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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获鸟之夏》

_15 京极夏彦 (日)
  「喂喂,别把俺和那些游手好闲的家伙混为一谈了。虽然看起来如此,我可是领国家薪水的公务员呢!」
  时藏的表情更阴森了。眼瞳中的黑暗颜色愈来愈浓。
  「国家到底为我们做了什么事儿?如果说国家为我做了什事事,那就只有杀死我儿子这件事了!」
  「……时藏先生。」
  木场用眼睛传来暗号,我悄悄地开了口:
  「今天来问你的不是那件婴儿的事件。实际上,我们在找寻行踪不明的久远寺的年轻头家。你能不能跟我们稍微谈谈?」
  「如果是这件事……如果是这件事,我无可奉告,什么都不知道!」
  有瞬间的踌躇,但结果,老人更加地把心关闭了起来。
  「没这回事吧!这是对你有大恩的久远寺家的一件大事呢!你多协助我们一些也无妨吧。」
  「老爷……夫人,要你们找的吗?」
  老人很明显地开始狼狈了。刺激他的忠义心,毕竟有效果。
  「说起来是大小姐……凉子小姐委托的。我不是警察,是受凉子小姐的委托。当然,如果能很稳当地了结的话,我会考虑避开警察介入。无论如何请告诉……」
  「是凉子小姐!」
  老人提高声音阻断了我的话。看得出黑色的眼瞳瞬间有着情感的动摇。与其说他的感觉是吃惊,不如说惊恐。
  「那么,就更没有说的必要了!好了吧,回去,别再来了,回去!」
  老人站起来直盯着我的脸,住后倒退,反手打开纸门一面发出呻吟声,消失在下一个房间。打开了的纸门的阴影处,刚才那名妇人端着放着茶杯和茶壶的盆子,发呆地站着。
  我和木场都无话可说。打破不和悦场合的沉默的是妇人:
  「对、对不起,老先生非常怪癖,真的很抱歉。请原谅他,请不要抓他。」
  妇人--梅本常子,将头垂得不能再低地恳求着。木场说道并不是来抓他的放心吧,用这话绊住她。但为了让她坐下花了不少时问。
  据常子说,泽田时藏、富子夫妇是去年春天三月初来的,是失踪事件发生的二个月以后。常子死去的伴侣,是富子母亲的表兄弟。事实上,由于和他们交住并不深,所以常子也感到非常地困惑。
  「嗯,反正我是一个人,我也觉得他们很可怜。可是,呵,别说老太太了,老先生根本从来没见过呢,我就想,该怎么办?」
  「后来怎么决定收留他们的?」
  「那个呀,老先生我倒不清楚,但老太太一副很害怕的模样,说是再也不能待在大房子里了……我就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告诉我?于是呢……」
  「于是怎么啦?」
  「哈,说目前生活费,是从大房子里带出来的一大笔钱……」
  「一大笔钱?大概多少?」
  「呵……」
  常子介意着后面房间的动静,一直不肯开口。过了一会儿,用很奇妙的表情伸出脖子,用右手示意过来,将我们引了过去。
  「那个呀,有一百万圆哪!一百万,是我们这种穷人求也求不到的宝物呢。」
  她说道,然后把手掩住嘴巴,显得很慌张。
  「啊啦,这算不算犯罪?我收下了呢。如果归还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原谅?啊啦,怎么办!」
  「呀,镇定些。我们不会对老板娘怎样的。可是,那么一大笔钱,后来怎么样了?」
  木场以哄孩子的表情劝她,知道这个妇人有着对权力无条件屈服的强迫性神经症的性质。
  「修理这个店只花了一点儿,剩下的全让老先生保管。」
  「我认为那是用来堵嘴的钱!」
  「老爷,那笔钱财的来源八成是藤牧氏带过去的钱。」
  虽非本意,但必须承认,世间不可能有那种给辞职的佣人那么一笔巨款的主人。
  「喔,用来做堵嘴的钱?所以钱才会还没用就花光了!那就不止是用来修理医院了,其他应该还有拿钱的家伙!」
  我的确不认为现在久远寺医院的建筑物,是花了五百万圆修理的。
