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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我向你看》——辛夷坞

_22 辛夷坞 (当代)
蔡检察长也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这事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啊!”
“王国华在我面前一再强调他是无辜的,可是怎么都不肯给我能证明他无辜的证据。”韩述耙了耙头发,颇为苦恼。
“你也不是今天才办案子,哪个嫌疑人不说自己是无辜的。他背不起所以自杀了,案子也该有个了结。”蔡检淡淡地说。
韩述抬起了头,“您是说,他死了,罪名就坐实了,一切都由他扛下来?”
“难道他不是罪有应得?”
“不,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查过王国华的个人金融纪录和消费纪录,说真的,他是个生活非常节俭的人,除了送儿子出国花了一大笔钱之外,几乎没有什么重大开销,他儿子成绩不错,在加拿大也并不奢侈,出国手续用不了那么多。可是他死前一段时间,建设局那边陆续查出来的亏空累加起来已经不止原来的340万,你说那么一大笔钱要真是他拿的,他往哪藏?到现在也没发现赃款的下落……王国华这人非常的窝囊,我不信他是有胆有谋干大事的人,要不也不会跳楼死了,可是我现在还不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这事情一定没那么简单……”
蔡检笑道:“你这孩子,最近就为了这事,人都瘦了一圈,连你妈都心疼得找我兴师问罪,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案子的事别心急,你就算急着往市院跑,也想想干妈这对你也照应得不错啊。你老实说,除了公事,没别的吧?”
韩述撇过脸去,“能有什么事,你们就是爱瞎操心。”
“韩述啊,明天晚上跟我吃饭去,小赵她们的面子你不卖,干妈的面子要卖吧?”蔡检也不追问。
韩述意兴阑珊地摆摆手,“公事应酬不要找我,私事也没兴趣。”
“还说没事,好好的孩子,怎么跟个小老头似的!”
韩述半真半假地说,“其实您不懂我的心啊,我忽然觉得我就跟这废纸垃圾似的,爹不疼妈不爱,也没什么价值。”
蔡检“呸”了一声,“尽说不吉利的废话。讲正经的,明天晚上跟我去吃饭,不是公事也不是私事,半公半私,你没话说了吧。”
“什么事?”
“我约了阿业吃饭。”
“谁?哦……您那半路儿子,你们一家人吃饭,拉上我干什么啊?”韩述当即表示不干。
“啧,叫你听我把话说完。他最近谈了个女朋友……阿业那孩子跟你没两样,老大不小地非不肯安定下来,我给他介绍的他都不上心,现在好了,听说自己找了一个,处的还不错,我总得见见。”
“那我就更不能去了,我去了算什么啊?”韩述敲着文件夹戏谑道:“要是你未来儿媳妇看上我了可怎么办?”
“别没个正经的啊,我跟阿业你也不是一点不知道,到底不是肚子里出来的,那孩子又特别客气,客气得我都觉得生疏,可是他爸爸临死前那么嘱咐我……你去,好歹我也多个人说话。”蔡检的脸色黯了下来,韩述也不敢胡说了。
“还有……另外一方面,王国华的案子多少也牵扯到他,我想你见见他,我的意思不是要你徇私情……见见面,吃个饭认识认识,都是年轻人,你会发现……”
韩述懂了,这个时候,他实际上是不该跟唐业有私下接触的,但这也是干妈的良苦用心所在,可怜天下父母心,虽然唐业不是蔡检亲生的。
韩述办案一贯严格走程序,不但是因为道德操守问题,说实在的,他从小衣食无忧,也不缺什么,犯不着为了一点利益昧着良心。可是唐业目前为止跟案子还没有直接关联,干妈对他韩述怎么样,更是不用说的。他也不是铁石心肠,于是叹了口气,“那我就做一回电灯泡吧。什么时候,在哪?”
“我来接你,明天晚上,左岸二楼。”
下部 第十二章
入冬了,天黑得早。韩述开着蔡检的车,在左岸周遭转了两圈,才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停车位,见缝插针地赶紧倒了进去。
“奇了怪了,往常车位可没这么紧张啊,今天什么日子,莫非大家都开着车给您儿子道喜来了?”韩述熄火时嘴里还念叨了一句。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蔡检在下车前不忘认真地理了理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确定自己的衣冠仪容都妥贴了,才笑着推开车门,道:“韩述,你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今天什么日子,不是你们年轻人最爱出来扎堆的洋节日吗?”
