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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6年之西行漫记

_8 韩松 (当代)
  攻击任务由三支部队承担。它们是山姆部队、约翰部队和迈克部队。其中,山姆部队担任主攻。战斗,以古典的方式进行。
  能束再一次在天空中划出弧线。巡航导弹低低地飞过。敢死队开始冲锋。
  很快,便尸体遍地了。
  外围很快被北军突破了。前面出现了人工河。山姆部队的前锋战斗单元涉水而过。
  就在这时,河对岸出现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蠕动着的东西。从望远镜中观察,可见它们长着钢铁的肢腿,个头只有几厘米高,排着整齐的队形,一步步前进。
  尼文变了脸色。
  “这是什么?”
  “机械智能蚂蚁。”
  “就是你上回说的古巴人饲养的机械蚁?”
  “正是。”
  准备过河的陆上航母停止了行动,转身往后逃。先过河的战斗单元,陷入蚂蚁黑压压的重围。蚁群爬上战斗单元,钻入钢铁接缝和孔洞。
  很快,有的衔着镙钉,有的衔着人的肢体爬了出来,战斗单元和里面的士兵被分解得狼籍一片。战场上一片死寂。
  然后,蚁群开始浮游渡河,速度快如闪电。北军用激光拦射,但对付那么多的蚂蚁,却难以奏效。
  “这回完了。”尼文叹道。
  但就在这时,天空中出现了几架北军的飞行器。它们低低飞行,朝着遍地的蚂蚁,洒下一层白色大雾。
  蚁群一接触这雾,便被粘住了,挣扎着不能前进了。原来,这是一种粘胶型失能剂。
  后来了解到,这几架飞机是偶然过路的,并没有承担攻击任务。它们救了山姆部队的命。山姆把这归于我在军中的存在。
  然而,遍地粘胶也阻止了山姆部队的继续进攻。
  七月二十一日,南北两军在城外形成了相持。
  头盔里又响起了士兵聊天串线的声音。“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快了。”
  “总统是在我们这一边吗?”
  “当然。”
  “南军很凶恶吗?”
  “他们是这样的。”
  “为什么不用天军把全城炸毁?”
  “他们钻到地下了。”
  这就是那天议论山姆与女兵关系的两个士兵。
  在紧张的战斗中,我想偷听男兵有关女兵或女兵之间的无线电谈话,却始终没有如愿。她们继续保持着神秘。
  山姆偶尔带我观看和讲解战况,并向我讲述中国古代战争的故事。许多故事,我闻所未闻。
  “你们有一个刘邦的故事。他和项羽达成协议先进城者为王。可是,他差点因为女人误了大事。真是有意思之极。”
  山姆一边说,一边和“植物”制订迂回进攻的计划。随后,部队沿那条人工河南下,让一部分人在下游搭设浮桥以迷惑敌人,而主力却在夜间从另一处水底摸过了河。
  但等士兵们上岸时,却听说由于约翰部队在东南方的攻击,南军已出人意料地投降了。
  这使山姆感到沮丧和失落。军官们都安慰他,说正是由于本军的牵制,才给友军创造了机会。
  盐湖城是北军正式占领的第一座南军控制的大城。这座城在二十世纪和二十一世纪初曾极尽繁荣。
  由于采取的是非精确攻击,古建筑遭到了很大的损坏。
  北军举行了入城仪式。在一个广场上,我看见了失去动能的蚂蚁和萎靡的古巴人。蚂蚁仍然那么凶狠的样子。它们的钳伸展在空中,是那么的张牙舞爪。而它们的主人则身躯残缺。
  在古巴人身上发现了护身符。这是盘在人造卫星上的蛇。这在南军中还是第一次看到。是什么意思?这引起了上校高度警觉。对此,盘问了降卒。但对此一人一个说法。
  是不是在发放护身符时,南军便有意制造了不同的意义呢?这可是重要的情况。
  “在中国,喜欢岐义吗?”山姆问我。
  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较难的问题。但我仍努力回答:“我们一般只定义一个意思。意思太多了,没有办法弄清楚大家都想什么。”
  “那么,这标志到底意味什么?它有东方色彩。”
  “我不知道。”
  “可惜怀特·林不在。他要在,一定知道”
  我沉默。我为这位未见过面的中国军人骄傲,又感到嫉妒。
  “植物”阴沉地插话说:“也许并没有什么深意吧。”
  “怎么说呢?”山姆注意地看他。
  “他们也在寻找图腾。但是,没有找到。所以,出现了岐意。”
  “暂时也只能这么认为了。”
  “植物”没再说什么,背转身像一棵病梅般走开。我吃惊地久久凝视着这个形态奇异的人。
  山姆下令把古巴俘虏全部冷冻起来。军中术语叫“冰睡”。
  山姆决定在军中饲养一部分仍能活动的蚂蚁。据说,这些智能机械有自我繁殖功能。
  这是一个意义深远的决定。
  不久,北军便放弃了盐湖城,而南军也没有再来收复。
  “昨天,北军攻占了盐湖城。但还看不出南军有崩溃的趋势。战争也没有升级的迹象。据我们分析,很可能出现僵持。”在北京,陈总理对王主席说。“但使我们感到奇怪的是,北军攻占的是一座完全无意义的城。”
  “无意义?”“是的。无论从战略上讲,还是从政治经济上讲,占领或坚守它,都对击败对手没有任何意义。”
  “那么,为什么有这么一场战斗呢?”
