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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歌》

_9 紫微流年 (当代)
  九微说她忘记了一切,可她清楚自己四岁前练过字。
  从来不提,却无日或忘。
  “老大,我们怎么办?” 碧隼耐不住的探问。“难道真照雪使的命令离开西域?”
  “万一教王下绝杀令………” 银鹄犹豫不决。教中的刑律之严,非常人所能想像,久处其威,纵使任务苛刻凶险,也无人敢擅动心思。一旦行差踏错,教王必定搜遍西域,彻底铲除,威影之下,绝无容身之地。
  “收起东西,我们回客栈。”抬手合上箱盖,他转身出室。
  
  字条摆在桌上,五人围坐。
  寂静良久,他沉声开口。
  “这条密令的意思很明白,分了这堆珠宝,永远离开西域,不再涉及教中任何事务。”
  顿了顿,犀利的视线依次掠过四张年轻的脸。
  “事已至此,教中必然有变,你们可以仔细想想去留。”
  “只要去到教中势力不及之处。这些财富足供享用一生,挥霍不尽。”
  “你们的身份不管如何变幻都是雪使的手下,一旦迦夜失势,必然会被一同清洗,这张字条算是她一念之仁,点了条生路。”
  “如今所处敦煌,想走的取了金珠直入中原,不暴露魔教的来历,海阔天高尽可肆意。想留的转程回教,至于入山际遇好坏,须得听天由命。你们考虑清楚。”该说的已说完,他静待结果。
  “雪使……会怎样。” 墨鹞首个发问。
  静了许久,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比谁都想知道。
  “不做杀手,我们以后做什么?”碧隼茫然。
  这些少年自幼接受的即是杀人训练,有记忆起就在教中,除此之外,全然不知还有其他的生存方式。
  “也不知教中怎样了。” 蓝鸮抱怨,神色却有些期待。“难道真的去中原?”
  “不可能不去,老大说的对,回教弄不好就成了自投罗网。”银鹄开始检点金珠的份量。
  “为什么留下赤雕玄鸢,若是一起走多好。”碧隼遗憾的叹气。
  “想得美,雪使放了五个已经是恩赦,七个一起走,教王立刻就会起疑。”银鹄不屑一顾的反驳。“动动你的脑子,莎车那点小事怎么会需要出动那么多人。”
  “希望中原是个好地方。”碧隼摸摸头放弃了话题。
  “散开还是一起走。” 蓝鸮兴致勃勃的提议。“还是一起的好,兄弟们也热闹。”
  点完了数额,银鹄咋舌报了一个数字。“雪使真大方,恐怕是把底都掏空了。”
  突然拥有了巨额财富,又没了约束,四个少年都有些兴奋雀跃。
  “明天就走?”银鹄抬头询问,看向众人的首领。
  “雪使说越快越好。”蓝鸮心急,又畏惧教威,下意识的想尽早。
  “入中原………”碧隼开始神游。
  “老大,你认为去哪里较好。”墨鹞问出了重点,众人都静下来。
  四双眼睛盯着他,等待回答。
  他微一迟疑。
  “明天你们先走,最好往腹地去。中原最富庶的是那里,离魔教也远。”
  “老大不去?”
  “为什么?”
  “那我们也不走。”
  “因为赤丸的蛊毒?不是解了?”一言激起了错愕,众人七嘴八舌。
  “我不用金珠,这箱四人分了。今后自己小心点,应该能过得相当充裕。”他作了个手势,让四人静下来。“我留下另有打算,你们还是按计划行事的好。”
  “老大本来就是中原人,为什么不一路走。”
  “留在敦煌也不安全,万一教中派人来袭………”
  “我们一直跟着老大,没理由分开。”
  ………………………………
  ……………………………
  劝说良久,俊脸一沉,杂乱的话音顿时消失。
  “我知道你们的好意,无须多言,我自有分寸。”想了想,他缓下语气。“不必担心,或许数日我便回转中原,届时重逢也非难事。”
  “你们去吧,记得行事低调,别让中原人发现了身份,谨慎些的好。”
  坚决而无可商量的口气让众人无法再劝,眼睁睁的看他走出。
  “老大为什么不走。”蓝鸮困惑不解。
  “还是担心吧。”碧隼推测,银鹄点点头。
  “雪使…………”墨鹞说了半句。
  “其实最该走的是他。”碧隼叹息。
  “亏得雪使还弄出了赤丸的解药,我们不过是沾光。”墨鹞同意他的说法。
  “那两个人………”蓝鸮继续困惑。
  “有奸情。”碧隼好心的告知,很习惯伙伴的后知后觉。
  “真难听。”银鹄不客气的凿他一把,“那叫感情。”