左岸门口装点得喜庆热烈的圣诞树、圣诞小屋和彩灯这才映入韩述眼帘,他猛醒过来,原来今晚竟是平安夜。也不怪蔡检笑他,他是真糊涂了。
韩述爱热闹,尤其喜欢过节,不管是中国节外国节新历节还是农历节,他荤素不忌,照过不误,反正任何的节日都可以成为他呼朋唤友的绝佳机会,他会玩,人缘好,朋友们愿意跟他混在一起,落不了单,日子很好打发。往年这个时候,他作为聚会的中坚分子,早已策划好如何安排晚上的一二三场节目。也不知道今年是怎么地,竟然到头来是蔡检提醒了他这个节日的存在。
也许是这段日子他忙昏头了,也许往日的伙伴早已一对一对地搭伙各自过起了小日子,也许他终于有了玩腻味的一天,也许是周遭的环境变化了,也许,变化的人是他自己。
总之,这一年的平安夜,韩述伴着干妈站在左岸一闪一闪甚是喜人的彩灯下,竟然凭空感觉到一阵空旷寂寥的况味。他想,其实圣诞节在西方,是个居家团圆的日子,他跟谁团圆去?父母是至亲,当然敞开大门等待他,可是他怕了老人过于关切的念叨,他不小了,该有自己的日子,朋友如云,却都是过客。他是一个缺了个口的圆,过去用热闹和游戏去堵,那些东西散了之后,冷风就飕飕地灌了进来。
“走啊。”蔡检催促他,“阿业他们都到了好一阵了。”
韩述讪讪地说,“您再着急,也不能马上抱孙子啊。”
两人走到二楼西餐厅入口,恭敬有礼的咨客鞠躬道了声,“圣诞快乐”,蔡检举步正欲踏入大厅,韩述笑着一把拉住了她。
“干妈,深呼吸。”
蔡检诧异,“为什么,你又搞什么名堂?”
韩述捉狭地说到:“您不紧张?就不怕您那继子给您找个特丑的媳妇?”
蔡检又好气又好笑,“胡说八道,再丑的媳妇也得见公婆啊,再说,我们家阿业哪点也不比你差,凭什么找个丑的啊?”
话是这么说,蔡检停了下来,还真的深深吸了口气,韩述是对的,她有点紧张,要是里面是她亲儿子,她或许还不至于如此。
“长得怎么样都没关系,人好,单纯些,家世清白也就行了。”蔡检说。
韩述哈哈一笑,“您跟我爸妈要求一样地低。”
光线朦胧的西餐厅里已坐了不少的人,吧台上,小提琴手表演得如痴如醉。蔡检四顾片刻,角落的位置有人站起来朝他们挥了挥手。
服务员引着他们走到桌旁,蔡检笑着为两个年轻人引见。
“阿业,这就是韩述,我跟你提过的,我干儿子……韩述,这是我……这是唐业。”
唐业微笑朝韩述伸出手,“阿姨其实都不用介绍,我们是见过的,不过是在公事场合,韩检察官,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韩述联想到建设局的案子,心知或许是自己前往唐业单位调查的时候难免打过照面,那时他见的人多,事情也杂,因此对眼前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倒没什么印象,便笑笑回握唐业的手,“幸会幸会。不过我们今天不谈公事,只谈风月,呵呵。”
蔡检作势要打韩述,一边对唐业说:“这孩子跟我贫惯了,说话就没个正形!”
“不拘束的才是自己人。”唐业说。
说话的当口,蔡检视线在周遭打量了一番,她当然没有忘记今天的主要来意,可是座上除了她和韩述,就只有唐业孑然一人,正主儿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阿业,怎么你一个人?”坐定后,她试探着问道。
唐业道:“哦,她坐了一阵,刚去上洗手间,马上就回来了。”
蔡检的心这才放下了,丈夫临终前念念不忘的就是唐家这根独苗的终身大事,也难怪她如此操心。
“对了,你姑婆说,那女孩子姓谢是吧。”
唐业点头,可韩述听到那个谢字,眼皮不由得一跳,心里暗笑自己神经质,如此草木皆兵。这个时候,和继子互相问候寒暄完毕,谈了几句就沉默下来喝水的蔡检开始把话题扯到韩述身上来。半真半假地责备道:“韩述啊韩述,你看,你们都是同龄人,我还以为抱定注意独身的唐业都有了个着落,你呢,还是上不着下不落的,该不会学现在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行玩意,叫什么来着,哦,断背山。”
蔡检也是开玩笑,韩述配合地含着一口热水就笑了起来,唐业却暗地里悄悄地僵直了背。
韩述最是善于察言观色,他何尝不知道蔡检对于这个成年的继子既关心,又苦于疏离的态度,忙赶在女主角出现前打趣着活跃气氛。“干妈您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偏说我的伤心事。都说情人如衣服,朋友如手足,可怜我不久前又成了裸奔的千手观音。”
这话出口,成功地把蔡检和略为内敛的唐业都逗笑了,大家也都放松了些,正在这时,一个女孩子的身影从吧台后洗手间的方位走了回来。
