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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传奇

_42 柳折眉 (当代)
“林夫人好气魄。”听到鼓掌,白琦和秋原佩兰一齐转头,只见二皇子妃王莹持着酒壶笑盈盈走到两人身边。王莹是王元正妻唯一的女儿,自幼便得父母宠爱。虽然十八岁便嫁给风司宁为皇子正妃,但当此寿宴之际她仍然承担着府中主母款待女客的职责。取过白琦手中酒杯斟满后还递给她,王莹微笑着坐到秋原佩兰身旁。“妹妹不要担心。别说九殿下海量,单是知道旁边有我们姐妹看着堂上便不会恣意忘形,别人也不好意思灌酒嬉闹——父亲便是考虑到这个,才特意将宴席做如此安排的。”
王莹态度一如常日的亲热和善,只是眼里同样掩不住隐隐笑意。东厢里宴请的是宗亲女子并着命妇官眷,按身份品阶一桌桌围坐堂中。王莹身为主人,秋原佩兰和白琦所在之处更是众人注目。眼见秋原佩兰显出新婚燕尔甜蜜娇羞的小女儿态,女眷们脸上都不由流露出温柔宽和的笑容。
感觉到众人目光,秋原佩兰脸上微红,微微侧头避开面前王莹笑盈盈的双眼,口中轻轻应一声:“是。”
见她如此,王莹脸上笑容更深。伸手取过筷子,在席上随意拣了两样夹到秋原佩兰碗里,又将面前酒杯斟满塞到她手里,这才柔声含笑道:“我自然知道妹妹是挂心殿下,可是如果因此不安心饮食,到时候只怕亲王殿下要怪罪说招待不周呢。”一边笑着一边向旁边白琦道,“林夫人你说是不是?”
白琦却不看王莹,一双明亮的眼睛凝视正厅。
听到多马向林间非劝酒的爽朗笑声传来,秋原佩兰顿时明白白琦此刻表情何来。林间非酒量狭窄,朝臣当中素有“三杯倒”之说;只是平日注意控制酒量,又有宰相身份压制,旁人不敢造次。但今日遇到飞羽将军多马,两人同是胤轩九年的殿生,因青梵之故交情远比旁人深厚;何况多马豪爽不拘,即便是面对身当宰相首辅的林间非也毫无顾忌。虽然隔着沙缦看不清林间非脸上表情,但见他与多马举杯相碰,显然是没有推辞。
林间非连饮两杯,第三杯方举到嘴边,身旁柳青梵已经站起。秋原佩兰只见他向多马说了两句,随即拿过林间非酒杯,换了大碗斟满后举到自己口边一饮而尽。高大威武的飞羽将军顿时扬声大笑,举起手中酒杯也是一口喝完,三人相对大笑,引得正厅上众人纷纷注目。
直到看见多马转向同样是胤轩九年殿生出身的宗熙、蓝子枚,林间非和青梵重新落座,白琦这才轻轻舒一口气。坐在一边的王莹忍不住掩口轻笑:“看来对上飞羽将军,还是柳大人有办法呢。只是太傅大人尚未娶妻,不然……”
“不然定然也如我与靖王妃一般无二。”白琦收回了心思,转过目光看向王莹,大大方方笑着答道。“诚郡王出行在外,诚王妃夜夜思念,每日书信相通。治郡王不慎染病,治王妃遣开仆从亲自照料。今日饮酒欢宴,难道殿下就不担心伦郡王?不过是人同此心,事同此理罢了。”
诚郡王风司廷率团出使西陵,今日王元寿辰,只有王妃吉昌公主出席宴会,恰与白琦、秋原佩兰同桌。上方妤婧素性沉静不善言谈,此刻听到白琦说话,顿时抬头微微一笑。
王莹也是微微一笑:“‘人同此心,事同此理’——这句说得透彻!姐姐果然不愧宰相夫人。”顿一顿又道,“说到柳太傅,听说姐姐曾经应顾柯城顾大人的意思,为太傅大人和蓝子枚蓝侍郎幼妹牵线?可惜此事未成。不过蓝小姐最后嫁入墨家堡,与墨将军长子墨昆倒也是夫妻合宜呢。”
蓝子枚、林间非、墨扬都是胤轩九年的殿生,真正的同期同僚,与太傅柳青梵私交皆是十分密切。但与别人不同的是,蓝子枚在朝上政见与柳青梵颇有不合,每每有针锋相对的局面出现。胤轩十八年柳青梵回朝之后情势依旧,太傅顾柯城有意为两人调和,这才委托了门生林间非夫妇周旋两家婚事。不想青梵稍用心思,更请到徐皇后亲自出面,促成了墨扬长子墨昆与蓝小姐的姻缘。林间非夫妇与柳青梵相交最深,白琦又极得柳青梵尊重,朝中多有托她传达联姻之意的,只是在这一点上青梵的态度似乎十分坚决。此刻听王莹提起,白琦不由轻叹一声:“这种事情,原本只在‘缘分’二字。青衣风流,寻常女子又如何入得他眼?”凝视王莹,突然莞尔一笑,“听说伦王妃殿下最小的妹妹已到摽梅之年?”
感到东厢之中众人目光骤然聚集,王莹心中顿时暗暗叫苦,脸上却是微笑依然。“正是林夫人方才所言,柳太傅青衣风流,小妹不过寻常女子,哪里入得他眼?”
“王大人忠厚谦恭,伦王妃贤淑温良,王小姐知书识理,怎么便是寻常女子?”