  “还不清楚。”
  “也许,是有什么很深的意义吧。”
  “我们正在组织研究。”
  陈总理拿出几张照片。上面是两军争夺战的景像。两人凑近观察了一阵。
  “看出意义来了吗?”
  “还是没有。”
  “美国人在搞什么鬼!”
  他们沉默,感到这个问题的可怕。
  “需要继续调查。”
  “我怀疑这是一个从外部无法回答问题。”
  “我们还是在外部吗?”“相对于美国,是的。”
  “他们越来越诡秘。似乎有什么阴谋。我的感觉是,他们不仅仅是在打一场南北战争。”
  “不仅仅打南北战争?”
  “只是直觉。”
  “如果‘阿曼多’在,也许能回答这个问题。”
  “可是,它不在了。”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
  他们只好暂时把这个问题放开,转到了下一个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已经出现了第一批美国难民。”
  陈总理又变魔术般拿出几张照片。上面是美国的难民队伍。他们正在越过加拿大等国边境。另一支难民进入墨西哥。
  加利福尼亚海边。大批难民在蜂涌上船。
  难民先遣队在夏威夷登陆,遭到了驻军的驱逐。双方爆发了冲突。
  难民船队正在太平洋上继续向西前进。卫星图像表明,一些已接近了台湾。
  “目前,逃向海外的美国人已达到一千七百万。数字还在上升。”
  “能不能与美国驻华使馆交涉一下呢?”
  “使馆已成为摆设,完全瘫痪了。”
  “新苏维埃那边有什么消息呢?”
  “他们似乎又不主张呼吁停战了。”
  “可是,美国人民正在受苦。华裔还有多少呢?”
  “大部分人在排华时便已回国。还剩一些,洪水时也大部死亡或返回了。”“我还是认为,唯一办法,是催促联合国派遣世界维和部队,以控制美国局势。”
  “难办呀。虽说联合国作用更大了,但到了关键时刻,各国都为自己私利,而不是为了这个星球的利益。当初,不少国家都受过美国的欺负,现在巴心不得美国自己打个昏天黑地呢。”
  “不过,从全人类的利益出发,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二十一世纪的领导人,更多从地球和太阳系的角度出发考虑问题。
  “可是,又不能干涉别国内政。”
  “再站在一边看一看吧。”
  “另外,查清楚是否还有困在美国的中国人,特别是前段时间派出的那些访问团。”
  这些团队是为了帮助美国复兴而派出去的。
  “我们有一份名单。有影响的人士都在上面。实际上,洪水爆发时,便作了救援他们的努力。大部分人已经救出。但还有少部分人尚没找到。我们怀疑,可能已经罹难了。”
  就在那张名单上,王主席看到了唐龙的名字。
  如同上个世纪的领导人喜欢京剧,这个世纪的领导人喜欢围棋。
  “如果这人死了,那真是我国的一大损失呀。”
  “我听说他叫‘龙子’。龙的传人。”
  在占领和放弃盐湖城后,战争继续向南方和西方扩展。
  北军成功地进行了对南军后方的空中轰炸。但在地面战斗中,却逐渐出现僵局。南方采取了更传统的作战方法:游击战与正规战结合,并利用地下工事抗击。高技术反而无可奈何。
  刚开始时,双方都想打速决战。而现在看来,根本就错了。
  到七月底,双方大的地面战役基本停止。有大量后勤的问题首先要解决。
  但外层空间仍然争夺激烈。双方都利用海外基地发射了新的飞船和卫星。新一轮战斗静静地在地月之间展开。
  而地面出现了难得的平静。
  山姆部队也歇息了下来,在杰斐逊山下扎营。同时扎下营的还有约翰部队和迈克部队。一切弥漫着一种战斗间歇期的懒洋洋氛围。这就像台风眼过境一样。
  而军中各种仪式照常举行。
  这天,尼文突然通知我去见山姆。
  “我记得你的特长是下棋。”山姆出乎意料地说。除了我到本军的第一天外,没有谁再提到围棋。
  “那是以前的事。”我谨慎地说。
  “现在,需要发挥你的特长了。”
  我愣了半晌。心中那久违的张力一下涌了上来。我犹豫着。
  “你怎么了?”