韩述和蔡检坐着的位置背对着她,唐业却早早看见了,于是站起来等候着。
那女子匆匆走近,声如蚊吟地表示着歉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久等了。”
“这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故意的。”唐业笑得温厚。轻扶着她的手臂,就要为她介绍,可没有直面他们的韩述听到那声音,却有些疑惑地提前转身。
他站起来的动作相当缓慢,迟疑地,仿佛需要对眼前这一幕的真实性进行确认,她脸上的惊骇太过清晰,他只得有些无助地转而看了身旁的蔡检一眼,这个时候,韩述太需要有个人催促他醒过来。醒醒,韩述,天亮了。
蔡检也是茫然的,可是她的茫然并不是因为继子身边尚算可人的女孩,而是因为韩述的孩子一般的凄惶和瞬间有些诡异的气氛。她并没有立即认出桔年,毕竟十一年过去了,当年的桔年与她也不过是打过几回照面,原有的记忆已经模糊,而一个人在那么多年的光景中难免有些改变。
蔡检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女人,她直觉地感受到些许异样,而这异样无意是这个刚出现的略有些面熟的年轻女子带来的,她蹙着眉,微侧着头边打量边回忆,她是谁,自己是否见过她,韩述的脸色为什么忽然如此难看,她是阿业的女朋友,对了,她姓谢……
回忆的闸门被往事轰开,曾经那个抱着一套新衫裤,带点小小的洞悉冷笑道:“我知道,你怕我告他”的女孩,被告席上那个显得特别纤瘦的影子,终于跟眼前这个退去了局促微笑,表情漠然的女子重合了。
蔡检的心中大震,千头万绪仿佛被一个引信点燃炸开,抖着手指着桔年,话还来不及说出口,急气攻心之下,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心绞痛打断。
另一厢,不知内里的唐业感觉自己轻扶着的身躯往后退了一步,他默默地稳住了她,正要开口,“阿姨,这是我女朋友……”却正好赶上蔡检按着左胸下的部位跌坐回椅子,他赶紧松开桔年,上前察看。
韩述离蔡检更近,他知道干妈的冠心病是个老毛病,二话不说,赶紧打开蔡检的手袋,翻找着随身携带的硝酸甘油,好不容易倒出了一粒,忙不迭地送过去给她含住,一头冷汗,脸色煞白的蔡检靠在椅背上,却满满地缓过了那一口气,胸口急剧地起伏着,拦住了韩述递药的手。
她活到这把年纪,作为一个事业有成的女人,多少风浪都经历过,并不是电视里遇事眼前一黑的老太婆,可是这个事隔多年重新出现的女子,不但串联起她最重视的两个后辈,也勾起了她为人处事中一段最为灰色的记忆插曲。
平心而论,蔡一林检察官并不是个恶毒的女人,相反,她凭着自己的能力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今天,手里不知经手过多少案件,她都可以摸着良心说对得起自己的职责,也对得起自己的帽徽。然而唯独那一次……她年轻时对之宣誓过的正义女神泰美斯一手举着天平,一手执利剑,却蒙着双眼,因为正义必须是用心去判断。十一年前,面对一个无辜女孩,蔡检却睁开了眼睛,那一次她看到了自己的干儿子韩述,于是天平便有了倾斜。只是一念之间,没有任何罪孽,甚至是受害者的女孩锒铛入狱。
这些年来,蔡检并非完全对那件事泰然处之。她当初的初衷也不是让桔年去承受牢狱之灾,只不过害怕她豁出去告,就算没能告成,也会让韩述小小年纪在别人眼里背上犯的罪名,而她最大的罪过是过度自信,高估了自己的手腕,误以为只要那个旅舍老板出庭作证,韩述脱身,桔年也不会陷入那个漩涡。她想,一切都是可以补偿的,时候她可以想法子给那女孩一笔钱,甚至韩述那么中意她,生米都做成了熟饭,顺手推舟地成全了那孩子也不无不可。结果,谁也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爱女心切的陈家让她也吃了个哑巴亏,导致了最后谁也不堪回首的那个结局。
谢桔年出狱了,心里恨她,蔡检都是可以接受的,她承认自己的错,桔年还在牢中的时候,她就不止一次地试图探监,并给与一定的经济补偿,可桔年没有给过任何的机会,现在,桔年以这种形式出现,怎么能不让蔡检心惊肉跳,她摸不透谢桔年可怕的动机,看着韩述的样子,她也能猜到这动机可能导致的可怕后果,何况还牵扯进了唐业。
唐业半蹲在继母的身边,面露忧色,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这一碰面之下惊人的暗涌,他小心地问道:“你们……认识?”