  “感情真麻烦。”蓝鸮一知半解的下了结论。
  “你说的对。”三人异口同声。
  室内响起一片叹息之声。
  
袭杀
  纵蹄如飞片刻不停,他一路急驰,星夜兼程奔回教中。
  说不清为什么,在企盼已久的自由来临之际却又放弃,甘心回转生死一线的杀场。
  当重重束缚被斩断的一刻,心中暗涌的竟不是狂喜。
  七年受制,日受驱策,解脱该是求之不得,可………
  他只能遁着本心飞驰,飞蛾扑火般投向危机四起的天山深处。
  迦夜放他走。
  九微要他走。
  清楚什么是正确的选择,却还是抑不住着焦灼的心转回。
  数日目不交睫,恐惧和忧虑如火焚般炙着胸膛,逼使他不停鞭马。
  山口一切如常,毫无异样。
  他按住惊疑,飞身入水殿,青荷摇摇花香袭人,却一片死寂。
  迦夜的房中空无一人,赤雕伏在地上,背上中了一剑,已死去多时,脸上仍残留着不甘。
  检视伤处,正是迦夜的短剑所为,未出几步,玄鸢死在阶下,与赤雕如出一辄。侍从不知散去何方,水殿静得渗人。
  远处高楼上猝然响起宽宏的钟声,仅仅半声便戛然而止。他猛然抬头,窗外正殿耸立如山,天边残阳如血,凄艳而不详。
  层层叠叠的层宇延伸无尽,拱卫着正中的大殿,比山峦更高,巍峨庄严的正殿在玉台之上傲视群峰。天风劲吹,松涛翻涌,七宝玲珑塔下的风铃不停摇晃,铃响纷乱,竟似带上了杀音。
  大殿四处流淌着鲜血,阶上伏了无数的尸体,腥气直冲天际,死伤多是少年,弑杀组和战奴营倾出,遍地是残肢断臂。
  正殿的守卫尽亡,连跟随教王左右的数名随侍都在其中,可见情势之烈。掠出没多远,几个厮杀的人映入眼帘,熟悉的身形让他的心登时平了一半。
  “九微!”眼见居于劣势,他上前接过剑招,并肩而战。
  九微的额上渗着黄豆大的汗,身上已有几处创伤,对敌并不轻松。若非是数人围攻,早落下风。
  “你回来做什么。”乍见是他,九微错愕分心,险些着了一剑。“迦夜不是说好放你回中原,她没给你解药?”
  “我服下了,是我自己不放心。”长剑交至左手,剑势一展锐气逼人,对方的攻势顿时被压下。
  “白痴!”九微脱口的斥骂,“难得的机会,你居然………”对方的内力袭至,呼吸一窒,再骂不出来。
  “少说两句,留点力气杀了对手再说。”看九微紫涨的脸,他略为幸灾乐祸。“迦夜呢?”
  “知道你想问她。”九微狠狠咬牙,不要命的攻击,成功的也让对方添了一道血口。“她和千冥紫夙在内殿对付教王,我负责搞定修蛇。”
  修蛇,教王的影卫,七年前将他擒至天山的人,
  此刻以一人之力迎战九微及数名杀手,仍有余力反击,只是久战不下,渐渐开始焦燥。
  “联手?”他盯着宿仇,不曾稍瞬。时隔已久,仍记得对方神鬼莫测的身手,在脑海中对决过无数次。
  “按当年的方式。”九微吐了一口唾沫,掠过一抹狠色。
  静滞了片刻,两道雪亮的剑芒如闪电猝起。
  
  “剑法高明了不少。”九微挂在他肩上调侃,浑身多处血口,嘴仍是一如既往的唠叨。“看来你原先的功夫真不是盖的。”
  “你还顶得住?”他随口而问,倒并不甚挂虑,心知多是皮外伤。
  “小事,现在就看他们有没有杀掉教王。”
  “怕没这么容易。”区区一个修蛇已这般费力,教王可想而知。
  “老实说我真没想到,最想杀教王的居然是迦夜。”九微低头闷笑了几声,“你一定猜不到,所有这些皆是她在策动。”
  “连你也是?”他眉目不动,一边应付着九微的罗嗦,一边摆平偶尔蹿出来的守卫。
  “我们都是。”牵动了伤处,九微的脸扭曲了一下,“她利用野心挑动了千冥,又掐住我的弱点,逼得我不得不和她一起动手,为了万全,我只好去劝说紫夙。”
  “为什么不告诉我。”
  “迦夜说放你回中原,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九微坦白的道出,“谁知道起事能不能成功,走一个是一个。”
  他没好气的横了一眼。
  九微视而不见,继续挖苦。“结果你这个傻瓜又自己冲回来,枉费我一番苦心。”
  “金珠你也有份?”一早料到,迦夜纵然地位优越,却对钱财不甚在意,聚敛不多,其中必然有九微的助力。
  “一小半吧,反正事败了留着也是无用,事成了还怕少了这些。”九微倒是毫不心疼,只是悻悻然。“现在可好,万一不成得在黄泉里做兄弟了。”
  眼前的尸体越来越多,险无落足之处,未至内殿已闻得兵刃破风之声,尖利呼啸,刺得几欲抬手掩耳。