  “谨听您吩咐。”我矛盾地说。
  “是这样,友军中有一些棋迷。我想办一个棋赛,请他们来下。”
  “这当然再好不过。”“你有什么建议?”
  我什么也没说。
  我心潮起伏。我想,所有的幸运和灾难,是否竟是围棋带来的呢?
  铃木说,围棋毁灭了日本。
  余领队说,用围棋拯救美国人的灵魂。
  我在洪水围困的楼上下棋。德国人鲁斯很快死亡。
  还有大船爆炸。
  李铸城在波士顿发现了尸骨与棋。
  我不明白山姆的意思。但我按他的吩咐,进行了棋赛的筹备。
  这天晚上,棋手们真的陆续来到了。有的仍着军服,但有的已着日常的袍服。
  山姆一一介绍:“这是迈克,业余五段。这是约翰,业余六段。这是施拉姆,专业初段。”
  我感到很吃惊。美国军中竟有这么些高手。当初说用围棋拯救美国人的灵魂,真的有必要么?
  山姆告诉客人们说:“都知道了,这位便是亚洲冠军唐龙。现在叫布莱克·唐。”
  没想到竟在美国前线下起棋来,而且是与当兵的下。我有一种强烈的非现实感。我记起与我的老师——三名中国军人——下棋的种种情形。
  好像,当时便准备了有今天。
  军官和士兵们像很久没吃饭了,饿狼般扑向棋盘。
  我是头一回见这种场面。
  美国人不在乎输赢,只要连续地下,就兴高采烈。山姆不会下,只冷眼旁观。这天晚上,我一连下了五盘。但第六盘却被南军的偷袭打断了。他们不允许北军娱乐——更有可能是眼红。
  南军很快被驱退了。有惊无险。而我却睡不着觉。我在山下散步,突然看到一个人从女兵队住营地钻出来。
  这是尼文。
  我们打了一个照面。尼文变了脸色。
  尼文拔出激光枪对准我。但最后又收了回去。
  我们便这么死盯着。
  “你穿这身衣服倒挺合身。”最后,尼文突然笑道。
  “是你给我找的。”我不敢放松警惕。
  “是上校让你来跟踪我的吗?”
  “不是。我什么也没看见。”我没想过自己会这么说话,不禁掩住口。
  我和尼文朝相反方向走去。
  我心怦怦直跳,为刚才后怕。我想要不要报告上校。最后决定不作报告。
  从这时起,我开始觉得尼文是一个危险的人物。
  在我恢复下棋的这天,我察觉了军中的这一个秘密。营地的生活更像一个国家的生活了。上校是国王,其余是臣僚。大家都对上校恭敬有加。
  女兵队是国王的后宫。上校出入更勤了,而不在乎人多眼杂。
  与友军的关系也像国与国之间。每天互有宴请,举办晚会,互赠礼品,沉浸在迎来送往的繁文缛节中。
  这里面,当然少不了围棋的点缀。
  在战斗中,经常有友军叛变的事情发生。不时有南军投向北军,而北军投向南军。部队之间的交往,借助互访,则可探听虚实,联络感情。
  另外,也是一时没有什么事可做。
  但真是这样吗?
