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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传奇

_55 柳折眉 (当代)
“是。所以,必不为太傅阻碍。”
见月写影闻声放开双手,风司冥微微一笑,随即抬头,极目东望。
“东方不夜”的渚南,轮廓,已依稀在目。
正文 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下 第三十一章 风流最是、逐马追云去(下)
“‘东方不夜’,十里繁华如梦。所谓东炎西北第一城,果然名不虚传。”
听到身后脚步声响,鼻间更传来月桑花浓而不腻的甜美气息,青梵微微扬一扬嘴角,也不回头,一手握着酒壶,只把目光更远地向雁子楼下灯火通明的喧腾夜市看去。
“‘东方不夜’名不虚传。那此刻所在的雁子楼,在公子眼中,是否又当得起这第一城中第一楼之名呢?”
“大凡酒楼,闻名知意,自须是以酒取胜。今日所见雁子楼之酒,气味浓香,色泽清冽,点滴入喉甘甜醇厚更回味无尽。而最佳之处,则是草原天性的极强极烈之中,融入一股草木芳华的纯净清新,交绞缠绵刚柔同济,却是浑然天成,当真无痕一生首遇——有佳酿如此,雁子楼已经不愧为渚南城中第一楼。”
“人都知道北洛六合居‘小楼春雨’天下称绝,公子来自北洛,见多识广。可这不过两句三句的,就把草原人家最常见的青麦酒,捧成了人人恨不得之一饮的极品佳酿……公子可真不愧读书教习之业,随随便便的说话,文词也这样讲究呢。”嘻嘻笑一笑,戴黎尔舒一舒双臂,随即身子一歪倚上栏杆一侧的美人靠。瞥一瞥身边淡淡青衣、安坐微笑的男子,目光顺着他视线投向夜市,口中俏声笑道:“不过,纵然选了最价廉的青麦酒,几百人一齐海喝牛饮也不是什么小数。公子居然当真请了满楼客人喝酒,一诺千金言出必践这一条。实在让戴黎尔佩服之极 呢!”
闻言,青梵顿时挑一挑眉,淡淡回过身侧莞然俏笑的少女一眼: “是无痕与小姐一齐请了这满楼地客人喝酒,而非仅仅在下一人吧?”
“谁让你不懂规矩,竟然不知道比成平手便是提出赌赛的一方赢 啊!我不过是看着你第一次到草原,才认了这个没意思的不输不赢而 已。”戴黎尔不满地翘一翘红唇,“认赌服输,原来就该是你一个人请的。”
“认赌服输。但眼下小姐显然没有赢过——以‘捷影’的脚力从来就不输给任何马匹。不论是家弟的‘绝尘’。还是小姐的‘雷 神’。”
“不输?你不是一样没赢过?有胆就继续跟我比,反正从这里到兕宁有的是时间路程!”瞪他一眼,戴黎尔随手抓过桌上一只酒杯,见杯中无酒随即丢开。“还有,别叫我小姐,叫戴黎尔!”
“是。”见那张俏丽秀美地面庞上十分不服气地天真表情,青梵微微笑一笑。伸手取过桌上另一只空余酒杯斟得满满递给少女。少女目光一转,接过酒杯抬手便是一饮而尽。但未及回味,突然猛地一呆,戴黎尔怔怔看向面前含笑从容地青衣男子,并着他手中握持的精致酒壶,一双明亮星眸透露出满满的惊讶和不敢置信来。
看着少女眼中变幻的神情光彩,青梵眉头微挑,嘴角缓缓升起一抹深感有趣的微笑。见她呆了半晌似乎仍不能回神。掩去笑意。低头轻咳一声:“戴黎尔小姐?”
“君、无、痕,你居然在酒壶里面装酒!”像是猛然惊醒,戴黎尔一下子跳起身来。一手指向青梵。声音都有一点微微的颤抖:“亏我还让裘恩他们帮你挡酒,原来——”
少女声音又清又响,顿时惊得雁子楼上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视线一齐向两人投来。戴黎尔却似浑然不觉,一双大眼只是狠狠瞪住青 梵:“君无痕,这是你第二次看不起我了!”
青梵不由微微苦笑一下:草原风俗,无论男女自学步起便要学习弓马之术。狩猎争战、保卫部族不仅是男子天职,同样也是女子地职责所在。因此,游牧部族的女子,个性多较他族女子坚强,天生的豪迈爽朗之中透露与男子同样担当的自信。草原人逐水草而居,妇女养育孩儿、照料老弱、畜牧牲畜、制作酒食,原是联络情谊、团结部族的关键力 量;而草原生存条件恶劣,女子较男子为少,更令女子越发受到特别的尊重。虽然东炎建国已有七百余年,但草原部族联盟的国家基础,和草原部族游牧为生的生存习惯从未真正改变。再加上御华王族开国君主胞妹、东炎第一任巫女御华灵地故事流传,在东炎,女子地地位远较大陆其他国家女子为高。其中,又以传说得到御华灵格外垂青、世代有巫女出世的东炎第一大部族——班都尔族为最甚,族中女子地位几乎已然和男子
是无人敢轻忽,更不用说公然违背。渚南为班都尔地王旗所在,正是传统极盛之处。此刻一位俏丽少女,当众大声斥责自己“看她不起”,纵是自己一身北洛装束,众人看来的目光也多不善;只不过受了酒水馈 赠,一时不便立即发作罢了。
目光一瞥,见周围几桌月写影、云照影、江枢等人纷纷站起,脸上现出紧张之色,而与江枢同桌的风司琪与风司冥却是泰然安坐。风司冥自斟自酌,像是对酒楼上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全不留心,风司琪却是满面笑容,微微眯起的双眼中尽是戏谑之意。
青梵暗叹一声,站起身来。“绣青一品,虽然以茗茶考量不能入 流,配上酸梅却是解酒的上佳之选。戴黎尔你虽然豪迈能饮,烈酒到底不宜为过。方才大碗对饮确实畅快淋漓,但也不想因为今天一时的放纵不慎,而惹来明日宿醉头痛的苦楚。只是没想到,无痕这为一时新鲜而特意做成酒壶形状的茶壶,会引来这般大的误会……”
青梵语声从容,侃侃而言,话尚未说完,楼上一众食客已平复了心情:草原民风虽然彪悍,但绝非冲动不讲理。青梵包下雁子楼今夜酒水大 宾客,客人受惠回敬,酒到杯干痛快之极;遇到特别豪爽之客,以海碗甚至酒坛盛酒相敬,他必然也以同样酒具对饮。对于草原人而言,包下雁子楼酒水,挥金如土的慷慨固然令人惊叹,却远不及豪饮海量更叫人钦佩敬服。而说到礼仪潇洒,雁子楼中客人南来北往三教九流他尚且不拒任何敬酒,又怎会对同行携来的娇俏少女心有不敬?自然是真心为她着想了。众人心思转到这里,看向青梵的目光已经少了方才怒意,望向戴黎尔的时候却是多了三分宽容而若有所悟的笑意。
“你……”不想青梵从容几句,气氛便顷刻转变,戴黎尔瞪住青梵的双眼眼底一道道暗红色光芒如火焰般激烈跳动,明明有话堵在咽喉,口中却是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都是我没有事先说明。不过写影可以作证,我向来便惟有这一桩特殊癖好,绝不是存心不敬。”青梵微微一笑,抬手漫不经心地拂过腰间 成盘龙的青玉佩,目光在少女耳边杏红色的发带上顿了一顿。瞥一瞥神情平静,眼底却渐渐透露出了悟之色的贴身影卫,青梵又是淡淡一笑。“还有云——四通号的云老板,说出的话总是可以相信的吧?”
