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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神养成计划

_10 淮上(当代)
  段寒之还会回来吗?
  卫鸿完全不知道。
  
  这段时间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谁,家在哪里,能往哪个方向前进。他浑浑噩噩的麻木的过日子,晚上睡不着,整夜整夜的开着灯,生怕自己睡着的时候段寒之会回来,然后自己有可能错过他。早上起来的时候他一个人缩在床上,难过得想要掉眼泪,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铺天盖地的悲伤重重压在他身上,让他无法行走无法移动,几乎要完全窒息过去。
  谭亦为听他说了整件事情经过,惊得几乎背过气去:“你傻了啊!段寒之潜规则了你,然后你被他捧红,现在你们两清了啊!两部片酬的钱是你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干嘛要给他?!”
  卫鸿耷拉着脑袋,闷声说:“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他做手术很危险,多一点钱就多一点保障。再说请个护工还要钱呢,尤其是在美国。”
  “那你量力而行啊,你吃什么吃傻了,倾家荡产到处借债,换来美金汇给他?干嘛非要汇十万,汇五万不行呢啊?你钱多了烧手是不是?!”
  卫鸿痛苦的把脸埋进手掌里:“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就觉得吧,只要我有,我就得给他,不然我心里难受,生怕他在美国出一点意外……”
  “……你完蛋了,”谭亦为悲悯的盯着卫鸿,一个劲的摇头叹气,“哥们,你完蛋了——你爱上段寒之了。”
  卫鸿猛地抬起头,脸红脖子粗:“爱爱爱爱爱,爱又怎么啦!碍着你事啦!老子,老子偏要爱上他!咋地!”
  “不咋地,”谭亦为伤感的远目,“问题不是你有没有爱上段寒之,而是段寒之他有没有……爱上你。”
  
  段寒之会爱上人吗?就算纯真呆傻如卫鸿,也不会认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
  可能在段寒之十几岁出道的时候,他深深的、真真的爱上过关靖卓。但是此后呢,现在呢,他还爱他吗?区区十几年,连沧海桑田都来不及,他们两个人之间就已经天翻地覆情分断绝了。
  段寒之他们那批混出头的人,一个个都已经混成了妖精。他们披着漂亮光鲜保养优良的人皮,包裹着一颗百毒不侵油盐不进的心,悠闲散漫流连人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卫鸿想,也许段寒之他看到我这样,他会觉得很好玩很有趣也说不定。也许他会嗤之以鼻,也许他会觉得蠢到可笑,也许很多很多年以后,我还会是他跟朋友在酒桌上谈论的笑话。
  连我长什么样都忘记了,甚至连我叫什么名字都忘记了。也许他只会记得曾经有个人,以近乎愚蠢的方式和软弱的心,成就了一个爱上他的笑话。
  
  
  圈子里一个前辈制片人六十大寿,准备大办宴席,很多人都收到了邀请——毕竟是名流聚集的场合,就算没收到也有很多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卫鸿和这个前辈制片人有过几面之缘,虽然没有过多交谈,但是难为人家竟然还记得他,也送了一张请帖过来。卫鸿这段时间除了玩儿命拍戏之外就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本来不打算去的,但是那天剧组没什么事,如果呆在家里的话他又怕自己触景生情想起段寒之,于是也就勉强把自己打理了一下,开个破破烂烂的路虎车过去了。
  寿宴地点在一座超五星级酒店举办,场面之盛大有点超过卫鸿的想象,马路上隔老远就开始堵车,酒店门口更是塞满了名贵私家座驾。门童和保安满头大汗的调配停车位置,先来的先进停车场,越高级的车越早找到停车位,像卫鸿这辆又老又破旧的路虎根本就被挡在了外边不让进。
  