  从山姆的目光中,似乎觉得他别有深意。
  我扮演的是宫中艺人角色。不久,我的棋艺,已经全军闻名。有一些高手,从很远的地方赶来跟我下。
  甚至,有一天,有南军的两位棋手,乔装成平民,来要求下棋。结果被尼文识破,双双成了俘虏。
  他们扮演的无疑是一种奇怪的角色。
  这天,山姆又找到我。
  “也许,过两天,你要跟一个大人物下。做一下准备吧。”
  所谓大人物是美国国防部长兼北军司令。他直到最近才听说我的事。听说,他为此还责怪了上校:“为什不早汇报?”
  “因为我军的传统是不尚炫耀。”
  “这是一个好的品质。你叫什么名字?”
  上校报告了他的名字,并谈起了他的抱负和经历。
  于是,部长从葛底斯堡飞来跟我下棋。事毕,他称赞我是又一个怀特·林。
  “你为军队注入了活力。”
  但我认为这并不是山姆上校企望达到的目的。
  次日,我们陪部长出外观赏风景,并在山中打猎。尼文总把猎物驱到部长和我的枪下。
  晚上,则举行庆祝酒会,模拟美国复国之日,实行君主制。
  大家喝得醉薰薰的,军服都脱下了,换了裙子和长袍,好象东方古代服饰。有人专门扮成机械人。
  这时,长官和士兵也没了区别。
  山姆对各个军官进行封官行赏。
  我被封为“文娱大臣”。
  “这便是‘阿曼多’以后的时代么?”
  部长头一次看见这种场面,十分惊讶。这时,山姆便向他详尽地解释。部长不住点头。
  山姆露出了狡黠的眼色。尼文不动声色。
  不久,北军营地里的这种乐事,南军也传遍了。棋风弥漫一时。
  刚来美国时,我们一行试图传播棋文化,那是很费劲的样子。现在却人人争下围棋,乐此不倦。
  但围棋文化与后机械文明的关系,我却一直没搞清楚。
  我只是注意到,山姆部队的人没有一个下棋。
  这种醉生梦死的活动,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因为战事重新吃紧,才作罢。这段时间里,一些知名的军中棋手,如约翰和迈克,均因各种原因而死去。军中术语称为“棋杀”。它运行的机制是什么呢?
  在新一轮战事开始前,山姆的部队已成为全军楷模,因为营造了良好的意识环境。
  在此期间,我的地位出现了变化。我有了一定的支配权。上校除了让尼文继续照顾我外,还配了一名黑人勤务兵。
  军官们对我也愈恭敬了。只有“植物”仍若即若离。这种态度使我很恼火,但又无法渲泄。
  我渐渐发现了部队的腐败。大家表面尊敬上校,但下面不以为然。甚至有吸毒的人。
  军中规则每一条都有人破坏。同时,又执行得完美无缺。
  尼文继续偷偷与女兵来往。
  上校拥有极大的尊严,但实际上并无尊严。
  讨好我的人增多。出了事,请求我说情。
  这其中,也有行贿的。
  但实际上不用说情,一切又都会相安无事。
  这个时候,“植物”冷漠的背影,便越来越经常地在我脑海中晃动了。
  作为人,他出生于二零一五年。作为再生人,他出生于二零五二年。这是在他因为车祸成为植物人之后。
  这个手术仅仅是实性的。但是成功了。
  在整个部队中,我认为“植物”是有深度的人。他时常注视我,但并不像尼文一样与我有说有笑。
  我们只有过一次短暂的对话,那是在最后的战斗到来前。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终于忍不住向他请教。
  我感到他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下棋的人,会产生一种虚拟战斗感。这填补了‘阿曼多’的空白。他们以为是在与棋盘上的敌人作战。”
  “植物”认为,军中下棋人的增多,这是“阿曼多”后遗症的表现。
  “这是一种病症。部队整个是由‘阿曼多’薰陶出来的人组成的。在梦幻社会中,人类大脑海绵体已经变异。这在今后还会表现得更明显。”
  “您说是一种病症?那么我是否也染上了呢?”
  “人人难以幸免。”
  我不语了。他问我有没有想过未来的新人种。
  “我见过自称为未来的人种。”我想到了纽曼。
  “不可能。”
  “他只是有些像。”
  “你看上校像吗?”
  “我不知道。”
  “你看我像吗?”