白琦笑得真诚大方,熟知她脾气性情的秋原佩兰却是忍不住暗自好笑。尤其见原本与其他相熟的命妇官眷散坐他处的其他几位皇子妃纷纷起身往这边桌上聚来,王莹脸上表情更是连连变化。风氏王族的规矩,皇子正妃必须是三品以上朝臣或贵族世家的出身,皇子妃身后的亲族都是极有势力。柳青梵身份非凡,又是青年未婚,白琦两句话顿时将众人兴趣高高吊起。天家竞争无处不在,秋原佩兰一边心中暗暗感叹,一边起身给年长妯娌让座行礼。
一阵忙乱之后秋原佩兰刚要入座,左手突然被人从后方携住,急忙回头,却是倾城公主风若璃静静站在身后。见她目光清冷,如冰如雪的面庞上看不出半点表情,众人一时鸦雀无声。
风若璃是帝后最为宠爱的女儿,自幼便是徐皇后亲自抚养教导,与西陵安王上方无忌成婚之前更在祈年殿和太阿神宫侍奉。帝后爱女和神殿侍奉,双重的尊贵身份养成倾城公主的冷淡性情。她身怀六甲,不喜人声繁杂,侍郎府便特意在东厢以沙缦屏风隔出一块。到达侍郎府向王元祝寿之后风若璃便一直呆在那里,所用菜肴饮品也都是专门准备。此刻见她突然走出屏风,神情又是与寿宴轻松热闹气氛完全不符的清冷幽然,虽然明知她素来都是如此,众人心上还是难免一阵异样。
“佩兰,我觉得有些气闷——陪我到外面走走。”
风若璃嗓音清脆悦耳,仿佛冰晶碎玉相敲击。
下意识看一眼白琦,见她目光中透露出淡淡笑意,秋原佩兰不由微微扬起嘴角。随即向风若璃欠身行礼:“是,皇姐。”
风若璃点一点头,目光在白琦和上方妤婧身上极快一瞥,伸手让秋原佩兰扶住,一边转向王莹淡淡道:“倾城失礼了,二皇嫂。”
被那双清冷眼眸盯住,王莹只觉周身一阵寒气笼罩,直到风若璃与秋原佩兰从侧门迈出呼吸才渐渐恢复正常。重新回到座位,顺手接过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这才发现竟是白琦笑容温和地看着自己。“林夫人……”
“倾城公主脾气确实有些古怪,不过靖王妃却是很好相处……别管她们。倒是令尊大人的好日,我们居然一直没有特意祝寿,真是有些失礼呢。”白琦语声轻快,一边站起身向众人举杯道,“为王大人长寿康宁,请同饮此杯!”
王莹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露出笑容,站在白琦身边:“同饮此杯!”
正文 第八章 檐头自在风(中)
呃,还是女孩子们的主场,眉毛说到做到!不过看了这一章郁闷的话,大家不妨去看看新更新的白日,调节一下心情……眉毛顶锅盖窜逃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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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正堂,风若璃的侍女侍从便急急跟上来。
“回去。”冷冷两个字,所有仆从毫无迟疑地一齐退开。风若璃随即向秋原佩兰道:“我们去后花园。”
秋原佩兰点一点头,小心翼翼扶着风若璃,随她一路径直往侍郎府后花园走去。
“王莹太得意了,她让我很不舒服。”在花园湖边站住,面对粼粼水波,风若璃长舒一口气,这才开口道。“不过今天,至少到现在为止,靖王才是最大的赢家。”
“佩兰只担心王爷的身体。”秋原佩兰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风若璃皱起眉头:“你是靖王妃。”
见那双清冷眸子透出异常锐利的光芒,秋原佩兰心中一震,低垂下眉眼,语气却是加强:“所以佩兰只担心王爷的身体。”
风若璃微微一怔,随即明白她言语中含意。轻叹一声,又凝视她片刻,风若璃才轻轻开口:“对靖王这样信任……是因为有柳太傅在么?”
“不是,与太傅大人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相信亲王殿下。”见风若璃目光闪动,秋原佩兰微微低下头,红晕却是止不住飞满雪白面容。“殿下的才华能力,佩兰一直非常清楚的。”
“啊……我忘了你曾经跟了林间非三年。”
秋原佩兰点一点头,掏出随身绣帕铺在湖畔一块平整青石上。“殿下是有身子的人,这石头太阳晒得暖了,不妨在这里先坐一坐。”
风若璃略略颔首,嘴角缓缓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你还是一样细心,佩兰。”在石上坐下,随手拂一拂垂落肩头的柳丝,“看着眼前的景色,就想起我们两个还在神宫的时候。”
“是,那时每日与殿下相伴,才知道人言有多不可信。”
“也许王莹这个时候还在想,如果我要她相陪散心,那将会是多么可怕的经历。当然,如果真是她的话,绝对会比她所能想象的遭遇有过之而无不及。”
风若璃笑容多了温度,周身气息顿时如春风宜人。眉梢眼角随着话语流露出活泼生机,驱散了众人熟知的清冷凛然,显出双十女子的青春风华。轻轻握住秋原佩兰的手,“佩兰,我说过我会帮你,只要你开口。”
秋原佩兰微微一笑:也许只有自己知道,这位北洛当朝最尊贵的公主内心藏着怎样热烈的感情。两年前在太阿神宫初次相遇,无意间听到她对西蒙伊斯大神虔诚祷告,连自己都被这位清冷无双的倾城公主的心愿吓了一大跳。也是从那个时候,自己才知道女子一旦动心动情,为了心中之人可以做到怎样的极致境地。同样由朦胧恋慕变成真切热爱,心头充满的惊惶、恐惧、迷茫种种情感,在彼此安慰支持下最终转化为冷静坚强的过程,让两人不但结下深厚友谊,更达成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默契。
“王元是个很聪明的人,比他女儿聪明得多。而且,他并不是只有王莹一个女儿,也不会只有风司宁一个女婿。”
知道风若璃言语未尽之意,秋原佩兰只是静静摇一摇头:“纵然王元提出,太傅也不会做那种事情的。”
风若璃苦笑一下:“是啊,他连你的心意幸福都不会忽略牺牲,怎么会随随便便决定自己的婚事?那不是柳青梵的为人。但他终究会选择一个人……亲耳听到林夫人的话,这里,还是非常难过。”轻轻点一点自己心口,风若璃强做含笑的秀美容颜流露出淡淡痛楚。“难过,并不是觉得自己输给了什么人,也不是什么强求不得的不甘——白琦说‘缘分’两个字,今生能够相识就是西斯神对风若璃最大的恩典。可以在沙缦帘幕之后看到他的笑容、听到他的声音,我已经不想要求更多。”
“殿下……”
秋原佩兰皱一皱眉头,刚要开口,风若璃已经舒展开眉眼。“佩兰,其实我要你陪我来,就是想亲眼看一看他真正喜欢的人的模样。”
秋原佩兰顿时一怔:“太傅真正喜欢的人?”