见他注目自己,笑容如春风轻拂,戴黎尔心中止不住阵阵微颤,口中却是兀自强硬:“谁知道你有什么希奇嗜好?他一个是你的仆从,一个又受你恩惠,怎么不给你辩解说话?”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以后再不弄这些没意思的玩意儿。戴黎尔,我们别再闹了,好不好?”
突然如情人般温柔的低语,就连注视着自己的沉静黑眸都笼上一层含笑的温柔;并不出众的五官面容,在雁子楼与夜市辉映交织的通明灯火中显得微微朦胧,却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清隽;眉目之间的淡定从容,并着周身平和气息静静散发延伸,让人只觉身在他目光笼罩之处,直如乳燕归林、池鱼入海一般自在安宁……
猛然一个甩头,像是要奋力摆脱一时的迷离,却抑不住红晕顷刻之间染透面庞,一双眼更是燃起火来。向迅速收回目光温和微笑相对的青衣男子狠狠瞪一眼,戴黎尔跺一跺地,拔起脚头也不转地便往楼下快步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喊着自己的随从护卫:“裘恩、莫克、柯李斯、戴伦泽,我们立刻走——这该死的雁子楼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看着少女带着几名魁梧侍从雁子楼上迅速消失,青梵忍不住低头轻笑。但随即抬眼,望向楼下灯火通明人群熙熙攘攘的夜市,见那一抹红色身影混入人群瞬间再不可寻,一双沉静清明的眼中顿时收尽全部笑 意。沉默片刻,青梵静静转过头,看向早从桌边站起更向自己迈进两步的东炎副相。
“江先生。”
“柳……请公子吩咐。”
微微笑一笑,青梵再次将目光投向楼外。半晌,淡淡道:“江先 生,调些人手,护你家小姐回家吧。”
正文 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下 第三十二章 广庭玉树,朱门绣户(上)
“柳太傅,真好闲情啊!”
从茶盏上稍稍抬起眼,见一身淡黄锦袍的风司琪自桌案上拈起一片素色花笺,正笑嘻嘻向自己看来。青梵心中轻叹一声,从座椅上微微挺身,向这位不请自入门中的使团主使皇子略行一礼,同时嘴角轻扯露出一个淡淡微笑:“五殿下。”
风司琪摆一摆手以示回礼,随即注目花笺:“风乍起, 水连波  ,漫撩莺声入帘幕,音在杏花千万头——好句,好句!自然妩媚,典雅清新,真是好句!不过,似乎不是很对景?”
搁下茶盏,青梵从容地靠上椅背,伸手捉住腰间盘龙玉佩在手中轻轻把玩抚摩,口中淡淡道:“不对景?青梵自己倒不觉着。殿下不妨说说?”
风司琪一呆,见青梵脸上含笑,但一双静静看来的幽深黑眸,眼底却如古井沉静无波。心上微凛,脸上笑容却是依旧:“太傅大才,司琪哪里敢胡说。只是这 水风 ,杏花莺啼,明明是一片烂漫春景,与这连日来所见‘碧云天、黄草地、烟波翠寒天接水’,好像……实在不是太吻合。”
“‘碧云天,黄叶地’……好好一首曲词被唱成这样,只怕微雨要伤心殿下的心不在焉了。”见风司琪笑容顿时僵住,青梵轻轻笑一笑,重新端起茶盏。凑到嘴边稍稍抿一口,这才扬一扬嘴角,“怎么?难道青梵说错了——因为靖宁亲王请娶侧妃而对歌台舞馆突生兴趣,但碍于身份只得改装私入霓裳阁四次。从而学了满肚子‘四不像’歌儿曲词的池郡王殿下?”
深吸一口气,风司琪敛去全部轻浮表情,退后一步向青梵跪下。 “请太傅教导指正。”
凝视他片刻,青梵搁下茶杯:“殿下请起。”见风司琪闻言一怔随即依令起身,青梵轻轻叹一口气,“我常说过犹不及。江枢非我北洛臣子,心中原不存经年成见,此刻刚刚听闻了我国中事故。正是深有兴趣刺探估量殿下实际地时候。虽然之前殿下处事小心。不曾露过多少马脚。但如江枢这等一朝国柱。深通宫廷生存应变之道的重臣要员,如何会不知道皇子放诞任性、兴趣特异,并非便是庸碌无才?何况经过今年六月之事,皇帝陛下又令殿下以郡王身份协理礼部,与穆王、诚王还有靖王同列,大陆列国此刻已无人不知殿下之能……或者至少无人不听闻殿下之能。与江枢同行已不是第一日,这时再显出一副附庸风雅又难掩胸无点墨的模样。便不是隐藏自身,而是特意地引人注目了。”
“太傅教导得是。”风司琪躬一躬身,“不过太傅,司琪的本意便是让鸿逵帝知道,风司琪并非胸无点墨之人。”
“唔?”青梵微微一愕,顿时抬眼看向风司琪。
“正如太傅所说,经过六月之事,这一次又以礼部主事的身份奉旨出使。以鸿逵帝的心智。想来必不会以为风司琪是庸碌无能之辈。派出的江枢也确实精明,三日下来,虽然一味胡搅瞎缠。但实不见他有多少动摇。由其仆可知其主,此去兕宁,可见不会如当日澹宁宫中计划那般。既如此,司琪以为,倒不如让鸿逵帝看到北洛池郡王的真正面目——”
“你地意思是,就让御华焰看到,风司琪生性喜好装腔作势、藏头露尾?”青梵语声平静,幽深黑眸中却透出一抹极浅地笑意。
风司琪面部微微抽动两下:“是……也可以这么说吧。”顿一顿,“至少这么一来,鸿逵帝心中会安稳很多。”
“而一旦他心里安稳了,对于手下其他地回报,也更容易相信自己原本的判断。而他自信之下的任何松懈,都可以成为我们的机会。”淡淡地接上,青梵随后轻叹一声,“看来这一次,却是青梵小看殿下 了。”
“实在是装了这么多年,一时想到罢了。被太傅一说,司琪着实惭愧。”风司琪急忙躬身行一个礼,随即笑道,“倒是太傅,三年前便在东炎安下数条暗线:‘灵台’手段,五月所见竟然不过一斑——这般深谋远虑,司琪万不能及。”
青梵微微笑一笑,对眼前这个青年皇子过人敏锐的心思洞察深为满意。他与风司冥带了两名东炎御前侍卫先行,以自己与风司冥身份,若在常例,两名侍卫绝不会放任护佑的他国使者与未能确定身份之人同 行;而东炎风俗大异于北洛,赌赛之类容易成为纷争之源的事情,更是要格外注意使远远避开——无论自己与风司冥个性喜好如何,这都是扈卫随侍必须尽到地职责。但在今日,四人在雁子楼与风司琪、江枢一行重新会合,赤锦向江枢回报之时,却并没有更多提及云照影商队以及与少女戴黎尔的赌赛。当日风司琪奉旨暗查北方河工便是以“灵台”为掩饰,对商队旗号上细微的标志记得再熟不过,一旦留意到些微痕迹,立即将线索串缀联想。虽然
出口之时或许还带有几分不确定的猜测,直到见自己 显出放松神情,可见内心并非全然自信,但能够想到这个程度,其中的敏锐机智确实是出乎自己意外。
只是,风司琪能够留意到的蛛丝马迹,细致缜密的江枢却一时忽 略,究其原因,那一身红衣的俏丽少女,实在起了绝大影响……
见他微笑颔首认可之后便静默沉吟,幽深黑眸中光华变幻流转,随即目光转动,视线停到手边那张轻词妩媚地花笺之上,脸上神情若有所思,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笑意,风司琪心中顿时一动。雁子楼上那个明艳如火地身影顿时在眼前闪过:“太傅,那位……戴黎尔小姐。太傅怎么会与她赌赛输赢,还包下了雁子楼今晚全部的酒水?”