  我打量他。他的机械臂闪闪发光。额头上却是人类特有的皱纹。
  “有点像。”
  “我还不是。我们这类人的文明,乐观地估计,最早也应该在下个世纪才能到来。”
  “您不属于后机械文明?”
  “有件事情,不久会发生。现在还是秘密。”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微笑着神秘地说。
  第八章 亚洲之星
  战斗又开始吃紧。这回是南军发动攻势。北军出现了溃散。没有迹象表明,这跟这段时期的军中娱乐活动有什么关系。
  山姆部队也遭到了很大损失。我们只好全军后撤。
  部队在南军用气象武器制造的大雨中艰难行军。不少战斗单元陷入泥淖。这真是狼狈的一幕。
  在通过一个谷口时,队伍遇到了埋伏。弹雨从灌木丛后飞来,如梦如幻。这是导弹和枪弹。发射激光束的敌人似乎很少,这是这场遭遇战的一个奇怪特点。仿佛敌人来自更为悠久的时代。
  这便造成了一种假象。我们在遭遇时间而不是南军。“游击队!”
  有人大喊。轰隆的爆炸淹没了他的声音。
  不过,整个战斗富有诗意。湿漉漉的机械和弹雨,构成美丽的风景,雨雾迷朦,血肉横飞,点滴为画。
  所有的人都陶醉在这样的战斗中。
  部队反复冲锋,但难以冲出重围。女兵队进行了冲击,但损失更重。连山姆也钻出了钢窟,亲自指挥。
  敌人并不是一支大军。但是我们的溃散开始了,并不可收拾。
  “要是怀特·林在就好了。”山姆叹道。
  “可是,不是有布莱克·唐么?”
  这是尼文。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尼文在阴笑。这句话点醒了山姆。“对,布莱克·唐。我们的图腾。你过来。需要你的时候到了。”
  山姆击掌。他脑中的疾病发作了。
  尼文把我绑在一根测距杆上,把航母顶盖打开,撑出车外。声浪一下大了起来。空气清新,涌入脑海。我一下被充足的氧气窒息了过去。朦胧中,我觉得陆上航母与铃木的诺亚方舟化为一体。那时我被绑在桅杆上。船儿永远乘风破浪。
  但很快我就被爆炸声震醒了。周围的战斗单元在爆裂。里面的人都炸得四肢乱飞,血沫溅到我的脸上。
  有颗导弹击在航母防磁护屏上,又被弹开,在空中爆炸。碎片日日地从我身边飞过。
  我挣扎了几下,但没有用。我又晕了过去。
  再度清醒时,我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去。奇怪的是,畏缩的战斗单元都从泥淖中慢慢爬了出来,逃掉的北军士兵重新回来集结,开始了顽强地反攻。
  爆炸声在耳边小了。周围的事物运动变慢了。南军徂击手的移动十分可笑。我产生了一种英雄感。
  我仿佛进入了宇宙空间。我仿佛又看到了太空船。它们在护卫我。群星在身边旋转,互相吞食。
  在激烈的战斗中,我仿佛回到了儿童时代。我记起在梦中去接近危险动物。父母在后面拚命叫唤。但却阻止不了。
  醒来后,常常一身大汗,但却兴奋无比。现在的情形,就有点类似那梦境呢。
  死就死吧,又有什么呢?我对自己说,一边挺了挺胸。
  一颗炸弹突破了防护屏,在航母装甲层上爆炸,离我那么近,但居然没有伤着我。
  “中国人来了!”
  头盔中,传来山姆的嚎叫。这使我全身绷紧。
  “你们难道不怕吗?东方妖魔来了!牛魔王、白骨精来了!”
  我也大叫。我想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吓人。这时,“植物”对我说的话开始在脑海中回响。
  “朝鲜战争中的中国士兵,作为杀了上校先人的灵魂,在布莱克·唐身上附体呢。”
  尼文阴阳怪气地说。
  奇怪的是,南军突然停止了射击。一切安静下来,我猜想着敌人是谁。一种古怪的预感抓住了我。
  这天夜晚,我似乎听见有人在召唤我。我从睡袋中爬出,在航母中开始漫游。各种机械在奇怪地轰鸣。
  我漫游进电讯室。一位值班的军官惊讶地看着我。他向我敬了一个礼。我向他挥挥手。我似乎要使用通讯设备,但又停下了。
  “您有什么吩咐?”值班军官问。
  我没有说话。我微笑着去看那些通讯装置,像看一堆玩具。我拿起了键盘,脸上露出惶惑的表情。
  我按了键。我在试一个不太熟悉的方式。这使我更紧张了。军官说:“布莱克·唐,这样要违反条令的。”
  我好像说了一句什么。大意是,你难道没看白天的战斗?
