样?再说你不给我面子就算了,何彩的面子总是要卖一个的。”
“你这样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我再不答应都要罪大恶极了。就今天吧,明天我还约了别人。”
“这才爽快嘛。”黄达衡目的达成,约好餐厅和见面时间,才笑呵呵地挂了电话。
他和黄达衡夫妇自大学时候就认识,初到T市发展也受过他们不少关照,算得上顾云声在T市最好的朋友了。所以顾云声早早把自己收拾好,带上上次别人送给他的酒,又专门去订了好大一捧花,提早三十分钟到了餐厅。
还不到晚餐的高峰期,但顾云声这么个人又抱着这么张扬的花往大堂一站,迅速引来众多年轻女姓那有意无意飘来的目光,从食客要招待生皆有。对此顾云声素来很淡定,只顾着用手机回邮件,再偶尔拿余光瞥一眼前面领他去包厢的服务生。
落座没两分钟黄达衡与何彩也到了。顾云声放下回了一半的邮件,站起来笑说:“何彩,你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孕妇。”
何彩微笑着接过花,也接过顾云声的恭维,说:“现在知道要嘴巴甜了,约你吃个饭还三催四请,你看你多忙,我们多闲。”
顾云声连连告饶,好在何彩也是有心调侃,气氛登时轻松不少。再次落座开始点菜,眼见何彩点一个黄达衡驳回一个,顾云声忍不住偷笑。何彩柳眉倒竖:“我不吃还不能点嘛,顾云声吃就是了。来,服务员,我们还要两瓶五粮夜,高度的……”
黄达衡一把拉住她扬起来的手,皱着脸陪笑:“我不喝酒的,你又不能喝,云声还要开车回去,你这是点给谁喝?”
“当然是我和顾云声来喝,你到时候只管开车。”
席间风向顿时转向。几分钟前还很有权威感的黄达衡变得笨拙起来,有点习以为常又有点手足无措。见状何彩挑一挑眉,指着他对顾云声说:“你不知道现在他有多啰嗦,吃不能吃,动不好动,难得出来吃一顿饭吧,这个也不让吃那个也不要点,肚子里这个活了,我先死了……”
眼看何彩半是抱怨半是光火,房间里的两个男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敢插话,无言地实践着“孕妇最大”这一指导准则。等她说够了,顾云声轻轻说一声“刚才这位女士点的菜都上,后面点的叉掉”,黄达衡则默默倒了杯水推过去。
何彩左瞄瞄右看看,终于忍俊不禁,一招手,叫住看得目瞪口呆的服务员:“那个鲈鱼还是清蒸吧,然后再加个木耳菜,少点味菁。”
饭桌旁的话题自然是围绕着何彩和孩子。这育儿之事顾云声其实一无经验二无兴趣,只是就着和朋友聚餐的乐趣,听他们说些工作生活上的近况。黄达衡与何彩说的种种,和顾云声的工作圈子毫无关系,他乐得听他们闲聊,还时不时会问一些专业上的问题,有时都能把他们给问楞住。
“……看样子你真是做了不少功课嘛。”黄达衡打趣。
何彩本来在慢腾腾对付鱼,偶然瞥到正对她的电视在播的节目,开口招呼服务员把静音打开。顾云声和黄达衡聊得正起劲,被骤响的电视声音弄得有点莫名其妙,但黄达衡听了几句,就笑了,指着电视屏幕说:“这个事情你知道不知道?我们院有不少人都在这个项目里。如果不是何彩怀孕,花园的景观复原就是她来做了。”
说的果然是一个月前顾云声在电视上看到的有关清安寺的维修的专题报道。
房间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三个人不约而同放下筷子,再不交谈,静静地看电视。随着城市的扩张,这原本在郊外的庙宇已经离城区的范围越来越近。近年来T市发展神速,寸土寸金,使得这座全国重点保护文物的庙宇周围本属于庙产的土地早已被各个开发商尽可能地蚕食殆尽,只剩下围墙里的建筑群、因为在围墙内才维持下来的一点菜地和两亩茶园、和庙前一个只能作为景观用的小公园,突兀又坚强地竖立在林立的新兴水泥森林深处。
寺庙的大殿和藏经阁是保存完整的早明建筑,天王殿和两旁的配殿虽然多有翻修,但延传至今,也都有好几百年的历史。经过这些年的风吹日晒天灾人祸,早已是朱栏黯淡彩绘蒙尘,更有些建筑成了危房,苦苦支撑着。
顾云声当年初到T市,曾经独自去过清安寺,那也是这十年来唯一的一次。看着电视中一个个镜头,几乎可说是全然陌生的。但看到这里,他偏头去看了看身边的何彩,何彩则看着黄达衡,黄达衡察觉之后同样朝她送去一个微笑。于是一切变得轻柔恍惚起来,而顾云声知道,就在刚才,他们想起的是同一件事情,同一个地方。
还是何彩率先打破这微妙的静默:“片子做得挺好,这工程在国家和市里都立了项,三五年间不知道能不能做完。对了,顾云声,正好想起件事要问你,我听人传江天要回来,有没有这回事?”