闻言抬头,凝视风司琪片刻,青梵脸上缓缓露出有趣地微笑:“这是今天晚上第二次被问起。我记得靖王已经当着众人之面,向江枢江大人细细说过一次,包括赌赛地起因还有不输不赢结果下只得无奈做出平摊酒水的决定……或者,靖王殿下的回答,殿下并不认为令人满意和信服?”
“不。九皇弟的话我自不会不信。”微微皱眉。风司琪仔细斟酌词句。“只是司琪始终觉得,她的出现太过凑巧。而且,虽说草原女子生性豪放,对着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尤其是陌生男子,总是……总是过分无拘了。”
青梵闻言顿时挑一挑眉,呵呵轻笑两声:“若我没有看错的话。雁子楼上,殿下与戴黎尔小姐对饮数轮,相谈亦是甚欢。”
风司琪微窘:“司琪无能,酒令几次都被赢过,让太傅见笑了。”顿一顿,“但是当真不曾想到,一个草原女子竟有那般才华急智。虽然只是游戏娱乐,没什么脸面之说。现在想起来。确是司琪轻狂托 大。”
“几道酒令游戏而已,殿下也无须介意。”见他闻言低下眉眼,脸上依然颇有沮丧之色。想到之前那红衣少女在雁子楼上与风司琪斗智斗气地俏语娇容,青梵不由微微勾起嘴角。
夜晚在渚南城中最大酒楼会合,这是自己与风司冥脱离大队之时做地约定。自己本意,是与风司冥先一步到达渚南,探看城池观查马市,也不排除借参与赛鹰地机会制造北洛声威。不想方行不久便即遇到红衣少女,将原本计划全部改动:追逐赌赛,还包下雁子楼中酒水——虽然戴黎尔被几句暧昧言语“吓”走,无意间逃了她那一半酒钱,但自日间相遇起,几番比试争斗之下,少女态度早由骄傲转为亲近。加之性情直爽无拘,便是对上后到酒楼的风司琪一行,言语谈笑之间也没有寻常女子对初识之人的矜持。风司琪有意探查她底细,借着酒令套话,却不知她性既好胜,急智之下,虽然未必十分熟悉酒令,却屡屡在最后压韵翻转,一杯杯罚酒,竟是都敬了风司琪自己。
青梵再次微微笑一笑,伸手取过茶盏喝了一口,重新抬眼看向风司琪。见他脸色终于平复,又沉默片刻,青梵才淡淡开口:“不过,虽然都是青麦酒,雁子楼上作为商品货卖的,滋味总是与多马自酿的不同。究其原因,还是风土有异。北洛的柴缇草原,有雁砀川的广袤开阔,到底没有王旗驻跸地雍容繁华。东炎女子地位远比他国尊崇,心志自然也与他人不同。仅仅以虚伪矫饰之言,只怕是入不得这些骄傲女子的双 眼。”
风司琪沉默片刻随后呵呵轻笑起来:“女子的心思果然最难捉摸——难得我有意学一学上方驸马风流潇洒,不想第一回便出师不利。不过总算不在国境之内,回到承安京也不至于抬不起头来……”
“承安京里冠盖如云,风流潇洒,实在不缺殿下一个。”青梵忍不住微微笑道,“上方无忌也多有无奈。况且在青梵看来,较之驸马殿下尚技高一筹,何必学他?”
佯懒随意的双眼陡然闪过一道精光,风司琪顿时拊掌大笑:“能得柳太傅如此评价,风司琪知足矣!”见青梵抿唇微笑以示默认,风司琪神态越发轻松愉悦。伸手取过桌上的酒壶为他杯中斟满茶水,风司琪一边轻笑道:“到底自那日被父皇还有太傅逼上朝堂,到现在不过短短三个月。不知深浅,凡事战战兢兢,自然是要如太傅讲的那位女子一样,挑些大家都道不错的榜样学着举止言笑,也做好了被人嘲笑的准备。不吃一堑不长一智,风司琪虽然是北洛最不成器地皇子,时时让人如今日这般蠢笨模样,但只要到了大事上不叫别人小看了我北洛,也就不枉费了父皇还有太傅一番教导信任。”
“殿下能这般想,便是北洛之福。”
“果然是柳太傅:若放在旁人,听到我这话,只怕都安慰不及 了。”风司琪嘻嘻笑一笑,突然脸色微黯,语声也跟着一转。“只 是。虽然话可以说得漂亮,
被个女子占足了上风,而且还是个东炎草原上地女子 底不是什么滋味……或者,我其实该学九皇弟,守足了食不言寝不语地规矩,省得招惹生事留人话柄?吃饭就是吃饭,喝酒只管喝酒——在草原这种只要有好酒量。谁也不会小看了你的地方。果然只有像九皇弟这样。才是最无事最安稳地。”
幽深黑眸有光华缓缓流过,沉默片刻,青梵才微微扬起嘴角:“各人有各人的性情行事。审时度势原是必要,术非专精,自然更加谨慎一些。但说到沉默安稳,青梵从不以‘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为处事圭  。靖王自然也不会如此。”
风司琪无声笑一笑,随即转开目光:“不过,九皇弟今天已经和戴黎尔小姐比赛了几场,晚上被放过也没什么奇怪。他又跟以前那样,当着人多就冷着一张脸闷声不响,小女孩儿劲头过去自然就快。当初在霓裳阁里磨了那些天,他这脾气也该转转了,怎么还这么……或者。他就缠上一个钟无射。其他什么都没有?”
“池王殿下。”轻咳一声,“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该议论的。也不是需要议论的。”
“玩笑,玩笑而已,太傅不必当真。”看青梵表情渐缓,风司琪这才轻声道:“只不过觉得他心里总装着太重的事情,又要紧得片刻也放不下来,把多少轻狂任性的好年华都给白白辜负掉了。太傅说各人有各人地性情行事,我跟他自然大不相同,只是人地本性总是需要有些什么发泄,所以知道他也爱往霓裳阁跑,才算为风司冥也算个真正地人而松一口气;后来澹宁宫里出力帮他,也有小半是为了这个。当然,更多还是顺着父皇心意这水,借着帮风司冥,推一推朝廷这条大船,所以他那个时候领不领情的也就没什么关系了——再说他也确实领了情:像这回出使,一路上对我态度就足够亲热。”
见青梵黑眸微抬,像是觉“亲热”两字有些不妥,风司琪笑着耸一耸肩,随即将身体靠上身侧窗台,偏头枕住窗棂。“当然是亲热:我们兄弟从来就没什么跟他亲近,就连老三,那时也没对他真好过……想想他战场上、传说里的声名,再看看眼下的温和乖顺,还不够让人受宠若惊的吗?太傅是与他从小一起的,觉不出什么。但在司琪这里,见他这般待我,可总是免不了惊惶惶的痛啊。”
凝视一手按住胸口地风司琪,青梵淡淡叹一口气:“有兄长如此,是靖王的福分。五殿下既然有意修好兄弟,此次东炎一行正是最好时 机——或者,此刻便是一个机会。”
风司琪闻言一怔,抬眼定定望向青梵,见他凝视自己的一双幽黑双眸中光华隐隐而动,神情郑重而平和。沉默半晌,风司琪才转过目光,深深叹息一声,随即重新对上青梵双眼:“太傅,父皇曾说,知子莫若父,于冥王,朕自叹不及人。九皇弟心尊而性傲,凡事又谨慎深沉,擎云宫中向来只有太傅知他最深。这些时日他与我虽然相处亲近,但到底不敢触问他心事。今夜太傅既然早已知道他在下面做发泄之举,并有意开解,倒是司琪耽搁了太傅时辰。”说着站直了身,随后躬身行礼, “请太傅恕罪。”
“殿下,多礼了。”青梵微微笑一笑,却依然稳坐,不着急起身,也不动作示意风司琪免礼起身。风司琪微微一怔:“太傅,还有训 示?”