  军官有些恐惧,走了出去。我模糊地知道他去叫人。
  这样,就只剩下我在电讯室里。我继续操纵。键盘么?这是老玩艺了。很早以前,我在大学中玩游戏时学过古典键盘式操纵法。据说以前连声控电脑都没有。上航母后,我就注意到这里竟有键盘。
  但我失望了。超距通讯能力没有形成。
  山姆和军官进来。山姆说:“你干什么?南军会察觉我们!”
  我一下从罕有的梦游症中解脱了。我告诉山姆梦中那个真实的呼唤。“我怀疑它来自中国。他们在找我。”我全身在发抖。
  “航母上所有通讯设备,没有与两百公里以外联系的能力。”
  我突然醒悟。“阿曼多”已经崩溃了。
  因此中国的寻找,可能是幻听吧。我觉得自己很好笑。我害怕山姆说什么。但他并没有过多指责。我的身体反应也停止了。
  “好了好了。回去睡觉。什么中国人在找?没有的事。你是在北军中呢。记得白天的战斗吗?你表现不错。”
  “那好吧。”我懒懒地说。“我要回去睡觉了。今天最困。”
  “你今天表现不错。”山姆拍拍我的肩。
  “今后,你们可不要再这样了。”我说,心里涌起一阵不明原因的难过。山姆不说什么,只是久久地看着我。
  那天晚上,我睡得死沉。南军的攻击没有发生。部队成攻地逃出了包围圈。那支游击队,再没有出现。
  “现在,可以与你讲战争的艺术了。”山姆一天对我说。
  他说:“打仗是我们大人的游戏。一种玩耍。你觉得了吗?”
  “跟围棋有点相似。”
  “但围棋只是一种初级游戏呀。”
  这跟我在中国学到的相悖。围棋是一门深奥的艺术。
  山姆认为我的游戏天赋,在掩埋许久之后,正在被发掘出来。
  我们梦呓一般地对话。好像就是在那场战斗后,我感到自己的精神和身体都在发生变化。我又长结实了,长高了。我开始喜欢吃玛那,也习惯了看血。
  我成了军中护法神,开始接受士兵的膜拜。他们认为只要我出现在战场上,就一定能取得胜利。
  自那场战斗后,我突然失去了下围棋的本领。
  在与友军的比赛中,我输得一塌糊涂,但却没有人看出来。对手们只是欢呼,以为自己棋力上升,居然战胜了中国来的“龙子”。
  这件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我要求自己冷静地对待这个突变。
  “他们已经快毁灭。”尼文冷冷地旁观。“而你,正在被解放。”“是要冰冻我了吗?”
  “当然不是。你对于我军很重要。”
  尼文总这么阴阳怪气。我怀疑他察觉了我的秘密。
  我不喜欢这个人。尼文一定时刻想置我于死地。
  失去下棋能力后,我变得对战争更加着迷。而那晚梦中的呼唤,再没有传来。我逐渐忘记了回国的使命。
  在战斗中,慢慢地,我越来越多地充当主角。一旦我在航母舱外露面,立时全军士气大振,无往不胜。
  难道真有魂灵附体这样的事么?我常常这样想。
  “怀特·林。”有一次,一位友军的军官指着我,惊讶地说。“我怎么看他像怀特·林!这不可能。”“他是布莱克·唐。”山姆微笑着纠正他。
  有时,上校甚至让我试着指挥一支小分队。他还把钢窟借我使用。
  我的升华是在八月十八日晚上。部队再次遭到偷袭。当时大部分人都在车辆外休息。
  南军的空降兵从天而降,落在人群之间。
  一阵互相射击后,爆发了白刃战。
  我被对方一名士兵追逐,没命地逃跑。我逃到一座小山上,藏在岩石后面。敌人上来后,我突然跃出,在对方的肚腹上刺了一刀。
  对方“哎呀”一声惨叫,倒地不起了。
  我揭下南军士兵头盔。我看见敌人是一个女人,眼睛还没来得及合上。这是我第一次实境杀人。
  事情就这样轻易地发生了,这是我没有思想准备的。但我把这场危机处理得很自然,虽然,事后未免吃惊。
  我真的长大了。我自己为自己悄悄地举行了成人仪式。
  我身体有些软,便坐在仍在散发热气的柔软尸体边,休息了一会,聆听不远处的厮杀声。这时随便来一个敌人,都会轻易把我杀掉。
  我看见那个女兵的眼睛,慢慢地合上了。对方似乎临死也不相信我居然这么年轻。
  “你可不能怪我啊。”我喃喃对她说。“我们部队也死了不少女兵。你要怕死,就不该来作战。”
  女人在战斗中表现出的勇敢和敏锐使我震撼和激动。然后,我便慢慢走回去。这场短兵相接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北军全歼了敌人,士兵们蚂蚁般在搬运尸体。
  我问上校:“我今天杀了一个女人。对方是否也有女兵队?还是偶然出现的女兵?”