“是的。也许旁人会觉得她身份卑微,会以为这样出身的女子根本就不堪良配。可是对于柳青梵,公主和舞女从来就没有什么差别。一个女子,能够为了他从淇陟千里迢迢来到承安。而对任何人都是一样温和一样疏离的他,能够允许一个女子长久陪伴身边,给她真正的宽纵,任她在他面前放肆无忌。都说‘人同此心’,人的心都是一样的,如果不是因为彼此喜欢……”风若璃声音渐渐低下去,“佩兰,我真的不嫉妒。我已经有自己的驸马,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我已经有一个女人可以有的一切。我只是,我只是想认识她,我只是想知道她到底有多好,我只是想能够像喜欢真正的朋友那样去喜欢她……”
秋原佩兰紧紧握一握风若璃的手:“殿下,您的心意我都知道。”凝视着风若璃脸上清冷苍白的笑容,话在舌尖上转了几个转,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但是殿下,那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风若璃嘴角微微扬起:“我让人传了话,她很快就会到这里来的。”说着抬目看向水面,突然身子一震,“是她,她来了!”
秋原佩兰也是身子一震,缓缓将目光转向湖面,却被朗日下一片碎银似的粼粼波光骤然晃花了双眼。急急低头,只见风若璃紧紧抓住了长裙。用力眨一眨眼,再次将目光转向水面,秋原佩兰终于看清水上一叶小舟正悠然荡来。
“霓裳阁舞姬花弄影,见过倾城公主殿下,见过靖王妃殿下。”长篙一点,小舟顿时在湖岸边稳稳停住。红衣女子从船头轻盈跃下,随即笑吟吟地欠身行礼。
原来她便是盛名传遍承安的霓裳阁头牌舞姬花弄影……确实是非常美丽耀眼的女子啊!秋原佩兰心中忍不住赞叹一声,但目光随即凝在好友身上。
极慢极慢地扯出一个笑容,风若璃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不易觉察地微微颤抖着。“你就是花弄影姑娘。”
点一点头,花弄影心中不由满是疑惑:虽然身为道门影阁阁主之下地位最高的四天殿主之一,掌握着影阁全部的情报往来,对承安京中大小人物事情清晰无比,但这一次突然接到倾城公主风若璃的吩咐到侍郎府后花园相见,却是完全不在她预料之中。她对外身份只是霓裳阁的舞姬,虽然享有盛名,又得到柳青梵超出常人的青睐而远非普通舞姬可比,世俗身份地位的尊卑高下依然不能突破。风若璃以公主之尊召见,虽然来人言辞客气有礼,却是不容她不依令而来。风若璃原非普通公主,既得帝后宠爱,手下实际把握的势力也是极大。花弄影本以为她私下相邀是要询问上方无忌在霓裳阁的行事,于是早早定下腹稿。不料此刻相见,秋原佩兰也在她身边,而且两人一齐凝视自己,神情之间极是古怪,一时心中思绪纷繁,从来无所畏惧的她竟难得地生出退怯之意。
“你……喜欢柳青梵么?”
花弄影顿时瞪大了眼睛。
凝视着眼前红衣翩翩、妩媚却不妖冶的俏丽女子,见她神情很快由惊骇转为坦然,风若璃心中轻轻一声叹息。不等花弄影开口,“我知道了……那个人,原是没有女子会不喜爱的。”
听到风若璃叹息似的语调,陡然明白她的心意,花弄影一时只觉眼前杂花乱飞。饶是她素来镇定从容,此刻却是惊得连脸上表情都来不及做任何掩饰。风若璃苦笑一声:“不过,你莫害怕,也不要担心。这件事他不知道,或者说他不想知道,我也不会让自己增加他的烦恼。”顿了一顿,见花弄影无意打断,“他对女子向来温和包容,守礼却是疏离,从来不会让哪个女子真正靠近。所以我才想认识你,见到你……不是以公主的身份。”
“公主殿下,公子他——”
“他素来喜欢公子这个称呼。在宫里的时候是,在交曳巷没有外人的时候府中也都是这么叫。”风若璃微微笑着,看向花弄影的眼神温和中带着隐隐的羡慕。“这是让他愉快的称呼,因为无论太傅还是大人,都只会用重重的无聊朝堂、政务束缚了他。”
将手伸给秋原佩兰,风若璃缓缓站起身来。
被那双原该清冷淡然的双眸异常温柔地凝视着,花弄影硬生生将已经冲到嘴边的话重新咽回肚里。
“弄影姑娘,请尽你一切所能让他快乐,让他幸福。”
再次被吓了一大跳的花弄影拼命摆脱头脑中的一片混乱,急忙将欠身行礼的风若璃一把扶起。直直对上那双清亮然而坚定的眸子,猛然浮上心间的念头竟是直觉地脱口而出:“殿下当年……是因为公子的希望,所以才愿意嫁给上方无忌的是吗?”
感觉到秋原佩兰扶住自己的手猛然一紧,手臂上传来的痛感让风若璃笑得坦然。“是。虽然公主本来就比寻常女子更有为国效力的义务,但如果不是知道这样他的希望能够更好更快地达成,无法达成心愿的我宁可像大祭司一样终身侍奉西蒙伊斯大神。”顿一顿,风若璃脸上笑容缓缓加深,一边伸手抚上秋原佩兰微微颤抖的手,“而且,与上方无忌成婚,我可以为他做更多的事情,像协助靖王这样的事情……只要我能够做到,只有我能够做到。”
温柔恋慕在一刹那尽数敛起,风若璃脸上流露出骄傲的表情,清冷的眸子射出异常威严的锐利光芒:“答应我,花弄影,你能做到我不能为他做到的!”