蔡检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缓,她示意自己没有大碍,挥手遣开了赶上来察看的服务员,面对唐业的疑惑,她没办法搪塞,却也开不了那个口,不知从何说起。
桔年像一尊没有情绪的大理石塑像般僵立在那里,韩述一言不发,视线死死地胶着在她的身上,唐业站了起来,深感无奈地摊开了手,“有人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蔡检白着脸沉默,韩述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半晌,有一个细细的声音打破了这个僵局。
“是啊,我们认识的,好多年前的事了,蔡检察官,不,蔡检察长当年帮过我一个忙,大家都没有想到,世界竟然那么巧。”桔年对唐业莞尔一笑。
唐业也许是不信的,他不是傻瓜,继母闻言之后的难堪他看在眼里,可是,不信又能怎么样呢,这是目前几个人里唯一能给他的一个答案,他选择听取,然后静观其变。
“这样啊,那还真是缘分,是否我也省了介绍,桔年,她就是我阿姨,我父亲去世后,阿姨很关心我。还有韩述你也认识了吧。”
韩述依旧没有说话,好像骇然笑了一声。桔年的身子很僵,动也不动。
唐业徐徐为桔年拉开了座椅,“先坐吧。”
桔年如梦初醒地小心坐在椅子最边缘。
“韩检察官,你不坐吗?”唐业笑着问韩述。
回过神来了的蔡检叹了口气,在桌下轻轻扯了扯韩述的衣袖。她再务实不过,既然大家都在勉励维持那层薄如蝉翼的伪饰,她又何必急着撕开呢。她现在只想弄清楚,谢桔年是怎么找上唐业的,唐业对她的感情有多深,背后的真像是否会伤及唐业和韩述。
韩述一开始没有理会,桔年避开与他的眼光交流,低下头去,慢慢绞着座前的餐巾。夺门而出吗?他拒绝。所以他说服自己坐了下来。这场荒诞戏里她也是一角,所以他要留下来。
唐业打了个圆场,“我有一个在法国很多年的朋友对我说过,假如一场聚会中谈话忽然中止,那是天使掠过的证明。”话毕他又微笑,“这个地方就是我那个朋友经营的,她向我推荐,这里的法国菜做的也不错,特意从里昂请来的厨子,我们可以试一下。”
说着,他示意服务员拿来了菜单,蔡检的手覆附在韩述膝盖上,她怕韩述性子一上来,也不知道会怎么样。韩述想起,多少年前,这双手也是这么按住了他,他已经分辨不出,那手的温热的,还是冰冷的,干妈是一把将他从泥潭中拉了出来,还是永远地推了进去。
下部 第十三章
四人位的小圆桌,韩述和唐业先前就一左一右地坐在蔡检身边,空出来留给桔年的位置便只能也是一边一个男人。韩述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靠近的,也是静静地坐在她身畔,也许从来都没有过。他的手只要略伸,就可以够着她的身躯……是了,她也曾安详地睡在他的身畔,蜷着,宛如婴儿,他抱着她的姿势是那么小心翼翼,唯恐贴得不够进,听不到她的呼吸,唯恐贴得太近,心跳惊扰了她。她当时黑而长的头发让他的脸痒痒地,可是他不敢动。不管那些是他的美梦还是她的噩梦,都再也回不去了,然而这个时刻,他还是不敢动。
谢桔年双手端着菜单,垂首不语。韩述看得出,她今天略为修饰过,虽然并非为了他,但他仿佛忽然理解唐业作为一个男人的心动。她就像是孤零零的一朵野花,白色的单层花瓣,柔黄色的花蕊,茎干细韧,叶子纤长,战战兢兢地开在野风中,偶尔伏低身子,却从来不折。他却长着一双温室中的手,贸贸然地去采,不知道那上面有刺,也不知道她会因此凋零。那唐业呢,唐业是什么?
“芦笋浓汤,茭白虾冻,鹅肝煎鲜贝。”韩述合上菜单,他也是常来的人,眼睛过一遍,点菜并不费心机。蔡检血压高,点得很清淡。
桔年却是从未踏足这种场合的人,她翻着菜单,巴掌大的脸蛋,差不多埋进了印刷精美的册子里。
好在唐业及时地把菜单从她手中轻轻抽出,低声说道,“我喜欢这里乡村蔬菜鸡汤,薄荷三文鱼沙拉,鲜橙T排,要不,你今天也试试我的口味?”