  室内的场景惨不忍睹,地上俱是残缺不全的人体,光洁的玉壁被血污了一室,有些地方还黏着破碎的脏器,暗红色的液体没住了足径,血气逼得人险要窒息。
  带入的精锐已消亡殆尽,偌大的室内只余了三人与教王对峙。
  超然尊贵的教王再没有神邸般的气度,花白的头发散乱的披下,瘦削的双手染满鲜血,长甲狰狰,杀气盈室,狞笑有如恶魔。
  千冥被他一掌击碎了肩骨,紫夙的一剑本待斩下教王的手臂,却被滑开,只留下了一道不深的割痕。迦夜的短剑猝袭背心,逼得他放开了千冥,三人第一次联手,摒弃了所有嫌隙,心无二致的击杀眼前的魔头。
  一向最重容貌的紫夙披头散发,脸上有一道擦伤,或许是攻击持续过久,喘息不止,手也开始发颤,嘴里恨恨的诅咒。
  “妖怪,这样还不死。”
  黑衣王者的腹部中了一剑,左腿重创,勉强支撑着不倒,招式却仍杀机凌厉,眼红如血,望之心悸。
  千冥脸白如纸,微微咳血,一只手已无法抬起。
  “他也快不行了,撑不了多久。”
  迦夜的身法有如鬼魅,攸忽来往,袭杀莫测,久战之后仍然轻捷,竟平比日高出了许多。三人俱是一身狼狈,大小血口无数,全凭意志力苦撑。
  一疏神,她被踢得飞出去,眼看便要撞上玉壁。
  他抛下九微腾身而去,探指抓住带入怀中,好容易消掉了冲力,在地上翻滚了几落,沾了一身污血。
  迦夜痛得发抖,他才觉出不对。
  轻轻按捏,掌中的细臂竟已被教王拗断。
  “你………回来做什么!”她的声音疼得断续,却吼出了和九微一样的话语。
  明知时候不对,他还是禁不住想笑,又在探试臂伤后收住。
  “我放心不下。”
  “蠢材!”她死死瞪着他,怒火引燃了黑眸,罕见的怒意勃发,若非被揽在怀里不便,掴上一记耳光也不奇怪。
  来不及再说,千冥紫夙已然频频遇险,他亮剑加入了攻杀的行列。
  五人齐攻,教王纵使功力深厚也架不住轮番上阵,加上腿脚不灵,没多久已频受重创,发出惊天震吼,疯狂的攻击。内力过处,坚硬的玉壁四散迸裂,击在身上有如重锤。
  趁着前方围攻,教王痛极分心,迦夜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身后,寒光乍闪,利落的斩下了左臂,代价是反震之力伤了内腑,跌出数丈之外,当场喷出一口鲜血。九微揉身而上,以内力震碎了剑身,化作了漫天飞刃袭向对方,失了左臂余威仍在,教王五指箕张,赤手截住了飞刃,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重伤之下仍有这等功力,人皆色变。
  千冥和紫夙交剪而上,凭着多年练出的狙杀功夫硬搏,堪堪抵住了攻势,也令教王露出了胸前的破绽,他抄起掉落在地上的长剑脱手掷出,连连三剑如白虹贯日飞袭而至,最后一剑终于趁隙而入,将创痛欲狂的教王生生钉在玉座之上。
  魔教的剑上有特制的血槽,利刃穿胸,鲜血不断涌出,迅速带走了可怕的力量,纵横不可一世的老人明显衰竭下来,嘴角渗出紫黑的血沫,无可挽回的走向末路。
  室内只听见混着呛咳的粗喘,每一次咳嗽都消逝一份生机,大量的血以惊人的速度流失,玉座下方极快的汇成了一洼血泊。
  五个人静静的看着,没有人再动手。
  见惯了生死,谁都知道油尽灯枯仅是时间问题。
  喘息良久,亮如妖魔的眼神一点点暗淡,苍老的声音响起。
  “………好………好,四人一起……倒是我小瞧………”
  “老不死的,你也有今天。”紫夙冷笑,剑尖挑起断臂甩在他眼前。“不可一世的威风哪去了。”
  “这个位子你也坐得够久,是时候让给别人了。”尽管脸色青白,千冥仍是快意的讥嘲,久处威压之下,这一天他等了太久。
  “活该你罪有应得。”九微稍稍松懈下来,“你不也是杀了上任教王才登上玉座。”
  迦夜没有出声,倚在他怀里,冷冷的看着垂死的老人。
  “……..野心……欲望………诱人的饵……”动弹不得的人呛咳起来,大口大口的吐出紫沫。“……你们都是…………”
  静了静,九微忽然笑起来。
  “我们确实是为了野心,迦夜可不是,没想过会栽在她手上吧。我虽想杀你,却不至发动得这般快,本来还打算让你多活几年。”他转头看一言不发的女孩。“如今你算称心如意了。”
  “……迦…夜………”垂死的眼睛转了一下,“………为……什………”
  千冥紫夙都禁不住现出了好奇之色,等着她的回答。
  迦夜挣扎着坐起来,横剑当胸。
  清亮的剑身犹如一泓秋水。
  “你赐这把剑给我,就该想到有一天它会刺进你的身体。”幽暗的眼神阴狠凌厉。“还记得它的来历?”
