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婴儿的鬼子母神。
--夺取别人的孩子、榨取鲜血脂肪。
--抢夺别人的孩子。
原泽的脸变苍白了,凝视着虚空。
「在额头的正中央长着一个很大的黑痣,是个很有精神的男孩子……对,澄江说的……或者,刑事老爷,你相信俺的孩子是死产吗?」
「当场见到失踪婴儿诞生的四名护士,每个人都离开东京消失了。托你们撤销控诉的福,无法做追踪调查……」
「据澄江说,同事们都领了钱,被遣回故乡了。澄江也拿了二十万圆,而且连工作都是医院介绍的,但是乡下的生活过不来,所以又回来了。」
护士如果一个人给二十万圆准备金,四个人就需八十万圆,这么一来,藤牧的钱就几乎都用完了。
「不过,那个女人回到东京,是有其他理由的呢。」
原泽稍微低着头自嘲似的浮现笑容说道。
「什么事?」
「药唷,药!那家伙在吃药呢。老是像做梦似的飘飘然……」
「药?海洛因吗?」
「俺也这么想,但好像又不是。刑事老爷,在军队时代也有经验吧,吃了海洛因精神会很好,但那家伙的不一样。」
「中毒吗?不过,那种药从哪儿来呀?」
「哼,当然是久远寺啦!那家伙可能是敲诈吧,俺这么觉得,但不是钱,而是以药作目标。」
「是多啾乐!」
我不由得说出口,但很快就后悔了。说出来,对久远寺家人而言,是不利的发言。
「那不是开在庭院里,你说的朝颜吗?」
很糟糕的,木场竟然记得。
「啊……麻药里海洛因之类的也算是兴奋剂,神经会兴奋,也就是说亢奋。但是多啾乐什么的却反而会镇静的唷……。原泽先生,你太太产后的样子和那个叫户田的人的样子,是不是哪里很像?」
我为什么这么多管闲事。
「这么说的话……像呀!……那么,那家医院也给我老婆用了那种药?」
「多啾乐的生物碱,可用来做安眠药和镇痛药。视下药的量和方法会产生妄想状态……也就是说,既会使妄想和现实混淆,意识又会变得混浊,所以……」
「令人产生混乱,将生产本身模拟为妄想?」
木场说出结论。
我对自己说出的话感到惊恐。
木场仿佛下了决心似地问道:
「喂,原泽,你知道户田澄江住的地方吗?」
她的确是决定性的证人。
「死掉了!」
原泽低声说道。
「死了?」
「今年春天,我去找她,房间全变空了。根据房东说正想去拿她积欠的房租钱、进到房间后发现尸体已经冷了。虽然联络了乡下,但没有人愿意接受,没办法,房东才将她当作无主的好兄弟处理。我想,的确应该是埋在中野那一带的大墓场的。」
我和木场的眼睛互视。说起中野的墓场,那不正是『墓之町』吗?我们通过握着事件之钥的证人睡着的旁边来到这里,不,至于我,已经是好几次了。
「死因是什么?自杀吗?他杀吗?」
「我不知道。房东说吓了一条,叫来医生以后,宣布是横死!警察来了,当时好像断定是衰弱之死啦营养失调啦,似乎没有好好地吃东西。」
「自然死呀……」
是这样吗?
不,如果她真的以不知何种形式摄取多啾乐的生物碱的话……
如果下这个处方的人,在处理的分寸上深得要领的话……
多啾乐作为杀人的道具,也是相当有效的。但关于这一点,我保持沉默,我胆怯于思考以后的事。
「药吃得太多也是原因……那个……朝颜吗?好像有足以致死的量吧?超过限度的话可能会要了命吧?」
木场宛如看穿我的内在似地说道,我仍然没有回答。
木场抱起胳膊,凝视着原泽的脸。原泽的视线漂浮在虚空,迟缓了似的很慵懒地别过脸。
「喂,原泽,现在这些谈话,叫你在法庭作证做得到吧?」
原泽痉挛似地颤动,视线重新转向木场。
「你可以跟来历不明的出版公司谈,我不会禁止你说。为了你的孩子,怎么样?」
「那,什、什么意思?」
木场的细眼睛眯得更细了。一副吓唬人的样子,这是亢奋时他惯有的表情。
「如果你有这个意思,俺明天就去拿搜查令闯入久远寺。什么嘛!那些家伙们只要再深入追究,一定会暴露弱点!我一定会抓住尾巴,为你报仇!」
「可是,刑、刑事……这个嘛……」
「不用担心,户田澄江的死不会白死,由你来桃拨的话,一定拿得到搜查令,最近,取缔麻醉毒品也很严厉呢!」
原泽以混浊的眼睛比较着我和木场的脸后,开口了,声音颤抖。
「刑事先生……仇……仇到底是什么?会判那些家伙死刑吗?那个医生和那个神经病女儿,会判他们死刑吗?」
眼泪将混浊的眼睛弄得更阴暗了,脸格外地扭曲了。
说眼泪很美是非常理论性的形容法。哭泣着的人,大家都一样难看,看起来很矮小卑微。那副模样很凄惨、绝不美丽。现在,眼前的男子,为了消失的孩子难看地哭着,然后这个男子所想到的仇敌久远寺梗子,也在我的眼前,为了消失的丈夫哭泣着。
这个男子的眼泪,大概会因为木场的救助而被擦干吧。但是,久远寺梗子的眼泪,由谁来擦呢?