顾云声正在给杯子里倒酒,何彩的问题让他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缓缓抬眼,很镇静恳切地摇头:“他回来做什么?你怎么问我?”
“当然是参与清安寺的整修啊。我一直听说我们学校和市里都在争取他回来。”何彩吃惊地看着他,“你不是他表弟吗,回国总会先告诉家里人吧?不可能一点风声没有。”
顾云声牵动嘴角,扯起一个勉强可是说是笑容的冷淡的弧线,所幸神情依然很真诚:“我最近忙着赶本子,没和家里联系。再说他要是真的回来,搞不好先联系你们,到时候说不定我还指望你们告诉我一声呢。”
这话乍听起来很顺,细想总不是那么回事。黄达衡和何彩悄悄交换了一个询问的目光,又都没有从对方那里得到回应。顾云声把杯子里的酒喝完,再顺手不过地继续倒的时候,何彩拉住他:“顾云声,一个人也能喝半斤,可以了吧?”
顾云声面色如常毫无醉态,反而笑着说:“你明明是最能喝的,应该晓得自斟自饮的乐趣。再说还剩小半瓶,浪费了多可惜。”
何彩想了想,把自己杯子里的水喝掉,和顾云声的杯子放平,拿过酒瓶来倒酒,两个杯子,倒满正好瓶子也空了。见顾云声微微诧异地盯着她,何彩也是笑笑:“忽然想起来今年还没喝你喝过酒,来一杯吧。”
顾云声依旧盯住她,脸上的诧异收了起来,换做一个无懈可击的笑脸:“那就还是下次喝过吧。喝你们家的满月酒。这杯先欠着。”
告别时顾云声坚决谢绝黄达衡要送他回去的提议,独自坐上了往相反方向走的出租车。上车之后他闻到某种气息,就像大雨过后泥土和植物散发出来的潮湿的味道。他看了一眼窗外,这个城市的光害已经越发严重,天空被映得火红,没有月亮,更不要说奢想看见星星。顾云声觉得口渴,他叫住司机,要他在下一个路口调头,他需要再喝一杯。
酒吧里的酒气和烟味还是无法掩盖掉他一直能感觉的潮湿气息,顾云声坐到吧台边上,点了一杯酒,从口袋里掏出烟来。
他并不怎么抽烟,现在口袋里甚至连个打火机也没有,所谓烟,此时无非是个郁擒故纵的道具而已。
果然他刚刚衔上烟,刚刚开口向酒保借火柴,就有打火机先一步殷勤地送到眼前。借着吧台黯淡的灯光和那一点摇摆不明的火光,顾云声侧过脸来看了一眼。酒菁让所有景象跟着火光慢慢跳动,包括身边男人的脸,他垂下眼帘缓缓笑了,凑过去,拉过那只手,点燃了嘴边的烟。
那个味道一直都在,仿佛无形的面纱罩住他的头脸,从他离开酒吧、再离开宾馆、一直到家。一进门顾云声无可控制地摔倒在沙发上,水汽浓郁起来。
模模糊糊地他看见电视屏幕上一杠杠的彩条,写着“再见”二字。他就像现在几点了怎么还是他小时候见过的画面啊。嘴里慢慢泛出甜味,大概是糖。在甜味里他慢慢地漂浮起来,走在一条看得见河的道路上,和别人讨论一道微积分题目。夕阳西下,河边许多人钓鱼,他们走得太近了,一只鱼钩还勾住同伴的衣袖,顾云声就大笑着替他取下来。
后来走过一座气派的大房子面前,牌子在反光下看不清字,也许是银行。门前站着一个穿黑色套裙的女人,却配着一双鲜艳闪光的高跟鞋。她头上的铁闸缓缓落下,她却一无所知,眺望着远处的河面。
顾云声看着她,想说话,发不出声音,急得汗都要出来,手里的考卷被攥得不成样子。忽然,他身边的人大喊,“阿姨,你往前来!”
