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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远:那些忧伤的年轻人

_4 许知远 (当代)
对于一个懵懂的19岁少年来讲,前方的道路光明却无序。他希望在这充满分叉的路口寻到一条归属自己双脚的路。而在此之前,我阅读到的一切书籍都向我暗示,大学是这样一个地方。在这里,有许多充满智慧的长者,向你传达他们积累多年的经验,帮助你辨明方向。他们可以激发出你的热情,激活你的心智。我怀疑,我不知疲倦地在三教里乱串,正是处于这一本能性的渴望。
显然,我渴望寻找方向的灵魂遭受了粗暴的冷遇。我的老师似乎更习惯于让我的大脑塞人各种公式数据或者理论。他们没有热情或者没有能力,赋予这些公式数据理论以意义,更糟糕的是,他们似乎压根看不出台下那群头发乱蓬蓬、满脸一触即发地热情家伙们,是一颗颗灵魂,而这些灵魂是如此渴望被引入某种奇特的旅行之中……
我不知道阿兰·布鲁姆是如何去充当这个灵魂的导游者的。但是后来,我读到一本有关哥伦比亚大学教授艾德勒的书。这位教授的授课方式是这样的,他每周布置一本经典著作让学生阅读,在下周的课堂上,将就这本书展开讨论。每个学生都必须阐述其独特的观点,而艾德勒像一位窥探者一样,深入每一个发言者的内心世界,逼迫它进行更深入地思考,诱导他进入一个更宽广的空间。于是,每一次讨论都演化成了一次心智上的格斗。
燕园的记忆 灵魂导游者(2)
这是一种怎样的高峰体验。我甚至可以猜想出,那些与我年纪相仿的家伙,如何在课堂上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气急败坏,时而不知所云的模样。但正是在这过程中,他们最大限度地探索了各种可能,让自己的思维在不断撞击中成熟起来。这也正是阿兰·布鲁姆所说的让他们获得思考的能力。
当然,我并非奢望每一位老师都能具有艾德勒能力。但是,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我们的大学教育者从来就没有赋予灵魂导游者的意义,他们更多的从事的是知识的灌输者。于是,一届届地学生茫然走进校园,然后更加茫然地走出校园;在进人大学时,他们怀着某种渴望,走出校园时,却带着深深的失望。
燕园的记忆 大二的一天(1)
不知不觉我就大二了,没注意啊,又苍老了一岁,也好,那满脸好奇的稚气总算消退了,不用贴上标签似的走在燕园的哪里都被人小看成新生了。因为年龄长了,思想可能也伴随着成熟了,据说会毒害青年思想的图书馆的港台期刊阅览室也可以进了,长大也不坏。当然大二了,新生的锐气也消磨没了,再不会满怀喜悦地去听讲座,再不会万丈豪情地去畅谈国际民生问题,再不会积极可爱地去参加社团活动,大一时对漂亮女孩的不成熟的期望也藏到心里去了,只是偶尔躁动一下,搅得自己心神不宁。还有理想,刚进校时,咱的心气比天高,一年了,也该正视自己了,就是一俗人,希望越高,失望越大,其实大学嘛,好好修养生息四年的地方……人家不是说大学有四个阶段吗,大一呐喊,大二彷徨,大三沉沦,大四朝花夕拾吗,是啊,大一的确是喊累了,到底人生该是怎样?我的追求呢?我的抱负呢?我又糊涂了,果然彷徨……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得快。
哎哟,天又亮了,学校那个该死的喇叭又他妈的响了,大清早的,中东和谈跟我有什么关系,加利要下台了,下就下呗,何必早晨六点半就告诉我呢,大冬天的,被窝一刻值千金啊。学校真是不体恤民情,上课时间安排那么早,大好青春年华,却弄得整天睡眠不足,跟个睡死鬼投胎似的,怎么能精神百倍去迎接挑战。啊欠,好漂亮圆满的口型,起就起吧,不足的觉高数课再补吧,高数教授真不错,不爱点名,而且讲的内容真是太催眠了,想想这些,心里就一阵甜蜜……
被子还叠吗?我看不用了,反正中午还要回来睡,人不能总是把精力浪费在不必要的重复事件中,多不划算。年轻人,邋遢一点是个性,整日一尘不染的,跟个姑娘似的,多没味道。我看其他那几个小子也没叠,更不能突出自己了。牙还是要刷的,糟糕昨天又忘记买牙膏了,又得用小五的了,这家伙老使“中华”,害得我也只能用“中华”,凑合用吧,总比没有强。SHIT,今天的“中华”也快没了,瞧它那干瘪的身材,我记得它昨天还挺丰满,曲线圆滑,怎么衰老得这么快,肯定是小六他们捷足先登了,这帮小子,下手快而狠……去对面借吧,是借,尽管从不还……
水池边上堆满了人,懒鬼,都不早起,跟我抢水龙头……厕所里也客满了,全忙着清除昨天的负担,轻装上阵迎接新一天的挑战。人有三急啊,面对自然的召唤,等待的人心急如焚,焦虑之情,痛苦之状,写满脸庞。生活处处有折磨,这是哪位哲人的话,真是太有道理了……
吃饭,早餐还是要吃的,吃饭可是人生一大乐趣。占有另一种生命的肉体,让自己的占有欲得到充分满足,不亦快哉!嗯,我对面那个女孩似乎还不错,不过吃相实在是糟糕的很,现在的女孩太不注意自己的仪表了,尤其是理科女生,明明先天不足,还不后天补过,偏偏又放肆如斯。今天的油条,枯瘦得像千年的僵尸,没有一点油水,还煳了吧叽,食堂的大师傅真有水平,净做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东西。
高数老师总是勤奋得让人汗颜,除了几个习惯占座的物理系女生就数他到的早。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上来就是满满一黑板公式定理,而且课上一句废话不讲,一节课下来唇干舌燥,满身的粉笔灰,除了肃然起敬,我实在是无话可说了。可老师再辛苦,总是给人感觉缺乏乐趣,僵化的公式加上僵化的说教,睡意又浓了。人该顺其自然,庄子说的,既然困了,就睡吧,何必死撑着听课,反正听不懂。
大梦谁先觉,太阳当空照,我的精神又来了,关键是高数课下了。去晒晒太阳吧,高数课完了的时候我的心情总是特别好,还有这么好的太阳,真想找个姑娘聊聊天,算了吧,看看周围的女孩,都是长成那个样子,这也不奇怪,但凡长得水灵点的姑娘谁能考北大物理系,大好青春时光却要做孤家寡人,除了怨恨自己命苦还能说什么呢。想起清华同学的一首民谣,其中两句是“清华某女一回头,震倒两座教学楼,清华某女再回头,滚滚长江水断流……”言语不无夸张戏谑,却也是满含无奈与辛酸,其实北大比起清华又能好多少呢。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这是惟一能自我安慰的,清华、北大的学生学习那么好,为什么,这是有深层次原因的……
燕园的记忆 大二的一天(2)
英语课还是蛮有意思的。一个长的不错的女研究生代课,个子高高的,线条不错,还留有披肩发,我对披肩发向来印象良好,周慧敏、关之琳都是吧。英语也比高数来的容易,动嘴说就是啦,跟聊天没什么两样,再说一个女孩子总比高数的老教授给人的视觉效果良好多了……
今天的内容是学唱英文歌曲,据说很练发音,这个女孩子还挺有花样。问我想唱什么,随口答道《DANGEROUS》。迈克儿·杰克逊的味道,老师恐怕不行吧!果然,今天只能学《昨日重现》(YESTERDAYONCEMORE),又是“沙啦啦啦啦啦”,平时听还听不够,竟然要学。不过总比背单词强。还真别说,这小姑娘唱歌还真不错,挺柔和抒情的,唱的时候长发一甩一甩的,赏心悦目啊,真恨自己晚生了几年。爱情是没有年龄界限的,这是谁说的,这是在中国,好像这句话不是太适用,真找个研究生女朋友,我那帮哥们儿还不得骂我有恋母情结。
又在胡思乱想,人性本恶啊,稍不留神就要堕落。下课了,看看英语老师,因为唱歌而微红的脸,依旧的飘飘长发,自己竟有点儿犯罪的感觉。有什么事吗?看到我发愣她竟问我,没什么,我赶紧溜吧……
好在该吃午饭,午饭是支持上午四节课的最大动力,所以一下课,瞧这些男男女女们都放弃了平时好不容易装成的绅士风度和淑女作风,朝着食堂大步流星地只争朝夕,比我还急。食堂里的人好像比饭还多,没买着饭的一个个急不可耐的样,买上的家伙满脸一副成就感,踌躇满志的,放开大嘴不怕噎地吃上了。想起当年西南联大的食堂里的一副对联:“撑大肚皮吃饭,放开眼界读书。”50年过去了,对于吃饭这一条,北大依旧牢记在心,时时刻刻不忘遵守,而说到读书,实在是放不开眼界了。想想真逗,西南联大那帮家伙平时饭也吃不咆,书却念得那么好,杨振宁他们好像都出自那时候,现在呢?我老吃小炒,还老提心吊胆地怕不及格,很多事情都是惊人的奇怪啊……
又可以午睡了,床,我亲爱的床,老是有魔力把我吸引上去,姑娘和床两者不可得兼的时候真是不知道该选哪个。据说法国的笛卡尔那家伙一天有14个小时是在床上度过的,简直能与婴儿媲美,所以这小子发明了复数,还成了思想家,还有《欢乐英雄》里的王动,凭什么厉害如斯,在床上躺出来的,不会休息的人必定不会工作,千古名言。睡吧,踏踏实实心安理得地睡吧……
下午又是中革课,一个酷爱点名、以记他人旷课为乐的年轻小伙子讲授。时针指到两点的时候,教室里开始陆陆续续进人了。先抢占有利地形,直奔最后一排最偏的一角,前三排是死亡地带啊。又是一长串的名单,呼应的声音此起彼伏,不断有相似的声音出现。狡猾的老师对可疑的名字又点了一遍,于是出勤率又狂降不少百分点。老师开始成就感十足地讲解放战争了……逃过这一劫的人也开始满脸喜悦地梦周公去了,或躲在一边听音乐,又是排行榜,凑合听吧。对,高中时那个邻班的女孩长得真是挺水灵,好久没问候了,写封信表示下关怀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没有伴的夜晚总是很难挨,月亮挺亮挺胖的浮在天上,想想吴刚这家伙也不赖,虽说住的偏点儿,可毕竟还有嫦娥作陪,绝色美人啊。未名湖边上正杨柳岸晓风残月呢,帅男靓女们正在进行爱情必修课呢,真是香风醺得人人醉。我该怎么办?去上自习?对,去上晚自习!此时此刻才能表现我的勤奋好学。遥望着女生楼的灯火,咽了咽口水,中国为什么那么穷,资源配制不合理啊,除了无奈,还有什么可说的……