木场说道:
「也许无法判死刑,但会让他们补偿所做的事。钻在土中的熊鼠会被拖出来,受老天爷审判的!」
「那些地位高的人了解俺的心情吗?警察不会站在我们穷人这一边的。不管什么时候,神啊、佛啊也不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原泽那扭曲的脸,再度露出凶暴。
「俺呀,原泽,我这个人是相信那个战争是正当战争的。听到收音机里,天皇宣布战败的时候,我觉得很不能理解。但是,现在头脑冷静下来一想,我还是觉得那时候很奇怪。如果这样,那正义什么的不就成为什么怪物了吗?就如胜者为王的比喻,强者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正义。所以如你说,对弱者而言,神佛并不存在世间呢。不过,因为如此,由于神、佛、正义,可信赖的东西都不存在,所以才有法律呀!法律是唯一强化弱者的一个武器。别背对着法律,把它当作朋友!」
我对木场的理论不太能够理解。但是,有一股极大的,能使一个毫无依赖、贫穷、悲惨的天涯沦落人奋起的说服力。
结果,原泽从房间角落,拿出骨罐放在膝盖上俯视着,小声地说,那就拜托了。
我无言地走出长屋。
木场从某个角度看,是个精明的男人。明天大概会取得搜查令闯入久远寺医院吧。
这样好吗?
真的要如此解决吗?
「老爷……不,木场刑事。搜查久远寺能不能再等一天就好?」
为何要他等待?现在的我,没有任何方法。
木场吃惊地望着我。
「我很了解原泽先生的心情,但我也有必须解决的问题。我发誓,决不会做出湮灭证据,以及对被害者不利的事情。只不过,想再也能说服自己的情况下作调查。拜托,信任我,能不能给我一天的时间?」
「真是不知教训的男人!你也是……呵,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只好信任你了……。但是你到底想怎么做?」
「……明天晚上联络你。如果真的没办法了,搜索住宅你要怎么做都行,我不会抱怨。我所调查的事和婴儿事件,说起来就不是同一个事件。」
事情是如此。
但我想得多肤浅呀。到明天晚上为止,我能做什么呢?
「明白了。既然是关口翼的请托,就接受这个条件吧!」
木场说道后,用他那粗鲁的手腕砰地拍打我的肩膀。我因此开始跑了起来。
已经刻不容缓了。
我毫不犹豫地向着久远寺医院跑去。并非有什么计策,只因为想尽快和凉子见面而已。
见了面以后,要做什么也没有想。
穿过鬼子母神,跑在树林中隐约记得的路。
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根本不知道路什么的。那个时候,也是一径地拼命跑。
我--
--我没有发疯!