  卫鸿拿了个PSP在车里玩,等了大半个小时,好不容易里边空出来个停车位。他刚发动汽车过去,斜对角突然冲过来一辆宾利,刺啦一声车胎刹住的尖利摩擦,硬生生把卫鸿这个停车位给占了。
  “Shit!”卫鸿差点被蹭掉一块车头的漆,“谁他妈这么没公德啊!”
  幸亏边上一辆车正要开走,卫鸿赶紧倒车进去,这才算是轮上了一个停车位。
  他从车里下来,正好边上那辆宾利的司机也正毕恭毕敬的打开车后门,郁珍穿着香槟金色礼服长裙,烫着□浪卷发,风情万种的从车上走下来。
  
  卫鸿天生对姑娘好脾气,连容卿卿那样的他都能忍,唯独这个圈内人缘极好、八面玲珑手腕高明的郁珍,他一看到就忍不住想翻白眼。
  卫鸿刚想掉头就走,郁珍笑着在后边跟了一句:“什么车呀,这么破,酒店里人怎么允许它进来的?”
  卫鸿皱起眉,但是没出声。郁珍看他不答话,又冲着他掩唇而笑:“段寒之没有付给你片酬吗?还是段寒之走了,你就没钱了?嗬,早知道别跟他拍戏多好,也就你这种小龙套以为攀上他就攀上了一棵大树,其实他呀就是个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喽!”
  卫鸿面无表情的转过身,一句话直中死穴:“——关靖卓到现在还不肯娶你?”
  
  郁珍脸色一变,很快站稳,咬牙冷笑:“你别说我,说说看你自己吧。现在还有人找你拍戏不?啊,我倒是听说了,香港容家小小姐找你拍个冷门剧是吧?你是怎么拿到这个角色的,嗯?”
  卫鸿深吸一口气。他觉得郁珍简直是超脱了男人、女人、女博士之外的第四种生物,他身为一个男人觉得没办法与之沟通,所以他掉头就走。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穿着黑色低胸束腰长裙、容光焕发艳光四射的容卿卿从边上刚刚停下的一辆加长劳斯莱斯里走下来,年轻美丽、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倨傲而高贵的笑容,看上去竟然跟段寒之、关烽他们那群人有着莫名的神似——那种表情都让人恨不得往他们脸上扔臭鸡蛋和烂西红柿。
  容卿卿轻轻推开她的众多保镖佣人,亲热的走上前来,一手一把挽住卫鸿的手,一手夸张的捂着她那涂着水红色珠光璀璨唇彩的嘴,上上下下的打量郁珍:“咦,这不是郁珍大姐嘛!哎呀前几天才有个朋友跟我推荐你的片子,跟我说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看最有效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见着了真人!我说,郁珍大姐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出来抛头露面,真是太辛苦了,关三少他对床伴儿也真不照顾!”
  
  郁珍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她刚刚把自己耳朵上那硕大的钻石耳坠活活吞下去了,而且还恰好卡在了喉咙口。
  容卿卿亲热的转过来:“卫鸿,你为什么不告诉郁珍大姐你是怎么拿到角色的?”
  可怜的卫鸿已经在两个女人的战争中晕头转向了:“为、为什么?”
  “哎呀你真坏!”容卿卿咯咯笑着打了卫鸿一下,开玩笑一般的动作,打死牛一样的力气,卫鸿当场就听到了自己手臂骨骼上传来的恐怖的咔嚓一声。
  “我呀自从看过段导的死斗之后,就一直梦想着让卫鸿来演我的戏。但是卫鸿他眼界高,我登门求了这么多次,好不容易才让他松口。郁珍大姐你说说,哪有他这样不知道心疼女士的男人!我隔三差五的往他家跑,我容易嘛我!是吧卫鸿?”
  