桔年顿时如释重负,“好啊,就跟你一样。”
沉默等待上菜的时光最是难熬,桔年的头几乎没有抬起过,餐巾的流苏被她拨弄地乱了。西餐厅里客人都已就座,舒缓的音乐中可以听到细碎的交谈和金属餐具相撞的声音,服务员如鱼一般安静而灵活地游走在桌与桌之间。究竟是谁的呼吸在耳畔,急促,却小心翼翼地屏住。这是个干燥寒冷而堂皇的夜晚,桔年却恍然想起了一个湿热凌乱的午后,乱得像她手下的流苏,她不喜欢,心里闷得难受。
不知什么时候,吧台的小提琴手旁边多了个风情万种的中年女歌手,手执麦克风款款而立,一开腔,竟有几分蔡琴的味道。悉心听歌的姿态,挽救了那些各怀心事的人们。
一首经典曲目《你的眼神》唱毕,悠长的前奏后,女歌手的声音愈显沧桑,她唱:“青春一去永不重复,海角天涯无影无踪……”
蔡检在桔年出现后首次开口,她试着用有些干涩的嗓音若无其事地对韩述说,“瞧,这不是你喜欢的调子吗,当初还眼巴巴地从我家硬要走那张老唱片……”
韩述勾勾嘴唇,勉强回应了个笑脸,并不成功,于是索性继续沉默。
“你的面貌,还想当年,我的相思已经埋心田,你不让我吐露一言,只能多看你一眼……向你多看一眼,我度过了多少个寂寞的春天……”
这略带颓废沙哑的靡靡之音在情人聚集的场所最是应景,桔年半侧着身子,似乎倾听得很是入神。
唐业恰到好处的低头,不至于太靠近她,但那耳语的姿态又显得略带亲密。“你也喜欢?我有个朋友也非常喜欢蔡琴的歌。”
“是吗?”桔年浅浅地笑了笑。
服务生终于端上了热气蒸腾的餐点。法国菜的程序最是繁琐,桔年看着眼前密密摆着的餐具,头皮一阵发麻,还好唐业动作缓慢,她小心地跟着,有样学样。低头用餐饭成了四个人最重要且唯一能做的事。
桔年虽聪颖,略能将唐业的招式学得有几分像样,可是用不惯的餐具,毕竟难以在短时间内做到熟练,唐业为了照顾她的口味,唯恐她不喜生食,将她的小牛T排叫为全熟,血丝是不见了,可更为难切。桔年手执刀叉,本是生硬,那T排中间还梗着一块伶仃的骨头,实在是难以入手,埋首去切,窘得头上都冒了汗。
唐业也看出来了,虽有些着急,但心中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在他看来用不惯西式餐具,不是什么罪过。于是也不言语,唯恐让桔年更为尴尬,只是为她添了点红酒。
蔡检不动声色地暗地里看着桔年,唐业对她还真是不错,她眼观鼻鼻观心地吃着自己的蔬菜沙拉,如果来人是带着敌意,那该来的迟早要来。
也许最难受的是韩述,他原本就心浮气躁,强行按奈着自己,可桔年的刀具切得不得要紧,金属不时得锯在瓷器上,那声音别人听来微弱,可传入他耳里,一声一声,咯吱咯吱,让人心乱如麻。
他觉得躺在她餐盘里的不是什么牛排,是他,是他韩述,一刀刀的,也不肯给个痛快。
桔年几乎要放弃跟牛排作战了,越急就越出错,最后一下,叉子在碟子上一滑,手肘就跟着撇出去,堪堪撞上左手边韩述的手臂。就这一个并不大的动作,可是即使她没有抬头,也知道在座的四个人顿时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唐业立刻端起了红酒杯,朗声道:“差点忘了,我们至少应该喝一杯,为平安夜,也为我们四个人有缘共同坐在这里。”
桔年迟疑了片刻,也跟着举起了酒杯,她答应了唐业,就不能让唐业难做。
蔡检心中五味杂陈,可还是对着唐业笑了一声,“阿业,我虽不是你亲妈,可我是希望你过得好的。”语毕她也端起杯子,静静等候执住勺子不动的韩述,她暗暗又扯了扯韩述的衣袖。
韩述当即放下了自己的餐具,可手并没有伸向杯子,而是径直探到桔年胸前。桔年大惊,倒吸口凉气往后一闪,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唐业也赶紧放下杯子。
谁也没有想到,韩述的手落在桔年面前的餐具上,不由分说地将她的餐盘端到了自己跟前,当着另外三个惊愕的人的面,面无表情地拿起手上的刀一块一块地切着属于桔年的那块T排。
桔年被吓得忘记了下一步的反应,唐业和蔡检也怔怔地,一时间竟没人说什么,也没人阻止,就这么任韩述利落地把那块扰人的牛排切割得支离破碎。
当那块横在肉中间的骨头被完美无缺地从肉中剔了出来,韩述貌似在今晚第一次舒了口气,然后若无其事地重新把餐盘“完璧归赵”。
桔年已然惊呆,那里还会下餐具去取食。不识相的服务生正赶在这时走到桌边,从手中的藤篮里取出一朵玫瑰,递到韩述面前,“先生,这是今晚我们店里免费赠送的礼物,每对情侣都可以得到一支法兰西粉红玫瑰,送给你心爱的女朋友。”