沉默良久,花弄影深吸一口气,在风若璃面前跪下:“请殿下放心——弄影的身心都属于公子,弄影只为公子而活。”
正文 第八章 檐头自在风(下)
“姑娘是累了么?有些地方节拍乱了。”
淡淡看一眼低垂着眉眼,表情平静安宁的钟无射,花弄影随手将伴舞用的三丈长绸丢到梳妆用的镜台上。“无射,第四节的时候,你看着哪里?”
“我……”钟无射猛然顿住,抬起一双光芒明亮的眼睛,不闪不避直直看向花弄影。
花弄影微微皱一皱眉头又很快放开,“无射,我们都只是舞台上的戏子,而戏子的本分,是把该表演好的曲子、该表演好的舞蹈、该表演好的所有悲欢离合的感情全部展现到观众面前……脱离了自己的舞台,任何分心都是不该。”
眉眼间闪过一瞬的惊诧和了然,钟无射低下头:“原来姑娘……无射知道了。”
“原来我怎么了?”眼前人面容神情似乎又和下午花园湖畔那道身影有所重合,花弄影顿时忍不住心头恼火,第一次不是出于刻意表演地提高了嗓门。
“啊哟哟,这是怎么了?弄影姐姐怎么火了?无射妹妹又是哪里惹姐姐生气?隔着帘子都能听到姐姐的声音。”
随着轻快含笑的声音,一身白衣白裙,只有髻子上插着一只纯金燕子发簪的燕微雨掀帘而入。走近两人,燕微雨极老练地把花弄影按进椅子,一边顺手拎过桌上茶壶,将杯子斟满了茶水递到她手里。“姐姐先消消气。无射妹妹年纪小,有什么不是的地方慢慢教导着就好。下面还有一个舞,姐姐无论如何也不能乱了情绪才是。”说着转向钟无射,“怎么傻站着不动?还不赶快给弄影姐姐道歉?”
钟无射眉头轻蹙,却是立即欠身行礼。“无射知错了,还请姑娘不要生气。”
“啊,无射妹妹已经知错了,姐姐看在微雨的面子上,就饶过她这一回吧!”
花弄影深深吸一口气,向满面笑容的燕微雨摆一摆手:“微雨你……算了,你们去准备吧。”
燕微雨微微一笑:“姐姐也好好休息——压轴一场要没了姐姐,单靠我们可保不住霓裳阁的名头呢。”说着一把携住钟无射的手,将她带到外间去——花弄影是霓裳阁的头牌舞姬,就算是应邀到官员府宅上演出也有单独一个房间梳洗更衣。见燕微雨急急忙忙将钟无射拖离自己的“风暴圈”,花弄影苦笑一声,伸手按住自己太阳穴片刻,突然喝道:“什么人?出来!”
“你的警觉性降低了,弄影。”
月白色的身影缓缓从屋角橱柜边走出,月写影静静凝视猛然松一口气的红衣女子。“你的节拍连续错了两次,公子让我过来看一看,若有异状就帮你解决。”
花弄影单膝跪下:“请阁主回禀主上,弄影此处并无异常。”
看着女子脸上的坚决表情,沉默片刻,月写影静静点一点头:“弄影,你是公子亲口指定的贴身影卫。公子信你,我也信你。”
“多谢阁主。”
“今天到现在为止的所有节目,宴会上客人都十分满意,也要表演好最后一个。”
“是,弄影明白。”
“明白了就起来吧。”月写影微微笑一笑,“红儿,公子说,虽然节拍错了,但并不显得怪异突兀,圆转得很好。”
花弄影一怔,月白色的身影已从眼前悄然消失。
呆怔片刻,红衣女子终于伸手捂住面孔,轻轻笑起来。半晌,花弄影猛然停住笑声,起身走到门口。“微雨、田田、玉笙、蕤宾、无射、严蕊,你们六个进来!”

虽是夜晚,侍郎府后花园的水榭歌台却是灯火通明。王元与众宾到歌台高处依次坐下,将布置精雅的花园景致尽收眼底。只见一片宁静水面倒映着月光星辉,日间过分的繁华热闹尽数消弭,众人心中都不由生出安详沉静之感。夜晚清风徐来,拂动出粼粼波光,更吹散筵席之间萦绕周身乃至心头的酒气醺意,众人只觉神气顿时为之清爽振作,看向做出如此精巧安排的主人的目光也都充满了赞叹和喜悦之情。
而王元却是将目光投向风司冥:正是这位年轻亲王提议将最后的节目直接安排在花园之中,自己只是顺着他想法要求的有意讨好,却不想效果如此之佳。看向年轻亲王的目光更多了三分感激,三分赞叹。
感觉到王元目光,风司冥只是回以淡淡一笑。倒是他身边秋原佩兰见两人目光交流不禁有些微微的好奇。伸手将风司冥面前酒杯斟满,一边轻声问道:“是殿下要王大人做如此安排?”
风司冥微笑颔首,接过酒杯浅浅抿一口:“一个提议而已。”
“眼前的场景,倒有些像宫里的大宴了。”
秋原佩兰无心一句,风司冥脸上笑容顿时收起,沉默片刻,这才轻轻道一声,“是么?”
猛然意识到自己言语造次,所幸声量不高,众人又专心园林景致,相互品评议论不曾留意。秋原佩兰微微低下头:“殿下……”
“佩兰说得不错,眼前的情景,确实很像擎云宫堕星湖大宴的景象呢!”风司冥突然朗声笑起来,一边转向身边的风司琪,“五皇兄你说是不是?”
“啊,确实像……除了父皇母后不在,其他的根本就是一样嘛!”风司琪点头答道,伸手接过风司冥递来的茶果点心,“不过宫里更宽敞也更精致,侍郎府虽然好,可是完全不能和皇宫相比。”
“两位殿下说笑了,下臣哪里敢逾矩造次?”一直留心注意两位皇子,被两人说话吓出了一身冷汗的王元立刻附和道。
风司冥微微一笑:“而且王大人的园子是仿照柳太傅的宅子造的,五皇兄你看是不是有很多地方都非常眼熟?”