  卫鸿现在的表情就像是打美少女养成游戏结果打出来个BL的结果——他彻底晕了。
  容卿卿带着跟段寒之一模一样的尖酸、刻薄、恶毒、扭曲、变态、阴险、毒辣的笑容,把她那能随时随地喷出毒针的嘴转向了郁珍:“大姐呀,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你可千万别介意啊。你这身礼服跟我奶娘前几天买了不喜欢又退回去的裙子好像,可别是同一件吧?大姐呀,人到了你这个年纪呢,最好穿穿黑色呀灰色呀这样稳重点的颜色,实在不行珍珠白也不会出错啊。我们容家的小姐从小就有老师专门指点穿衣打扮,你这样的错误啊我们从来都不会犯。看,你那发带是去年过时的款式吧?你没有专门研究时尚潮流的助理来告诉你今年的FASHION SHOW吗?”
  
  “……”郁珍张了好几次口,但是就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一样,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啦卫鸿,咱们走吧!”容卿卿趾高气扬的拽着卫鸿,看上去像是挽着男伴的手,其实就是在拖大口袋的把卫鸿硬生生向远处拖去,“你看现在都几点了,要是迟到就太没有礼貌了,说起来我们为什么要在停车场里耽误这么久啊?我刚才恍惚看见了一个穿我奶娘的过时裙子的女人,她是谁啊?好可怕喔!我要告诉我奶娘,回家把那个牌子那个颜色的裙子都扔掉!穿起来好显胖喔,肚子大得就像怀了六个月的孩子一样!……”
  
  卫鸿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她确实怀了孩子没错。”
  容卿卿转过一个弯,潇洒的把卫鸿一扔:“好了,现在本小姐心情爽了。”
  “……”卫鸿默默平复着自己惊恐的心情。
  容卿卿不高兴了:“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很可怕吗?你同情那个郁珍吗?喂拜托你认清楚自己!你是我的演员,是曾经被名导段寒之亲手挑出来的新人,你将来是要大红大紫称王封神的!当然啦被我骂两句就算了,你怎么能被那个又老又丑的郁珍骂?下次谁骂你你丫给我揍回去!听见没有!揍他丫的!”
  
  你真的是香港名流世家的小姐吗?你不是昨天还在片场拼命鄙视我们一帮大老爷们的脚臭和邋遢吗?你不是说你很看不起内地演员并且号称自己是整个剧组唯一的斯文人吗吗吗吗吗吗?
  当你说“揍他丫”的时候,怎么比那个流氓段寒之骂街还要顺口呢?!
  女人真是战斗力可怕的生物!卫鸿战栗的抱着脑袋想。
  
35所有权置换
  容卿卿的剧本拍摄速度非常快,一方面是因为卫鸿要演技有演技要勤奋有勤奋,很多镜头一次就过,不用重来;另一方面是这部剧很多镜头都很粗糙,不能和现在精工制作的偶像剧相比。
  容卿卿归根结底就没想过要认真拍一个赚钱的片子,她只是想拍出来自己留着看,或者富家小姐之间送送人,播着玩。
  
  自从剧情进展过半之后,容卿卿开始在片场放正式剧集给大家看,她那些闺蜜好友们也都隔三差五的造访,一个个都开着小跑车,踩着小高跟,小裙子一套一套的,一晃一阵醉人的香风。
  这些小姑娘们哪会看片子,只觉得容卿卿自己拍戏很酷很有型,把钱花在拍戏上比花在去巴黎扫货上要有面子,所以都凑过来看,一边看一边咯咯娇笑:“卿卿,你干嘛把画面搞得这么脏,好恶心喔!”
  “但是好新奇,喂你让开一点,人家也要看啦!”
  “卿卿,你上哪找来的这个男二号,好帅好养眼,快点介绍给我!”
  容卿卿骄傲的扬起小下巴,向卫鸿那个方向点了点。剧组一辆道具装甲车坏了,维修人员又吃午饭去了,卫鸿正打着赤膊,汗流浃背的躺在车盘底下修车。
  