也不能怪服务生唐突,他过来的途中正好看到韩述将自己面前的餐盘递回桔年面前,盘里的肉被切成许多个小块,虽不符合西餐礼仪,但这种事,不是亲近的人断然不会做。
唐业咳了一声,显然对服务生的错认颇为无奈。服务生的手横在桔年和韩述的中间,桔年伸手去拭额上的薄汗,说出来的话也结结巴巴,“不……不是……我……”
韩述低头片刻,然后抬起脸,竟然伸手想要去接那支玫瑰。他的手握的太紧,花茎上没除彻底的刺不期然扎进了他手里,他“嘶”了一声,桔年也是一抖,眼看着血珠从皮下冒了出来。
服务生手足无措地道歉。唐业忽然站了起来,客气地对在座几位说:“不好意思,我想我要去洗个手。”
他放下餐巾就往洗手间的方向走,桔年的眼睛跟着他离开的方向。她该不该追随他一道,可他去男士洗手间,她跟着做什么?
好了,现在只剩下三个旧识,韩述看着自己的伤口不说话,蔡检却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坐正身子。
“桔年,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好吗?我对不起你,一切是我的错,跟他们都无关,你冲着我来好了,我记忆中你是个善良的女孩,现在你想要怎么样,不妨直说,没有必要伤害无辜的人。”
蔡检的声音还是慈祥而柔和,像一个贴心的长辈,桔年不是没有见识过,她知道这慈祥不是为着她。别人把话说开了,她反倒更觉得坦然了一些。笑笑说道:“我并不是什么善良的女孩子,蔡检察官贵人多忘事?善良的人又怎么会在牢中过了几年。”
桔年这几句话柔声细语,说得并不咄咄逼人,蔡检却觉得脸上被掴了一掌,那些策略,那些温情的面纱都变得无谓了。她擅长做政治工作,大道理说得最是天衣无缝,可在谢桔年面前,那些道理越说越显得虚伪。她长叹一声,“你没有做过母亲,但是我希望你理解一个母亲的心,伤害你不是我的本意,你说把,我要怎么才能补偿你?”
不愧是干妈和干儿子。桔年心想,他们的口吻多么相似啊,你说把,我要怎么补偿你?好像他们是上帝,什么都能够给予。她如果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们离远远地,会有人信吗?
餐巾的流苏再度被桔年用力地缠在指尖,她说话很慢,这样才能让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每一句话都跟在思维的后面。
“蔡检察长说要给我补偿,那就是承认欠了我的,你欠我什么呢?钱,没有。公正?怎么可能呢,我在狱中的时候也常常看报纸,全省十佳法律工作者的事迹也是拜读过的……”
这些话在蔡检的耳里是裸的攻击,她的耐心终于消退,腾地站了起来,气促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蔡检觉得我会怎么样?”
“离他们远一点!”
桔年哑然而笑,“这也要看他们肯不肯。”
“你……”
唐业从洗手间折返,蔡检收住了嘴里的话。唐业回到座位,看到表情各异的其他人,尤其是继母身后侧歪向一边的椅子。
“阿姨,这又怎么啦?”他长吁口气,问道。
蔡检看着桔年漠然的神色,索性把话挑开,“阿业,我虽然希望你早日有个家,可你在看人的时候也应该多留个心眼,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她有什么底子?她接近你有什么目的,你想过没有?你太老实,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那您告诉我,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蔡检冷笑一声,“你跟个抢劫……”
“干妈!”一直不语的韩述厉声打断。连他都想不到,干妈会这么说。可是,干妈的本意确是保护他和唐业。究竟多少的恶是源于某种意义上的善?
唐业用纸巾擦着手,然后放下,他看着桌子,“真的是很不错的菜,可是,我想我们都没有办法吃下去了是吗?既然如此……”他招手叫来服务生,“麻烦埋单。”
服务生疾步而来,蔡检双手撑在桌上,支着身子,心痛不已:“我是为了你好啊,她有什么值得你这样,你们都这样,到底中了什么魔?”