如果拐过那个十字路的话……
那时,从小径上冲出一个男人。
「噢!啊拉,昨天的侦探先生!」
是内藤。
「怎么了?脸色都变了。」
内藤气喘吁吁地呼吸着。短距离,大概拼尽全力从医院的玄关到这个十字路为止,直线距离地跑吧。平常不注重身体保养的关系吧,还是原来就没有基础的体力,额头前滴下来的汗,宛如泼了水似的。如果是前者的话,那就应了言行不一致这句话了。
「变脸色的是你吧。内藤先生,医院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侦探先生,你在途中没有和人擦肩而过吗?」
根本没有察觉,没有那个资格。
「因为你们慢吞吞的关系,嘿,这个!托福,今天早上可混乱呢。」
内藤将似乎紧握住的圆形纸张摊开来。摊开时,石块掉在地面上。大概是用纸包着做成石头镖扔的。
■「煮婴儿而食的恶魔妇产科医院」■
是不入流杂志中的一页,和《猎奇实话》不同的内容,一定是原泽的长屋里的一本。
「像这样的,一次出版了好几本呢。托福,恶作剧相当的厉害。玻璃被打破,墙壁上涂写字,大声地叫喊着……」
「叫喊?」
「那呀,滚出去啦、还婴儿啦、不是人、以死向被害者道歉!虽说要人家道歉,但喊叫的又不是被害者本人。」
「院长呢?」
「昨天晚上,你们回去以后,唯一一个入院的患者,像是要生产了。由于是彻夜的难产,院长一整天睡得迷迷糊糊,一点儿作用都没有。由事务长和凉子小姐应战,大小姐的名誉受到了损害……」
「凉子小姐受伤了吗?」
「石镖打中她的胸部……啊,我想即使你去也不会见你,侦探先生!」
是我的责任。我这么认为。不,我什么都没做。可是我自己也在几天以前,在为了应该将久远寺的事件写在杂志上,而作了采访。
所以,是一样的。
玄关的落地玻璃窗被击碎得很厉害,仅留下窗棂。墙壁和围墙残留着不知什么的油漆的污痕,可能擦不掉吧。
这里已经不是医院了,是废墟。所谓建筑物,始终以一种微妙的平衡维持着生命。是新的或者漂亮,根本毫无关系。活着的建筑物即使损坏了,也能立刻修复。但是死了的建筑物已经无法修复了。
这座邸宅已经死了。
大概不会再将玻璃镶在门扉上了吧。玻璃的碎片变成无限细碎的碎片,建筑物的全部一径地风化成各种东西。
这里已经不是医院了。
「怎么啦?能帮忙收拾残局吗,或者是来嘲笑这个状况的?如果是这样,那就请回去,我不想再看到你们!」
事务长兼院长夫人,站在杂乱的瓦砾当中,明显地很疲劳。头发乱了,眼睛四周的皮肤失去光彩。鬓毛有几根绽了开来,更强化了疲劳感。
「太太,我是朋友。如果你有嫌弃朋友对象的时间,那就请告诉我真相,已经没时间了。总之,先让我见委托人……凉子小姐。」
「凉子躺着呢,不能见你。」
「没时间了。如果你继续这种无聊的虚张声势的话,久远寺医院一定等不到明天就崩毁了吧!如果你了解就请说吧,我要回去了。」
等一下。我能做什么吗?我现在见到凉子,就能搞防止住在这个废墟中的家庭趋于崩毁吗?
我,到底--
「凉子在房间里,住房部分的最后一间。」
原本顽强的老妇人的线也很快地绷断了。判断不出微湿的眼角,是因为动了情感还是疲倦带来的泪眼?
我推开她似地进去了。走廊脏乱到即使不脱鞋也无所谓的程度。我先换上准备好给外来者穿的拖鞋,我觉得这个动作,怎么都和现在这个状况不相称,我有点儿脸红了。
「要去那个小姐的……凉子的房间吗?啊什么呀……和凉子……」
「别胡乱猜疑!」
我砰地拒绝了。
很像京极堂的台词,我这么认为。
我一点也不犹豫,但不得不思考为什么不犹豫。我毫不退疑地站在看似凉子的房间前,敲了门。
「我是关口,可以开门吗?」
不等回话,我的手伸到门把上,门被打开了。
凉子在床上撑起半身。
薄睡衣的左胸一带绑着像纱布的东西,透着治疗的痕迹。
很可怜。
「关口先生……」
不知是哭,还是睡觉的关系,眼睛周围有一点儿肿。但那始终透露着不幸的表情反而远离了她。
「失礼了,竟然闯到这里来。你一定会觉得我真是个没礼貌的男人吧。但是没时间了,我能进来吗?」
凉子点了头。然后,想从床上下来,我用手制止了。
很朴素的房间。
因为我不曾进入女性的房间,所以无从比较。等于是不风雅,是个非常欠缺装饰的房间。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石头……打到胸部。只是骨头挫伤,没有异常,我的心脏很弱……」
「很不幸,我的力量不够。没想到竟然在这种时候,那种杂志……」
枕头旁的床头柜上,放着两本不入流的杂志。
「扔进来的东西。」
「你看了吗……?」
「是的。」
凉子不想再多说。想到她的内心,我觉得无地自容。
「警察已开始行动了。不过,不是为了牧朗先生这一件。」
「婴儿的……失踪事件吗?」
「是的。警察先着眼曾在这里工作过叫户田澄江护士死于非命的案件,大概会从那里展开搜查吧。」
「什么……时候?」
「我要求明天延缓一天。明天一天如果无法追究出真相,审判官就会出面……这么一来,牧朗先生的事件和婴儿事件,所有虚实合而为一,会同时公开吧。但不是发表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杂志,是报纸,即使你的家人无罪,这个家也会毁掉。」
「已经……毁了。」
凉子说道:
「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该相信什么好了。这本书写的东西也许是真的,我也这么觉得。不,倒不如这样的话……我们家族如果是不怕天理、作恶多端的犯罪者这一点被处死刑,反而还比较轻松呢。」
凉子的额头冒出静脉。
眉间刻着苦闷的沟痕。
「你委托了我,我现在还在担任任务中。你死心的话,我可伤脑筋了。……承认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我希望你说出所知道的真相。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我认为因为这样,所以绕了一大圈多余的远路。你……你没有撒谎吧?」
这、这不是和榎木津一样吗?