总算熬到九点了,打道回府,从教室归来的感觉总是很带劲。今晚学什么了,让我好好回忆一下,真不大清楚,学习嘛,重在参与,不要总把精力放在一题的得失上。又可以回宿舍聊天了……原来大家都回来了,有什么新收获吗?不是问你光学,我的意思是看到什么耐看的姑娘了吗?看见了,怎么没跟她搭讪,这么好的机会也错过,你知道咱北大找出个中看点儿又没主的女孩不容易,怎么没胆量,你就说是我的兄弟呗,她不冲你,就是冲我也会给你面子啊,太没用了,打小看你就没什么出息,到了北大也没什么长进,白跟了我这么多年了,真是……
燕园的记忆 大二的一天(3)
去锻炼吧,现在的女孩都喜欢施瓦辛格型的,像你,我劝你还是守身如玉吧……
去看打游戏吧,新到的《金庸群侠传》,挺有意思……
聊聊你的初恋吧,一直没听你说过,别憋在心里到时发霉了……
208又开大学生健康教育讲座呢,那个叫朱什么的,特能白唬,据说还有第一手教材,不能错过……
要不咱们喊一段英文吧,看《勇敢的心》了吗?梅尔·吉布森那段演讲简直太棒了,不知道迷倒了多少痴情少女,我得练练,“IamWilliamWallace……”别喊了,家属楼的小孩子都被你吓哭了,这附近哪有家属区啊,不是昌平有吗?……
该熄灯了,睡吧,明天还得踢球呢,现在就睡,你睡得着吗,再聊会儿,怎么小P还没回来,又跟他女朋友涮夜去了,哎,有人陪的男人真幸福……
该睡了,12点了,有点儿饿,小六你那儿有饼干吧,拿出来,别藏着了,省得明天再坏了。差不多饱了,有点困了,我的枕头真舒服啊,真希望明天早晨断电停水,老师出不了门,再让我睡个三天三夜……
燕园的记忆 流动的圣节(1)
1961年初,海明威在接受了电休克疗法之后,加速了《流动的圣节》的写作。这位身体随时处于崩溃状态的老人心中似乎已经明了:这次,他陷入了比“桑地亚哥”更艰难的困境,疾病与衰老这条大鱼正在大口大口地吞噬他的生命力。
海明威选择的搏斗方式是对于青春的回忆。对于这个即将死去的老人来讲,还有什么比1921—1926年的巴黎生活更让人怀念的呢?当那个22岁的年轻美国记者兼作家踏上巴黎的时候,尽管他迷惘、贫困、默默无闻,但只要年轻,这一切算得了什么?年轻让他的食欲很好,因为常常陷入饥饿,所以才品尝到冰凉的啤酒、油煎土豆和又粗又大的法兰克福红肠的绝妙味道;因为年轻,所以性欲很强,所以在傍晚“我们读读书,然后上床做爱”;因为年轻,他那么渴望得到成功,所以,他在一间不保暖的旅馆里这样为自己打气:“别着急。你以前一直这样写来着,你现在也会写下去的。你只需写出一句真实的句子就行。写出你心目中最最真实的句子。”
“我坐在一个角落里,午后的阳光越过我肩头照进来,我在笔记簿上写着。侍者给我端来一杯牛奶咖啡,等咖啡凉了,我喝下半杯,放在桌上,继续写着……以后有的是日子,可以每天写一点。其他的事都无关紧要。我无法想像60岁的海明威在做出这样的回忆时怀着怎样一种复杂情感。他在巴黎寻找他的文学理想,与形形色色的人相逢交谈争吵,像《太阳照常升起》里人物一样在苦艾酒的滋润中成长,为了不起的菲尔茨杰拉德解除性苦闷,还有被一位斯泰因称作“你们都是迷惘的一代”……这一切在40年后回忆起来充满兴奋与忧伤:“巴黎是一座古老的城市,而我们很年轻,这里什么都不简单,甚至贫穷、意外所得的钱财、月光、是与非以及那在月光下睡在你身边的人的呼吸,都不简单。”
像海明威所有的作品一样,《流动的圣节》是对于现实的一种报复。传记作家肯尼斯S.林恩对此这样评述道:“他似乎又一次击败了他的无能和愤怒,用写作的魔法驱逐了它们,用对街道、咖啡馆、佳肴、美酒、朋友和妻子的回忆来治好了病。长时间的工作使得1921年至1926年的巴黎对他来说变成了一个象征,代表着过去的他。”
这段评价暗示了《流动的圣节》的真正动人之处。真正激动人心的不是巴黎,而是海明威留在巴黎的青春。我接着读到1964年《先驱论坛报》对于《流动的圣节》的专栏评论:“然而尽管他一一列举了佳肴、美酒、巴黎的街道……甚至在描写中弥漫着一种极其幽默的气息,可里面还是一种混沌与死亡即将逼近的格调。”
这句话终于揭示了《流动的圣节》的内核——面对死亡时,对于灿烂生命的渴求。巴黎与青春本身相比于这种渴求已经黯然失色。这本书打动我们的,是一种充满惋惜与向往来回望生命的态度。在缓慢的叙述节奏中,海明威鼓足了最后的勇气,参与了这场惊心动魄的搏斗。他必须用他尚能清晰活动的大脑和仍然灵活的手来抢救他不断流逝的生命。他把每一个青春时的细节都铺展开,希冀它们能滋润已经干涸的身体与灵魂。
我在阅读这本书时,时常会猜想海明威自杀时的情景。在那只12毫米的双管英式猎枪抵住他的嘴时,他眼前闪过的是20年代的巴黎吗?那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衰老吧,那个年轻的美国作家会觉得明天是永远过不完的……青春对于那时候的海明威来说,不过是个习惯式的语态,他可以放肆地挥霍他的时间、才华与精液,还有刻薄……
这一切对于那个写作《流动的圣节》的已经衰弱之至的顽强老人来讲,具有怎样的诱惑。也只有此时的海明威才能赋予在巴黎的青春以永恒的生命力,没有苍老、衰弱相映衬的青春是缺乏真正触动心灵的力量的。
1918年,19岁的海明威在米兰说:“与其在年老体衰、万念俱灰时死去,还不如在这无不充满幻想的幸福的青年时代死去,让生命在灿烂的光明中消逝。”
燕园的记忆 流动的圣节(2)
40年后,海明威对他的朋友这样讲:“假如你有幸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那么你此后一生中不论去到哪里,她都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个流动的圣节。”
62岁的海明威就带着这个流动的圣节离开了人世。在开枪的刹那间,这个老人的脸上该洋溢着怎样的幸福与欣慰:他又看到了那个无不充满幻想的幸福的青年时代,那时的生命是如此的灿烂光明……
燕园的记忆 溶解在香水里的惊心动魄(1)
奥斯卡·王尔德曾经在一篇对话里提到,音乐向我们揭示了我们迄今为止没有经历过的个人往事,促使我们悲叹我们没有遭遇过的不幸和没有犯下的过错。在这位天才诗人看来,每一个跳动的乐符背后,可能都蕴涵了无限丰富的情感与事件。
对于小说《香水》的阅读,让我体验到王尔德式的情感,只不过,在这里每一滴香水取代了每一个乐符。在北京有点平庸的春天,这本混合了欲望、罪恶、腐臭当然还有香味的小说,破除了现实与历史、真实与魔幻之间的界限。这是一次惊险而怪异的阅读旅程,我利用鼻子而非通常的眼睛完成了整个过程。小说散发出的诡异味道有效地把我拖人了另一个空间,在这里,我嗅到了18世纪巴黎的味道,少女身上的醇香,罪恶与美丽的完美结合,还有掩藏于每个人体内、随时等待爆发的欲望……
对于主人公巴蒂斯特·格雷诺耶来讲,这个世界不过是各种气味的混合,而他那灵敏得不可思议的鼻子正是这个王国的主宰者。在现实世界里,他的生活不堪如一只扁虱;而在气味的世界里,他是绝对的贵族。他反抗世界的惟一方式就是对各种气味的占有。
一次偶然,格雷诺耶痴迷上了美丽少女的体香,而永久地占有这种香气的惟一方式,是利用精绝的香水制造技术,将少女的气息牢牢地束缚住。在一座小城里,一连25个美丽的少女,被突然用棍棒打击而死。当全城人都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慌时,香水奇才格雷诺耶不慌不忙地把那可能迅速消失的少女的香气收集起来,制作成香水。他丝毫没有罪恶感,他只知道他需要她们的香气。这些刚刚开放的少女所散发出的卓绝味道,伴随着死亡的到来达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
作为阅读者,在一连串谋杀间隙,我在与小城居民陷入同样的恐惧的同时,也陷入了一种强烈的矛盾之中。我在感到恶心与唾弃之余,竟然对于下一桩谋杀,怀有了某种异样的期盼。我的内心深处隐隐地默许着格雷诺耶的做法,因为他正在完成一项前所未有的工作,他在制造着人类历史上空前的香气与美丽……而这种美丽与香气在暴力与恐惧的映衬下,具有惊人的感染力。美丽与邪恶的共生这已经成了人类文化史上永恒的主题。罗伊F.鲍迈斯特尔对此分析道:“邪恶的一个根源就是人类对于理想的不断追逐。当人们坚信他们站在正义一方,而致力于改善世界时,他们经常理所应当地运用强硬的手段来对付反对势力。”
对于很多唯美主义者来讲,美丽是这个世界存在的绝对前提。所以,对于美的理想绝对追逐,就常常转换成一种暴力。对于格雷诺耶来讲,他追逐着这世界至高的香气,因此他获得了藐视生命的特权。如果你耐心地回望整个人类历史的话,你肯定会发现那么多格雷诺耶充斥其中——比如希特勒屠杀犹太人的目的是为了更干净的人种……《香水》中描述的不过是将这些情境极端化……
格雷诺耶在谋杀掉第25个少女之后,终于被抓获了。在即将行刑的时刻,这本诡异的小说终于迎来了它惊心动魄的高潮。当充满仇恨的群众围绕在刑场之时,格雷诺耶悄悄地释放出了他制造的致命的香气。书中开始出现这样的描述:“聚集起来的一万名男女老幼,像被情人的魅力征服的小姑娘那么柔弱。一种强烈爱慕的、温存的、完全幼稚可笑的爱恋突然向他们袭来……他们喜欢他。”接下来的场景是:香气把刑场变成盛大的狂欢,男人与女人在香气的诱惑下,突然放弃了所有的道德观念,他们迫不及待地把刑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露天纵欲场所……
而我们的受刑人格雷诺耶带着嘲弄式的笑容站在一旁,他是这场戏剧的导演。他终于依靠香味,成功地控制了人群……而如果我们更深入地打量这个怪异的情节,我们会发现,在广场上放纵不过是人的欲望的一次爆发罢了。这些欲望曾经被文明的教养深深地覆盖起来,而香水仅仅充当了诱发这些欲望的诱发剂。
燕园的记忆 溶解在香水里的惊心动魄(2)