桔年从听到蔡检来不及说完的“抢劫犯”三个字开始,就一直是自己静静坐在那里,嘴角若有笑意,也是带点凄凉和讥诮。这三个字她太熟悉了,也许还要跟着她一辈子。
唐业更快地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纸币,塞到服务生手中,“别找了。”语罢一手拉起桔年,“阿姨,我知道你对我好,但别这样好吗……我和桔年还是先走一步,如果两位还有胃口,那么请慢用。”
桔年竟没有想到唐业会如此反应,顺从地任他拉着自己离席,眼看就要离开,始终冷淡坐在一旁的韩述钳住她另一边的手臂。
“别走!别走……“如果说他的第一句是走投无路的蛮横,那第二句,彻底地只剩哀求。别走。
两个人的手都抓得很紧,桔年荒诞地想起了死后被锯成两半的祥林嫂,她也不挣,他们能将她撕成两片?
“我觉得,你即使想留下她,也欠了个请字。”唐业对韩述说道。
韩述见唐业淡淡地,手也不肯松劲,便放开了桔年,一根一根地徐徐扳开唐业留在桔年身上的手,言辞诚恳。“别说是个请字,即使我跪下来求她也没什么。但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与你没有关系,真的。”
下部 第十四章
韩述扳开唐业的手,此时,气氛浪漫而祥和的西餐厅里已有不少用餐的客人看了过来,两个需要从他们身边经过走往吧台的服务员也驻足不前,交换着眼神,低头窃语着。
唐业绝对不是一个可以无视别人侧目的人,他的性格和教养让他很少会去做出格的事。谢桔年和韩述,一个是他今天借来的“女朋友”,一个是继母的干儿子,并且与自己在公事的纠葛上息息相关。即使是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桔年是他带来的,他本有义务护她妥善离开,可是眼前这情景,让唐业怀疑自己再趟浑水是否是明智的。
韩述说,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抛下句狠话之后,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谢桔年,而桔年始终漠然垂首。
唐业低声询问:“桔年,你还好吧?”
桔年的嘴角似乎勾了一下,苦涩的,却没有搭腔。
于是唐业将手一摊,“我的车停得远,不如我先去倒出来。”他离开前用手略拍了拍桔年的手臂,柔声道:“我在路口等你。”
直至唐业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韩述的手才稍稍松了劲,他不由得担心自己先前没个分寸,捏痛了她也不知道。可是她从始至终不吭声,眉头都没皱一下,他从来就猜不透她的感觉,连痛意都只能靠着自己的猜度。
也许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举措已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孤零零坐在原位的蔡检还在冷眼注视着。韩述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好么?”
桔年不知道在想什么,竟浑然未觉似的,置若罔闻。
韩述无奈,依旧抓着她的手臂,就往门口走,桔年牵线娃娃似的,跌跌撞撞地随他走了出去。
一直到了“左岸”出口处一排服饰精品小店附近的人行道上,韩述才停了下来,手松开得迟疑,怕她扭头就走。
那地方是个风口,从温暖入春的餐厅转战到此,无异于两重天。桔年一袭灰色的大衣,领口护着并不严实,一站定,冬夜的凛冽寒气就往脖子处灌了进去,她环住自己,微微地一抖。
韩述见势立马去脱自己身上的外套,要往她肩上披,被她一手格住。
“不用了。”桔年的声音无奈而疲惫。“该闹够了吧韩述。”
这是本次意外碰面之后,桔年对韩述说的第一句话。
韩述缓缓垂下拿着外套的手,比夜风更凉的寒意瞬让他的满腔的血都凝成了冰。
他把脱下的衣服挽在手上,看到服饰店门口用以招揽顾客的圣诞老人玩偶,忽然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更像个悲哀无比的小丑。
他试着笑了一下,自我解嘲:“我就不明白了,我他妈的为什么总要以一个傻逼的光辉形象屹立在你面前。”
桔年没有笑,意料中的事。韩述独自笑着,把自己送到了难受的极点,终于松懈下上扬得僵硬的唇角,不再为难自己。
“刚才我对唐业不是说说而已,要我跪下来求你也没什么,只要我们好好地说话,只要你觉得好受一些……你用吗,用我跪下来求你吗?”他拖住桔年冰似的双手。冷风中的两人,谁也暖不了谁。
桔年觉得甚是荒唐,她怕韩述性子上来,说得出就做得到,匆忙挣了一下,后退几步,“别……等我走了之后,你跪谁都可以,怎么跪都随便你。”
“那你给我一句话,我该怎么做才好?”讨不到观众欢心的小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幕。在桔年打小的印象里,韩述都是自信满满地,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自命不凡,他是知道自己优秀的那种人,平素里的客气也是举高临下的。偏偏这时就像个走啊走啊,都找不到家的孩子,在天黑前一秒,发现眼前没有一条路,惊惶到无以复加。
桔年并不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诚然,她忘不了过去,可是她并没有想过惩罚韩述来让自己快乐释然一点。因为她和韩述是两个人,韩述的痛苦是韩述的,谢桔年的痛苦是谢桔年的,此增并不意味着彼消,何必呢?