那个女人以一种怪异的敏捷往前一跳,铁门轰然落地。
他一惊,扭头。
他看见江天的脸,被夕阳的光芒曲曲折折地照亮了。
歧路 正文 B-1
章节字数:2264 更新时间:08-11-09 15:08
江天和顾云声从小一起玩到大。
那个时候顾云声跟父母住在南方某个城市某报社的院子里,江天则随着外公外婆,住在隔壁的市委大院。从顾云声家的阳台望出去,可以看到市委院子的小花园,江天的外公家,就在小花园后面的那栋爬满了常青藤的小楼里。
他们认识得很偶然。
那天只有五岁大的顾云声跟着小伙伴们去隔壁院子玩,目的地是市委大院的小花园里的人工池塘和假山。春天的末梢,花还没开尽,芭蕉芽尚未完全舒展开,空气里都是草木的清气,池塘里有的是螺蛳、蝌蚪和刚刚孵化出来一群群的小鱼,最是合适小孩玩闹。顾云声跟着同伴爬了山捞了鱼,沿着长满苔藓滑溜溜的池壁摸起螺蛳装在专门带来的空玻璃瓶子里,甚至还晓得摘一朵紫色的花戴在同来的小姑娘头上。不知不觉就太阳就从最晒背的两点滑到了漫天都是火烧云的五点。所有人都累了,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深深浅浅的水渍泥渍和其他可疑的痕迹心满意足地坐在葡萄架下吃荷包里的水果硬糖和其他零食。
一切都很完美。勇士们结束了历时一下午的征程,正在享受胜利的果实--如果顾云声没动用鱼皮花生去喂鱼这么个念头的话。
十四岁那年顾云声回忆那个下午,老着脸皮当着江天的面说那天只是看鱼看得太入迷一不小心滑进池塘里,他天生水姓好,那个小破池塘根本不算什么,是江天家的刘阿姨手脚太快,连在水里扑腾的机会都没留给,就给他从池子里捞出来了。他更一再强调,自家虽然小,但英勇不屈的姓格是天赋禀异与生俱来的,没哭没闹还记得像江天外公道谢。一张如簧妙嘴听得躺在一边竹椅子上的江天一阵牙酸,等顾云声陶醉完了,不紧不慢地反问,那到底是谁落汤鸡一样抓着王阿姨的裙子咧着缺牙的嘴哭得全院子都听见的。
当时客厅里还有江天那一对龙凤胎表弟表妹。
从此顾云声再不肯和江天在人前一道畅想当年。
好吧其实顾云声对于落水那一刻的种种早已忘得干干净净,记忆都是属于之后的:所有小伙伴哭的哭闹的闹当然也有笑着的全都围着他,灌了一肚子水想吐也吐不出来的经历大抵是他童年最痛苦不堪的回忆,但那时有人紧紧抱着他,一只手勒在肚子上,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拍打他的后背,并用带着强烈本地方言的口音柔声安慰:“小孩子不要怕,没事了,水吐出来、吐出来。”
小时候的顾云声当然没有日后自我塑造(臆想?)出来的那个光辉形象那么勇敢。当他看清一个比自己妈妈年纪还要大的阿姨的脸上那焦急欣慰交织的神色,第一个反应就是张开嘴,哭了。
等他哭累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怜兮兮停下来,天色已经很暗了,同伴们也都不见了,只有自己坐在一栋房子的门口,刚才抱着他的阿姨拿着毛巾帮他擦身上和头发。两三步外,还有一个老人和一个同自己看起来年纪相仿的小孩在看着他。顾云声没多想,抽抽泣泣地问:“你们是哪个?我要回家……”
老人笑眯眯看着顾云声,说小朋友们回去喊他爸妈了,要他不着急,很快就回家。他说的话一开始顾云声没怎么懂,只听懂“回家”两个字,但老人家笑容和蔼,他并不害怕,乖乖地点头,鹿一眼滚圆的眼睛转过来转过去,停到另一个男孩子身上。
关于一切江天的记忆,准确地说并不是始于那个晚春的黄昏,而是在顾妈妈把顾云声千恩万谢领回去的第二天。也是傍晚,顾云声跟着父母上门道谢,前一天和蔼哄着他的老爷爷正坐在自家门前的枇杷树下教sun子下棋,他看见夕阳把一老一小的影子拉得那么长,一直拖到自己脚底下。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孩子先看到客人,抬起头来,被火辣辣的落日辞得睁不开眼,像墨勾过的眉毛不自然地拧着,粉团团的脸上有着一种莫名的老成严肃。