  一时寂静如死,喘息声越来越重,昏浊的眼神渐渐了悟。
  “我母亲的剑。”她垂下手,剑尖坠地,撞出金铁之声。
  “你以为五岁的孩子不值一提?竟然敢赐给我。”仿佛从心底迸出的话语,苍白的脸上有刻骨的仇恨,黑眸亮得可怕。
  “……你……不可能………记得………”
  “你太小瞧了我娘,当她是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弱女。”迦夜一步步走近,手指搭上穿透胸口的长剑,露出从未显现的怨毒。“她有办法让我忘记,更有办法让我想起,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甘心替仇人卖命?”
  “………你………会………”
  五指狠狠一拧,长剑翻转,搅碎了心肺,压出一声喑弱的残喘。
  “这一剑为淮衣,也是你逼我杀了他。”冰冷的眼神注视着抽搐的老人,像看着一堆破碎的腐肉。“从那一刻,我就发誓要你死。”
  “不是很喜欢裁断他人的命运?现在该你上路了。”
  “………你………亲手杀母…弑上……也不会有……好下场。”翕动的嘴吐出模糊不清的话语,宛如恶咒。
  迦夜爆出一阵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站不住。
  “谁想过什么好下场。”
  “我心心念念,不过是与汝偕亡。”
  “今日能看着你死,已是心满意足。”
  残酷而快意的话音落地,清亮的短剑破空斩下,花白的头颅齐颈而断,骨碌碌滚落了狼籍的地面,双眼犹透着怨毒。
  素颜全无表情,定定的看着失去脑袋的残尸,一身白衣血渍斑斑,几乎看不出本色,虚软的脚踉跄踩入血泊,溅起了咯吱轻响。
  他默默的看着,上前扶住了她。
  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小小的身子在怀中发颤。
  良久,疲倦的合上眼。
  
作者有话要说:呃。。。会不会教王死得太快了,汗。。。
大概有亲会觉得打BOSS未免容易了点,不过四使齐叛,措手不及之下再有心机也没办法吧。。。
毕竟力量是第一位的。。。呃,当然,这素偶偷懒的说辞
表砸烂鸡蛋啊。。。蕃茄就算了,偶就当美容。。。。—_—
夺势
  剑长一尺三寸,宽两指,剑身极轻。
  金丝缠腕,柄上刻有奇特的文字,久久注视,仍辨识不出涵意。
  剑尖吞吐着寒芒,森森侵人毛发,如清光凝定。剑鞘不知是何种木质,形式古拙,乌黑细致,质逾金石,叩之沉沉作响。
  指尖轻轻摩挲两个微凸的铭文,他静静思量。
  床幔微动,迦夜睁开眼,单手撑着坐起来。苍白的脸脱力一般的恍惚,试着活动着绑扎起来的伤臂。
  “别动。”扶起娇躯倚在胸口。“刚接好骨头,至少要几十天。”
  “教王………真的死了?”她的声音微嘶,久睡后仍然有无法消融的倦。
  “嗯。”不单是她,连他也觉得不太真实。
  静了半晌,他开了口。
  “额头有点烫,要不要再睡一阵。”
  迦夜摇了摇头,多年心愿得偿,只剩下疲惫和空茫,又不想寂静的发呆,半天才扯了个话题。
  “四翼呢,放去了中原?”
  “他们本想跟回来,我怕不妥。”
  她倦倦的笑了下,并无意外,倒是让他想起另一桩萦绕不去的疑问。
  “我知道玄鸢是教王的人,赤雕是怎么回事。”
  任他轻握着手,迦夜神色平淡。
  “赤雕也一样,比玄鸢更受教王器重,藏得更深。”
  “你怎知。”他一一回想,找不出丝毫破绽。
  “千冥说的。”微微冷笑了一声。“可还记得你去刺鄯善王?”