“我说过我原谅你,也不是说说而已。你真的不用这样的,韩述,你过你的生活,让我过我的日子,这样收场对于我们而言都是最好的方式。”
然而,桔年嘴里的一句原谅却不是韩述要的宽恕,不是他夜夜噩梦的救赎。他问出这十一年间不断盘桓在心中的疑问,“如果那一天,摔下来死掉的那个人是我,会不会大家都好受些?”
可是他仍然不敢问,如果死的是我,你会不会忘记我所有的错,只记得我仅有的那点好?可他在桔年心中有过“好”的存在吗?没有?那也不要紧,她记得他就可以了。如果他死了,她会不会记得他?
桔年侧过脸去看主道上呼啸而过的车辆,节日的彩灯和另一旁精致明亮的橱窗映得她的脸色苍凉,他说到那个“死”字,入耳惊心,逼得她去回想当时的天人两隔。如果死的那个人是韩述……世界上有如果吗?他改写命运?他能换回她的小和尚?
“韩述,其实你还是没有明白,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也一直没能明白,所以那时我远比你更难过,怪命运对我太不公平。站在法庭上听着宣判时候,我希望你们统统都下地狱,统统都不得好死……可是我现在没有那么恨你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十一年里我总算想明白一件事。你以为你是罪魁祸首,其实你不是,你干妈也不是,甚至陈洁洁和她爸妈,甜蜜蜜的老板,还有林恒贵都不是……你们都没有那么重要,事实上是我们,是我和巫雨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境地的,就算没有你们,难道我和他就会幸福到天长地久?”
说完这番话,桔年在韩述面前落泪了,这么多年,她也很少那么直视自己的眼泪。每一个今天,不都是无数个昨天的累积吗?她和巫雨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至今时今日,他们自己何尝没有错?如果她不是那么怯懦且固执,如果巫雨不是那么年少冲动,如果他们不是太渴求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爱,如果他们相信自己不是毛毛虫而是蝴蝶,那悲剧是不是就会改写。
正如她对韩述所说,人生没有如果。“如果”里的人,就不是巫雨和桔年。这世界就是这么现实,而他们一直太过天真。桔年多想骗自己啊,让自己相信,差一点,只差一点,没有韩述,没有陈洁洁,没有所有无谓的人,她和巫雨就可以永远不会分开。可那只能是梦里的一个真空世界。地底下的两条毛毛虫,一条只想在静谧中默默依偎,一条却狂热地向往另外的天地,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一个是回头无岸,另一个在黑暗里碧海难奔;而烈士陵园上的石榴和院子里的枇杷,终是相望,仅此而已。
韩述没有预期到桔年的眼泪,他想伸手去擦,却又不敢,如此地矛盾,正如他害怕桔年恨他,又害怕她不恨他。
韩述的话无比苦涩:“我要一个补偿的机会就那么难?”
桔年流泪道:“你能给我什么?十一年了,你不也照样过得好好地?假如真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应该希望我过得幸福,何苦再搅乱我和唐业的关系。难道你认为我的幸福只能靠你的补偿?”
韩述顿时语塞,他始终告诉自己,只有对她好一点,才能弥补自己当年的错,然后他就一头扎了进来,可谢桔年一语惊醒梦中人。
难道我的幸福只能靠你的补偿?
短促的汽车的喇叭声响起,桔年和韩述闻声看过去,唐业的车远远地停在马路的另一边。
桔年手忙脚乱地抹着脸上残留的泪水,“我要走了。”
韩述想起了干妈之前的玩笑话,是啊,唐业哪点又输给了他?饭桌上,他们多么默契而亲密,他为什么从来就没想过,另一个男人同样可以给桔年好的生活?
桔年用力抽着被韩述抓住的手,喇叭声再次想起,也许唐业察觉到桔年的困境,担心之下,推开车门走了出来。韩述的心慌而乱,当他唯一能给的“补偿”都变得无比苍白,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情急之中收紧抓住桔年的手,徒劳地拽着。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川流不息的车辆一时阻住了唐业穿过马路的步伐。
他汗湿的手让她忘却冰凉。
桔年在这个时候反而安静了下来,定定看着韩述。
“好,你说……”
韩述张开了嘴,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他该说什么?谢桔年这样一个女人,他能说出来的每一种可能,在开端都已被她阻绝。
可韩述没有办法怨她,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给了他足够表述一切的时间。
说啊,韩述。
唐业总算小跑着从车与车的间隙中穿了过来。
说啊,说啊,你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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