  但如果像木场所说,给时藏夫妇的大笔钱是堵嘴钱,那就表示久远寺那一方,有必须堵住他们嘴的理由。
  「不过,老板娘,老太太怎么了?」
  「啊,老婆婆说要去附近一下,刚刚才出去。老先生虽然那个样子,但老太太倒是个好人呢……」
  我们以等待泽田富子为理由,想再多听一些这个胆小妇人谈话。当然,在下一个房间或后面,有那个不高兴我们造访的时藏老人,我们虽处在不知何时他会怒气冲冲地跑出来的战战兢兢的状态,但由于我们是警察,常子表示了接近完全服从的同意。
  据常子说,泽田时藏从父亲那一代开始,就到久远寺家服务。时藏猛一看,虽是高龄,但实际上好像才接近六十岁。尽管如此,如果从父亲那一代就开始,少说也是大正或明治……说不定久远寺仍在赞岐时,就已在服务了。我提了这件事以后,常子就说道,嗯这个呀,简直就像三姑六婆闲聊似的一副很熟稳的口吻,开始说:
  「我家老爷的父亲的母亲,不知为什么觉得人生无常,于是,成为遍路(译注:巡拜日本真言宗始祖空海所修行的四国八十八个灵场的人),巡拜了四国的八十八个灵场。但是,在途中倒了下来。救了她的是久远寺的祖先,好像那时那个人是个怀孕的女子,以就是说老爷的父亲已经在肚子里啰。但安全地接生了后养育,然后,就一直关照到现在,老太婆是这么说的。」
  「原来如此。那真是不折不扣的大恩人呢!」
  木场说道:
  「话说回来,刚才一提到大小姐老先生就变了脸色似的,你有没有听说些什么?」
  「大宅子的事几乎没听说过呢……对了,很久以前,老太太来这里曾说过什么的。」
  「老太太常来吗?」
  「不,可能因为寂寞吧,隔个两三年就会信步走过来。那个呀,对了,因为是我家宿六还很健康的时候,所以是战争以前,或者是战争刚开始不久。我家那口子是在空袭的时候死掉的。」
  「说了些什么?」
  「什么都说,说大宅子的姑娘怀着来历不明男人的孩子,为了要不要生,事情可闹大了。」
  「是藤牧的孩子!」
  正如京极堂所推测。如果久远寺梗子和藤野牧朗私通有了孩子,正是那个时期。
  「所以,孩子生下来了吗,还是没生?」
  「说是只好生了,也不知现在怎么了?听说才十五、六岁的姑娘,而且父母也很伤脑筋呢。她跟死了的宿六说的。不过,从那以后,战争就愈来愈激烈,宿六烧死了。老太太再来造访是战争结束后的第二年。那时,为了生存必须很拼命,就把那档子事给忘了。所以在那以后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说到这里,常子突然看着店面,然后突然不说话了。背对着店面坐着的我们,不由得回过头去。店的前面,站着一个小老太婆,是泽田富子。
  「常子太太,你在说什么?被老先生听到了,可吃不完兜着走唷!」
  老太婆单手拿着四方形布巾包裹,像是要尽量拉长矮小的身躯似的,像不动仁王般站得极为坚挺。
  「唷,老太太,好久不见了!」
  「刑警到现在还有什么贵事?我所知道的事在那时全都说了。常子太太,老先生怎么了?」
  富子小声地说道,走上了饭厅。常子很快地叙述了事情的脉络后,老太婆避开我们的视线似地说道:
  「哼,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还不快走,老先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要你们快走是为你们好。常子太太,你不需要理会他们。」
  简直让人无法接近。
  「老太太,等一等。先别说俺,但这个男人可是久远寺的大小姐委托来的唷。你们这样的话,小姐的面子可挂不住喽。」
  老太婆因木场的话,心似乎些微地动摇了。老太婆望着我:
  「小姐……是梗子小姐吗?」
  「是凉子小姐。」
  「凉子小姐?……想知道什么呢?」
  对于如此干脆地被允许问话,我反而因不知该问什么而感到困惑了。首先,问了发生事件当天的事,她的回答和周围的人没有两样。接下来,问她把房间的门敲坏时,是否窥探了里面?