“训示说不上……不过,柳青梵此刻,确有一事要说。”
青梵语声平和从容,却是藏书殿中听惯了,讲述、评议到紧要关键之处的语气语调。风司琪心中不由一凛:“请太傅说明。”
“殿下需知,天心不可测,也不可道明。”见风司琪闻言身子微微一颤随即立得稳稳,青梵心中暗暗点一点头,“人固有私心。天家无 私,所以心照不宣而有君臣默契。凡事能够明言,定是必需言明,而这些言语将昭示群臣、百姓,乃至著入史册汗青。旁无六耳的私密场合,任何话语都只能存在心中;就算被授意要将这些言语传到特定人的耳 里,也不该原话引用而泄露天心至真一面。殿下刚刚入朝,圣眷方隆,当着任何朝臣官员一言一行都更需小心谨慎,才不至成今后之累。”
“是!”
“池王殿下,你多年深藏只为一朝作为。青梵,望你能更善用一身才华。”
风司琪再行一礼:“是,多谢太傅指点提携。”顿一顿,听得窗外楼下传来的细微声响渐渐变大,顿时望向青梵,“太傅?”
“不必担心——虽乱,出手并不失分寸。”见风司琪脸上神情一 安,青梵微微一笑随即站起身来。“不过,这剑……确实也磨得够 了。”
正文 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下 第三十二章 广庭玉树,朱门绣户(中)
月光如水,剑气如虹。
草原一马平川,地广草长,人多逐水草而居,毡房圆帐易拆易建,便是部落逐渐定居、开始建立城市,城中建筑也多循了便于改拆和迁徙的习惯天性。班都尔是东炎第一大部族,渚南作为班都尔王旗所在,繁荣兴盛自不待言。雁 草原盛产良马,渚南马市闻名大陆招来四方商 客,百年来王旗建设既快,城中原本充满草原风味的建筑也渐渐融合进各国各族的特色。位于渚南城正中的官驿,更是按照各国各族建筑风格造起的厅堂楼阁,就连庭院里也移栽了各国特有的花木。北洛国花红萝锦花期长过春夏秋三季,花树高大浓密自然成墙,缀着繁盛花朵,月光下看来如布锦绣。只是此刻,一向自在繁荣、与人世无干的厚密花墙却被剑气带起的劲风逼得飒飒动摇。而执剑舞风之人,似乎早已沉浸在一己心念之中,对周遭满地落红视而不见,更不用说有半点怜惜了。
银心剑,剑如其名:剑光如银,既薄且轻,灵动随心。纵然是在腥风血雨的战场中杀伤无数,剑刃锋利也从未曾损伤丝毫。一旦出鞘,便在漆黑幽闭处仍发出蓝光荧荧,此刻映着月华直比冰霜更为耀目——唯有千锤百炼的利器,才能始终保持这般动人心魄的光彩;也只有这纤细然而实质刚硬的神兵,才能经得住赫赫冥王由内心发出的强大气势,并将这股气势以更锋锐无匹地形式真切无伪地传达出去。
静静看着庭院中央包裹在一团银光中的年轻男子的身影。良久,柳青梵轻轻叹一口气。
是当真没有想到,当年的绝境,竟会在少年心中留下如此深刻的烙印。原以为最后决定性的大胜足以摩平战役进程中一场普通战斗的输赢胜败,却忘记了对于“不败”的冥王,那份支撑少年独力苦熬、挣扎过最艰难岁月地骄傲,从来都不会容许任何“失败”污点地留存。承安两年地磨练,让年轻亲王能够在人前自如地控制自身心绪。但斯人斯景斯地斯时……足以撩起那些被掩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不甘。
剑气扫落花树枝叶。掩不住身后有人踏上落花发出的极轻声响。一声略带担忧和提醒的“主上”果然随后入耳。青梵心中暗叹一声。微微垂下双眼,伸手向后:“写影。”
月写影微微一怔,随即默默取下随身短剑,连剑带鞘奉到青梵手 中。
不过尺长的短剑,入手却如长剑深沉——青梵低头抚上剑鞘:以云一般的大陆古语文字络结的中心,是金丝缠嵌地两字铭文。
“青、冥……”
轻声念出道门掌教信物真名,青梵猛然抬眼。足尖一顿,身子顿时如一头大鸟飞跃而出。青影在半空瞬间掠过,如流星一般直扑月光下那团银色剑光。
“太傅……”猛觉察身侧有风至影来,风司冥不待变招,顺着手上剑势便向对方攻去。不想一个侧身恰恰对上月华流动的平和面容,一愣之间,对方手上短剑已然绕过自己阻格,锋芒所指直取自己咽喉。风司冥不假思索。疾退数步避开要害。随即长剑一挺,便向青梵手上短剑剑身拍去。青梵知自己乘隙一击势道将衰,见长剑削来。手腕轻抖划出小半个圆弧,同时身子略略后撤,顿时避开相交格力之争。风司冥攻势落空,立即收剑回守,一双幽深双眸凝视青梵,“太傅?”
青梵微微笑一笑。见风司冥神情渐缓笑容将绽,青梵又是微微一 笑,突然揉身直上,幽碧光芒一闪,青冥剑锋直刺年轻亲王眉心。
“太傅!”风司冥大惊,口中呼喝之音未落,手下已经条件反射地迅速阻格。
自幼便经历铁血战场,一瞬死生也视若平常,风司冥此刻却感觉到手上深重的压力:初时尚能分清对方剑刃来势,也还有应对招数可循,但越是缠斗,头脑中越是一片混乱,眼前也只见得一片幽幽青光。光雾之中似乎有千万剑头自四面八方攒动而来,所有的应对都成了直觉的反击,相持不过片刻,已是满头淋漓汗如雨下。
只是,就算被逼到几乎无法喘息更无力思考的地步,最初一刻惊愕过去,心中所余便是绝无怀疑的安然。
再支撑片刻,银心剑去势越发滞缓。幽黑眼眸中光华一闪,风司冥突然迎着青冥剑来势踏上一步,同时右手一撇,银心剑顿时划过一道银练,随即深深刺入院中最大一株 榕树的树身,只留剑柄在外兀自震颤不已。
风司冥心口,短剑剑尖稳稳凝住。
默默与那双星夜一般地幽黑眼眸对视,片刻,青梵静静收回“青 冥”。
见他目光转开,风司冥也微微垂下眉眼。耳边夜风轻抚,花树扶疏动摇发出细碎而清晰地声响。感到额上渐渐传来阵阵寒意,风司冥直觉地伸手去拭。然而手方伸及前额,却在空中倏然顿住——
握住露在 榕树干外的剑柄,
下轻轻一抖,银心剑顿时从树身轻松拔出。将长剑  下查看良久,青梵点头轻叹一声,突然一个使力,风司冥只听“咔”地一声,神兵利器竟已是被干干脆脆折成两截。
年轻亲王猛然抬起双眼:“太傅……?”话语未落,青梵已经撇开断剑,走近两步,突然伸手一把握住自己左臂。见他眉头微微皱起,脸上神色沉静中略带不悦,风司冥顺着他目光看去,却见上臂衣袖划开一道,月光下晕出浅浅的红。风司冥不觉微怔,转头与那双沉静眼眸视线相接,心头突地一跳,风司冥顿时转开眼去。“太傅,是司冥……急近了。”
“我从来不记得。教过你两败俱伤地剑法。”轻叹一声,青梵放开手,目光一转瞥见地上两截断剑,又是轻轻摇一摇头。“司冥,这把剑……当初铸成给你地时候,我说了什么?”