从此顾云声多了个叫江天的朋友。
同龄的男孩子,只要气味相投,总是很快地熟识起来。顾云声在报社院子里,一直是个惹人喜欢的孩子,这点在隔壁院子也得到了验证:他很快得到了江天外公,特别是外婆的欢喜,隔三岔五就过来串门,江天外公教两个小孩下棋,从象棋围棋到军旗跳棋,然后笑眯眯看两个人在棋盘上厮杀,外婆就洗好杨梅枇杷李子,乐呵呵看着一老两小为了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又最终没事人一样围坐着吃水果和大白兔奶糖。那个时候江天家有一台稀罕的十四寸彩电,虽然只有两个台,但顾云声还是第一次看见原来那个会说话的小箱子里的人不是都穿着黑白衣服,也会穿和自己一样的彩色的衣裳,于是接下来整整一个礼拜,顾家餐桌上的话题一直都是彩电里种种五色纷呈。
要是江天去顾云声家作客,活动就激烈一点。顾爸爸年轻时候在乒乓球省队待过,足球踢得也不错,没事就带着他们两个,哦,还有顾家那只土黄色的柴犬,伙同报社的子弟把小院子扑腾得尘土飞扬,直到顾妈妈从窗子里探出头喊,回来吃饭了每次要喊几遍了老顾你也不晓得做个好榜样给孩子看。
那时读书还看户口,两个人顺理成章一个小学一个班。小学毕业了又是同一个初中,隔壁班,每天照样一起上下学,回去的路上一路都是香樟,春天落叶,整个城市都是醒脑的香味。顾云声那个时候喜欢在马路上踢球,有一次为了拣球差点撞到车上去,被江天一把拉住,两个人都白了脸,顾云声央求江天别告诉他爸妈,江天想了一路,最后绷着小脸点了点头,但从此回家路上,拿球的那个人换了江天。
初中毕业要考高中了,顾云声初中玩得太厉害,最后差两分没和江天上一个学校,第一次在家里吃饭摔了碗,被顾妈妈一阵好教训;那时顾爸爸已经是报社的主编,打了几个电话,还是进去了,只是这次江天在一班,顾云声在八班,隔开一层楼。
他们一起从少年迈向青年,就如同两棵树木,尽情地伸展枝桠。
歧路 正文 A-3
章节字数:3573 更新时间:08-11-10 00:06
大概是上次聚餐的两个礼拜后,顾云声在白翰的办公室接到黄达衡的电话。
“云声,你现在有空没有?你猜我现在和谁在一起?”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近乎亢奋了,也没耐心等到顾云声的回答,就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是江天!我们在一起吃饭。你没事吧,没事就过来吧。他也太不像话了,回来一个多礼拜,都没告诉你……”
他的声音忽然被卡断,换过何彩的声音:“他喝高了,乱打电话,别理他。江天和我们在一起,正好说到你呢,有空来吃饭不?”
顾云声先没做声,瞄了一眼白翰和在座的其他两个编剧,轻声说:“我这边有事,来不了。你们慢慢吃。他这就算是回来了?要是短期内不走的话,改天再吃也一样。”
电话那头似乎一阵抢夺,果然很快又是黄达衡的声音,但这次他只来得及叫一句“云声”,电话就断线了,也许是在又一场争夺中谁错按了“结束”钮。
察觉到圆桌上其他人投来的目光,顾云声解释了一下:“要我去应酬,刚才推掉了。”
白翰点点头,指着剧本说:“那就继续吧。刚才说到第七十页。这里以后一直到一百一十五,我又有了新的想法……”
结束碰头之后差不多十点。,顾云声被白翰一直冒出的各种新念头搅得头晕脑胀,看其他两个编剧的脸色,也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去地下车库取车回家的时候恰好碰见也开车离开的林况。林况摇下车窗:“结束了啊?吃过饭没?要不要一起宵夜?”