  上校对此不置可否,找了些无关痛庠的话唐塞我。实际上,这支伞兵,正是由女兵组成。目前,南北两军中的男人都不太够用了。
  我为自己这么重要的经历没有引起山姆的注意而不高兴。
  我又想到苏珊。我有很久没想苏珊了。她是否也加入某一支部队了呢?
  甚至,她是否就在刚才那场战斗中死去了呢?我询问打扫战场的士兵,但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
  棋盘上的拚杀能力在我身上的消失,反而使我真正成了实境战争的一员。
  就在这天夜晚,我再次听到有人寻找我的声音。但我却没有一点儿回答的欲望。
  又过了几天。山姆来找我。
  “你是否听说过灵杖的事?”
  山姆的话,把我吓了一跳。来山姆部队后,这是第一次听人提起此事。
  但现在看来,灵杖问题也深深埋在山姆的意识中。甚至他可能比铃木更在乎这个。
  “这事,我只对你说。”
  难道山姆也真的相信我是神灵附体了么?
  “我们最近得到了关于灵杖的消息。传说已被一群孩子得到。不知是否是真的。”
  “灵杖是什么呢?”
  “一种预测工具。”
  “是否真的存在这种东西?”
  “这是一个传说。”
  山姆抚着下巴,陷入沉思。
  “不知为什么,最近老有不祥的预感,”山姆道。
  我感到,山姆对灵杖有一种恐惧。他长期在掩饰这种恐惧,直到这时,才说了出来。
  我觉得很好笑。因为山姆跟铃木是不能相比的。
  “如果被敌人得到,是否会造成巨大威胁呢?”
  “不会的。”
  “如果我们得到灵杖,是否就要放弃我们已有的图腾呢?”如果以前,我听到这话,是会高兴的。我可以“复员”了,回去了。
  可是,现在我却有一种“失业”的危机感。
  “我想,灵杖并不存在。”我作思考状对山姆说。
  “为什么这么说?”
  “‘阿曼多’崩溃了,没有人知道怎么使用它。所以,它实际上并不存在。”
  “我也这么想。未来被算计得太精确了,并不好。”
  在随后的战斗中,部队并没有发现灵杖,但却缴获了一付围棋和棋谱。
  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南军中竟有此人?是谁呢?我本人已淡忘棋术,因此对仍在下棋的人便十分关注。
  不过,对方是否业已战死?
  来不及多想,又一场大战爆发了。两军对垒之间,头上出现了大批的肯尼迪鸟。它们遮天蔽日,正在迁移。两军皆停下战斗,呆呆地观看。
  这时又发生了日食。群星突然鲜活地闪现。士兵们发一声喊,各自退到了十公里以外。
  第二天,发生了大地震。这场地震不是人工诱发的,而完全来自自然界。它摧毁了中西部几座城市,并使战争的进程再度延迟。
  这犹如幕间休息。我想到,该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在战斗重新开始时,山姆又找到我,说:“在对方阵营中也发现了亚洲人。”“亚洲人?是中国人吗?”
  “不知道是不是中国人。所以,才找你来。”
  我复又想到了南军中出现的围棋。我认为这跟东方人有关。
  “怎么知道他们是亚洲人呢?”