风司冥微微低头:“剑乃百兵之祖,天下第一凶器。双刃伤人亦能伤己,除到万不得已……不得自伤。”
“十年前的事情了——你却还记得清楚。”背过双手。举头望 月。青梵淡淡叹一口气。“所以你也应当记得后面的话:死生之地,不容半点迟疑;身当险境,无论善恶是非一切但求自保,只因我唯一所愿者,是你安全不受任何伤害。银心剑百炼千锤锋利无匹,正可补年幼力亏之不足,因而才将它与你防身。只是看今天情景。对你而言,这把剑,已经不再相称了。”
“太傅!”退后一步跪倒,风司冥将前额抵住冰冷地面。“是司冥不能抑制一己私情……请太傅责罚。”
“不,没有什么值得责罚。”再次轻叹一声,青梵单膝跪地,伸手将年轻亲王扶起。让那双带着惊惶的幽黑眼眸与自己相对,沉默片刻。右手按上他曾经受伤的肩头:“司冥。我只是没有想到,绝龙谷里贺蓝考斯 尔的那一箭,会给你留下这样深刻的伤痕印记。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当初……我绝不会阻你参加蝴蝶河谷最后的会战。”
听到东炎军神地真名从他口中道出,风司冥身子无法自抑地一震。深吸一口气,抬头凝望那双深沉地双眼:“太傅,当初阻止我带伤上 阵,不令我成为众将士地负担累赘,是正确的、也是唯一的决定。蝴蝶谷会战,是与西陵四年会战的最后一击,无论什么都不能比这个大局更重要,更不用说我一个人的胜败声名。所谓冥王不败,绝龙谷一战之惨烈,胜过我所经历过的任何战斗,但从战场大势,我从来都没有站到输家的一方。只是,只是身为统帅,却连自己真正敌手是谁、所来何方都不能知晓,司冥……无法不为自己这一次失责愧悔痛恨。”
“我知道你地心意,但凡事不能求全责备,何况是瞬息变幻的战 场。”青梵轻轻摇头,将年轻亲王拉起身。“会战的结果,终究是以北洛的胜利,两国的会盟为最终结局。鸿逵帝没有占到真正的便宜,考斯 尔的所知所识,也只不过是见到了冥王、还有我北洛军士的绝对实力。司冥,我不止一次说过,时间是你与敌手之间最大地差距,但也是最大地优势。过分地苛责自己,只会让你如今日这般,纵是明知非关生死,也会在下意识间选择最有效但也最残酷的方式应对——这对北洛,更对你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事啊。”
“是,太傅。”风司冥点一点头,目光却越过青梵肩头落在远处。“贺蓝 是挑起两国争斗。其智其勇绝非常人能及。但更令人匪夷所思而惊叹地,是他竟然敢在数十万人众目睽睽之下行金蝉脱壳!万军之中来去自由直如入无人之境,简直是以性命为游戏豪赌,更将两国军士视若无 物——这等狂妄,这等恣意,这等任性,这等骄傲……”
眉头微皱,青梵冷冷截口:“那是因为他只有一个人,或者最多两个。既不背负万军之重,自然来去从容。‘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 行,事了拂衣去’,无论是否英豪壮烈,都只不过是恃强任侠的刺客之为,又有什么值得你感叹?”见风司冥霍然抬头,望着自己的双眼目光闪动,青梵淡淡继续道:“不对等的比试,自然分不出真正的胜负结 果。轻视敌手固然骄兵易败,但因为曾经阴影而过分的谨慎戒备乃至草木皆兵,难道不同样是为将者的大忌?何况,你真正的对手从来不是贺蓝
“不是考斯 尔,是鸿逵帝御华焰。”低低应一声,风司冥轻喘一口气。“东炎第一将军,自然只受东炎皇帝节制。东炎任何的挑衅试探,都只遵循鸿逵帝一人命令安排:上一次绝龙谷安塔密斯是,这一次雁 草原……也是。”
“这一次也是——司冥。你指什么?”
处置自己左臂上方才被银心剑所伤
双手没有丝毫停顿,一贯平和沉静地语声语调也不见 风司冥不由抬头。见青梵面带微笑,双眼中似有鼓励之色,风司冥心中莫名一安,脸上也露出淡淡笑容:“戴迩、戴黎尔,鸿逵帝手下,性情还真是相似;便是一个名字。也那般相像。”
“戴黎尔、戴迩……”轻轻念过两个名字。青梵嘴角微微扬起。“原来你是从这里想到的。如此,就算其他标志一概隐藏,也一样逃不过你的眼睛。”
风司冥闻言脸上微红:“其实除了那匹照夜狮子,还有发带的禁 色,司冥并未发现其他特殊之处。草原女子性情豪爽开放,戴黎尔虽然活泼大胆远胜常人,好强争胜之外。言行举动皆是有意与我们亲近。但仅凭如此,实在不能妄下结论。”
“只是她展露出来的这些,已经足够勾起你的记忆,以至一时失神甚至失态了。”
风司冥顿时垂下头:“是。”
眉头微皱,青梵摇一摇头:“司冥,此去兕宁,是观东炎新太子册封之礼并行道贺。一个戴黎尔便能如此搅动心绪,当真见到考斯 尔、见到鸿逵帝本人。你又当如何?渚南与兕宁千里之隔。今日景象鸿逵帝或未能知。但若在绯樱宫中,御华焰耳目遍及之地,这般心绪不稳。岂非授他人伤己之权柄利器?”伸手握住他缚好的左臂,略一加力,风司冥顿时眉头皱紧。但见他双眼定定凝视自己,却是一声不吭,青梵不由又是一口气叹出。“东炎虽不比国内,人心世事却是一理:昔为仇 雔,今为亲友,或分或合,不过是一个‘势’字。司冥,我不以为宁平轩这两年,以及今春北方水灾与河工之事,你都是白白历练。如何时刻保持清醒坦然,我想……你不需要我更多直白的教导。”
“是,司冥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风司冥低低应道。“请太傅放心。”
微微颔首,青梵轻轻拍一拍年轻亲王肩头。“司冥,其实……我并不是担心你会做不好什么:这些年你从未真正有行事不妥。须知天地尚且不全,我不想你把自己逼得太紧。”
风司冥抬起头,见他目光柔和,一双幽深黑眸沉静中透露出如父如兄地慈爱,心中顿时一暖,喉头微窒,随即转开眼去。沉默片刻:“司冥只是不想令太傅失望。”
“我知道。”微微一笑,青梵将手从他肩上移开。目光一瞥,见地上两截断剑映出明明月光,青梵不由淡淡呼一口气:“不过,今天不止是你一人受到影响,我也过于急切了——百炼神兵,竟生生毁了。”
随着他视线看向陪伴自己多年、此刻却断成两截地爱剑,风司冥心中微微一痛,但随即轻笑道:“太傅说此剑已不称司冥,留在身边既不有利,便只会有碍。何况此剑本就是太傅所铸,今日由太傅断了,倒也干脆。”
“‘剑由人铸,亦由人毁’——司冥这般安慰,倒有天生万物、亦可毁万物地天下共主气度。”
风司冥闻言脸上微微变色,急忙欠一欠身随即正色道:“银心剑过于锋利,伤人亦易伤己,太傅毁去此剑,是对司冥的提醒,司冥岂敢心怀抱怨?何况当年秋肃殿中,太傅教导剑理,言天子之剑平天下,安万民,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以身当剑,血溅五步,是为天子所不取。”
“司冥,你确实记得非常清楚。”青梵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清浅笑容,“但你无一物防身,总是不妥。”凝视他片刻,青梵取下腰间青冥剑,顿一顿,轻轻放到年轻亲王手中。“这是当年昊阳山上父亲赠我之物,方才逼你至此……取出看一看吧。”
风司冥微怔,旋即抓住剑柄,将不过尺余的短剑轻轻拔出形制古朴无华的剑鞘。
“太傅,这是……”
“不错。青冥剑以剑为名,其实只有单刃,是刀,而不是剑。”扶住风司冥手将青冥剑收归剑鞘,随即将它插到年轻亲王腰间。“剑开双刃,故易自伤。刀锋单刃所向只取对方。道门虽谦冲自守,但武学一道既为正宗,青冥剑出,无与争锋——父亲授我此剑之意,与我今日将它授你之意,青冥浩荡,司冥,不要堕了它的威名。”
“是!”沉默片刻,风司冥退后一步跪下,“司冥必不令太傅失 望。”
青梵微笑颔首:“夜深了。明日还要赶路,去睡吧。”
风司冥再拜一拜,随后快步回房。
见他身影在红萝锦花墙后消失,青梵转身负手望月,一边淡淡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照影。”
淡色身影轻捷地落到身边:“主上,那青冥剑可是、可是道门掌教的信物啊!”