这是一部令人有点恶心的小说,它让我陷入了某种异样。当我的肉体行走在21世纪的北京街头时,我的头脑却停留在18世纪的巴黎。作者帕·聚斯金德说,那时候的巴黎是个充满臭气的地方。在这样一个地方,一个叫格雷诺耶的虚构人物,制造除了震慑人心的香水,在每一滴香水后面可能都隐藏着一个美丽少女的生命,隐藏着一种奇异的味道。
这也是一部有关欲望的小说,如果更深入地考察下去,香水不过是人类潜藏欲望的一种诱发剂。我们使用香水,要么是为了掩藏欲望,要么是为了诱惑欲望。那个格雷诺耶则是利用香水完成他报复整个世界的欲望。我相信,作者想借助这本小说重复弗洛伊德的结论:人们的欲望随时可能冲破文明的束缚,相比于这些被掩藏的欲望,人类的文明是何等脆弱。,
这个故事有效地挑逗了我的热情。在北京肮脏的地铁里,在人群拥挤的西单街头,当然最重要的还有豪华商场的香水柜台前与散发着浓郁气息的Party里,那个若有若无的格雷诺耶不断地催促着我。他希望我能够攫取那些美丽与香气,希望我发现在每个女人所散发出香气背后所隐藏的故事……我陷入了一种紧张的欲望之中,我沉湎于其中,痛苦并快乐着。
我想我迷上了香水的气息,但是,我却缺乏格雷诺耶的能力。况且这是乏味的现实空间。在空气污浊的写字楼里,我偶然会想起那个生活在16世纪的意大利人毛里蒂乌斯·弗朗吉帕尼,是这个天才偶然发现:香料可以溶解在酒精里。通过把嗅粉同酒精混合,并因而使其香味转到挥发性液体中的方法,使香味从物质中脱离出来,变得生气勃勃。正如帕·聚德斯在《香水》中说的:“这是一个划时代的成就。它完全可以同人类最伟大的成就,比如文字与几何学相比。”
这句话在充满丑陋与震惊的全文中,充当了最美妙的音符。在我充满激情地向读者描述了香水中蕴涵的欲望与罪恶后,我想我还应该再次强调香水蕴涵的一个关键点——它为我们提供了反抗现实生活的一种最简洁手段。如果说阅读是通过文字,把我们拽人另个空间的话,香水则是通过他的气息让我们获得同样的效果。我是如此着迷于如下一段描述,它阐明了一个普通人可以通过香水获得的最佳享受:
香水店老板巴尔迪尼在第一次闻到格雷诺耶配置的香水时,他看见自己“躺在一个有黑色卷发的妇女怀里,看到窗台上玫瑰花丛的侧影,一阵夜风吹过窗台;他听到被驱散的鸟儿歌唱,听到远处码头上一家小酒馆传来的音乐;他听到紧贴着耳朵的窃窃私语,他听到‘我爱你’,发觉自己由于幸福而毛发直竖,就在现在,在现在这一刻”。
燕园的记忆 在路上寻找灵魂(1)
1950年夏天,克鲁亚克在墨西哥城开始了《在路上》的写作。显然,开端并不令人愉快,严重的痢疾让这个28岁的年轻人的英俊面孔时常扭曲,他需要大量的大麻与吗啡让自己舒服些。我时常怀疑,克鲁亚克是坐在马桶上,用一架丑陋的打字机开始他的灵魂流浪之旅的,而卫生间里是大麻烟的烟雾腾腾。整整的三个星期里,在一张长达250尺的纸卷上,克鲁亚克打出了没有空格、没有楣边甚至没有标点的文字。这种畅快的气势似乎只有痢疾与大麻的共同作用才能带来。
我常觉得,阅读《在路上》其实是对克鲁亚克的误读。在傍晚,在明亮的灯光下,在温暖的房间里,这些适合阅读的时间与地点正好背离了“在路上”的精神。我宁愿把这本缺乏条理的书看作一本行动指南,它号召着我勇敢地站起来,告别那因为过于熟悉而变得庸常的生活环境,踏上一条不知目标的道路,并在路上达到生命中快乐的巅峰。我始终假想自己在那种环境中阅读它,那是一条在长江上缓慢行驶的轮船,我被拥挤在地下室的一个阴暗的空间里,灯光时明时暗,因为寒冷,我蜷缩在角落里,但我牢牢地抓着这本书。这是个有点怪的场景,它与美国西部那辽阔开放的地带相差甚远,而缓慢的轮船与狄安的每小时90英里的快车也相去甚远。这或许是中国版本的在路上吧。
很显然,主人公狄安是一个注定的流浪者,他的父母在颠簸的车上让他降临到世间,而接着成为一个年轻的囚徒,他必须凭借不断地奔波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的人。狄安的野性与自我无疑打破平静生活的尖刀,令人感到无比畅快——“狄安的智慧……更能给人启发,也更为完整,绝不故作斯文,令人乏味。他那种越轨的‘劣迹’甚至也并不招致愤懑,被人鄙视。那是美国式的欢乐对人生持肯定态度是情感的疯狂发泄,具有西部特征,犹如西部吹来的狂风,发自西部草原的一曲赞美诗,令人感到清新……”而“我”,萨尔,一个作家,一个在内心深处潜藏着躁动不安气质的家伙,狄安的出现则将这种躁动不可阻挡地激发了出来——于是我们上路了,带着无限的憧憬。那些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姑娘,陌生的性,未知的冒险,这些或许可以给厌倦的灵魂提供归宿——“在旅途某处,我知道会碰到姑娘,也伴随着幻想,会发生一切的一切;可在途中,我准会大有所获。”
从东部到西部,再从西部到东部,拦住那些呼啸而过的货车、卡车、轿车还有公共汽车。尽管我身无分文,但是我一定要去一个地方,我有体力可以付出。迫不及待地寻找途中的姑娘,或许我们可以相互慰藉,性是如此让人着迷,不是吗?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朋友们,我们莫名其妙地碰到了一起,我们都热爱漂泊,因为我们不愿意被束缚起来。丢掉一切无聊的担心,让本能的需要占据我们的心——“迎着社会现实冲刺,渴望面包爱情,不要因为这事或那事而顾虑、担心。”
这极端的放任主义让青年读者们欣喜不已,而疯狂似乎正是战后一代寻求精神安慰的最佳途径,极端的感官刺激不正是帮助我们逃离现实的残酷的最棒的东西吗?这似乎比萨特的悲观论调更来劲。当1957年,《在路上》出版后,《纽约时报》称之为“垮掉一代”的圣经,而克鲁亚克则是他们的代言人。
克鲁亚克在替谁发言?早在1952年,《纽约时报杂志》就对这一代做了描述:“‘垮掉一代’成员个性异常鲜明……他们是在一个令所有人极度不安的糟透了的经济萧条期长大成人的……他们的青春伴随着战争的混乱……他们既有情绪最低沉的时刻,也有情绪最振奋的体验……他们渴望自由,渴望能在和平中生存,然而所有这一切都因为战争而破灭,他们不得不混迹于黑市交易,沉溺于爵士乐、吸毒、性放纵、打零工,醉心于萨特作品。”
追求放纵感官是萨尔们逃避社会不幸的方法。不管是狄安还是萨尔,他们的内心深处都潜藏着对于纯真美好事物的向往。我喜欢萨尔和那个墨西哥姑娘的相爱过程中的纯真,萨尔还会不断地问那些萍水相逢的姑娘:“你想在生活中得到什么?”萨尔接下来的想法让我感动不已,“美国的青年男女一旦有机会在一起时他们真的很悲哀,他们得故作老练,无须在行事前进行任何恰当的交谈就立即沉溺于性爱中。没有温存的交谈——真正发自内心震撼灵魂的绵绵情话,就匆忙做爱了。要知道,生命是神圣的,生命中的每时每刻都弥足珍贵……我渴望到更遥远的地方去寻找我的生命之星。”
燕园的记忆 在路上寻找灵魂(2)
当然这些美妙的感觉被在那些路上的冒险所掩盖。他们似乎在通过这些接连不断的性与历险来掩盖这些对于生命的追问。在很多时候,他们对于自己的行为甚至感到动摇,萨尔会说:“他们并不快乐,因为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他们是这样的,仿佛在阴森的石头地窖中生活,现在正走上地面,是卑劣的美国嬉皮士、新出现的垮掉的一代。”而未来呢?真的是“倒霉的日子终将到来,你们攀着的气球,再好也不会不往下落,何况那还是一只莫须有的气球。你们会飘到西海岸,可回来时,就得他妈的狼狈不堪,自讨苦吃。”外表的放荡与内心世界的脆弱就这样奇妙地混合在一起,这或许也是“垮掉一代”最动人之所在。对于生命希望的渴求,让他们不断地在路上。
尽管《在路上》已经与30年前那一代人紧紧的联系在一起了,但是它肯定还触及了之后一代代青年们共通的情感。即使像我这样的社会主义好青年,我还没有机会成为物欲横流的一代,对于爵士乐也没有多大的兴趣,至今也还不会开车,更没有魄力去打破现实社会的枷锁。但是,狄安、萨尔、邓克尔,这些家伙让我心驰神往,他们体现了反抗生活设置的勇敢,对于希望的追求。而这一点似乎也正是我们所最缺乏的。但同时,我们也是一群虚伪的崇拜者。在路上,除了要蔑视外界给你设定的规范外,还必须勇敢地挣脱出内心世界的软弱与安逸。当我和朋友可以大段大段地背诵书中的章节时,却谁也没有勇气真正体验在路上的感受。我们身上的中庸性,妨碍了我们对于自由、对于生命的极端享受。我们驯化的教育背景,我们生命意志的软弱已经注定了,我们只能在对“在路上”的憧憬中度过青春时光。
放纵的确需要勇气。或许偶尔我们可以在梦中看到自己,在一辆超过100英里的车上,与一个面部模糊的姑娘疯狂做爱,直到第二天需要洗床单为止……当然,我希望在梦醒之后,扪心自问:“我到底需要什么?”
燕园的记忆 惊恐的转移
在新书《无知者无畏》的招贴画上,王朔被尴尬地悬挂在那里,除了那张著名的表明不屑的脸以外,他的整个身躯被简化成了一件单薄的T恤衫。这是一本令人失望的书,尽管王朔在其中仍然表现出了令伪善的中国人汗颜的勇敢,但这勇敢却被太多的嘲讽与不恭稀释了。我在阅读这本书时,常常面有难色,我吃惊地意识到,我已经不能再接受那种姿态了。这一点给我带来的冲击远远盖过了王朔给我带来的失望。
那种姿态曾经那么打动过我。高中时,我们最热爱的活动之一就是模仿《顽主》里的场景。比如,耳朵眼胡同,比如“哥们就爱俗的”……快乐而且过瘾,这是王朔曾经给我的主要印象,他对年少的我是如此亲切。所以,当1995年,那场著名的“人文精神”讨论时,我模糊不清却坚定不移地站到了王朔这一边,我粗暴地认为那些学院派知识分子是一种故作清高。尽管,我从来没有认真读过王朔的任何一部小说。我本能喜欢的,是他的诚实。
5年时间里,我由少年成长为青年,时间给我带来的最大改变是,我开始觉得快乐和过瘾并非是生命的关键。生命中应该有一条更为宽广与缓慢的河流,它的源头联结着历史的深处,缓缓地穿越我的一生,并流向下一个年代。这条河流中蕴集着的是人类一些永恒的情感。对于几代中国人来讲,这条河流曾经被污染过,它曾经被一种虚假的情感所充斥着。而王朔在某个特定的时期,勇敢地指出了这种污染。很可惜,他的方法在杀伤力极强的同时,也带来了无法忽视的副作用。