  「没有看唷,绝对没有看唷。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太婆超出必要的很坚决地否定了。常子在旁插嘴:
  「可是,老太太,你到我家时,念念有词地说好可怕、好可怕,那是指什么事呀?」
  「别多管闲事!我忘了那回事了。说太多,等一会儿会被老先生骂。我可以走了吧!」
  富子的眼瞳颜色变得和丈夫一样,也一样地想进到里面的房间。
  「啊,请等一下,请再告诉我一件事就好。」
  我想起有一件无论如何要问的事,那是一个不知到底和事件有无关系的问题。
  「记不记得青蛙脸的婴儿……?」
  富子的手就那样地放在纸门上,一股脑儿地坐了下来。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老太太,你知道什么吗?」
  富子仿如绷得太紧的线断了似的,失去了力气。用快哭出来的表情看着我们,但我看不出那是一张快哭出来的脸,还是恐怖的表情?这个表情,使老太婆的脸更增加了岁月。
  老太婆保持着那个表情,以干哑的声音说道:
  「是听老先生说的。久远寺家原来在赞岐的乡下做大夫家业,非常兴盛。所谓大夫,可不是吉原的大夫(译注:江户时代游廓里的妓女,一六一七年散布在东京市内)唷,是做祈祷的、像会施法术的法师那样。会施法术的家族,各自都有自家的神像,犬神啦圣天啦形形色色,久远寺流派好像是什么童子神的。」
  是欧休伯附身。
  「有一个时期,在村子尽头,有个旅人六部住了下来。这个六部带着秘传卷轴,以他的神通力也治愈过病,受到极大的好评。但久远寺的大夫觉得不满。然后好像让童子神飞出去诅咒杀了六部。但六部的神通力很强,诅咒全都回返了,为村子带来了灾厄!」
  「诅咒回返?那是什么?」
  「我听京极堂说过,是阴阳师(译注:在民间施行加持祈祷者)之类的人所施行的法术。被诅咒的人,将诅咒反归还给下咒者的法术。」
  老太婆无言地点了点头。
  「于是,束手无策的久远寺大夫想了一计,说是要向六部道歉把他骗到家里来,让他喝了毕其(音译)的毒杀死了他,毕其就是蟾蜍。」
  「青蛙……?」
  「久远寺除了施咒以外,好像也擅长做各种药或什么的。六部很痛苦地死了。然后诅咒久远寺家。既然下了青蛙的毒,那么就以青蛙的毒报复!扬言要作祟到最后一代呢。他的死骸好像一直都没腐烂。」
  「简直就像传说。」
  「是传说呀!只不过从老先生那儿听到时,觉得很恐怖呢。久远寺将六部的秘传夺走,托福,竟大大地发达!但六部的诅咒力量很大,久远寺家产下的男婴好像都是青蛙脸,所以久远寺一族全是女人。村人没人愿意娶久远寺的女儿。」
  「这种,什么嘛……老太太,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传说?」
  「嗯,是久远寺家被诸侯聘用以前,所以相当早以前吧。不过这件事是真的呢。我也见过,在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
  「富子住嘴!太无聊了。」
  不知何时,纸门拉开了,时藏老人站着。
  「刑警先生,还有这个人,够了吧!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能说的就像现在这种老爷爷老太婆的传说了,充其量是童话而已。拜托请回去吧!」
  时藏的话里带着完全拒绝再提问题的严厉。富子和常子也都不再说话了。
  我和木场不得已只好离开梅屋商店。老夫妇退避到后面去了。关于这一点,常子不停地低头一直为失礼道歉,实在已经是无法再谈的状态了。
  真是不愉快的印象。
  木场停下脚来看着我,带着讽刺地说道:
  「嘿,作家兼侦探阁下!对我这个特攻刑警来说,这可是非常有劲儿的唷!现在的时藏夫妇的态度是异常的。凭这些我所得到仅有的证言,甭谈解除对久远寺医院的怀疑了,简直更深了。所以,我倒想听听久远寺家拥护派,关口队长的意见。」
  我没有回答。因为泽田富子所说的话紧紧地残留在脑子里似的。三十年前,那个老太婆说在三十年前看到过青蛙脸的婴儿。三十年前,是凉子和梗子出生以前,在那样的过住,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呢?榎木津所幻觉的是那么久远以前的记忆吗?