目光与云照影身后月色袍服地写影一触,青梵顿时淡淡笑起来: “难道你还不明白么,照影?便是绝世的神兵,也只有交到正确的人手里,剑……才有存在的意义。”
正文 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下 第三十二章 广庭玉树,朱门绣户(下)
“今日不要墨绿,把我那件黑色的拿来。”
“殿下醒了?”听到身后年轻亲王丝毫不显凡人初醒时分惯有沙哑的声音,水涵整理袍服的手上略略顿了一顿随即继续动作,也不回头,“今日行程,沿途没有官员拜见之类,殿下着一身黑色正装,未免太过深重了。”
见贴身侍从将熨烫平整的墨绿袍服捧到床前,风司冥心中暗叹一 声,随即从床上翻身而起。披过长袍,伸开双臂任水涵仔细打理,风司冥随口道:“水涵,什么时辰了?”
“寅时二刻才过。草原地偏东南,这时刻天便已经大亮了。”水涵抚平风司冥袍角,站直身又细细打量一遍衣着,这才看向亲王那张年轻俊美的面庞,“殿下昨夜歇得晚些,还好没搅了睡梦。”
看水涵脸上露出极浅淡的庆幸之色,风司冥忍不住一阵好笑:“水涵,你当我是那种养尊处优惯了的王公少爷,几年战场都白过来了么?忙的时候就是几日不睡也无关碍,京里的时候又不是没有见过——可是小心地过分了。”
“不能提醒主上注意休息劳逸结合,或者看着主上劳累却不能为之分忧,无论哪一项都是下人的失职,没有伺候好主子。战场上的事情关乎军国大政,瞬息万变,属下们无法跟随照应也就罢了。但到了京城,平日都在王府之中,殿下还不能妥善照顾好自己,是王府上下都不能脱了罪责。”见风司冥伸手取过压在枕边的青冥剑。虽然一眼望见时有些微微地惊讶,但一怔之后水涵便即平复了心情,帮着风司冥将青冥剑在腰间系好,一边恭恭敬敬说道。“再说此处到底不比承安京:若是在他国的领域上让殿下感觉半点不适,进而影响了出使的大事,那就是没法弥补的罪过了。出门的时候王妃一句一句嘱咐得清清楚楚,水涵怎么敢不小心?”
“好好好……听王妃的嘱咐,小心些总是对的。”头脑里闪过秋原佩兰温和宁静的面容和永远信任地双眸。风司冥忍不住苦笑一下。终于对自己这个行事处处谨慎但求周密无误地贴身侍从低头退却。
水涵脸上却是丝毫不为年轻亲王所动地恭敬依然。手里一径为风司冥整理腰带。仔细调整好玉佩还有青冥剑柄上淡色剑穗,令其自然垂顺贴合年轻男子身体,水涵这才退后一步道:“东炎江副相和太傅大人已经等在花厅。”顿一顿,“只是池郡王殿下,好像酒意还未完全过 去。”
风司冥黑眸光芒一闪,随即嘴角微扬:“五皇兄原本便有些晏起的毛病,何况昨日又多饮了几杯。看来今天这渚南的早市却是要错过 了。”
“是有些可惜。不过,虽然错过了玩闹乐趣,不往那些人多眼众之处去,也就不会生出旁余枝节。池郡王一来身体原本不如殿下,二来这一次身为使团主持,身上担的干系重大。驿馆里有使团随行照顾,让池王殿下养足精神再开始今日行程,比起急忙忙观看途中城邑早市导致更多的疲乏。应该是要更好一些。”微微笑一笑。水涵随即端过桌上托盘里漱口的茶水,双手奉给风司冥。
定定看水涵一眼,见一贯恭敬小心的双眼透出了然默契地眼神。年轻亲王不由顿时微笑起来。接过茶杯略略漱过口,风司冥向水涵点一点头,随即走出门去。
驿馆花厅里,柳青梵与江枢正在交谈。虽然分了上下座,但两人身体都向对方略略前倾,话语之间神情看起来也颇是亲近。见一身墨绿色长袍的年轻亲王踏入厅中,两人顿时停下说话,江枢更是急忙起身向风司冥行礼。风司冥颔首回礼,随即向柳青梵微微欠身,喊一声“太傅”这才笑着说道:“司冥……似乎搅扰了两位谈兴?”