我成长的历史,也正是不断地发现这种副作用的历史。我越来越无法容忍王朔语气中的嘲讽与故作的不正经。当越来越多的人以一种王朔用腻的腔调来呼吁王朔不要假正经时,我希望王朔正经起来。不管是《我看金庸》还是《我看王朔》,王朔的真诚与严肃,都被过于玩世的语言所削弱。而当我目睹了参与这场混战的人群的素质之低时,我越来越意识到,我们需要的已经不再是嘲讽,而是深沉的建设了。
至少,我想先建设自己。从1995年到今天,我的身体膨胀了10公分,也因此,我越发清晰地感受到,我体内精神资源的稀缺,体内那条河流的狭窄。所以,我开始阅读一直忽略的古典作品。那些严肃而深沉的文字与情感在我23岁这一年,突然变得亲切无比。它们给我提供了一个如此广阔的境界,它们没有给我带来笑声,却不断地让我投入到一种心灵的激情之中……《无知者无畏》让我清晰地感受到,我欣赏趣味的逆转。两种说法可以解释我的现状,一种是,我在变得保守,变得自以为是的崇高;另一种说法是,我正在度过青春的浮躁期,我达到了一种更高的情感层次。我选择了后者,尽管这要冒被别人嘲笑的危险。
燕园的记忆 高贵的厌倦
“忧愁的态度不能算是优雅;你需要的是一种厌倦的神情。若是你发愁,那是因为你有欠缺,在某些事情上失败了。这是表现自己的低下。反过来如果仅是厌倦,低下的却是徒然讨你欢心的那个人了。”在《红与黑》中,柯哈莎夫王子这样教导失恋的家庭教师于连。
于是,于连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心理游戏,他通过追逐恋人的朋友来刺激其恋人,以达到最终的效果。这一段喜剧残酷的描写迷住了我。“厌倦的神情”,我总是不自觉地陷入对这种表情的猜想。当这个叫于连的年轻人,走进充满嘈杂的贵族沙龙时,他脸上该是一副什么样子,那里面有自尊,有不屑,有自卑,还有永远无法消失的羞涩与虚荣。这副面孔曾经安在卢梭的身上,依靠这种充满矛盾与高傲的表情,卢梭征服了宫廷的贵妇们。于连则彻底打败了自以为是的德拉木尔小姐。
我曾经坚信厌倦充满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是一种贵族式的情绪。因为,只有你有能力睥睨一切时,你才具有厌倦的能力。所以,拜伦比于连更早地打动过我。这个旷世奇才在《唐璜》中,让自己以怎样的一种厌倦形象出现的。年轻的我,曾经为他如此轻易又如此众多的征服女人,而心潮澎湃。是厌倦使拜伦获得了这样的能力。
然而,不管是于连还是拜伦,他们却似乎没有通过这种征服获得过幸福。于连迅速厌倦了贵小姐;而拜伦拥有过无数女人,却从来没有真正的爱情,他似乎必须通过不断地给予肉体以刺激,才能勉强说服自己生存下去。比起拜伦,于连与卢梭仅仅是浅层的厌倦者,他们只是用冷酷来掩藏自己的怯懦,用厌倦来隐瞒自己的欲望……而拜伦的深层厌倦,则似乎只有通过死亡来治疗,因为这个天才根本无法容忍自己仅仅作为一个人而存在。
对于厌倦的迷恋在我21岁那年,达到了顶峰。我幻想自己从宿舍楼上,笔直地跃起,并以美妙的姿势在空中划一道圆满的弧线,因为死亡可能比仅仅作为一个学生活着更惊心动魄。这种想法,在两年后的今天成为了遥远的回忆。我不知该为自己悲哀还是庆幸。我想说服自己,那是青春虚幻症的典型代表,对于自己无法拥有的品质,具有无限的憧憬,或者更直接地说,那叫幼稚;但我同时又无法避免地责备自己,我已经失去了追求更高峰的生活品质的愿望,我越来越容易对生活表现得满足,我的精神正在变得平庸,只有平庸的人才容易满足现状……或许这种内心的争执,意味着我依然在成长,依然厌倦着。
燕园的记忆 水样的春愁
郁达夫在他13岁那年,考取了杭州的学堂,因此他要离开小镇那个刚刚开始熟悉的漂亮姑娘了。多情甚至滥情的郁达夫经历了沉沦的青年之后,开始了对于少年的回忆。《水样的春愁》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动人的文字之一,那种单纯而洁净的少年情怀,搀杂了明显的羞涩和恰到好处的忧伤。
比起少年维特的矫情,这个东方少年更舒畅地进入了我的心灵。阅读这篇文字时,我14岁,似乎也正处于类似的情感中。我找来杭州的地图,我看着那条弯曲的富春江如何蜿蜒地流过那个叫富阳的小城。我拼命地将自己的身份转化成那个羞涩的13岁少年,在北京凛冽并搀杂着大量黄沙的春风里,我幻想着自己流淌在缓慢的富春江水里,也幻想着那个赵姓的姑娘。不知为什么,我还固执地认为,那个女孩脸上一定点缀着浅浅的雀斑。尽管整篇文章的叙述是那么缓慢,它在结尾处还是给了我一个极大的刺激。
在临走前的晚上,喝了少量酒的郁达夫走进了姑娘的家,正好家里没人。蜡烛在这时灭了,只有月光溜进了屋内。少年趁着酒神对于他的挑逗,大胆地握住了姑娘纤弱的手。经过犹豫或者说象征性的拒绝后,少女的手安静地躺在少年的手中。
这两只手的纠缠,也纠缠了我的心。这个简单的动作,蕴涵了怎样的惊心动魄。在三个少年人心中同样激起了一场巨大风暴。两个当事人被一种极度的喜悦与刺激所左右着,而作为阅读者的我,似乎同样参与了这场重大的阴谋,当然,在阅读的紧张之时,我还感到了一种莫大的失落感——为什么我不是那个少年。
在很长时间里,我陷入了水样的春愁。我被一种紧张与忧伤包围着。我时刻在期待着,出现那只让我盈握的小手,在偶尔晴朗的月空下,想像着那个细微却惊险的动作。今天看来,这个动作已经对我的成长产生了历史性的影响。我的整个成长被蒙上了现实的羞涩与内心世界渴望激情的双重幕布。
距离郁达夫的春愁将近一个世纪了。那种纯净的情感,被今天的现实映衬得更加可贵。这是一个少年们拒绝含蓄的时代,同样十三四岁的孩子们早已不满足仅仅是拉一下手,更不会理解那个简单的动作蕴涵着怎样地惊险与快乐。当然,我并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我只是无限地怀念那忧伤与羞涩,它是我们心灵依旧敏感而非麻木的标志。
燕园的记忆 电子时代的阅读
你们还会读书吗?这是上一代对我们的忧虑。比起印刷媒体,我们读的更多的是电视与计算机的显示屏。我们阅读的更多的是图像,而不是文字。我们中的大多数对于所谓泛着油墨香的书籍不感兴趣,甚至觉得那有点脏。梭罗希望我们把清晨的时光献给《伊利亚特》,献给《圣经》。可是每天早晨,我们在努力睁开双眼之后,是打开电脑,去“新浪网”上看一看今天的新闻。这纯粹是浪费时间,这些信息会伴随着早餐的结束而被消化掉。但是,我们似乎又不能放弃这种徒劳的努力,因为阅读新闻似乎已经成为我们确立自己存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方式,我们怕睁眼醒来突然已被这个发疯了前进的世界遗忘。
阅读正在发生变化,我们还无法确定它的优劣。印刷品的文字出现速率,铅字对于我们的眼睛与大脑的刺激程度,都证明了它是一种适合思考的,它给予大脑以足够的从容去解构它。电子媒体似乎颠覆了这一切,跳跃的文字,不断出现的画面,它在抑制我们的思考机制吗?一个有关电视的实验,让我们这些被电视哺育大的人忧虑。加拿大的两位科学家讲观看电视的人大脑神经与测试仪器连在一起,得出结论:电视主要是在和我们的身体而不是心智对话。具体来说,人类的心智至少需要半秒钟才能为复杂的刺激提供适当的感觉闭合。而电视拒绝给我们这半秒钟。媒体研究专家克卢格曼早在70年代就认为,书籍是与我们左脑交流,而电视是与我们的右脑交流,而左脑通常是负责理智的部分,电视使我们头脑中理智的部分休眠。因此,对于习惯电视画面的孩子来说,阅读印刷媒体是痛苦的,几乎令人无法忍受,它无法适应我们目光跳动的习惯。
电视使我们肤浅,为了迎合我们短暂的注意力,电视节目必须抛弃深度。一位评论家傲慢的结论无疑正戳中了我们的痛处:“电视正在向我们以前占统治地位的、有文化修养的精神气质发起挑战,并代之以自身触觉的和集体的口语状态。它威胁到了我们通过读写获得的神圣不可侵犯的自主权。”
阅读是高贵的,这已经是上千年的传统了。在中世纪,高高的城墙将教土的生活与民众区分开,那些高贵的教士知道如何阅读,如何直接与上帝的训诫沟通。阅读的能力象征着权利。很难说,谷登堡的发明打破了这一切。经过谷登堡印刷术印刷出漂亮整洁的《圣经》,打破了教会对于上帝的专一的诠解权。它或许还直接促进了中世纪的结束。但是阅读的高贵性和会阅读者自以为是的特权却保留了下来。无疑这种自以为是的特权传统是重要的,它保持了我们历史中最精华的东西得以流传下来。
如今,电视正对这种传统进行一场几乎是颠覆性的嘲讽,并且大获成功。电视是一种口语化的,是更接近于我们日常生活的,也是更琐碎的。我们靠着“还珠格格”这样的东西成长,这是一个快乐却令人忧虑的成长过程。而接着呢,计算机将培养我们新的阅读习惯。这是世界上空前强大的图书馆,你可以找到各种五花八门的资料。它们参差不齐,同时你又没有足够的时间去鉴别它。比我们更小的孩子将依靠这些庞杂的资料成长。据说,计算机是对电视的一次逆反,计算机是互动的,它不像电视一样单向的流通信息,它可以让使用者有所反应。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互联网上的阅读是传统意义上阅读的一次真正革命,它融人了参与性。但这一切变化的前提依旧是,我们正从占支配地位的识字文化返回到口语文化。而传播学巨擘马歇尔·麦克卢汉则更加推断,在未来的电子社会中,对于由口语控制的信息体系来说,无知将成为一种有价值的商品。因为无知者更具有可塑性,他们不受过去的规范来限制,所以他们有更大的发挥空间,可以更容易地学习新技术。
我们习惯上的阅读可能即将被唾弃。尽管,我们可能依旧在昏黄的灯光下,懒懒地躺在床上,拿着一本印刷精美的书籍,去享受印刷文字的快乐。但是,我们可能不得不承认这幅动人的图景可能即将像那些已经消失的古董一样让我们留恋。而我们的那些孩子们呢?我们还可能理直气壮地去指责他们,为什么不好好读书,为什么不读一读古典名著?