  “是‘植物’最先感觉到的。不同人种的基因,会在环境中产生不同的辉光。这种外气,‘植物’是能够测知的。”
  “那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的存在使我担心。这要打破意识环境的平衡呢。”
  山姆对亚洲有一种心理上的恐惧。这真是叶公好龙。
  说起来,在大军团和高技术战争环境下,几个亚洲人能起什么作用呢?上校也许是太迷信了。但看到我在战场上神一般的效力,又不能不这么担忧。
  山姆认为存在着一种普遍附体在亚洲人身上的宇宙之力。在远古,亚洲人与宇宙便有一种神秘的沟通。
  这种固执的想法,没有任何科学上的根据。但是,的确存在一些特异现象可以让人怀疑。这些现象从上个世纪末明显多了起来。比如,在东亚和南亚广泛出现的特异功能人。
  另外,大量出土文物的发现,证明古代亚洲人比想像中更发达,特别是,本世纪初在东北亚发现了五百万年前的直立人化石。
  亚洲中心论在欧美变得流行了起来,逐渐代替了二十一世纪前期流行的非洲中心论。
  “这可能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一群。没有办法捕获他们。你能够想想办法吗?我想,你与他们能在心灵上沟通。”
  “我不行。”
  “试一试。如果你能使他们加入我军阵营,将来于国于民都有利呢。”
  我突然想到,这里面说不定真有中国人呢。
  “好吧。我试一试。”
  这么说,一方面还因为我已接受了被赋予的新名:“布莱克·唐”和“东方妖魔”。
  我为之自得。“龙子”和“神童”,便不怎么提了。
  “‘植物’那里有关于他们的一些情报。”山姆说。
  在“植物”那里看到了拍下的红外辉光图像。这群人大概有十几个。图像上,还出现了他们移动的轨迹。感觉上,他们在帮南军作战。但又好像不完全附从于南军。
  奇怪的是,我似乎真能感到他们下一步该往什么方向移动。像无规律的粒子。但其中却又有规律。这便是“混沌”的原理吧?
  山姆对我的判断难道竟是正确的?
  这引发了我的好奇。
  “我看看吧。但需要一支小分队配合。”我提出了申请。
  “这没有问题。”
  我开始了侦察。我终于发现了对手的存在。
  并且我很快弄清了对手的身份。
  这是由于狗的出现。在那群人的队伍中,突然出现了我熟悉的狗叫。那是我留给苏珊的狗。
  竟是铃木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来这里,为什么会加入南北战争。
  上一次“游击队”危险的攻击,也是他们发动的。当时,我就有一种异样的预感。
  铃木的出现,激发了我的报复心理。另外……苏珊!我决定采取行动。现在,我不是当初的唐龙了。我已很有力量。
  我首先向山姆作了汇报。
  “对手是神经质的。以攻击为乐事。采用现代和原始交织的作战方式。并非是真正的南军。”
  “他们也是游戏者?”
  是的,铃木是游戏天才。我想。
  “另外,他们是一群小孩。”我告诉山姆。
  “小孩?”
  “也不小了,跟我差不多大。”
  “不会就是传说中窃取灵杖那一群吧?”
  “我想不会吧?要那样,就不好玩了。”
  “这就是了。我能稍微放心。布莱克,真有你的。”
  我提出了抓捕方案。
  我知道他们将如何进行下一步行动。这构成了捕获对手的机会。
  结果,我如愿了。
  捕获铃木等人比想像中更容易。俘虏都戴着头盔,一时分不出谁是谁。似乎有女人叫了一声。
  狗则欢快地扑上来,绕着我两腿打转。
  人群中有人退了一步,想跑。但我直觉到这是铃木。我上前揭掉他的头盔,也揭掉我自己的。
  “哗!”他们全都惊叫起来。不少人都揭掉了头盔。我找苏珊。但一下没找到。我有些着急。
  铃木很恐惧的样子,完全没有了以前那种神气。
  “都在么?”我凑近铃木。
  “有一半人开小差走掉了。”
  我有些泄气。
  “灵杖呢?”我压低声说。
  “丢失了。”
  “我不信。”
  “真的。不信问他们。”
  “围棋是怎么回事?”
  “什么围棋?”
  “你们下围棋了。”
  “没有。”
  “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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