目光在年轻亲王腰间短剑上极快掠过,青梵微微笑一笑道:“江大人不凡,于两国邦交利弊关节,乃至当今大陆局势,都很有一番见地。殿下可是来得晚了,没有听到,有些可惜呢。”
“哦?如此,这几日司冥可要好生向江大人讨教了。”一边说着,风司冥一边笑着向江枢欠下身去,“只是我久处行伍,见识有限,但愿江大人不要嫌司冥粗鲁愚钝就好。”
听柳青梵说话,江枢已是连连陪笑摆手,此刻见风司冥竟一本正经行下礼来,更是一迭声地连说“不敢”。“靖王爷文武双全,声名大陆谁人不知。柳太傅抬爱,谬奖一句,外臣又怎敢自负托大,只一点不成器的见识教导王爷?便是因为知道自己学浅才疏,今次被我陛下钦点了奉迎使一职,这才刻意强记了许多,好叫与王爷、柳太傅议论的时候不至于不能对答,令王爷、柳大人失望,也令我主陛下脸上无光。其实方才与柳大人的议论,柳大人对东炎民俗风物的了解,知详之深,实在是令人敬佩不已。江枢 为东道,今日也只仗着生长居住之久,为王爷还有柳大人聊作国中引导,稍尽地主之谊了。”
东炎渚南以马市闻名大陆,但班都尔王旗繁荣显然远非仅此一项。“东方不夜”欢闹喧嚣,不论日夜皆是一派繁华景象,“焚膏继 ”一词,在这里却是膏尽自然日升以继了。何况渚南是北洛使节团进入东炎境内后第一大城,虽然行程紧凑不能多作停留,但是无论柳青梵、风司冥还是江枢,乃至鸿逵帝本人,都十分乐意让使团成员亲眼见到东炎的富庶。如此,雁子楼与城中早市便绝不能错过。见江枢说着便伸手向外,做出导引的姿势,青梵略一颔首,然后从椅中站起身来,向江枢含笑拱手道:“江大人实在太过客气。为我一时兴致屈尊。却是着实烦劳了。”随即又转向风司冥,“江大人诚恳,我们不
主人一片心意才是。”
“这个自然。”风司冥顿时欠身轻笑,跟上两步,“有劳江大 人。”
不像承安京地四方布局,平坦草原上依水而建地渚南形状更似一个喇叭:王旗督府占据东南顶点,扇形的开口则面对西北国门方向迎纳各方宾客。城市西北聚集了大量客栈和集市,西南城门的通宵不闭。更是使出入毫无障碍——渚南马市地兴盛。其中有不少得益于人们能够自由往来雁砀草原这片比赛试验的良好草场。但风司冥自然知道。论到真正能够体现城中百姓生活实景的,并非这些闻名大陆的市场。位于城市中部,驿馆门外十字交叉的两条主要街道,早起人们日常地生意经 营,才是自己真正要注意观察地地方。虽然时间略显紧迫,还是与柳青梵在江枢一路引导下从容游走观看,末了甚至干脆在街边一家茶食铺子坐了下来。认真享用起草原人家最常吃地奶茶和酥).
与那铺子老板随口说笑两句,青梵取过一碗奶茶,稍稍抿了一口随即托在手中。目光瞥过今早尚未用过早餐,因此吃得十分香甜的风司 冥,青梵嘴角不由扬起一丝温和笑意。但视线转过落在一旁江枢身上,见他虽然努力控制却仍然显出十分的紧张与不自在,与风司冥的平静从容、泰然自若恰成鲜明对比,青梵心中暗暗轻叹一声。唇边笑意却是越发深了——
虽然出使的背景、情势、目的皆尽不同。但只要身为使者,言行便代表一国风范的基本道理不会改变。而身为主人,招待他国使臣。所采用地礼仪规格、整体过程的安排布置都无一例外地体现出作为主人的礼节和气度。可以说,对于宾主双方,这都是一场没有硝烟没有血腥,但重要和残酷程度都丝毫不下于白刃相交的战争:种种导致双方不对等的因素,都可以在这一场比试争斗中或生产或消弭;谈判场上争取来的利益可以扭转战败带来的不利,改变国家所处地位局势,甚至进而决定整个大陆的走势格局——远到百五十年前君离尘主导地三大国地和约,近到两年前北洛西陵的“太宁会盟”,都是最充分有力的例证。在三大国中有两国暂成合约同盟之际,鸿逵帝借册立太子遍邀各国使臣,任何稍具心智之人都能看出这不是一场普通地太子册封礼。各国无不派出朝廷要人作为使臣出使兕宁,便是为了看清这动荡而晦明不定的时局,在保存自身的基础上尽可能谋求最大的利益。三大国之一的北洛不存在小国的依附选择的为难,但相比于传承千年的神之西陵和立国七百余载的东炎,开创王朝不过两百年的风氏王族虽然励精图治,使北洛迅速与两国分庭抗礼,但深究国力根基,北洛终是略显下风。只不过国运日隆,自两年前战事休止越发蒸蒸而上,才让人深有平而等之的错觉。
身为朝堂真正运转执掌之人,无论风胥然抑或风司冥,都不会看错各国真实景况;彼此实力对比的种种差异,像烙铁一样烙在各人心里。御华焰有心创造一个天下共倾的恢宏盛典炫示国力国威,那么身为使者的第一要义,便是绝不在此堕了赫赫北洛的声名。风司冥虽只是池郡王风司琪随行的副使,但以“冥王“战无不胜的声威和靖宁亲王的行事传说,盛名之下,自然将旁人一切风头掩过。无论风司琪表现得是否平凡庸碌,丝毫不符六月间河工弊案的精明强干,人们都不会因他“似乎并无多少实际才能”而轻视了北洛。何况,风司琪不但没有真正失仪失 礼,这些天在江枢以及一众东炎臣子面前的表现,无不遵循了一国皇 子、使臣的行止规范。一刚一柔、文武并济的主副使臣搭配,是先声夺人也是绵里藏针,让北洛更显出尊荣有礼、不卑不亢的大邦气度;当着御华焰刻意安排下的种种人和事,不曾落过半点下风。
只不过,虽说有两年前“太宁会盟”的前事可鉴可法,但也无须将各种具体行事都学得一点不落吧?
看风司冥饮食举动从容自若,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一旁江枢的紧张戒备。青梵便忍不住暗暗叹息,同时又有三分好笑。作为奉迎使,自边境迎到使团,直至使团最后离开国境,全部过程都要安排照顾妥善。其中且不说具体地行程安排,各地官驿关口、朝廷相关部门府衙的联系招呼,首先最重要的一条,便是要保障使节团在本国境内的安全不受任何伤害。大陆局势繁复微妙无比。牵一发而动全身。在“纵使两国相 争。使者也当畅行”的传统礼仪约束下,这种安全警戒的问题自然是头等要务:既不能公然挑衅破坏共同的认识,也不能留给任何人借机生事嫁祸的机会。所以身为使臣,尽可以将自身安危交给出使国费心保全。两年前西陵念安帝上方未神之所以敢假借定王上方雅臣身份进入承安,亲自参与太宁会盟最初地协商争论,将战败地西陵之于北洛地劣势一一尽力扭转,凭借的也正是这一条大陆各国共遵的规矩。当年与念安帝一番心照不宣的激烈争斗。对于自战场初回朝堂的年轻亲王而言印象不可谓不深刻,影响也不可谓不深远。此刻当着江枢做出的种种举动,正是念安帝曾经使出,令他多方为难头痛不已的手段。
只是,当年蝴蝶谷一战胜败结果既定,太宁会盟两国情势对比分 明,因而上方未神地镇定如恒从容自若,以及不卑不亢甚至时有咄咄逼人的态度。才为处于明显劣势的西陵争取了尽可能多的利益。而此 刻。东炎北洛面上并无冲突,御华焰又通过江枢向北洛使团一行处处示好。虽说鸿逵帝心意并不纯正,面上行事到底还算雍容大度。从这一点看。风司冥
未免显得几分轻狂肆意。再者,江枢毕竟不过臣子, 危的战战兢兢,毕竟不能与当年知晓他国君主微服乔装的压迫力相提并论——尽数照搬当初情景,用在江枢身上,却是有些浪费呢。
但,能令鸿逵帝重臣江枢无法顺利敷演御华焰宣扬国威的剧本,到底也是从气势上压制住了对方。自己从来都教导风司冥善学善用,尤其是从敌人对手处学习积累经验。此刻见他能够克制住了少年好胜地心 思,青梵心中不觉一阵由衷欣慰。
“老师,司冥吃好了。”
听到年轻亲王轻快地语声,看一眼风司冥面前空空的碗碟,青梵微微含笑:“果然是在外面走动得多,又跟多马他们亲近,吃得惯这些草原上的茶食。”说着又扬一扬自己手上端着地奶茶,“我虽不讨厌这味儿,始终不很爱吃,只能沾上一点尝过便罢——你若不嫌,不妨也替我喝了。”
风司冥微微一笑:“多谢老师。”双手捧过大碗,喝酒一般一饮而尽,随手抹了一抹,“老师爱茶,司冥随身带了‘竹青’,不如就在这里讨了茶壶茶杯,泡了喝几口再走?”