  「哼,想得发呆了!关口,既然到这里来了,我有想顺道去的地方,你当然也一起来吧!」
  「和事件有关的地方,我当然去。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第一个来控诉婴儿不见了的泥水匠的家,是从这里可以走得到的距离。」
  木场说完,很迅速地开步走了。
  道路仍然弯弯曲曲。前面的路完全看不清,我们不知怎么走出了坡路。
  木场停住脚,为我说明:
  「这里呀,在上宿的尽头,以前因揪树(发音为enoki)和梧桐(发音为tsuki)并排,于是取名和树相同的发音ennotsuki,也就是缘已尽了的意思。这个坡路取名为岩之坂,是不算俏皮的和押韵的称呼『厌恶缘尽的坡路』。啊,不过,倒是比前住京极堂途中那个叫『墓之町的晕眩坂』的称谓来得好。」
  「墓之町的晕眩坂?那个坡路有这个名称?」
  「什么?你不知道哇。嘿,那两旁都是坟墓吧,所以叫墓之田町。然后只要穿过坡道的正中间,不知为什么站着时,头会发晕,所以叫晕眩坂。」
  那个油土围墙里是墓场呀。
  「从前好像有个叫什么的寺庙,不知什么时候变成废寺。现在好像只有一个什么宗派的和尚在管理。那个坡路仿效从前京都一个叫什么戾坂的,装模作样似的名称,但现在没人这么叫。」
  「京都?一条戾桥吗?」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提起京都倔川一条戾桥,指的就是渡边纲(译注:九三五--一〇二五年,平安中期的武士)将女鬼的手腕切断的那座有名的桥。还有,传说阴阳师按倍晴明在那座桥下养了十二支式鬼(译注:听从阴阳师的命令,能自在变化、会施行不可思议法术的精灵)。桥的附近的确有祭祀晴明的神社。
  「原来如此……!京极堂当神主的神社,原来是附属于晴明神社的子神社。」
  我不由得脱口而出。那时候借的灯笼,是属于神社的东西。
  除魔的五芒星也称作晴明桔梗。星印是安倍晴明的家徽。木场以惊讶的表情眺望着吃惊的我。
  「什么?你和那家伙认识这么久,竟然什么都不知道。那里的确是叫五藏晴明社什么的唷。啊,走吧。」
  走下缘尽坂尽头,那附近就是所谓的贫民窟。伴随坂桥宿泊处的废止,听说无处可去居无定所的流浪汉,以及走游艺人、搬运工人等,开始在那一带住了下来。现在好像以工匠和卖货的人为首,捡垃圾的乞丐之流的也住了下来。
  粗糙简单的长形工人屋和小客栈相连。黑色的阴沟木板和潮湿的空气,令人感到忧郁。可是和环境迥异的,这里的居民们很开朗。不断地听到孩子喧闹的声音和女人们爽朗地话家常的声音。
  「俺呀,喜欢这里的人。虽然穷,不能去澡堂洗澡,但他们觉得那又怎样?我就喜欢这样!盘腿坐在穷人上面、还装得若无其事似的那种家伙,我打从心里讨厌。嘿,一直到最近以前,日本全国不都如此吗?」
  木场说到,使劲地挺了挺胸。
  是的,战后的日本,全国都是贫民窟。然后,各处都是毫无缘由的充满了明朗和生命力,就像这里!
  复员以后,我却无法理解那种明朗。日本输了战争,大家为什么不更悲伤呢?曾坚信的东西难道错了吗?煽动国民而喊出勇于做火块啦玉碎啦、始终固执地坚持战争正当性的政府,简直就像反掌似的竟标榜民主主义。另一方面,现在,国民的贫穷却正相反地很鲜活地印在我的眼中。
  如果告白的话,老实说,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反战论者。但由于我在反社会以前,是非社会性者,所以未被识破是反战论者。而且,虽非出于本意,也参加了战争。换句话说,是懦弱者。我为那样的自己而羞耻。但至少据我所知,看得出有很多日本人,从内心相信战争的正当性。当然,没有人真的喜欢死和战争吧。可是,出自内心认为,整个国家体制错了的,究竟有几人呢?