凉子别过脸去,右手放在左胸前。
「关于婴儿的事件……当然,好像是发生了这种事。警察来过,我也知道,但是……我认为和这一次的事没有直接关联,所以没有说而已。我也不知道真相……不过……」
是伤口在痛,还是心在痛?凉子苦闷的表情更明显了。
「如果我说了严重的谎言……那就是发生事件当晚的事了。」
「什么?」
是我自己先问的,我着慌了。
「我,说真的,我不知道自己那晚人在哪里。」
「不知道?」
「妹妹也一样没有记忆。」
我更吃惊了。
「我……不知从什么开始……经常会有完全失去记忆的时候。脑袋恍恍惚惚的……一回神已经过了一天。在那一段期间,自己做了什么、在哪里,自己都完全不知道。」
「那……在什么时候,会变成这样?」
凉子短暂地显得很难启齿,但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来。
「很难说出口……有月经的时候比较常发生。不过我原来就非常少,一年里才来几次……」
「啊……那一晚,也……那个?」
「从前一天下午开始,完全没有记忆。我是在这个房间,一察觉也已经睡在这里了。但日期换了,是深夜。只有时间是完整地过了一天,家人好像没人看到我……大概一直都在这个房间吧……。竟撒了谎,不过……女儿一天也没见到人……却并不担心的家族……毕竟是很奇怪的。」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一径地凝视着凉子脖子那一带,然后思考着。这没什么,不管这个人在哪里,对于密室的谜毫无影响力。
「我……有病吗?这种事毕竟是不普通的呢。所以……妹妹说她失去记忆,那是立即可以相信的,可是……」
「那种是不是特别的病唷。尽管有程度上的差别,但是记忆障碍什么的,任何人都可能发生。不管怎样,只要去除发生的原因后,就能治好。」
我每次碰到这个人,都要她做出痛苦的告白。
「是吗?我可不认为是普通的病。关口先生,你已经知道了吧?久远寺的不吉样的血的事情……」
「如果是附身的事……是迷信。不足以采信的一派戏言。因为那玩意儿把人生弄得乱七八糟,能忍受吗?我们活在昭和年代的民主主义和科学的时代,不是活在符咒还很有势力的未开化的时代。」
「不过……」
凉子以格外响亮的声音说道:
「请看这个。」
凉子从床头柜的抽屉,取出纸片样的东西。
「鬼子母神神社的银杏树上,这是用针般的东西钉在那里的,是内藤找到的。」
是用手纸割成人偶形状的东西。确实剪了几个小洞,就像神社贴着的符那样的很难看懂,黑黑地写在上面的不知是汉字,还是其他什么的字。只能看出中央「久远寺牧朗」五个字。
「是诅咒的符吗?」
「不知道。不过,只要是帖了那样的东西,不就成了民主主义和科学都没什么效力的世间了吗?」
凉子很孤单地说道。
我表示要鉴定,保管了这个东西。凉子继续说道:
「我的母亲、祖母、祖母的母亲的人生,都被毫无缘由的迷信弄乱了。关口先生,虽然说别信这个,但是不管信与不信,附身遗传的家系是这么受到迫害走过来的。从赞岐来到这个东京的时候,并不能说情况好转了呢,因为……」
凉子的视线朝向桌上的杂志。
「因为现在也一样,我已经没有迎战这个状况的力气了。」
「凉子小姐……」
「父亲……入赘女婿来了以后,由于他是很讨厌迷信的务实主义者。刚开始对久远寺的迫害历史相当愤怒,但不知不觉也疲倦了,将事实当作事实的也承认了。因此,父亲希望我成为女医生,他大概想,反正无法结什么好姻缘吧。可是,我对医学不感兴趣。因为病弱,所以无法好好地上学。我想那就当药剂师好了,我学了一些但还是没有用。」
那么……凉子有一些配药的知识吗?多啾乐的……
「我本来想学古典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