  “那次失败与他并无关联,是我自己失手。”
  “不错,但假若未曾失手,他会在事后向鄯善国师密告藏身之处,绝不会放你活着回天山。”
  “教王要杀我。”乍听入耳,他愣了半晌。“是为………”
  “我。”她淡淡的闭上眼,“要削弱我的力量,你自然首当其冲。当然,最好是刺杀失败,教王可以故示宽大,不追究我的失职,却凭此将六翼并入弑杀组………失了独自行事的能力,我定然要受九微箝制。”
  教王明知九微与他私交莫逆,人一死,九微必然迁怒于迦夜处处挚肘,她自顾不暇之下唯有收敛行事,无法再帮衬千冥………好算计,无难怪赤雕一直力劝他逃回中原。
  秀致的眉心稍稍舒展,浮起几许暖意。她亦未曾想到,他失了手………却选择回来与她共同承担。
  “你何时知晓。”
  “你下山后,千冥探出来密报给我,已经来不及………”叹息了一声。“我………很后悔没有自己去。”
  一度危殆却不能揭破,表面上还得一切如常,对赤雕重用亲信,这份忍耐的功夫,着实已至巅峰。不如此又岂能瞒得过教王,那个上位者素来机心重重,若非四使同谋摒弃前嫌,合力发难,未必能狙杀成功,此番行事的风险之大,想来犹自惊心。
  他私下恻然,捺住了暗叹,见她要取过短剑,无意识的询问。
  “这剑上………是什么字?”
  “寸光。”出乎意料,她给了答案。“这把剑的名字。”
  “是哪里的文字。”曲折勾抹如藤蛇,实在看不出来。
  “南越一带山泽深处有些隐秘的小国,各有不同的文字习俗。”迦夜爱惜的凝视着剑。“我也不认得,是娘告诉我的。”
  “令堂是那里的人?”
  “她是一族里仅存的人。”那样久远的往事,不见情绪牵动,只剩平淡的陈述。“其余全被邻国所灭,房屋夷为废墟,一切化为灰烬,再也回不去。”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藏起怜意轻问。
  黑瞳眼神迷离,坠入了遥远的回忆。
  “非常美,又很温柔。会唱好听的歌,最动人的时候路过的飞鸟都会停下来,又擅舞,我从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
  “因为容貌太美,她常常要小心的遮掩,带着我四处流浪,异常辛苦,可从不对我发脾气………”
  “她总是轻声细语的哄我,做好吃的点心………在她怀里很温暖,对我爹也………”
  一线冷光忽现,她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当年你不过五岁,怎能瞒得过教王。”他换了个问题。
  “没有隐瞒………”迦夜垂下头轻抚着剑身。“我是真的忘了。”
  “你………”
  “什么都不记得,直到十一岁………突然想起了一切。”
  俊眼流露出疑惑,却没有询问。
  “是我娘做的。”知他不信,迦夜淡淡一笑。“族里有种罕见的秘术,一名锁魂,一名移识。娘被掳上山后迫于无奈,就对我施用了。”
  “秘术?”听名字已十分诡异。
  “‘锁魂’能让人忘记指定的事,直到预设的提示出现之前,没有任何端倪可循。”她简单的解释,忽然浮起微笑,“据说原是用来安慰遇到负心郎的痴情少女,让她们淡忘被弃的痛苦。”
  “另一种?”
  “‘移识’比较危险。”她抬头看他,比了比自己的眼,“是用意志力控制人,强迫对方按自己的指令行动,被制者犹如傀儡,但这种方法仅对毫无防备,心志较弱的人有效。娘………中毒无法逃走,又不愿受辱,所以用在了我身上。让我………杀了她。”
  素白的脸有一瞬的扭曲,声音却平平如常。他默默的听,心底波澜翻涌,紧紧扣住了冰冷的小手。
  迦夜眉尖一颤,又说了下去。“用了一夜………嘱我背下所有需要牢记的事,再锁住了记忆,直到十一岁时开启。教王看出剑有些古怪,却没猜到秘术,幸好他试探的赐剑之时我才十岁,混沌未开,好歹瞒了过去。”
  “你十一岁想起了一切?”
  “嗯。”她垂下头,指尖轻轻抠着鞘上的饰纹,那是大朵大朵的花,拥有纤细而繁丽的花瓣,丝丝舒卷,像暗夜中隐秘的心事。
  “她嘱咐你报仇?”