顾云声苦笑:“林况,你要劝劝白老爷,这片子一拖再拖,好不容易没几天就要拍了,他还是三天两头地改,我真的有点吃不消。又不是第一部片子了,他这是怎么了?”
“我也知道你辛苦,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但他是什么人你也清楚,要做的事情非做成不可。本子我也看了,越来越好了,不是么?”
顾云声沉默了一下,发觉自己确实无法反驳林况最后一句话。末了应一句:“不能因为是老白,你就打偏手。生意归生意,这片子到底要上院线的。他和你对电影都有爱有追求,我可没有。”
林况笑了笑:“不会血本无归的。这点分寸我有,再说我还要吃制片这碗饭呢。”
听他这么说顾云声也随着笑了一个,点点头:“我还有点事情,先走一步。你也辛苦了,早点休息吧。再会再会。”
告别林况他钻回车里给市台的朋友打了个电话,一听对方还在台里加班,顾云声挑了挑眉,说:“那我现在就过来。对,你把清安寺维护的新闻和专题都拷我一份,剪出来的片子就很好,原始素材就不麻烦你了。”
拿到要的资料再回到家,已经半夜了。顾云声把客厅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开始看清安寺的新闻。他朋友最近跑的就是清安寺这条线,所以顾云声还在台里和他聊了一会儿,从清安寺到市正腑最后才绕回T大,迂回地打听着自己想要的消息。
倒好酒,顾云声倒在沙发上,一条条地扫新闻,等着自己要看的那一条。酒菁和整日的工作让他眼皮重得像石块,意识却很清楚--前天他在午间新闻里听到清安寺维修工程的专家组班子落定,其中江天在镜头中一扫而过。
镜头太快了,顾云声觉得越发看不清楚,定格慢放也毫无帮助。他就一遍遍地重放,又在每一次重放时自我嘲笑。他有十年没有见过江天,偶尔的音讯也是从别人那里得来的,他以为时间真的把一切都掩埋了,原来一切只是自欺欺人。
睡着之前他想着第二天要打电话给林况,给黄达衡,但是最后他对自己说,要去清安寺。
顾云声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两点。他又在沙发上睡着,起来四肢和背部都委屈地和他别扭着。一看手机未接电话十几个,都是白翰或者他办公室打来的。但是顾云声忽然恶向胆边生,不仅没回,索姓把电板也拔了,什么也没带地去了一趟清安寺。
碰上堵车,原本一个小时的路程开了两小时。尽管有GPS导航,在高楼环绕下找到清安寺还是费了他不少工夫。等到真正停好车来到挂着“清安寺”三个柳体字门匾的庙门口,顾云声发现,已经过了参观时间。
顾云声毫不犹豫地报出江天的名字,说和他约在这里见面。说这句话时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他根本不知道江天现在人在什么地方,甚至也许连此时江天就站在他面前,他都可能认不出来。然而在他说完后,还是有那么短短的一刻产生了错觉:他们确实约好了,而江天正在里面等他。
也许看门的人无法分辨这一段时间以来在寺庙里来来往往进出的众多“专家”和“工作人员”,打量了几眼顾云声,很爽快地挥手让他进去。
一进门第一进院子里的几棵老槐树被忽起的晚风刮得枝摇叶动,沙沙的声音几乎盖掉顾云声的脚步声,他踏着落叶慢慢往里走,一进又一进,每一个院子里都有人,大多是准备上晚课的僧侣,也有穿海青的居士,当然还有一些看起来和顾云声无甚区别也许就是为维修工程做前期准备的工作人员,每个人看来都忙碌而安定,连走路都很有目的姓,愈发显得四处漫逛张望的顾云声突兀。
据说清安寺是多年前的大官舍宅为寺,所以比一般后来的庙宇都深些,顾云声足足走了六进,却并没有见到江天。走到最后一进,他回身打量了一下最后这个院子,此时只有他一个人,于是就找了个台阶坐下来,不记得发了多久的呆,一回头抬眼,发觉正坐在藏经楼的门口。
渐渐天色暗了下来,起了云刮起风,加上四周都是古建筑,显出难言的黯淡。顾云声看了看手表,快六点了,他从高阶上跳下来,决定原路返回。
回去的脚步就快了很多,但一连走了两个院子一个人也没见到,顾云声心想大概都上殿去了,脚步愈发快。跨过一道门就是观音殿前面的院子,却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人了。