“一碗清水过过口就是了。”目光在江枢脸上掠过,青梵不由轻笑起来,“出门在外,哪有那么麻烦?”
“出门在外,也有十分麻烦讲究的。”
闻言一怔,青梵顿时抬头向年轻亲王看去。却见风司冥定定向自己身后看去,脸上表情镇定,眼中却闪过一道道异样光彩。青梵轻叹一 声,果然,女子清脆爽快的声音随即翩然入耳:“君无痕,怎么不去雁子楼,却在这里将就呢?”
一眼见到江枢脸上震惊又无奈的表情,青梵心下了然,顿一顿这才缓缓转身。凝视朝阳光彩下红衣少女鲜艳莹润的面庞,青梵嘴角缓缓扬起:“戴黎尔小姐,又见面了。”
“‘又见面了’——说得好像很不乐意见到我呢!”
见青梵张口似要分辨,明媚双眸顿时瞪过一眼。青梵一怔随即苦 笑:“小姐昨日离开得突然,不过后来听说是被家人接了回去,以 为……不想这么有缘。”
听他说到“昨日离开得突然”一句,戴黎尔俏脸微红,眼珠一转:“是,我是要回家——原本是在雁子楼等你道个别,偏你半天不来,害我只好跑出来找。”
青梵顿时微笑:“有劳小姐了。”随手取过一只干净茶碗,沏了半碗奶茶送到她面前,“请。”
“我说过了,叫我戴黎尔!”口中娇嗔,戴黎尔却是欢然接过茶碗一饮而尽。随即向身后提了精致提篮的仆从挥一挥手,仆从立时将提篮送上。戴黎尔取出篮中隔水保温的食盒,将一道道精致点心在桌面排 开;又取出一只扁方银壶,一只精巧银杯斟了满满。“你请我喝茶,我当然也要请你:这是朋友告别的茶,一口喝干,暂时小别的人彼此都会平安。”
将杯子拿在手中端详片刻,青梵微微笑起来,“暂时小别……很不错呢。”凝视那双明媚大眼,“那么,暂时小别,戴黎尔——会很快再次见到的,我相信。”
“我也相信!”见他果然一口喝干,戴黎尔脸上顿时漾起满满的笑容。将青梵递回的杯子小心翼翼收起放回提篮,一双明亮大眼眼珠转 动,视线对上在表情沉静安宁的风司冥,少女突然“啊”了一声,脸上露出苦恼之色:“按着规矩,喝茶告别的杯子只能给特定的人一人一个不许共用。我没再多带一个杯子,这该怎么办呢?”大眼凝视风司冥,眼底却露出一丝狡黠的光彩,“如果是喝酒的话就好了,没有这些顾忌了呢……”
“小姐……”江枢忍不住低呼出声。草原习俗,喝酒必用大碗,而告别之酒酒性又是最烈。风司冥酒量虽然惊人,但晨起便饮下一大碗烈酒,实在不是什么好提议。昨夜雁子楼上戴黎尔与风司琪斗酒让这位北洛皇子宿醉,风司冥却是躲了开去。知道戴黎尔性情好胜无惧无畏,又是说一不二的脾气,只怕自己无论如何劝解都只能坚定她与风司冥挑战的决心。但风司冥既是北洛使臣,自己身当奉迎使,当此情景不能一言不发。只不过“小姐”两字出口,却是一时再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与青梵对视一眼,风司冥向戴黎尔微笑一下,随即伸手取过银壶。“戴黎尔小姐。”
“什么?”微微歪过头,少女向一身墨绿色袍服的年轻亲王露出可爱的笑容。
“喝茶告别的杯子只能一人一个不许共用,不知小姐允不允许我挑了这个作为喝茶的茶具呢?”见戴黎尔闻言顿时瞪大双眼,风司冥又是微微一笑,“一口喝干,无处不在的凯苿朵丝同样知晓祝福彼此平安的心意。”
沉默凝视神情真诚的风司冥片刻,戴黎尔突然发出一阵愉悦的大 笑:“好啊好啊,这个提议真是有意思呢!只要一口喝干,就能表明心意,这又有什么不可以不允许呢?”见风司冥当真提起茶壶饮尽壶中茶水,少女接过递还的银壶时不由轻叹一声,随即向两人扬起笑脸:“那么,兕宁再见了——你们要快些来啊!”
看着一袭红影翩然而去,青梵嘴角微扬,也不看江枢:“从渚南到兕宁,最快几日路程?”
江枢一怔:“官道是三天……大人,您完全不必要为了戴黎尔小姐一句话……”
“当然不是仅仅为了这一句话。”青梵微笑起身,轻轻拍一拍风司冥肩膀,“只是这一次,对与鸿逵帝陛下的会面,真有些迫不及待了 呢。”
正文 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下 第三十三章 原来娇客寄住(上)
东炎鸿逵二十二年十月初五。
西云大陆,虽然共遵西蒙伊斯神,以西斯大神创世、诸神赋予人类特殊祝福并协助人类建立大小邦国为整个大陆历史的起点,但各国常用的纪年,除西陵之外,大多自然遵循各自统治王朝的帝王年号。东炎鸿逵二十二年,折换成北洛纪年正是胤轩二十年——鸿逵帝少年登基,此刻虽方当盛年,单论在位时间却是大陆三大国君主之中最长。以雷霆手段定国安邦,威严果敢闻名大陆的胤轩帝风胥然,从真正称帝时间上看还较他晚了两年,更不用说登基改元尚不满三载、至今还被人称为“新帝”的西陵念安帝上方未神了。这位与上方未神同龄、执掌君权时间却较之长了十倍的东炎君王,他的名字与北洛胤轩帝风胥然一样,十数年来一直被大陆的人们视为“天纵英姿,雄才大略”的代名词。
不过,相比于夺嫡经历曲折,但继位后朝局平稳而将最大心力放在改革弊制,种种新政不断引起大陆士人的阵阵波澜的胤轩帝,御华焰却是严格追随了其王族先祖的马上雄风:席卷草原的劲旅铁骑,赫赫武功俯瞰群雄,令天下莫敢面相迎而正视。源自于血脉的既刚且烈的性情,加上稚龄继位,于国事倾危、朝堂动荡的艰难局势中一步步磨练出来的精明锐利,让这位习惯以铁血手段平定内乱、在短短十年时间第一次实现草原诸王部族真正联合的东炎君主,具有传奇英雄一般地非凡魅力。
而君主的威武凌厉。亦使统驭之下的草原在彪悍之外显出一股雄健的气象。此刻为皇太子册立仪式布置一新的皇城兕宁,更是无处不向各国使节展现出源于强盛繁华的大度和自信。图兰银桂与莘草银红交织满城,充满草原特性的热烈景象,似乎有意要将所有初到之人的目光耀花一般。
. 时期特殊地杏红色,是被御华一脉独占地皇族禁色。银桂则是十月十日花朝之主,大陆银桂三十余种。素以因图琛草原中心塔格湖畔所产的图兰银桂最为名贵。两种独属东炎的花草并列。鲜艳热烈之外。更透露出一股皇族气质的华贵尊荣——
单是这一点,便可见出鸿逵帝当真在这一次册立大典上花费大心 思……随手接住一枚银桂串成的花球,青梵从容地向路边一名双颊绯红的少妇报以温和微笑,同时忽略掉少妇身边草原壮汉敌意满满的横眉冷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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