  纤白的颈项如玉,发尾有点轻翘的细茸,让人极想触摸。
  她的话音很轻。“娘只是希望我活下去循机逃走。”
  “她很疼你。”
  心变得极软,几乎想侧头去吻一吻粉颊,安慰那一抹忧伤。
  或许被温柔的语气触动,迦夜仰起脸笑了笑。
  眉目若画,笑容清甜,黑眸盈盈似水,天真而稚气,柔美得不可思议。全然不同于过去面具般的表情,像一卷仕女图中的佳人突然活过来,明媚而眩目。
  一笑,花开。
  脑中蓦然眩晕,浑然忘了一切。
  若非那一瞬伤口压痛,险些…………
  险些怎样,他不知道。
  只知道…………
  那一笑真好。
  
  九微与千冥合力压下了教中的波澜。
  只称教王病重,由两人暂代一应事务。
  那一场惊心动魄的逆谋,在干净彻底的清洗后已无一丝迹象可寻。
  代价是四人手上的精英消耗殆尽,除了九微私心匿下了淬锋营的半数精英,再无多余的武力。这点也为千冥深忌,目前与九微平分共掌的局面持续不了多久,四人皆知。
  看似平静的上层暗流汹涌,随时可能打破均衡。
  事变过去了三个月,四人再度聚首,□裸的权力之争趋向白热化。
  “………如今各国都在刺探教中动向,三个月已是极限………”
  “……要是还没有一个正式的理由,教中的情势怕也稳不住了……”
  “…………多方理政颇有滞阻,许多执事探问教王…………”
  “必须有新的教王。”
  迦夜一语道破众人的心思,场面瞬时静下来。她淡漠的笑笑,对周围灼灼的目光视而不见。“迦夜自惭无德,对玉座并无非份之想,只盼有能者上位,必定全力辅佐,绝无二话。”一句话撇清了自身的立场,退出了争夺至高权力的中心。
  “雪使真个痛快。”半晌,紫夙似笑非笑,媚眼流转。“既是如此,紫夙也知能力不足,不敢竞逐玉座,只有等风使月使定出首尾,再做安排。”
  迦夜不欲插手,紫夙实力较弱,两人直言避让,局面顿时明朗。
  千冥与九微对视一眼,锋芒毕露。
  两个强势的男子对教王之位志在必得,皆知退一步任人宰割,言语中分毫不让,火花四溅,辩至最后几乎白刃相见。
  迦夜抿着茶水,紫夙支颐浅笑,坐看两虎相争。
  撕下了协力的面纱,利害的分野足以触动杀心,眼前不过是再度拉开的权争序幕,随着裂痕扩大,言语渐渐失去了效力,室内鼓荡的敌意压过了一切。
  僵滞了许久,无一人开言。
  迦夜合上杯盖。
  “时候已晚,无庸多谈,两位还是改日再议吧。”言毕转身而行,竟似毫不关心。
  “迦夜。”
  千冥的杀气忽然隐去,踱至她身后。拉起细白的手,衣袖滑落,他将唇压下去,轻舔臂上的一点鲜红,如焚的目光扫过她身后的男子。
  “你想要的,我已一一做到,如今该轮到你遵守诺言。”
  室内一片寂静,暧昧的气息弥散,紫夙兴致盎然的挑眉。
  “何必那么着急。”漆黑的眼瞳看不出情绪。“我答应过的自会信守。”
  感觉到僵硬,千冥笑了,轻薄的神色似玩笑又似认真。
  “你的狗驯养得太好,撵走了都能自己回来,我怕再晚一点,属于我的会落到别的嘴里,那多可惜。”
  九微眼中泛起了冰霜,却默不作声。
  迦夜静立不动,任由肆意。半晌,用力抽回手。
  “今天晚上,我会去你房间。”
  
同归
  他看她卷起袖子,用力擦洗千冥触碰过的地方。无法掩饰的厌恶,嫩薄的肌肤被反复摩擦,渗出了点点血红。
  “别擦了。”待醒过神,他已握住她的手,夺过了肆虐的布巾。
  迦夜没有反抗,愣愣的一动不动。
  呆了很久,天色一点点转暗,她起身坐在妆台前,拆开微散的发,用牙梳细细整理,重又挽得一丝不乱。
  脸很白,她取出从未用过的胭盒,吸了几口气都探不下手,烦乱的摔落在屋角。艳丽的胭脂散了一地,香气旖旎,给房中添了几许柔媚。
  “别去。”
  他揽住单薄的肩,镜中的素颜白如霜雪,近乎透明的脆弱。“你会后悔。”
  千冥在众人当前要求践约,无非是迫使迦夜表明态度,在紫夙与九微同盟的现况下,她确实太过冷淡,除了不得不表态的情势出言支持,多数都在观望,难免会引来千冥的猜疑。
  “………能杀教王,我不在乎这个身体怎样………”长睫微颤,她的声音清冷脆利,如冰斩雪。“他肯忍到这个时候,不可能再让。”
  “或者离开,不卷进这场是非可好。”知她素来意志坚决从不更改。他低声恳求,五内如焚。“你根本受不了别人碰你,何必为难自己。”
  “我答应过…………”她说不下去,紧紧掐住了手心。
  虽然杀伐无忌,迦夜却一向守信,言出必践。若非如此,千冥也不会放心等到事成之后才染指。
  “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不如一走了之。”从未想过的隐秘希翼猝然脱口,他一时摒息。“或者放弃权位,和我一起离开天山?”