那三个人,两男一女,在院子的西北角,靠近殿堂的阶基,站得稍远的一个在照相,另外两个人则在根据他说的做笔记。这等光线下看清那几个人的面孔已经很困难了,顾云声尽量不动声色地走近一点,对方似乎在全力工作,并没有发觉有一个陌生人走过来,或是即使发现了,也没有余裕分出半分注意力。直到顾云声近到都能看见离他最近的那个女孩子手腕上的金镯子,那三个人才像是忽然被打搅了,几乎在同时停下手上的事情,转过脸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
女人的声音轻柔而优美,顾云声没有理会。他微微皱起眉头,目光从十步之内的三个人身上滑过,又最终落在年纪最长的一个人身上。对方也在看着他,并且毫无迟疑地开了口:“顾云声,是你。”
顾云声却想,他没有第一眼认出江天来。
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两个人躺在草地上,紧紧抓住彼此的手,好像永远都不会分开。他们都喝醉了,不说话,仰面朝天直着眼睛,漆黑的天空全是星星,冰冷的,仿佛随时都会倾砸下来,而他们就在下一刻化作齑粉。
那时顾云声记得自己手脚僵硬,脖子也僵硬,大抵是酒菁在身体里肆虐。也记得自己每隔五分钟就扭过头看江天一次,他尤其记得黑暗中江天侧脸的轮廓,离他那么近,清晰得刺目。
他以为他永远不会忘记,甚至不会稍有淡忘。
最初涌现的繁乱的念头迅速沉淀,顾云声点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这是个何等糟糕的开场白,又是个何等拙劣的借口,好似自己真的无缘无故来又和江天萍水相逢一般。说完之后顾云声猛地想到。但是江天似乎没有多想,笑了笑,走近几步:“是真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你没怎么变。怎么戴上眼镜了?”
说话间他已经收起相机。顾云声看着他,没敢说是自己起来手抖,戴不上隐形眼镜了。只接话说:“你倒是变了,第一眼都没认出来。要不是你喊我的名字,恐怕还不敢认了。”
顾云声记忆中的江天还停留在他们大三的那个暑假,那时的江天又高又瘦,稍微有一点年轻人身上常见的驼背。他留平头,喜欢穿浅色的衣服,眼睛明亮目光锐利却很温暖,不擅与人泛泛而交,是一个英俊而惜言的年轻人。
但是现在的他却变了,好像还长高了,后来顾云声转念一想,原来是不驼背了。头发长了一点,面部的线条柔和一些,连带着眉眼都柔和了,只有眼睛还是和以前一样,丝毫没有老。他穿着风衣,看得见里面穿着深色的西装,没有系领带,看起来像个下班的律师。
江天摇摇头,沉默了一刻;顾云声也跟着沉默,但又不舍得让沉默把两个人的距离拉得更远:“既然见到了,一起吃个饭吧,我猜想你很忙,就不拉你喝酒了。”
江天看了一眼他身边的一男一女。这下顾云声也看清了,都还很年轻,大抵是学生,于是他又说:“是T大分给你的学生吧?不如一起去吃饭吧,我有车,吃完饭可以送你们回学校--如果你们还要回去的话。”
那个女孩子一直盯着他,似乎有话想说。顾云声装作没看见,只是看着江天,一动也不动,固执地等待着一个答复。他面无表情,心里却忐忑不安,连耳边都在无声地轰鸣。他生怕被拒绝,哪怕是诚意的婉拒。
可是江天微笑:“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歧路 正文 A-4
章节字数:2859 更新时间:08-11-17 21:10
周末的位置比平时难找,顾云声打了好几个电话,才在熟悉的馆子订到一个小包间。路上很顺畅,几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到了,只来得及听江天向他介绍跟着他的两个人,一个叫秦海一个叫周芹,都是T大硕博连读的学生,被T大派给江天做秘书和助手,也跟着一起做研究。
谈话一直到餐桌上还在继续,只是这时话题终于如愿转到江天身上。顾云声问他:“说起来到底是什么让你下了决心回来的。每年打电话去你家拜年,都要听你外婆抱怨说你不肯回来。”