“对,确实都非常眼熟。”
虽然园中确有仿照柳青梵府邸花园建造的景致,但也不过是一处最多两处而已。不过身为皇亲国戚,私宅花园当中有些过分的华丽精致原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情,王元自然知道风司冥这般说是给了自己一个最好的台阶,风司琪的附和更是让他心中一安。刚刚想要附和,不料风司琪继续说道:“其实我是没去过柳太傅府上……不过柳太傅是九皇弟的太傅,九皇弟这么说一定不会错。”
水榭歌台上的众人指点景致交谈议论,音量都被刻意控制在礼仪规定的范围内,绝不破坏所在环境整体的宁静安详。风司冥风司琪两人都没有降低声音,加上众人虽然各自交谈,心思多半还在关注几位皇子,风司冥刻意放出音量的说话听得清清楚楚,风司琪老实坦率不加修饰的回答更是惹得众人纷纷埋头闷笑。坐在两人上首的风司宁也轻笑起来:“柳太傅是北洛的朝堂柱石,更是我兄弟的太傅。五皇弟居然一次都没有到老师府上拜望,真是大大的不该。”一边向微笑注目这边的柳青梵笑道,“柳太傅您说个惩罚的法子,可不能让五皇弟再这么懒散下去。”
青梵哂然:“既然二殿下如此说……那青梵明日便请五皇子到我交曳巷府中书房坐坐。”
风司琪少时便不喜读书,成年之后更是懒散成性,青梵此言一出,风司琪脸上顿时显出异常哀怨的表情。长幼尊卑有序,风司冥只能强忍笑意,风司宁却是立即大笑出声。一时气氛轻松活泼,就连王元也完全抛开了心上担忧,向青梵半开玩笑地道:“柳太傅可不要太过辛苦才好。”
青梵微微一笑,端起酒杯凑到唇边,却不立刻便饮。一双沉静平和的眸子凝视神情沮丧的风司琪片刻:“青梵只是想请池郡王过府尝尝今年的新茶,若是殿下不愿,也是不妨。”
“如果只是茶叶的话,太傅带到郡王府也是很方便的……”风司琪一句话还未说完,风司宁已经狠狠一眼剐过去,随即大笑出声。一众宾客尤其是女眷,也都再也忍耐不住,纷纷笑出声来。
便在这一派欢乐和谐的气氛中,丝竹之音悠然响起——
马头琵琶荡开水波层层,五十弦筝撒下月光轻柔,两只轻快的竹笛勾勒出月下花树烂漫,一管平和的洞箫引来一叶轻舟自远方悠然而来……
月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自五个方向荡来五只小舟,船头女子演奏乐器,船尾女子划桨荡舟,一齐向水榭歌台驶来。音乐由远及近,四种乐器不同的音色完美地交织融和,共同绘画出最优雅迷人的图卷。
五只小舟轻轻荡漾,极快地聚到一起。五名负责驾驶小舟的女子动作轻捷地操纵,使船尾相接形成五星形状,然后五人一齐伏低身子。众人耳边只听得“啪”地一声,随即一朵鲜艳明亮的烟花高悬水面之上。待众人收回目光,这才猛然发现湖上小舟相接之处五名女子拉开了一幅宽大的皎白雪绸,雪绸之上一抹亮色身影如旋风急舞。
用至轻至软的雪绸作为舞台,女子舞得激烈却不显丝毫急促凌乱。一头乌云松松绾着,淡金色的绸缎紧紧裹住娇妖玲珑的身子,轻柔飘舞的金色纱丽下女子白玉般的手臂自由舒展。双手双足上各有四个响金镯子随着急舞相互振荡敲击,发出清脆如鸟噪一般的悦耳声音,与小舟船头五名女子风清水远的合奏配合呼应,仿佛江水激荡起层层细碎浪花,顿时令乐声在悠扬之外更透出一份别样的活泼灵动。
花园到处扎着明亮火把,湖边水榭歌台更是灯火辉煌,女子一身淡金衣衫在火光辉映之下闪耀出微微红光。每一次足尖在雪绸上轻点借力,之后便是一阵急旋劲舞。舞到最为热烈处,便似一团激剧跳动的火苗。映着柔软雪绸荡起的层层波涛,更映着身后波光粼粼的湖面,仿佛冰宫水府最鲜艳的珊瑚仙子凌波而出,在世人面前骤然绽放出火焰一样的光彩。
众人只看得目眩神摇,连大气都不能出。
五名女子合奏的乐声渐轻渐远,女子的舞姿也渐渐放慢了速度,人们这才看清那白玉似的足尖滑过之处,雪绸上竟泛出闪闪的金色。四周明亮的火把灯光下,人们清清楚楚看到那飘逸而出的优美字体——
春。
江。
花。
月。
夜。
足尖划出最后一捺,执着雪绸的五名女子手臂猛然一振,女子的身子顿时随着两者的合力被轻盈地抛出,漫长的纱丽在水面上方舞出飘逸优美的线条——
歌台上众人惊呼声中青色身影如箭离弦,月光下一道琉璃光辉瞬间挥出,准确无比地缠住女子手中同样挥出的金色绸带;一提一拽,女子轻盈的身子已在空中借势从容转折,随即稳稳落在歌台之上。向主位上王元深深拜倒,清脆响亮地道:“霓裳阁花弄影,代阁中上下向大人大寿贺喜!愿大人福寿如江水绵长不绝,恩德荣耀荫蔽子孙!”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抬起头来,一双眀若春波的眸子若无心似有意地在众人脸上扫过,众人只觉眼前被一团金色火焰瞬间耀亮。
手上倏然一痛,风司冥猛然从一时目眩神摇的惊艳中收回心思。看向身旁的妻子,却见秋原佩兰目光闪动,视线却越过周身淡金光彩流动的花弄影,直直落到歌台边那道青衣潇洒的身影之上。
琉璃色的长索在脚下盘成一汪柔和水色,柳青梵双手负在背后,一双沉静的眸子如夜色幽深,静静迎上转身向自己本来的艳丽女子。
而展露在众人印象中那永远温文儒雅、平和淡定的青衣太傅脸上的,是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的、充满了纵容和宠溺的温柔笑容。