  总之,以那种不可解的生命力为基础,国家完成了和谈。国民的生活也如破竹之势般的向上发展,于是和富裕相对换的,那种生命力却日渐薄弱了。
  然而,这里还留着。如果这个生命力才是发展的原动力,这里也总有一天会和其他的街一样,变得很整洁吧。
  大概会如此。
  「这家伙的名字叫原泽五一,职业是泥水匠,今年三十五岁。老婆叫小春,大约三十岁。说起来,算是美女。原泽是相亲结婚,只半年就当兵去了,被送到缅甸去,经历了印巴尔(译注:Imphal,在印度的东方的都市,日军败退之地)作战。那里像是被打得很严重呢,他的脚受伤了,手指头也断了,好不容易回到家来。整个家都被毁了。连家都没有了。不过啊,老婆活着,是留着眼泪欢喜的再会哩。纯情的家伙非常激动,拖着有障碍的身体,拼命地工作。然后,总算能够过活了,孩子也有了。好像很高兴哩……可是那个孩子被……」
  木场简直就像在说自己的事情似的,很有要领地说着。有关那个男人的半生,我由于想不出能配合的台词,所以无法附和沉默地听着。结果,在我来不及插嘴之前,我们抵达了目的地。
  是一栋叫「羽生」的长形屋(译注:几家住在同一栋屋子里,一人一户毗邻而居),不知是从地名、还是人名取的名称。
  「打扰了!」
  木场大声地说道,打开了门。
  男人反射式地回头,充血的眼睛显得惊恐。一捆纸从男人的手中掉了下来,散落在地,是纸钞。男人--原泽伍一,很慌张地将那些纸钞耙集了起来。
  「怎么啦,真阔气呀,喂!」
  房间里,可能是榻榻米腐烂或者发霉的关系吧,充溢着腐奥味。只有一张万年床和替代桌子的木箱,木箱上放着几本杂志,在最上面的杂志很眼熟,那是……
  《猎奇实话》!
  「原来如此……密告的原来是你呀!事到如今干嘛做出这种傻事!你不是撤销控诉了吗?」
  木场边威吓着他,边踏进玄关前的泥土地上。原泽以仿如感受到危险的小动物似的架式,瞪着我们。
  「什、什么,要逮捕就逮捕看看呀。不、不怕的唷!告诉人家我知道的事情,拿了钱有什么不对?」
  脸上丛生着浓浓的胡子和略微稀疏的头发,看不出年龄。那眼神已超过胆怯,甚至已呈现凶暴了。
  「混蛋!你还在恨久远寺吧?」
  「啊,当然!好不容易天赐的孩子,被夺走了,难道能够喔,是这样的吗?就把这回事儿忘掉吗?」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撤销告诉?为什么现在要偷偷摸摸……喔,难道你掌握到什么了吗?」
  「是又怎样!没、没有必要跟什么也帮不上忙的警察说吧!」
  原泽胡乱地猛抓起木箱上的杂志,当然无法抓住,几乎全部掉到榻榻米上了。大约有四、五本吧。全都是不同种类粗劣的不入流杂志,这些杂志全记载着久远寺医院的丑闻。我再度感到脑袋发热。可是很不可思议的,竟没感到愤怒,只是心境非常复杂。
  「冷静!原泽。俺呀,正存重新调查那个事件,开始重新搜查婴儿失踪事件唷!」
  原泽不动了。
  「什么……?现在你说什么?」
  「俺现在又在调查久远寺了呢。这家伙……嘿,从另一种形式看,他是久远寺的被害者。」
  木场如此介绍了我。没表示同意与否,径自垂下头来。原泽可能以为我也是孩子被夺走的其中一人,以怜悯的眼光望着我。
  木场先让我进去后,反手关了门。原泽沉默地站着,不过,野兽的凶暴从那浑浊的眼睛逐渐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开始散发出来自全身、像沉痛的倦怠感似的东西。
  我先问他知不知道孩子为什么被夺的原因。原泽虽然莽撞,但相当柔顺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老婆的身体并不硬朗,如你们所见的我们生活穷困,所以她更衰弱了。而且在这栋屋子里,无法好好地生产,所以我昼夜工作存了钱。我的父亲和兄弟都死在战争中,因此很想有个孩子。因为老婆很担心费用,所以现存够了能住院的钱,住进了那家医院……起初不知道是那样的医院……总之,钱先全额付清了才准入院。然后又为了能够搬家,我继续干活儿,没有选择活儿的余地,进到矿坑那样的地方一心一意地干着活儿!所以即使生产了也联络不到,俺什么都不知道地干着活儿!」
  「生产的时候,你不在医院吗?」
  「啊,俺想,进了医院就放心了,而且干得很辛苦才让她入院的。联络到俺的时候已经是生产以后了。听到通知,俺飞奔着到那里去!」
  「对了。来控诉婴儿失踪的一群人,都是生产前人在别的地方,只有孕妇在医院!」
  木场作了补充。