燕园的记忆 美丽的新世界
“但是,我喜欢不舒适的生活。我要上帝,我需要诗歌,我需要真实的危险,我要自由,我要变老、变丑,甚至变得性无能的权利,我要犯罪,我要痛苦、忧虑……”
发出这声音的是伯纳德·马克斯,一个生活在“美丽新世界’’中却不知满足的人。在这个世界里,福特的《我的生活和事业》取代了圣经,孩子的儿歌是“福特开着小汽车,世界变得多美好”,这个世界推崇的是“共有、划一、安定”,一切犯罪都彻底从这里消失,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类是通过无性繁殖的。一个叫“中央伦敦孵育暨制约中心”控制着整个国家的人口,他制造着肩负不同任务的人种,阿尔法、贝塔、伽玛、德尔塔和艾普西龙,他们的智力水平逐级下降,如艾普西龙,他是作为国家劳动力的需求和制造的,几乎不需要智力,而中心可以这个需求使他的智力程度保持低水平。
由于这个世界是被技术严密设计的,这里的人从不知道什么叫痛苦,他们过着极有规律的生活,从不会有自发的情感
这是阿尔多斯·赫胥黎营造的《美丽的新世界》,这个牛津大学的毕业生尽管有个崇拜科学的爷爷托马斯·赫胥黎,但显然他对当时正在流行的“科技崇拜症”抱有明显地不信任感,他似乎同样鄙夷柏拉图的《理想国》或者莫尔的《乌托邦》。于是在1932年,他催生出了这样一个将高度发达的科技与专制主义结合起来的产物。这一年,福特的T型车已经在世界广为流传,而他发明的装配线正在不停歇地上演卓别林的《摩登时代》,而斯大林正在把那些与他理念不同的人驱赶到古拉格群岛,有理由相信,技术至上主义与专制主义正在世界肆无忌惮地展开……
于是秉承着英国人强烈的人文主义色彩,38岁的赫胥黎以他特有的尖刻词语,冷漠地猜想了这个“美好的未来社会”。然后,借助这个叫伯纳德·马克斯贝塔人种,锐利地撕破了技术时代表面的美丽面纱。故事从参观伦敦中心区繁殖和分类场开始,而这个马克斯先生是由于无形繁殖的流程中的一个不幸的疏忽造成的——他在胎儿期间酒精进入了他的血液循环。于是这位先生显然与幸福的时代不合拍,他甚至用老掉牙的方式爱上了一位莲娜·克罗尼的阿尔法女人,并放弃了“新世界”中流行的性爱游戏规则,而想与她成为那种早已消失的“恋人”。于是,他带着她乘火箭去了新墨西哥的原始保护区。生活在原始保护区的“野人”看起来很痛苦,生活的环境肮脏,女人要忍受分娩的痛苦,他们会得病,会变老,会有让人讨厌的争斗……但是,这一切却让骨子流着酒精的马克斯激动不已,于是他喊出了开头的话。
故事的结局让人悲哀,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元首害怕“野人”来破坏他们统一的思想。像后来的乔治·奥威尔一样,赫胥黎对于未来世界是悲观的。只不过奥威尔对于世界的恐惧语言更多地是针对极权主义,而赫胥黎则是技术。这种对于技术的恐慌让人想起了施宾格勒在《西方地没落》里对于技术的描述:“技术是像我父上帝一样永恒和不可变化的,它像上帝之子一样拯救人类,它像圣灵一样照耀着我们。”
我们对于这个上帝的信服,是因为它能迅速给我们带来现实的快乐,汽车、电话、计算机,而不需要像从前那样整天祈祷是为了缥缈地来生的幸福。技术是一个功利化的见效快的上帝,并且毫不拒绝地让我们纵欲。于是最终,我们必然被技术本身所异化,让自己丢失掉人类最重要的特征,就像《美丽的新世界》中元首所说的:“今天的世界是安定的,人们很快乐,他们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而他们永远也不会要他们得不到的。他们富有,他们安全,他们不惧怕死亡,他们幸运地对激情和老迈一无所知……”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人类的快乐永远产生于强烈的对比之中。所以,所有的读者都知道美丽的新世界,美丽得不适合居住。几十年来,没有谁比赫胥黎更成功地对技术进行质疑,于是在克隆羊出现时,这本书被广泛地引用着。我们有理由感谢赫胥黎先生的想像力与阴冷的文风,尽管他营造的世界有点滑稽,离我们依旧遥远,但是,他却以他对于“人”的关注来不断提醒我们,技术给我们带来偏差的可能。
燕园的记忆 静谧的激情
我在快速地翻阅本雅明的文集时,歌德的一句话从密密麻麻的字符中跳跃出来,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我。这个德国老人说道:“在这个躁动的时代,能够躲进静谧的激情深处的人确实是幸福的。”我不知道这句话的语境,但语言的动人正在于它具有穿越历史的力量。
“静谧的激情”,这个短语完美地解释了我心中一直以来隐隐刺痛的原因。对于每一个成长于90年代的少年来讲,不管是“静谧”还是“激情”都是被遗忘的词语。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开放时代,比起每一代中国青年,我们都获得了一种空前的视野。我们几乎可以看到任何我们渴望的东西,在现代技术的帮助下,我们的青春在一个没有禁区的环境中度过。但是,这种铺面而来的丰富,也一下子让我们年轻的灵魂不知所措。
我们的生活就像网页上永远没有穷尽的链接一样,从这一点到那一点,我们无法把精力集中在任何一点上,而青春与才情就消耗在这没完没了的跳跃过程中。我们的周围是如此喧嚣,我们的偶像是互联网世界风起云涌的惊世富豪们,而后现代主义者告诉我们,这个世界是由偶然造成的……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失去了让自己静谧的能力。我们必须不断让自己置身于吵闹声中,不管这种吵闹是真实的,还是虚拟的。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感到安全。因为没有静谧,我们必然也就失去了获得激情的环境。激情是以全部身心的力量,选择狭窄的突破点,才可能实现的。而我们的肉体与心灵上带有了太多的接触点,有了太多的兴奋带,所以,我们最终丧失了激情的可能。我们可能是快乐的,但这种快乐可能也永远是不痛不痒的。
所以,我们快乐,却不幸福。幸福需要的是一种心灵的力量,它让你如此地专注你的兴趣,它可能是爱情,可能是理想,甚至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玩具。于是,在这个时代里,我们最终沦为了浮士德。在我们年轻的身体中,充满了各种知识与技能,却惟独没有了灵魂。所以,我们的身体虽然丰满,却没有脊梁来支撑。
燕园的记忆 欲望的声音(1)
“人们听到肉体的声音,我会说欲望的声音,总之是内心的狂热,听到肉体能叫得这么响,或者能使周围的一切鸦雀无声,过着完整的生活,夜里、白天都这样。如果你没有体验过绝对服从身体的欲望的必要性,就是说,如果你没有体验过激情,你在生活就什么也体验不到。”那个总是左手拿着烟,在18岁就已经老去的玛格丽塔·杜拉斯用她特有的黄昏式的口.吻这样说着。这个似乎永远陷入欲望中挣扎与绝望的法国女人揭示了本世纪最惊心动魄的主题——对真正的爱的渴望。
三年后(1980年),已经66岁的杜拉斯与小她40多岁的大学生安德烈·扬坠人爱河。无疑,从外表来看,这已经不是那个在湄公河畔,穿着安南服装的15岁少女,也不是《广岛之恋》中的那个迷人的法国女人,66年的心灵上的巨大起伏与不断酗酒已经让这个女人脸的确正如她自称的“面容已经被深深的干枯的皱纹撕得四分五裂,皮肤也支离破碎”。她那双躲在宽阔的黑色镜框后面的眼睛还有神采吗?但是,她的心无疑依旧强烈地跳跃着,并随时准备迎接可以击倒一切的剧烈的爱情的到来。
杜拉斯的朋友米歇尔·芒索在记述这段罕见的爱情时写道:“大学生让她把自己带到任何地方,他爱上了一部小说,他遇到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强迫他爱她,就像爱她的作品一样。完全爱她,在肉体上爱她……这个身躯在请求,在享受,几乎是在恳求:吻我吧……”无疑,杜拉斯打破了现实与小说的界限,她几乎把自己的一生投人到情感冒险之中,她不断地体验着内心的狂热,肉体的声音从她的灵魂深处撕心裂肺地传出——“爱要么是激情,要么就什么也不是。”
她的惊世骇俗式而不由反驳的论断,每一个真正热爱生活的人都会或多或少地为此而陷入忧虑或者喜悦的思考——我们又爱过吗?这个残酷的法国女人已经锐利地刺破了我们生活的虚伪,她几乎用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不屑地问我们:“你体验过真正的爱吗。”我们几乎已经忘记了“爱”的模样了,爱要么像一个美丽酌甜品点缀在我们的生活中,它在我们孤独的时候给以慰藉,在快乐的时候提供容器。在经典的描述中,爱情是那些在漫长的生命历程中互相搀扶走过的身影,是所谓的生锈了般岁月的长久的“牵手”,是一个被亲情充斥,而没有欲望声音的平庸生活,是有着太多的精神上的思念,却排斥了肉体声音的想像的情节……爱,被加入了太多文化的成分,被注入了太多精神意义,爱变成一种间接行为,它需要通过这样或那样的媒介来完成,它似乎已经不是两个生命之间赤裸裸地交流了,它被繁琐所包围着。不断地被这些平淡稀释成一个平面化的词语,一个丧失了立体感与强劲热量的符号……而爱,其实更多的是一种本能,是一种毫无顾忌的生理反应。这一点,惠特曼似乎表达得更清楚,在《歌唱带电的肉体》中,他几乎是肆无忌惮地用他那底气充足的西部口音叫喊道:“而假如身体不是灵魂,那什么是灵魂呢?”而在《一个女人等着我》中,他则更直接地写道:“一个女人等着我,她拥有一切,什么也不缺何是如果缺少了性,或者缺少了健壮男人的水分,就缺少了一切……如今我要拒不接近那些缺乏热情的妇女,/我要去跟那个等着我的人,跟那些热情的/可以满足我的女人们同住,/我看她们了解我,也不拒绝我,我看她们值得我爱,我要做那些女人的强壮的丈夫。”这个粗壮的美国的内心独白,让我感到一种强烈的生命感撞击着我,爱情是一种力量的交流,是毫无阻碍的直白。
杜拉斯无意中已经渲染了“肉欲主义”,但是普通的纵欲者其实仅仅是一种更深层的无能,他们仅仅是让自己投入一种数量之中,甚至让自己产生了麻木。而真正的爱,或者说真正的肉欲主义者,应该是对于质上的无限追求,每一次身体的颤抖都直通向幸福的宫殿,那耀眼的晕旋——正如杜拉斯所说:“每次我有欲望,我就有爱情。”
燕园的记忆 欲望的声音(2)
杜拉斯所渴望的“叫声”,正是对于福柯观点的回应。这位哲学家认为自工业革命以来,性的欲望已经被工业机器所压迫殆尽,三百年来,我们始终处于无法高声尖叫的压抑之中。没有比奥克塔维奥·帕斯的论述更让人辛酸的了,这个墨西哥诗人说,在20世纪的各项伟大起义中,爱情是缺席的,爱情与性被政治所歪曲,它已经不是激情,而仅仅是一种权利。而到了马尔库塞那里,爱情与性甚至变成了一项消费品,快感成为工业机器的一部分。以致于弗洛姆要大声疾呼:“爱,是一种能力。”我们是否可以解放自己。我们学者们不是正在鼓吹一种全新的文明“信息文明”正在到来,人类将被从机器中解脱出来,那么我们的性呢?结果我们失望地看到,性在信息文明的代表工具互联网上泛滥着。我们肆无忌惮地谈论着它,把潜藏的欲望变本加厉地诉说出来。但是,我们的对象只是显示器后虚幻的对象,我们在无情地欺骗自己。我们甚至让自己的本能陷入一种不真实,这是否意味着一种更深层次的无能呢?
天哪,我们正在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身上最原始的激情的消失,我们变得如此麻木,或许可能无法逃脱杜拉斯的蔑视“我们什么也体验不到!”由于缺失,我为电影《玛戈皇后》中的场景激动不已。玛戈与他的情人在街头初次相遇的片段。两颗陌生的灵魂在黎明的街头相逢,真正的爱是不需要语言的,他们靠在巴黎街头的墙壁进行生命中最本质的交流。那墙壁一定冰冷吧,同时又是粗糙与生硬的吧。但是,玛戈那张如此沉醉的脸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们的爱是不需要那些间接的方式来传达的。而在苏格兰女王玛丽亚·斯图亚特遭遇她的情人斯博韦利时,这位平日狂傲的女王让自己陷入了无法自拔的疯狂之中,深刻洞悉人性的茨威格用饱含着激情的笔触来描写这个被情感所征服的女人,在不能自己的情欲面前,女王的身份消失了,她是一个赤裸裸的女人在等待着男人。而这位斯博韦利爵士似乎从来就不是一个精神层面丰富的家伙,他有的是他狂暴的欲望和一个雄性动物的征服欲。
100年前,埃米利·狄金森在一首名叫《我啜饮过生活的芳醇》中写道:“我啜饮过生活的芳醇/付出了什么,告诉你吧/不多不少,整整一生/他们说,这是市价。/他们称了我的份量/锱铢比计,毫厘不爽,燃后给了我我的生命所值/一滴,幸福的琼浆!”我宁愿相信,这一滴芳醇是杜拉斯所说的“欲望的声音”、“肉体的狂热”、“身体绝对,服从欲望的感觉”,是惠特曼歌唱的“那带电的身体”,而这是我们之所以生活在世间的最重要原因,也只有它能够证明我们曾经作为人而生活过。
燕园的记忆 行动者海明威
1951年,当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巴黎街头第一次见到欧内斯特·海明威时,这个28岁的新闻记者根本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他远远地扯着嗓门,用着拉丁美洲味道的西班牙语喊道:“大师!”这个词几乎概括了几代青年对于这个用全部生命来历险的人的绝对崇拜的情感。海明威那张宽宽的脸绽放着孩子气的笑容,似乎永远倔强的胡子乱乱地堆在他的脸上,一张温暖却坚毅的面孔,那上面记满了酗酒、斗牛、打猎、追求女人的痕迹。它们几乎完美地混合在一起,让这副面孔充满了蛊惑人心的魅力。这是本世纪最著名的符号之一,它不断地出现在各种广告画面中,几乎就意味着那个单词——作家。
尽管不断有学者在质疑海明威的真实性,他们认为,海明威在用那支无与伦比的笔营造了一个虚假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这个人是在炮火中救助战友的英雄,是不怕死的斗牛士,是无畏的记者,一位酒精爱好者,当然最重要还有——位在女性世界中无艰不摧的性感人物……传记作家肯尼斯S.林恩把这原因归结于海明威幼年所受的心理伤害,于是成年后的海明威为了躲避这种自我恐惧,“他只好写故事,以创造和虚构相同情况的方式来努力克服内心世界的混乱……他比任何人都更习惯于借助艺术来再造他的生活……”
但是,对于大多数年轻的心灵来讲,这种弗洛伊德式的分析简直是多余。不管是否是源于自我恐惧,海明威的确曾经出现在意大利前线,游荡于巴黎的夜幕下,在西班牙的斗牛场里呐喊,还有非洲丛林中的狩猎,他的身边不断变换着美丽的女人……在那些作品里,我们更多看到的是一位害怕生命在平凡中轻易流逝的男人,他努力在寻找生命中最核心的东西——本能的力量。冒险、酒精、性的刺激无疑通往生命核心的最直接的途径,在这种高强度的体验中,海明威让自己触摸到了生命。而我们则通过那些已经被压缩成平面的文字,同样感到了那种生命激情,我们在阅读中让自己激动得颤抖。海明威是文学史上最具生命真实感的作家,当一个人写出这样的句子:“人生不是用来被击败的。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击败。”他怎么可能是虚假的呢?