正文 第九章 天水无徵
按着约定,第四卷的上卷全部更新完后,每月都会解禁一定的VIP章节。希望大家多多支持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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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已经连续下了十七天。
从进入四月开始,承安的居民就没有看到过不带水汽的明朗天空,更不用说平常生活最熟悉的日月星辰。无论何时抬头,放眼看去,天地之间尽被雨水充塞,到处都是一片阴沉潮湿的灰白。
连续半个多月雨水连绵,京城里大小河道沟渠都满了。节节攀高的水位差不多可以用“危险”来形容。久居京城的人们非常清楚城市北高南低的自然地势以及贯穿城市的河水由西北向东南的走势,知道京城不可能真正发生危及基本生活的水灾。但是看着没过层层码头、浪头拍击堤岸的河水,人们心中总是难免有些不安:虽然北洛气候春夏相交之际多有雨水,但这一次的雨势之大却是多少年都没有见过。
在北洛人的常识里,春夏之交向来都是一阵风,一场雨,风停雨落,雨止风行,如此反复三四个来回,便真正进入炎炎夏季。但是今年的风雨却是相伴相随绝不分离:一阵风刚刚将雨水卷得稀疏,另一阵风立刻用从别处带来的雨水补足,似乎决意将这座古老皇城彻底浸泡在雨水之中。
望着窗外伴着突然刮起的大风再次密集起来的雨帘,风司冥轻轻叹一口气。
天空的阴霾始终不曾散去,积聚翻滚的雨云乌沉沉压在头顶,愈发模糊了白天和黑夜的界线。不过刚交申时,天色已经暗得如同傍晚时分。一阵凶猛暴烈的急雨之下,檐头垂下的密密水帘令人视线更加模糊,几乎都辨认不清两丈之外的植物花叶种类。目光所能及之处,庭院里一切植物都因多日连绵不绝的风雨纷纷显露出娇弱不堪倍受摧残的情态,就连素来喜欢阴湿环境的青苔墙藓都失去了生机——这些苔藓地衣类植物寄生必需的石阶墙壁,此刻都已经被淫靡雨水将外部的石灰和土层冲得干干净净,显出如玉石般光洁平滑的青石原料来。
举目四望,视线中唯一还能够稍稍体现时节特征的,便是搁在窗台上如雀尾屏开的天藻藤。绿叶间稀疏的米黄色小花点明了花期所在的初夏。只是过分湿润的空气令这原本恋水的植物也有些微微不适,平日用来吸收水汽的触手卷成一条条卷须在青翠的枝条间藏起,显出一副懒懒洋洋的姿态。
风司冥下意识地伸出手,捏住一片细柔叶片在指间反复搓揉。饱含水分的叶片迸裂出淡绿色的汁液,但是在潮湿的空气中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风司冥微微皱起眉,将搓成圆球的叶片随手弹出,目光再一次透过雨帘,投入到低郁阴沉的天空中去。
连续半个多月的雨落不停,然而北洛遭受到数十年未遇雨水的,不仅仅限于京城承安。
北海、渤海、潼郡三郡都有紧急公文递到承安,报告聿江、长川、巴溪、谭水等河流这一次换季众人始料未及的危急水情。其中最严重的,便是澄江上游暴雨积水的问题。
澄江是沧澜江的二十余条主要支流其中之一,河水贯穿京城,与同为澜沧江支流的子初江共同构成北洛京都的天然屏障。两条大河主河道都在承安西北,但子初江与沧澜江同为发源于大陆中央断云雪山山系支脉的河流,而澄江却是发源于北洛西北方向唯一的高大山岭——碗子岭上。北洛地处大陆北方,碗子岭已近沿海一带,海风湿润的气候和连绵的丘陵孕育出数条水量不小的河流,但除了澄江取道向南最后汇入沧澜江,其他河流都一路向北入海。澄江在承安京东南百五十里外与沧澜江交汇。作为碗子岭水系中水量最大的河流,正是它将其上游西北水情呈现在京城天子脚下的最直接物证。
承安已在澄江下游,此刻京城之外看到那本因河水明净澄澈得名的大河浊浪滔滔已极其惊人,上游暴雨不止的河段水情将是怎样危急的景象其实不难想象。而澄江仅是碗子岭水系中一条河流,澄江上游也是其他碗子岭水系河流发源之地与上游河段。连水量最大的澄江都有积水难泻的危机,如此推测,西北地区水情已是危急非常。
而且,国土全境连绵不断的雨水给各地信息的及时传达带来极大的困难。虽然柳青梵当年辅佐胤轩帝推行新政,重整河川水利,大修官道通衢,北洛全境的旱路交通系统有了极大的提高和改善。但各地毕竟地理环境千差万别,经济状况贫富不均,加上西北民族众多信仰殊已,从沿海到内陆的旱路交通远不及河工建设完善,此刻水路因天气见阻,其中不足便鲜明地显现出来。朝廷已经连续三次派出官员前往碗子岭地区实地察看,但信息回报的速度和当地具体的情况完全不容乐观。
风司冥微微皱一皱眉头。想到今日澹宁宫中匆匆结束的小朝,胤轩帝似是随口提到一句前往西陵的使节团时淡淡的神气,年轻亲王一贯平静无波的脸上也显出忧虑之色来。
郝哙那边,已经整整十天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了。
这其实是早已料到的情况:通讯的鸟儿不善于在这种天气飞行,强行传递信息反而会引起旁人的注意。而改走旱路传讯人员同样会因天气阻于路途。虽然道门出身之人远比普通传信兵丁善于应付各种恶劣天气和沿途状况,然而面对真正强大的自然天灾人力总是有所不能及。何况郝哙已经离开昊阳山紫虚宫,脱离首席弟子身份,对道门势力只能暂借同门支援,其下确实的体系不能真正为他指挥动用。从其他渠道传来的消息证实京城向北方渤海、北海两郡的水旱道路都被大雨阻碍,风司冥虽然心中焦虑,一时却也别无他计。