  垂首良久,迦夜抬起头。
  深如寒潭的眸子幽黑难测,突然浮出讥讽。
  “和你一起走,你以为你是谁。”
  锋锐如刀的话刺入心臆,立时见了血,冰冷得冻僵了感情。
  “我的决定,与你何干。” 她没有多看一眼,迈步出门。
  在门口顿了一顿,纤小的身子有种柔婉的倔强。
  “你赶回来我很高兴。”
  “但,这改变不了什么。”
  
  水殿之外,白石路径在夜色下延伸至远方。
  她忽然顿住脚,盯着远处一株高大的碧树,花期已过,层层青叶婆娑随风,夜鸟栖宿,万物一片幽静。
  树下,有重重的阴影,仿佛隐藏着一个看不见的世界。
  淮衣,如果你还活着…………
  看到今天的我,会不会很失望。
  假如当年我不是那么无能…………也许………
  女孩立了许久,默默低下了头。
  
  房间一片漆黑。
  姿势都不曾变过,第一次觉出寒意彻骨的绝望。
  夜,一分分深沉。
  每一分都如水火交煎。
  他不愿去想迦夜现时的情景,却又无法不想。
  想她微凉的肌肤,清冷的体香,想她在别人身下任凭轻薄,必定又是紧咬着唇。
  想她绝情的话语,讥讽的目光。
  那一抹冷漠孤绝的秀色,刺得人鲜血淋漓。
  由人轻鄙卑微至此,仍无法转身而去,找不出任何支持下去的意义,他恨不得将自己痛殴一顿。
  窗外沥沥下起了雨。
  不知过了多久,黑夜长得没有尽头。
  仿佛过了一百年,终于传来了几不可闻的脚步。
  门轻响,迦夜踏进来,衣上沾满了泥土,鞋污得不成样子,手里还提着一件东西,鲜血从腕间滴落,地上留下一行湿漉泥泞的足迹。
  没有着外衣,一身中衣透湿,紧紧贴着娇躯,黑发狼狈的搭在脸颊,水珠从小巧的下颔滚落,微寒的轻颤。
  “你……还在………”她露出一丝微笑,身子冷得像冰。
  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细白的指尖满是划伤,混着污脏的泥,捋起袖子,横七竖八的伤口在素腕上怵目惊心,缓缓渗出鲜血。
  无法按捺的杀机涌动,他转身便走,被她拉住。
  “你去哪。”
  “我去杀了他!”他振臂挣脱。
  未出几步被她从背后扣住,湿淋淋的手臂环住他的腰。
  “和他没关系。”她的声音很低,背心渐渐浸湿,他觉不出是冷是热。
  见他不出声,她将衣袖往上卷了卷,鲜红的守宫砂仍在。“伤是我自己划的。”
  僵硬的身体转回,目光诧异而迷惑。她却不再解释,放下了一直拎在手里的东西。
  “衣服很脏,我先去沐浴。”
  待迦夜从浴室中出来,他正盯着桌上的物件。
  她的外衣撕成了两块,分别包裹着一堆骨骸。一堆属于女子,显然年限较长,另一堆应该是尚未成年的男子遗骸。
  迦夜默不作声的取出两只玉坛,将骸骨小心的放入,细致的一点点装好。
  “这两具骨骸,一具是我娘,一具是淮衣。”肤色明净如瓷,迦夜黑发垂肩,神情平静,并无悲恸之色。“我夜里去挖了出来,我娘当年被草草埋葬,找到了又不能确定,所以滴血验骨,费了些时间。”
  “你…………”放下了对伤口的疑问,另一个悬念接踵而至。
  “我没让他碰我。” 驯服的任他上药敷扎。看出他的迷惑,迦夜宛然一笑,似一朵冰绡的花。“用利益作饵,换得他答应再等几天。”
  窗外的雨停了,推开窗看了看,满天的繁星闪烁。
  她提起玉坛,示意他跟随,悄无声息的踏出水殿,穿过雨迹犹存的石径,越过黑沉沉的屋宇,来到了位于山道出口的司驷监。
  司驷监中一片寂静,一处偏僻的马厩悬着一盏孤灯,散出昏暗的黄光。
  推开门,里面竟然有一匹鞍辔齐备的骏马,背上驮着必要的行囊,正懒洋洋的嚼着草料。
  “时间紧急,我只来得及备了一匹马,可能………”她有点不自在的别过了头。
  身畔静了半晌,她正想再说什么,男子忽然翻身上马,一把带起她揽在身前,健臂有力的环绕。
  “坐稳。”沉沉的男声响在耳边。
  纵马而出,蹄如急雨,迅速奔出了静谧的山道。
  
  远离了沉沉山影,渐渐放缓了缰绳。
  一轮明月从天山层层峰峦间穿出,浮于苍茫云海之上,连晨星都失却了光辉。
  万里不断的风掠起,拂过江南舞榭,吹过边关冷月,浩荡连绵不息。如练清辉遍撒天地,自然的壮景让人心神俱醉。