比起后来的学者,我更愿意相信同代人菲茨杰拉德所描述的海明威:“一个身材魁梧、浑身是力的农民。如水牛般健壮,是一个地道的运动员。他随时都可以过他笔下所描述的那种生活。如果他的身体条件不允许他过那种生活,那么他就决不会去描写那种生活。”
对于这个身材魁梧的、生活肮脏邋遢的农民来讲,本能的满足意味着生命的全部意义,这也是他的最动人之处。在《永别了,武器》中,海明威借弗雷德里克感慨道:“我生下来不是为了去思想。我生下来就是为了吃。是的,上帝,就是为了同凯瑟琳一块吃饭,一块喝酒,一块睡觉。”比起那些苍白的思想者,行动的海明威更体现了黑格尔的论断:“人的真正存在是他的行为……它的存在不仅仅是个符号,而是事情自身。行为就是这个行为,有什么样的行为,就有什么样的人。”我们热爱海明威那些简洁的句式,但我们更热爱的是海明威那些行动本身。
燕园的记忆 乏味的大学(1)
47楼可能是中国目前最著名的学生宿舍楼了,孔庆东在10年之后,在一面泛黄的纸上描述了那时候的北大的故事。打动我们的是什么,是那些生命种最珍贵的趣味性。尽管,一位青年批评家在那里高姿态地说道:“那些笑容背后是苦涩。”但是,在这里苦涩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陪衬,只有趣味才是最穿人我们心肺的。
趣味的前提是存在的事物的多样和丰富。10年前的北大存在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群,他们有着迥然的风格,并且执着地按照自己的生存状态存在。并且他们的环境还是宽松,他们没有太统一的目标去追逐什么,于是在悠闲之中,他们很自然地展示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北大往事》里描述了太多的这样的故事,那些今天看起来荒诞不经的故事散发出来的味道具有某种诡异的魅力,激发起我内心深处潜藏的不安分的欲望。我走在世纪末的北大里,呼吸着北京日渐污浊的空气,痛楚地看着我身旁那些和当年的孔庆东们一样年轻的生命已经不再“好玩”。一位诗姐曾经感慨道:“现在的校园不比从前,放眼一望,学子们个个山清水秀,走在一起分不出赵钱孙李,很像是批量生产出来的,花色品种变也变不到那里去……”大学越来越像工厂,流水线生产同样的产品,生产力在不断提高的同时,我们的生存空间却越来越小。分数、出国、赚钱,现在的学生的道路似乎被限制到如此狭窄。他们日益繁忙,却不知道为何繁忙,我们过多的把大学看成一个学习知识的地方,死亡的知识拥挤了我们充满活力的心灵。大学也越来越变成一个学习机构,我们在这里寻找到生存的技巧而不是如何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所以我们越来越被要求去适应这个社会,而不是保持自己。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无法让自己有趣味。趣味需要的是自由,而这种自由和趣味又可以增加个人本身的抵御力。所以,当年那些纵情声色的宿舍里的脏小子如今也出落得楚楚动人了。更重要的是,他们在使人变形的.社会里依旧最大限度地保持了自己的本色,这是作为一个人存在的根本。
大学本来应该成为这样发挥个人独特性的场所,在这里年轻但是充满激情活力的生命不会遭受太多的损害。读牛津剑桥大学的校园文章常令人心驰神往,那些未来的达观显贵此时都是恶作剧的高手,这些绅士们想方设法地取乐。“光干工作不玩耍,聪明的孩子也变傻”,剑桥大学的莘莘学子以对待科学研究同等认真的精神来玩耍,甚至是胡闹、放肆的程度。科研圣殿三一学院的门楼上,站着创建者亨利八世的雕像,左手托球,右手握节杖。50年代在一次学院的晚会上,闹疯了的学生大概为了抒发对亨利八世曾砍掉剑桥大学校长费雪脑袋一事的愤慨,想出了一个荒唐无比的恶作剧;竟然爬上了“伟大之门”把皇帝老子的节杖扔掉,换上一截破椅子的木腿。从此,满脸庄严的万岁爷便拿着破椅子的木腿站着,一站就是几十年。这种自由甚至疯狂的氛围其实是每一所推崇“独立健全人格”的大学的共识。但是这种气氛在目前的中国大学极度欠缺。“现在的校园气氛一点也不好玩,学生都挺傻的。,’北京广播学院的一位学生在闲聊中说道。在他的记忆中,90年代以后的大学生越来越像中学生,除了脸上的稚气未脱,在思维上也呈现出幼稚的倾向。他所怀念的时光是90级以前的学生,那时候整个学校就像一个大家庭,尤其是在圣诞化妆晚会上,每个人像疯了一样地折腾,在人与人之间似乎根本不存在隔膜这一个词。而现在的学生什么都玩不起来,他最怀念的传统是每一届毕业生在离校之前,都要恶作剧地把校园内的一座土墙推倒,这几乎成了毕业班的一个传统,虽然不比剑桥,但也相当有趣。可是这种传统消失了。更为有趣的是燕京大学的一位早期的女学生回忆,如今她是一位北大学生的奶奶。这位当初聆听了冰心的课程的女才子回忆那时候燕大的一个伟大的传统是将新生骗到未名湖边,然后像一项仪式一样将他们扔人未名湖中。现在的未名湖已经不会再有这等趣事了,依旧残存的灵气似乎也来自那时候穿着长袍的燕大新生荡起的潋漪。
燕园的记忆 乏味的大学(2)
功利主义的盛行使得校园日益变得枯燥,物化的需求和各种压力冲淡了学生本来应该“务虚”的青春。没有理想,不会胡闹,不会浪漫,在这个最应该放肆的年纪,我们的心灵却自觉地禁锢起来。生命力的活跃是大于任何实用知识的掌握的,因为我们是在生活,而不仅仅是生存。或许我真的就该纵情声色之中,就如拜伦勋爵多年前在剑桥的荒唐一样。
燕园的记忆 浪漫主义毒素的酿造者(1)
夏多布里昂是个值得在街头回忆的家伙。走在喧闹的中关村,每当即将陷人烦躁不安时,我都会想起他。这个文弱的法国青年粘滞着我的思维,并有效而舒适地让我陷入一种冥想。此时,喧闹与躁热有效地隐藏起来,我开始误以为自己行走在19世纪的巴黎街道上。
1788年,20岁的夏多布里昂独自生活在巴黎。对于这个体内躁动不安的年轻人来讲,这是个寂寞的秋天。他白天躲避进荷马的世界,而夜晚来临时,他的激情开始无处宣泄了。这是个内心太狂热而实际又太腼腆的孩子只能在幻想中获得安慰。他想起了1606年的一位著名的法国元帅拜访一位20岁的美丽洗衣女郎的故事。于是,他顺着元帅曾经走过的路,穿过小桥,穿过菜市场,沿着圣德尼街直到熊街……但是,没有洗衣女郎等着他。
20年后,夏多布里昂在《墓畔回忆录》中这样评价这段幻想:“您也会赞赏我年轻时在巴黎的贞洁和节制的:在这座首都,我很容易胡作非为……我只跟一个216岁的妓女来往过……”216岁的老妓女,这个意向让夏多布里昂的形象如此柔弱与鲜明地突显出来——这是个永远沉浸在幻觉中的人。而按照文学史家勃兰兑斯的观点,这个热爱幻想并且似乎只会幻想的人,可能是新世纪文学的第一个表率人物,他把19世纪初的欧洲拖入一场浪漫与厌倦的情绪之中。
的确,那时的欧洲,夏多布里昂这个名字是神秘与才华的代名词,当拿破仑在用武力占领欧洲的领土时,他则利用浪漫与梦幻征服了欧洲人的心灵。雨果少年时的豪言准确地道明了这点:要么成为夏多布里昂,要么一无所成。
1764年,这个没落贵族的儿子诞生了。(同一年,拿破仑亦来到人世。)这是个对文字极度敏感的孩子。到了青春期,由于他学会了如何在诗、小说中寻找女人的意象,被姐姐认为是“善于把词句搅合在一起、炮制出春药和魔法的巫师”。在文字、欲望与幻想之间穿梭,后来成了这个总是陷入忧伤的少年一生的生活方式。
最初看来他是个没出息的家伙。因为厌恶纪律,他没有成为海军;因为惧怕克制的生活,他没能成为教士;他曾经短期地成为洋洋得意的中尉军官,但是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终止了他这个地位;为了逃避国内的动荡,23岁的夏多布里昂登上一条可怜的帆船,他要去新大陆寻找机会。这块依旧蒙昧的大陆,让他那原本就习惯想人非非的大脑寻到了寄托之处。深受卢梭影响的夏多布里昂迷恋于原始风情,并与一位当地姑娘产生了某种嘎然而止的恋情。回法国后,他开始酝酿小说《阿拉达》的写作。1800年,这本描写北美洲原始森林中发生的激情的薄薄的小说让夏多布里昂一扫年轻时的晦气,书中原始社会的简单,与部落姑娘单纯的激情,经由作者语言的雕琢,让读者如痴如狂。各个书店都挂着此书的招贴画,而其中的人物已被塑成了蜡人。面对公众的欢呼,这个一直渴望别人承认的36岁的人意识到,软弱无力的忧伤与没有阻碍的幻想也同样具有力量。
接着他又出版了同样色彩的《勒内》与宗教著作《基督教真谛》。这些著作无一不搀杂了浓郁的个人情感,不可遏制的激情通行无阻地畅行其中。对于笼罩在血腥的革命阴影下的战战兢兢的法国与欧洲人民来讲,伏尔泰式的理性显然无法抚慰脆弱的情感。而他们却可以躲人夏多布里昂营造的神秘空间之中,那里有葱郁的森林与美丽的姑娘,而宗教情感亦弥漫其间,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他们的心灵得到休息的呢?