但与郝哙暂时失去联系,也就意味着此刻完全不知自西陵回归的风司廷与使节团一行的动向遭遇。西陵念安帝册立嗣子上方敏淳为太子,作为会盟之友、姻亲之属的北洛自然要遣使道贺并以王族皇亲身份参与太子册立大典,因此胤轩帝风胥然特意选择迎娶了西陵吉昌公主的三皇子风司廷带领使节团亲往淇陟。四月二日太子册立大典结束后,风司廷拜辞念安帝启程回国。使节团取水路由沧澜江主河道顺流而下,不过五日便进入北洛境内。本以为使节团此行一切顺利,不料刚到北回津口便遭遇百年不见的大雨。风司廷于是选择沿炳川北上,循官道越过沿海丘陵,在碗子岭下再由澄江返还国都。
北洛春夏之际的雨水原是由西北向东南带状推移,风司廷选择这条路线的原意便是避开雨水高峰。不想今年风雨有异,使节团一路疾行,还是在碗子岭下、潼郡地界被暴雨恰恰困住。潼郡在六大郡中可称富庶,郡制官衙职能相符,使节团纵然被困有郡衙官署照应也无须担心。郝哙的密信传讯中也说明了风司廷暂居郡府留待路途情况好转的打算。只是十日前郝哙传紧急密信说碗子岭骤降暴雨水情危急,风司廷已经亲自前往察看;随后一天风司廷加急直上胤轩帝的奏则廷报更是令承安朝廷上下顿时震动。各地关于今年水情的报告不少,但因此一来全国气候变幻带来的巨大后果正式成为朝廷关注的最重大问题。而大雨阻塞路途导致信息不畅,风司廷急报之后便再无消息传来,承安京中众人担忧西北水情益发惶惶不安,而对身在实地的三皇子的安危也是日日悬心。
伸手揉一揉太阳穴,手臂放下之时无意间掠过窗台,发出“嘎达”一声轻响。风司冥顿时转过视线,目光落在手腕艳红的珊瑚珠链上。脑中瞬时回想起使节团离开京城之前胤轩帝在澹宁宫和御花园的两次召见,风司冥不由皱紧了眉头,脸上忧色顿时加深。
前年潼郡郡守李耀贪权渎职,倦怠河工,导致无灾之年百姓却因洪水流离,被胤轩帝派往彻查此事的七皇子风司磊就地格杀正法。胤轩帝任命了新的郡守并委任风司磊为督察,重新整治顿河水利,而毗邻潼郡的渤海郡也同时疏通与顿河相联系的溥水、浫沟。这次北方水网的整体重修,是胤轩十九年整整一年中国家投入最大人力物力财力的工程,朝廷自然要检验其功效。令裴征为风司廷护卫,使团归途之上暗中察看顿河水利,便是胤轩帝风胥然在使团离京之前向统筹安排此次出使工作的风司冥特意交代下的任务。但工程方完便遭遇今年这般雨水,却是连早有检视之意的胤轩帝都不可能料到的事情——如此天灾当前,水利河工是否有差已经不是目光所瞩的关键,如何统率指挥当地官员携同百姓抵御洪水保卫家园、并尽可能减少百年难遇的灾害造成的损失才是当务之急。
而讯息不畅,无法知晓当地详情,却是此刻最令人无奈而为难之处。
天色益发阴沉,雨势却是毫不见缓。抬头望向淫雨无歇的灰蒙蒙的天空,风司冥幽黑深沉的眸子精光闪动,锐利的目光像是要硬生生划破雨帘云幕。
院中突然传来一阵不同于雨落之音的水声激响,顿时惊动沉思中的年轻亲王。循声望去,一道黑影已经由他所站的窗台窜入书房。低头瞥一眼被溅上一串水迹的淡色衣袖,风司冥眉头皱起,目光转向书桌,脸上渐渐显出阴沉不悦的表情来。
浑身湿透,毛皮紧贴身体,体型原本就只有猫大的小玄天狐显得比平日更小。同往日一样,小狐狸习惯性地直接窜上书桌,将一只咬断了脖颈的鸟儿丢在一边,随后卧在正中一张薄羊皮垫上开始整理皮毛,全不理会一身雨水淋漓早已将书桌上纸张书籍糟蹋个透彻。
身体被阴影笼罩,小狐狸似是感觉到什么身体猛然一僵,随即停下舔毛的动作,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瞪住风司冥。
风司冥静静看着玄天狐身下那份写了一半的奏章:厚实的纸张水迹斑斑,奏章上的文字被晕开成一片不知所云的墨团,含糊混乱得就像此刻头脑思绪……“秋原佩兰!”
听到书房中一阵物体碰撞的声音和风司冥的大声呼唤,原本在书房外间跟府中几个分理总管商议事情的秋原佩兰急急奔进房来。一脚才踏入门槛,怀中已经多了湿乎乎的一团。诧异地抬头,却对上年轻亲王掩不住烦躁和恼怒的眼。
“你怎么管教这东西的!宠得连这里都敢乱闯!”
目光在笔架倾倒、纸张散乱潮湿的书桌上极快扫过,秋原佩兰扣住怀中骤然受到惊吓而努力挣扎的玄天狐,略略后退一步欠身低头,轻声道:“是臣妾没有管教周到——这里王爷这就叫人进来收拾么?”
“不用!”
眉头紧拧,风司冥的语气显出少有的粗鲁不耐。瞥一眼秋原佩兰略显惊愕但随即恢复平和的双眼,一阵窒闷再次迅速掠过心头。
身子下意识躲闪过风司冥的行步路线,看到在府中一向温和守礼的风司冥丝毫不顾外间几个总管手忙脚乱的行礼,更不理会一旁仆从侍女急急忙忙跑近身前伺候雨具,就这么冒着雨大踏步穿过庭院向王府前院走去,秋原佩兰一声“王爷您……”的呼声顿时噎在咽喉。
心中微一呆怔随即恢复镇定,秋原佩兰脸色一沉,目光在一众总管仆役脸上缓缓扫过:“方才跟你们说的话,都记在心里了么?”
“是,王妃殿下!”被那威严目光一扫,众人纷纷低头。
“知道了便起去——张乐!”
被点名的总管张乐顿时抬头:“在,娘娘!”