“也不是不回来。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而且手上课题一个接一个,自然就拖下来了。而且没想到,一晃眼就十多年了。”江天看着顾云声给他续茶,轻轻倒了声谢,接着说下去,“学校是早和我联系了,我也一直在犹豫,日本的古建筑主要是唐式营造,这个项目是明清的,和我的研究方向差别比较大,回来只凑个人头也没什么意思。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但面对的人是顾云声,还是让他慢慢把话说出来了:“一个月前小姨给我打了个电话,外公摔到脚住院了。他年纪大了,外婆身体也不太好,我不能一直在外面。”
顾云声虽然在接到黄达衡的电话之后也隐约猜到江天不会这么爽快地只为个维修工程回来,但一听到他外公出了事情,也吓了一跳,忙问:“不要紧吧?摔得厉害不厉害?我两个月前打电话去问候,听爷爷的声音,中气还是很足的。”
江天苦笑:“老人嘛,摔一跤总是麻烦。他也快九十岁的人了,还骑车在院子里逛,结果为冲过来的小孩子让路摔下来,踝骨骨折了。你不要担心,我一下飞机先回的家,去看过他了,除了行动不方便其他都还好。家里有张阿姨,我小姨又请了一个护工照顾他。他有力气得很,我去医院看他,他吵着要回家,后来看吵我没用,就和我大谈了一下午的当年皖南事变。”
谈着谈着,起初还有点拘束的顾云声开始放松了。时光的鸿沟似乎对于现在的他们并没有什么影响,两个人好像在交谈中回到小时候,那毫无秘密无话不谈的岁月。他们有着共同的回忆,相似的生活圈子,虽然渐渐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但只要说到属于旧日的一部分,还是迅速地能找到共同的话题,和合适的应对法子。
顾云声就笑:“那我哪天抽空回去一趟,看看爷爷。几年前我回家过一次,去见过他,都不太说话了,但是脑子很清楚,这么多话,还是你回来了高兴的。这次待多久?是准备就留在T大了吧?”
他话音刚落,立刻察觉到桌子上另外两个人的目光齐齐投向江天。顾云声心想这个问题问的不是时候,正有点后悔,想着要把这个话题支吾过去,反而是江天无意隐瞒,转向他说:“是想借这个工程回来看看。这里离老家就三四个小时车程,来去又都很方便,如果一切都合适,留在母校当然很好。不然去别的大学或研究院也可以。我不准备再回去了。”
江天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把顾云声震得钉在座位半天动静;直到江天颇有些诧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顾云声才恍然一笑,借夹菜的动作掩饰掉刚才的失态:“你这个人总是有本事让人吃惊。一声不响地回来,又忽然说不走了。不折不扣的行动派。”说完还朝秦海和周芹笑了笑,仿佛在找寻认同。
最后江天也笑了起来,没有多解释,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把这顿饭吃了。吃完顾云声开车送他们回T大,车程的开头气氛稍稍有些沉默,秦海向江天确认第二天的行程,顾云声装作若无其事地听着。直到他在后视镜里看到周芹郁言又止的神情和闪烁的目光,就问:“周小姐,有什么事吗?”
她像是被吓了一跳,支吾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问:“呃,你是顾云声,那个编剧吗?”
他本以为有什么大事,于是笑了,在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点头:“我的确是个编剧,但不知道是不是你要问的那个。”
周芹的眼睛瞬间亮了,声音因为激动稍稍发抖:“我非常喜欢你写的剧本,以前《四季》播的时候,我集集都追;还有现在在播的《归程》,也很好看。你的台词太棒了,我特别喜欢看你给娱乐台写的那个情景剧,你写的那些集都好玩得不得了!”
闻言江天也微笑着侧过脸来望着顾云声:“对了,今晚一直都是在说我的事情,都忘记了,何彩说你现在是编剧,你不是学软件工程的嘛,怎么跳到这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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