  纵已见惯,怀中的人儿仍不自觉的赞叹,他收紧了双臂,胸臆充盈,忽然间心情澎湃,一声清啸出口。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辗转杀戮,兵戈七年,终有一日放蹄还乡,脱出囚禁已久的牢笼。
  他低头轻吻风扬起的发。
  “我们,回去。”
  
  上卷终
江南篇
江南
  阳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春日的江南,和风细细,杨柳依依,正是深浓娇绿竞芳华的时候。
  小桥流水,曲巷深院,黑瓦粉墙。
  往来行人如织,熙攘的商贩店铺挨门联户,售卖着各色针指细物,还有爱俏少女最爱的胭脂水粉,文人士子的生宣水墨,沽量议价的声调轻软,呢哝动人,空气中浮动着桃花般的香艳旖旎。
  风尘仆仆的塞外行客踏入了江南,仿佛到了一个新鲜异样的世界。洗漱过后,迦夜披着一头湿发,倚在窗畔看了许久。
  他用布巾替她拭去发上滴落的水。
  “这里真美。”她伏在手臂上叹息,唇角有抹清浅的笑。
  “看多了也就平平。”初到大漠的雪峰落日也曾令他惊叹。
  “回中原你不高兴?”
  “没有。”
  她不会懂。离家多年,越近乡情更怯。
  家中的一切既悬念又畏缩,该怎么解释这无端消失的七年。
  黑亮的清眸望了他许久,忽然别开眼。
  “我们在这里分开吧。”
  他的手顿了顿,她径直说下去。“你有你要到的地方,我有我的去处,没必要再耽在一起,尽早分开行事的好。”
  “你想去哪?”寂静良久,身后的手又开始拭着黑发。
  “我?”她拈起一缕掉落的发丝,细细在指尖盘绕。“我只来这里看看风景,其他的与你无关。”
  “那就一起走。”
  “没必要。”她冷静的否决。“离开了天山你已自由,无需再听从我的命令,何况你现在的功力已经高过我。”
  “你怕我?”
  明知是相激,她鼻子里轻哼一声。“你指什么。”
  “怕我的武功足以威胁到你。”布巾换成了牙梳,他徐徐梳顺如云秀发,动作和话语一样不疾不缓。
  “有必要么?想杀了我,你得付出相当的代价。”她合上眼,仿佛置身事外的剖析。“就算你怨憎屈身为奴的几年,也必然会掂量行事的后果,恨我也不致于行险。”
  “你认为我恨你?”
  “恨我也很正常,没有人喜欢被驭使,何况还是像你这样的人。”她接过梳子慢慢的挽起乌发,依旧看着窗外。
  “你一直对我不错。”
  “我可不至于傻到认为你会感激。”她嘲讽的笑了笑,“不过是互相利用,最后能各不相关已属难得。”
  “为什么答应和我一起走。”不曾被激怒,深遂的眼睛像在探测。
  “你想听什么?”迦夜转过身,迎视着他的目光轻嘲。“我一心想杀教王,却没想过成功之后怎么办,碰巧千冥的挟制也令我恶心。既不想应承,自然只有离开天山,与你同行仅仅是顺途而已。”
  她的笑冷漠而寡情。“别想太多,错判可是会致命。”
  “听起来真无情。”男子的话似惋似叹,双臂支住窗台,困住了她。“原来七年时间,你对我纯粹是利用。”
  “那又怎样,不也得到了你想要的。”她试图推开他,却纹丝不动。
  “说到底你还是怕我。”
  “什么意思。”不喜欢弱势般的姿态,她用真力震开,走至床边收拾包裹。
  “怕我寻机报复,不如趁早躲开。”他仍靠在窗边,听不出话里有几份真切。
  “你要这么说也行。”她无所谓的回答,头也没抬。
  “或者………”
  静了片刻,走近按住她的手,男子的眼神奇异。
  “你怕和我在一起时日久了,再离不开?”
  眼很亮,俊秀的眉宇隐然挑衅,蕴着飞扬夺目的神采,紧紧盯着她的眼。
  一时愣了愣,脑中竟找不出回语。
  待要回答已是晚了,俊脸笑容忽绽,如云破日出,不容拒绝的一手拉起她。
  “若非如此,何必分道。”
  “走吧,我带你去逛逛江南。”
  
  走在喧闹的街道,她轻轻探额,仍想不通那一瞬为何失神。
  头顶被弹了一下,他笑吟吟的看着她。
  “走路观景,江南的地面没什么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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