“去前院看看殿下是否要出门……”
一句话还未说完,秋原佩兰已经听到一阵人声喧哗。急急抬头,只见秋原镜叶半披着蓑衣直奔过来,身后府中长史苏清手中抓着雨伞却不张开,跟着秋原镜叶直接冒雨冲到自己面前。
“姐姐,冥王是怎么了?这么大雨什么都不穿戴,骑了马就冲出去……难道宫里出事了?”
秋原佩兰顿时急抽一口气:“殿下已经出府去了?这么大雨,他是去哪里?”
秋原镜叶闻言一呆:“殿下没说?”扫一扫周围众人,秋原镜叶眉头陡然皱起,看一眼旁边脸色同样顿显忧色的苏清,“不是宫里宣召……难道是太傅那里?也对,这鬼天气除了太傅没人知道更多信息——那我立刻赶到交曳巷去!”随手将蓑衣领口带子系紧,“姐姐,钦天监说这雨还得有四五日,传谟阁那边发了宰相令,叫宗亲王族并朝臣官员府上准备好钱粮杂物应对承安周边受灾进城的百姓——林大人叫我先到这里说了,殿下既然……我这就往太傅大人那里去!”
话音尚未落尽,秋原镜叶已经转身向外走去。
看着同胞手足的背影,秋原佩兰深吸一口气:“你们没听到秋原大人刚才的话么?各人该做什么还不快去?”低头看一眼还在怀里的小玄天狐,秋原佩兰定一定神,这才再次抬头对上苏清。“今日情势,王爷许是要留宿太傅府上。”
“苏清明白。苏清这就带人过去伺候。”
“不,你一个人带个驾车的小厮过去就够了。”随手解下腰间一块玉制令牌,“先往宁平轩取了要用的东西——王爷走得急,图册之类你知道都在什么地方。”
苏清略退一步欠身行礼:“是,王妃殿下。苏清这就去办。”
秋原佩兰略略颔首。待书房周围众人各自领命散去,秋原佩兰这才将目光缓缓转向雨落如注的阴沉天空。
今年的这场雨,对北洛的百姓实在不是幸事啊……
正文 第十章 万里风云惊雷动(上)
生日生日,解禁一章以示普天同庆之意!顺便在此感谢为眉毛熬夜写评的小安,更感谢所有支持眉毛的读者们,眉毛在这里向大家鞠躬了!顺便,关于长评有奖,眉毛会把计算时间放到本周五,所以,大家继续努力写评吧!眉毛会努力更新回报大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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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吕、蕤、宾!”
花弄影一字一顿狠狠喝道,霓裳阁中央大厅顿时丝竹俱寂,鸦雀无声。
“一个音两个音不准也就罢了,平平正正的宫调竟然能够窜到商调——你当霓裳阁的招牌是池塘里的蛇虫蛤蟆、肉案上的死鱼烂虾,想打就打、想砸就砸的么?!”
按着五十弦筝的手不住地颤抖,突然“嘭乓”一声大响,五十弦筝翻下琴桌,年轻女孩的身子也随之软软倒下。
见吕蕤宾昏倒,众人忍不住一声低低惊呼。正在排练的歌舞完全停顿下来,演奏乐器的其他年轻女孩子脸色转为煞白,神情之间掩饰不住深深的畏惧。阁中几个歌舞出众,年纪也略长的姑娘,偶然扫过吕蕤宾的目光或有透露出两分同情,只是当着盛怒之下的花弄影却是没有一个敢起身过去相扶。就连站在一边监督阁中歌舞排练的霓裳阁老板许妈妈此刻也噤若寒蝉,一双老于世故的眼睛视线直直盯在了自己的绣花鞋尖上,再不像方才那般在舞台上转来转去。
“六儿、四喜,将这丫头丢回她房里,从今天起三天除了水什么都不许送给她吃,也不许离开房间一步——商寅娘,吕蕤宾的位置暂时由你补上!”
花弄影一边随口吩咐,锐利如剑的目光在众人脸上冷冷扫过:“别以为下雨天客人稀少便可以凡事悠闲放松了精神,更别想着有张漂亮面孔招人喜欢就可以把练习当儿戏!霓裳阁不是‘夜来香’、‘媚娃馆’那种买笑卖笑的地方,想靠那些手段吃饭的,趁早给我滚出去!”
花弄影身为霓裳阁头牌舞姬,也是阁中实际上的当家作主之人——虽然霓裳阁明面上的老板鸨母是许妈妈,但是生性机灵又最善察言观色的歌儿舞女却是一眼便能分辨谁才是真正的老板主子。花弄影在霓裳阁中时日并非最长,但舞蹈绝技、热烈性情、灵活手腕乃至结交的官商士子显贵程度都是阁中其他人无可比拟。而平日在阁中发号施令指挥施为,许妈妈每每听命用事,这些众人也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霓裳阁以歌舞百戏称绝承安,尤其歌舞一块新、奇、精、巧诸般特色引得每日顾客盈门。近日京城雨水连绵客人稀少,阁中因是趁机排演新创节目,正是花弄影全局主持。此刻见她对吕蕤宾惩罚如此严重,众人心中惊惧之外不由纷纷暗生不满不平。
然而听到她最后一句,众人却又顿时默然:霓裳阁以纯粹歌舞娱乐之所能够在承安京立足,阁中登台献艺的女子乐师不受顾客轻视玩弄,没有绝对的演出水平根本不可能实现。对排练、演出要求极为严苛,甚至到达惟表演是问、其他一概不认的地步,舞台上每一个动作每一段唱腔都力求完美无瑕,这原是霓裳阁保全阁中艺人自尊的最有力手段。花弄影豪爽潇洒,待阁中一同演出献艺的姑娘姐妹素来极好,只有“轻慢演艺自降身份”这一项是她的大忌。吕蕤宾样貌出众,颇有些贪懒爱娇,花弄影最近对排演看得较往常更为严格,她偏偏在这种时候走神犯错,引来严辞厉责实是难免。只是她年纪不满十七,一时受惊竟至于晕厥,众人心中难免有些怜悯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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