“夜晚真是美妙。精灵抖动着它们的蓝法,那上面浸染了松树的芳香……”今天看来,这些语句矫揉造作。但在当时,它的确煽起了人们心中压抑了太久的温柔。但从开始,这种情感就表现出炽热而不稳定的特征,这隐藏于作者本人软弱易变的性格中。
勃兰兑斯看出了这种煽情主义的虚伪,他在《十九世纪文学主流》中不无刻薄地写道:“他出生得太晚,接受教育的环境又那样奇特,以致他对革命和对革命起了部分诱发作用的十八世纪哲学思想都不能信赖。他又没能出生得晚一点来熟悉十九世纪的科学,从中取得新的信仰和新的观点……”尽管,夏多布里昂注定成为新旧时代过渡时尴尬的旁观者,或者说是一个永远无法坚定与成熟的孩子。但这个从来不安于寂寞的人对于名声、爱情、异性的肉体实在过于饥渴,当他偶然间发泄可以通过抒情来获得这一切时,他开始获得某种虚弱的信心。他通过《基督教真谛》来取悦教皇,通过写作来帮助拿破仑。当这一切收到回馈时,这个孩子开始自我膨胀起来,以致于希望人们将之与拿破仑并列,比如他会这样写道:“未来,人们将这样提及,执政官,诗人。”而当回馈消失时,他立刻陷入了无边的忧伤与痛苦。他厚颜无耻地追逐女人,毫不吝惜地挥撒用文字与情感制作的春药与魔法。就像他自己说的“我爱所有的女人”,也像莫洛亚在其传记中写道的,“在虔诚的正经的大作家下面,生活着一个嬉皮笑脸的、谈吐随便、神态放荡的夏多布里昂”。
燕园的记忆 浪漫主义毒素的酿造者(2)
1809年,夏多布里昂开始了《墓畔回忆录》的写作。这本不断中断、又不断开始、绵延了40年的回忆录成为了他最杰出的著作。做过了旅行者、士兵、文学家与活动家的夏多布里昂在回忆再次舒展开他的浪漫,他在1831年的一封信中这样评价老年生活:“坟墓那边的未来是白发老人的青年时代,我要比利用第一个青年时代稍好一点利用这第二个青年时代。”所以,他一面写作回忆录,一面致信给一位英国姑娘:“你所见到的是一个年迈的老好人,满头白发,只是还有一颗骑士的心。”回忆与爱情,成了他苍老却永不安分的心的庇护所。1848年,在巴黎公社的革命声中,夏多布里昂说完“我要去”,就再也不说话了。
莫洛亚在《夏多布里昂传》中,将之描述为一位情感上的浪漫主义与理智上的现实主义者的矛盾结合。然而,对于通过《墓畔回忆录》来认识夏多布里昂的后来者来讲,他的政治立场或是经历已经不再重要,他已经被浓缩成浪漫主义开创者的代名词。他的软弱、激情或是滥情、幻想、好名、不合时宜的性格特征,成了浪漫主义这个词语背后的真正注解。也因此,在接下来的时代中,浪漫主义在不断被一些追逐的同时,也饱受诟病。就像我因为幻想416年前的老妓女,而目光呆滞地走在中关村的街头上时。喜欢我的姑娘会说,这个孩子好喜欢幻想,他的内心世界一定很丰富,他是个充满趣味与思想的人;而讨厌我的姑娘却会得出相反的结论,这个家伙呆头呆脑的,走路也不看着点,有时间不好好背背GRE单词,发什么愣……
好了就到这里吧,我的倾向性已经相当明显了,借着叙述夏多布里昂,我逐渐将自己暴露无遗了。最后,我希望再次引用勃兰兑斯对于19世纪初浪漫主义的描述,这段话一针挑明了浪漫主义的根源:“(在新旧秩序交替时,所有人都参与到争夺新秩序王冠的斗争中。)有些人由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感到自己和旧秩序联系在一起,有些性格比较细腻、脸皮比较薄,有些人爱梦想而不善于实干,这些人发现自己被排除在外。他们不是靠边站就是流亡国外,他们变得孤独起来,而且越是陷入冥想就越发变得以个人为中心,因而越发变得容易苦恼。最苦闷的人是那些脑子最发达的人。”
燕园的记忆 卡萨诺瓦——浪荡的精髓(1)
由于不受羁绊,没有固定的目标,不必瞻前顾后,因而(卡萨诺瓦)可以特立独行,其步调不必与凡夫俗子保持一致。凡夫俗子身负道德包袱,带有伦理目标,要受到社会责任的束缚……
——斯蒂芬·茨威格(卡萨诺瓦)
我热爱夜晚的北京三里屯,我让自己淹没于绰约的灯光,喧嚣的人群,还有那些浓妆艳抹的姑娘。这时候,我陷入了一种放松与焦虑交替的矛盾情感中。我的欲望被这暧昧的光线与晃动的吊带裙引诱了出来,然而我缺乏付诸行动的勇气。我的心灵上已经承载了太多的谨慎与对未知的惧怕。即使,我暂时性放肆地想像了,我与擦肩而过的某条让人迷离的吊带裙发生了某种令人又惊又喜的关联。很快的,一种隐隐的恐惧就会驱走那暂时的快乐,我担心自己会进入吊带裙所设置的圈套,担心明天是否可以正常起床工作,担心我充满鲜花与光环的未来……我再一次面对诱惑退缩了。
我用理性与成熟来安慰自己。可是,这没有效果。我再次怯懦地躲入卡萨诺瓦(Cassanova)的世界,我要和这个18世纪的浪荡子一起闯荡欧洲,踏平那些姑娘与妇人的心。在同样的夜晚,卡萨诺瓦出现在豪华的歌剧院之中,恬不知耻地宣称自己是XX勋爵,然后厚颜无耻地开始以流利的法语与意大利语炫耀自己的一知半解的哲学与所虚构的贵族王宫。无疑他赢得了周围贵族的好奇与尊敬,然后,将顺利地进入社交圈,并易如反掌地选择一位贵妇与他共度良宵。
后来的历史学家与作家把这个出生于1725年,死于1798年的花花公子视作充斥于18世纪后半世纪的冒险精神的典型代表。在其流传于世的14卷的《我的生命史》中,我们看到一个试图抓住生命中稍纵即逝的快乐的人,如何周旋于赌场、醇酒、美妇,怎样被决斗、监狱与梅毒困顿,而最终又如何藐视这些成功与失败,而不断让自己再次投人生命的欢乐之中……青年茨威格曾经被卡萨诺瓦的著作激动。他以一种矛盾情感将之描述为一位冒险家,因为的他的野心是把世界当作轮盘赌;一位勇气可嘉的人,他的一切决定,都像是任意射出的枪弹,一时心血来潮,就想逃避单调的生活;一位雅致的二流哲学家,他时常把贺拉斯挂在嘴边,并与伏尔泰与孟德斯鸠通信;一位杰出的肉体情人,他尽一切可能取悦每一个不管美丑的女人,并宣称自己的快乐五分之四源于对方的快乐;一位彻底的人本主义者,“人的一生,幸福与否,走运与否,都只能享有一次,谁不热爱生活,谁就不配生活”。
茨威格将卡萨诺瓦的纯粹享乐主义趋向归结于其缺乏任何规范与道德束缚,讲得再彻底一些,这是一个毫无灵魂的家伙。在他神经丰富而发达的大脑中,没有任何神圣的精神之地。卡萨诺瓦就像一片漂浮于世俗海洋的叶子,随着波浪时上时下,却永远可以准确地把握住漂浮的快乐。
轻逸的力量,在阅读了卡尔维诺的《未来文学千年备忘录》之后,我终于理解了卡萨诺瓦的迷人所在。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认为,轻逸是我们认知世界的最有效的途径,因为只有一个小说家具有轻逸的能力,他才可能把任何日常世俗之物视作不可企及的探索。那么对于卡尔维诺来讲,不管是在歌剧院中的趾高气扬,牌局上的惊人狂热,还有不论是宫廷贵妇还是街头卖花女郎一视同仁式的投入,都变成了一种生命快乐的极致追求。在卡萨诺瓦眼中,快乐是没有高雅与粗俗之分的,女人是没有漂亮与丑陋区别的,而生命本身是没有逆境与顺利的不同的,他可以在一切情境中忘情地攫取到欢乐。
在此,我顺便谈及“浪荡”一词的最初含义。在西班牙语中,浪荡子(1ibertino)最初的意思为“一个自由人的儿子”;而在法语里,17世纪时,这个词的意义与“慷慨的(1iberal)”和“大方的(1iberality)”相近,即慷慨和利他主义。卡萨诺瓦无疑体现了这种浪荡精神。茨威格说,卡萨诺瓦与唐璜的区别在于,前者永远将女人的快乐视作自己最大的快乐。不管对方美丑与否,卡萨诺瓦都毫无怨言地投入,让其获得快乐。而为了获得这种暂时的快乐,卡萨诺瓦可以藐视一切可能的风险。其回忆录中记述了太多这样的故事,他常常为了一声没有露面的女人的哀怨叹息,就放弃了去往伦敦的船票,然后毫不犹豫地进入一场冒险之中。而据茨威格推测,所有进入卡萨诺瓦世界的女人,都极度感激这位情人,因为他慷慨地付出了其获取欢乐的能力。
燕园的记忆 卡萨诺瓦——浪荡的精髓(2)
我们已经让自己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沉重与自私之中,每次我在三里屯陷入冥想时都有这种不祥之感。我们的头脑中已有了太多的人为划分的区域,哪里是不可触及的,哪里是应该回避的—…·而这种划分的前提是,我们将生命本身功能化了。我们作茧自缚地设计了生命之路,预先规定了快乐的含义,成功的指标,还有生命的目标。在这样的束缚之下,我们会自觉地提醒自己,冒着危险接受诱惑是不值得的,只应该与身高1.70厘米的姑娘睡觉,偶尔放纵可以,但绝不能影响正常生活。而今天,浪荡这个词早已失去了最初的意义。在充满规范与束缚的今天,浪荡者转换成对于数量的追逐,而非对于生命无限可能性的探索,更失去了慷慨大方的美誉,变成了一种纯粹自私自利的行径。
最后,我把目光投向了网络世界。网络世界无疑具有卡尔维诺所追求的轻逸。一方面在这个空间中,万物是由简单而没有重量的0与1组成的,它们随时可以被打破与重组;另一方面,我们可以充分隐匿其间,无须任何责任与信誉。借此,我们的确获得了某种轻逸的力量,无法否认,在黑暗而神秘的网络空间中,游荡着一群卡萨诺瓦。他们变换着不同的名字,与不同的异性与同性进行着交流。然而,很快我们就发现了这群伪卡萨诺瓦们的虚弱之处。他们缺乏基本的勇气与真正的自由。他们躲在屏幕背后,他们惟一的关注点仅仅是形式单一的网络调情。而真正的卡萨诺瓦是四处出击的,是激情投入的,是可以通过串富变化的手段来获得欢乐的。卡尔维诺在《未来文学千年备忘录》中还强调了一点,轻逸分两种,一种是像树叶一样的轻逸,而另一种则像飞翔的鸟。他所说的轻逸倾向于后一种。有了卡尔维诺的区分,我开始怀疑斯蒂芬·茨威格并没有理解卡萨诺瓦的真正伟大之处,卡萨诺瓦并非是没有灵魂的轻逸,他的一切行为都直指欢乐。他像一只鸟一样腾挪转闪,忽高忽低,但他在哪里都可以寻到更多的快乐,他的灵魂即是欢乐。而网络世界的卡萨诺瓦们则更倾向于一片叶子,他们没有核心,只是漫无目的地飘。
在粗浅地了解了卡萨诺瓦的生平之后,我最大的渴求是有人将其《我的生命史》译成中文。每当我在书店中,发现了标榜自由与放荡的网络文学时,我就无法抑制地想去嘲笑他们的无知。一点点网络上的猎奇就值得炫耀吗,不管你们是来自榕树下还是槐树下。一位卡萨诺瓦已经让这一切黯然失色了。
燕园的记忆 我在麦田守望
这部小说我已经听说很久了,据说是暴露了资产阶级社会中青少年的虚无、彷徨,精神上无比的苦闷的状态,对于我们这样的成长在社会主义的幸福生活中的青少年是陌生遥远的。结果直到最近译林出版社新版出来之后,我才第一次真正接触到这部全篇幅散发着浓郁的青春气息的读本。对于这部小说我几乎是从第一页开始就不可救药的爱上了它。我抱着这本薄薄的书从国林风书店读到我宿舍的床上,我的思维一直和那个满嘴脏话,喜欢倒戴着鸭舌帽,大冬天穿风衣的霍尔顿到处乱转。我陪他一起骂人,一起出入夜总会,一起想那些庸俗却漂亮的姑娘……