  「到达医院后,觉得医院样子很怪,格外的生疏、很沉闷。医生出面说不管怎样好像就是死产。俺既吃惊又难过,直到最近听说都很顺利的呀。总之,我想必须安慰老婆,正要进病房,竟然说她复原得不好,不准会客!和老婆见了面说了话是三天以后的事。老婆那家伙恍恍惚惚似的,样子很奇怪,但知道了一星期后就能出院时,她说出更怪异的话来了。老婆说她确实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不是死产。过一会儿又说,想起来了,她听到有人说是男孩子哟!我觉得奇怪,就去问医生。」
  「然后,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因为受到太大的刺激,所以产生了幻觉、幻听吧。老婆的模样的确不一样,变得有点儿奇怪。不过,我怎么都无法理解,所以就要求让我看尸体或什么的也好,我紧咬着不放说是要举行葬礼,结果对方答道那样的东西还需要打招呼呢!」
  原泽以下巴示意场所……在房间一角,放着一个小的白色骨罐。我不小心想起京极堂的干果。
  「里面放了几颗也不知道是骨头还是石头的东西。领了那玩意儿,被说那是你的孩子,我怎么都无法理解。他们擅自火葬什么的,放进了罐子里,虽然很感激,可是盖子一打开,那东西不就是垃圾吗?!」
  原泽不由得哭了起来。
  我也受不了了。
  「后来你为什么撤销告诉呢?」
  「是老婆的建议啦。她说算了吧,忘掉吧,重新开始!」
  原泽颤抖着。
  「不过……事实上,那家伙、那家伙把自己的孩子卖了钱!」
  「什么?」
  「俺到警察局去提出撤销控诉的第二天,那家伙不见了。重新开始,其实指的是她一个人重新开始的意思。这是后来才知道的,俺不在家时久远寺派来的人好像来了几次,到这种长屋来。说的话听得很清楚,那家伙收了钱、达成协议,把俺的孩子买了一百万圆!」
  原泽扭曲着胡须脸,眼泪簌簌掉了下来。
  「也是一百万圆呀……嘿,的确是让人心动的金额……」
  「住嘴!再怎么穷困窘迫能换孩子吗?俺、俺的孩子唷!」
  我不由得背过脸去。
  如果久远寺医院作为和解的费用各付了一百万圆,等于付掉了三百万圆。堵住时藏夫妇嘴的费用也是一百万圆。如此的话,再多的钱也不够。藤牧带的钱一天就用罄了吧。
  「喔,原来后来的其他人,也在同一时期撤销告诉的呀!那些家伙可撒了一大笔。其他人不用说,你还被老婆背叛,她拿着那笔钱逃掉了。」
  木场悄悄地说道:
  「哪,原泽忘了那个女人吧!孩子的仇俺替你报,所以别再做那种提供不入流杂志奇怪谣言的事了。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诉俺,虽然不能提供奖金,但一定揭发事实,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信赖我!」
  原泽眺望着骨罐一会儿,用袖子擦试了眼泪后,似乎下定了决心似的,望着木场。
  「老婆跑了,我又听说警察停止搜查了以后,暂时无法干活就那么躺着!我也曾想过死在缅甸反而好,真得倒不如死掉得好!」
  原泽改变了措词,可能是表现对木场的恭顺之意吧。
  「可是……过一阵子又觉得很生气,我想向那个医生报复!一想到这个就坐立不安。将存款放进资金里,每天到不同的地方打听,学刑事警察的行为。呀,这么做我也知道无济于事,只是求慰藉而已。不过,偶然的在池袋的酒店里遇到了那个护士。」
  「护士?」
  「老婆生产时在现场的叫澄江的女子。」
  「澄江?户田澄江吗?」
  「是的。曾一度回乡下……富山,然后又回来了。」
  木场的表情僵硬了。她就是那个行踪不明的护士吧。
  「俺很巧妙地接近了澄江呢。澄江老喝酒喝得摇摇晃晃的,是个掌握不住她真面目的女人!不过,见了几次后,交情愈来愈好,告诉了我很多事。根据澄江所说,俺的孩子真的……」
  「生出来了吗?不是死产?」
  针对木场的问题,原泽无力地点了点头。
  「澄江好像替刚出生的婴儿洗了澡。可是,剩下来的第二天,孩子不见了。如果相信澄江的话,好像是久远寺的女儿夺走,然后……杀、杀死了……杀死了!」
  这是致命的证言。我的脉搏跳动得更厉害了。《猎奇实话》的标题在我的脑里四处乱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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