在十几万字里遨游,在纽约市区里闲逛是件极其有趣味的事情,尤其是伴随着霍尔顿这样一个实话实说的家伙。我的感情完全沉浸在阅读的快感里,我让自己的性情放纵且放肆。
我知道霍尔顿是美国50年代的一个小伙子,现在即使在的话也该做我的爷爷了,而且美国离我那么的遥远,我们之间本来是该有隔阂的。可是,我却老感到一阵阵强烈的共鸣,我觉得这家伙说的做的,都跟我想得没什么两样。反正我喜欢跟别人不一样,我不高兴的时候也喜欢说脏话,尽管是中文。我也如饥似渴地盼望姑娘,我也老觉得生活特没劲,还有我老是感到我周围的人特虚伪,我心里也渴望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比如理想,比如爱情,可是现实让我看不到这些好东西,我成天包围在恶心混乱其中。我实在太敏感了,我感觉得到别人感觉不到的肮脏。我也常把希望寄托在明天,但是我不想去守着麦田,因为我是在城市长大的,我不熟悉农活,但我也希望“肩住闸门,放孩子们到光明宽阔的地方”。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是个可怜的怪家伙,浑身是由矛盾冲突构成的,我的矛盾总是在不断的激化,我的心态总是不明不白地陷入苦闷之中,我老是看不到光明和希望,我经常对自己的理想,对自己的未来,对自己曾经无限崇敬的信仰和自己身边的人产生一种信仰危机。
我的国家民族社会对我说“孩子你要这样”,我的父母老师同学对我说“你是该这样”,他们总是热情的给我指引着道路,他们总想安排一条他们以为好的道路让我顺着走下去,整天喋喋不休地对我说,“听我的,准没错,你看前面就是你需要的一切”。然后,我一下子就迷惑了,我需要的是什么,他们怎么知道我一定需要的那些东西。我老觉得自己像一个被上了弦的机械玩具,顺着自己不想走的方向一个劲地傻走。一旦我产生质疑,我问自己为什么这么走,或者我想停下来思考一下的时候,他们就催我,就劝我快走。我想反抗的时候,他们就说我是个坏孩子,把我当反面典型教育那些即将上路的小孩子。
我就觉得这一切实在是无聊,可我又不知道我该怎样去表达我意思,我该怎样向他们解释,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愿听我说话,他们总是觉得我是个脑子坏了的孩子。然后,我就特郁闷,我只好通过别的方式来发泄我的不满,我开始用脏话来抒发我的情感,我找那些漂亮的女孩子,我和她们约会,尽管我鄙视她们。我出入那些喧嚣的场所,我老想满足了我自己也给你一个刺激。可是尽管这样,我老是无法让自己真正痛快起来,我的心里老有些东西放不下,那些是我这么些年来心里所存的最美好的希望,可是他们总是实现不了……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可我除了苦闷再也找不出别的方式,我终归还得走他们给我设计好的道路,我还是得变成一个好孩子,因为所有的人都是这个希望,而且我实在没有力量按着自己的方式生活,我太单薄了。
我最终还是屈服了,等我将来做了爸爸,我还得让我儿子屈服,到那时候我怀疑会像今天我爸爸那样不遗余力,我肯定,我不希望我儿子做个麦田的守望者,我要他上名牌学校,我要他读法律系,我要他从政或经商,那样才能挣大钱……
燕园的记忆 生命不息,作秀不止
未来每个人都能当15分钟名人。
——安迪·沃霍
1962年8月4日,玛丽莲·梦露自杀于家中。一位叫安迪·沃霍的青年艺术家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在此之前,他刚刚举办了由一张张Campell汤罐构成的奇怪画展。此时的他,正在探索一种奇怪的绘画方式,利用绢印来复制肖像。他已经复制了猫王与伊莉莎白·泰勒等明星,而梦露那张更富个性的脸将为他带来不朽的生命。
一位纽约作家这样评论道:“沃霍尔创作的梦露系列绢印肖像画犹如流水线出产的福特汽车一样,每一辆车都与别的车相同但颜色不同……批量生产和独一无二会有何区别呢?例如电脑,抽象的程序是惟一的,但输出的结果却可以无穷地复制。也许就是由于这些因素才使保罗·比安奇尼坚持人为波普艺术代表了美国第一次真正突破欧洲传统。从而推测它是对抽象表现主义不可逆转的反叛……”
这段评论终于将安迪·沃霍尔推到了他渴望的明星地位。长期以来,这个内心脆弱、虚荣心膨胀的艺术青年一直在等待这样的评价,在等待成为杜鲁门·卡波特(美国60年代著名作家)式的有钱有名的大人物。早在60年代初,安迪就不断地对朋友说,将会出现一场新运动和一个新人物,同时暗示自己即是那个新人物。
历史把安迪·沃霍尔等制造的运动称作波普美术。而今天,Campell汤罐、重复的梦露肖像已经成为上个世纪最经典的记录之一,它与滚石乐队与柏克莱学生运动一样承载了美国的60年代。
而安迪·沃霍尔早已成为一个符号化的人物,他至少局部地表明了,人类文化在上个世纪60年代已经进行了显著的变革。我们长期尊重的艺术观念突然变得一钱不值了,新生代们叫嚣着革命,打倒过去,并在头脑并不清晰地情况下,选择了一种混乱、喧嚣、矛盾、无体系、本能,来视作新生命与新时代的标志。安迪·沃霍尔应运而生,利用歇斯底里式的天才来不断震惊时代。
这本平庸之作《安迪·沃霍尔传》,提供了一些我们依旧陌生的材料。安迪所代表的气质贯穿了60年代至今。安迪艺术手法的机械化、不可抑制的表演欲、成名欲,成了几十年来世界的主流。更富预见性的是,那位评论家所说的“安迪的艺术手法与电脑类似”。60年代,电脑依旧是罕见的产品;今天电脑已经普及,安迪的精神事实上亦已经渗透我们生活的每个角落。
在这个日益复杂与加速发展的世界中,我们更加恐惧被遗忘,内心早已失去了平静。因而安迪·沃霍尔著名的论调“未来每个人都能当15分钟名人”成为我们新的座右铭。不管是《楚门的世界》(TrumanShow),还是,名躁一时的网站Star.com都是为满足普通人成为明星的欲望。而安迪意味着无序、偶然与复制的艺术乃至生活观念,在今天更加变本加厉,只是我们已经熟悉与麻木。
对于安迪·沃霍尔来讲,世界不过是一个录影棚,他在其中不知疲倦的作秀。因为先天性的身体缺陷,他将之中作秀视作能量的惟一出口。他在绘画、地下电影、杂志出版之间游荡,拼命地吮吸声名带来的快感。从中我们或许可以触及到我们的时代所蕴涵的真正改变,即终极意义的消失,而且是赤裸裸地消失,无需任何略表羞涩的掩饰。
燕园的记忆 有关俄狄浦斯
一本书,必须是凿破我们心中冰封的海洋的一把利斧。
——弗朗兹·卡夫卡
阴郁的卡夫卡在形容每一次写作过程时,用了一个比喻:仿佛摔倒在人来人往的剧院中央。在面对这本《生死朗读》时,我面临了卡夫卡式的窘迫。长期以来,我把写作视作生命一次顺畅的歌唱,我带着喜悦触摸键盘,急切地寻找着语句来表达想法。写作是我将世界辨别清晰的一种愉快手段。
但是,我该怎样表达阅读《生死朗读》所带来的惊栗呢?我惯常的分析方式遇到了不可逾越的障碍。15岁的少年与36岁的妇人之间的绵延数十年的暧昧情感,其中,我们遭遇了肉体的激情,目睹了离别与重逢,经受了生死的颤抖……而这一系列令人惊异的事件背后的驱动力竟然是一个简单的细节:朗读。
我是个迷恋成长的人。我总是对那些在正在发育成熟的灵魂产生莫大的好奇。我想了解,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与事会对一个少年的内心世界产生无法消除的影响。于是,几乎从这本书一开始,那个孤独的15岁少年米夏尔就粘住了我。因为疾病,远离了人群,他堕入了36岁的汉娜的生活。在这个成熟的女人的身上,米夏尔触摸到同龄人中没有的韵味——“她的身体很强壮,极富女人味,比我曾喜欢过的、博得我青睐的姑娘丰满”。紧接着,他们不容我喘息地睡了觉,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们过着“朗读、淋浴、做爱、一起躺一会儿”的生活。
我承认在前66页,我被这种错乱而单纯的爱情生活挑逗得神魂颠倒。就像米夏尔对汉娜说的,他喜欢于连·索雷尔与德瑞纳夫人之间的关系更甚于与德拉木尔小姐的。这段俄狄浦斯式的恋情,沟起了潜藏于我记忆深处的断片,和那些小心翼翼拒绝触及的情感。我回忆起了《红与黑》中,于连在夜晚敲开德瑞纳夫人房门的声音;想起了《教室别恋》中,少年在楼梯上强吻女教师的场景;甚至模糊地看到了,马晓军在那个充满了革命气息的房间里,对于米兰的无法压抑的欲望……
成熟的女人们让正在发育的男孩子们寻找到一条通往经验世界的最简捷途径。不管是米夏尔还是于连,他们都通过成熟的异性而迅速成熟起来。或许由于在成长中,我没有体验过这一过程,在成熟后的今天对于这一过程产生了无比的迷恋之感。我得再次勇敢地承认,事实上,我的阅读高潮在前66页已经出现。在接下来的131页中,我一直在努力再次寻找到最初描述的段落。我的身份早已不是一个客观的阅读者,我已经被自己潜藏的情感推人这种紧张的寻找之中,我比作者更加焦急地等待米夏尔与汉娜的之间的重逢。
深深的失望主宰了最终的130页。在这130页中,我目睹了米夏尔对汉娜情感的动摇,震惊地看到汉娜莫名的失踪,然后惊异地在法庭上发现了她,最终绝望地忍受了她的衰老与死亡。在第118页,作者揭露了或许是本书的核心所在“汉娜不会读书也不会写字”。有了这句话,读者就可以理解,汉娜为什么突然离开米夏尔,为什么背上牢狱之灾……这个突如其来的结果,给我带来足够的震惊,却没有戳中要害。
我总觉得,这种情节安排,对于作为侦探小说高手的作者本哈德·施林克来说,其实并不困难。离奇的情节不能作为一部杰作的表征。震撼灵魂的不是所谓的战后德国的社会背景,也不是出乎意料的情节安排,而是它传达出的少年与成熟女人之间的无法言喻的情感。
到了这里,我突然觉得卡夫卡式的痛苦正在离我远去。我发现一直在困扰我的情感变得单纯起来。这本小说其实并没有我最初想像得那样复杂,它曾经纠缠我的东西正在变得清晰起来。我始终在阅读的,不过是一个年轻男人的成长过程,他遭遇到一个有点莫名其妙但是富有成熟魅力的女人,他们之间发生了隐秘而幸福的联系,然后这个男孩子就再也没有从这种情感中摆脱出来。他一直生活在这个女人最初营造的气味与温柔中,甚至她的死亡也未能破坏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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