  他脸上的油彩还没完全退去,精壮的臂膀上蹭着黑乎乎的机油,粗糙厚实、却有种男人野蛮的性感。汗从毛刺刺的鬓角一滴滴流下去,快要流到眼睛的时候,被他随手一把蹭掉,然后继续专心致志的拿着个扳手捣鼓装甲车底盘。
  小姑娘们直愣愣看了半天,突然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好帅——!好帅好帅!”
  “卿卿!快点介绍给人家啦!”
  “好卑鄙喔,卿卿不要听她的!她都有联邦航空的小开陪着逛街了也!”
  “我这就回去把那小开飞掉!……”
  
  卫鸿似乎听到奇怪的声音,他抬起头望过去,只看到远处一帮子小姑娘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不知道讨论什么。
  他把扳手递还给边上一个男演员:“刚才有人说什么吗?”
  那哥们耸耸肩,接过扳手,递给他一个钳子:“不知道。这鬼天气热的,你别是幻听了吧。”
  卫鸿深深的觉得有可能。他抓过钳子,重新一头扎回了车底盘下。
  
  容卿卿享受完了闺蜜们冒着粉红泡泡的尖叫,慢条斯理的摊开手:“我倒是很想介绍给你们,但是他不是我的人,跟容家也没关系,是我花十几万请来的哦。”
  小姑娘们面面相觑,然后一个烫着精致卷发的高高举起手:“如果我要请他陪我逛九龙,那要多少钱?”
  “笨啦!不是钱的问题!”
  卷发小姑娘委屈的捂着头:“卿卿你好凶……那是什么问题嘛!”
  “什么问题你都不应该问我,他不是我的人啦。我跟你们说,那个人有主的,是我从别人手里挖过来的,你们要借人,有胆就去问他的主人啦!凶不死你们!”
  小姑娘们七嘴八舌的叫嚷:“不要卖关子,快点说是谁!”“谁能比你还凶!”“就是嘛就是嘛!”
  容卿卿撇撇嘴巴,矜持的一扬头:“说了你们还不信,那个人啊——是段寒之!”
  
  小姑娘们一下子就张大嘴巴静下来了。
  对于她们这些富家千金名门淑媛来说,啰啰嗦嗦的奶娘是可怕的,严苛肃穆的礼仪老师是可怕的,挑剔并且神经质的家族贵妇人也是可怕的——但是所有这些恐惧加在一起,都没有两个可恶的、刻薄的、变态的男人给她们带来的压力大。
  一个是关家现任掌门人关烽,一个是国际名导段寒之。
  
  这两人的名字经常被她们那扎着小圆发髻、神情严肃刻板、套在黑色无趣裙子里的礼仪老师提起,并且总是当做淑女应该模仿的典范。他们仿佛无机质玻璃一样透明含蓄的微笑,他们衣襟上芬芳典雅成熟韵致的香水,他们走路时优雅沉稳又气场强大的步伐,他们可以在几国语言中自由切换的纯熟谈吐——甚至他们不知道经受过多少次痛苦的洗礼和磨砺,就仿佛白纸一样苍白透明、全无血色的皮肤。
  她们都曾经在礼仪老师的指导下痛苦难当,但是她们又都忍不住,偷偷模仿过段寒之抽烟时性感的姿态,和夹着男士薄荷烟的细长的手指。
  
  ——如果这两个该死的精致模板继续昂贵和完美下去,那也就罢了,最多在这些花季少女的心里留下有关于礼仪课程的阴影。
  然而问题是,当这些女孩子瞒着奶娘和老师,偷偷跑去风月场所见识喝酒的时候,她们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在老师们口中无比成功无比完美的关烽和段寒之二人,以一种糜烂堕落、撩人无比的姿态混迹在一帮俊男美女之中,互相假惺惺的撩拨着对方,你完全分不清他们两人的笑容哪一个更贱,哪一个更想让人用臭鸡蛋和烂西红柿砸到他脸上。
  
  太贱了——这是这些深受荼毒的小姑娘们的一致感受。
  ——但是这该死的男人们,也太性感太诱惑了!
  
  卫鸿不知道自己在这些小姑娘心目中的形象已经由一个让人垂涎万丈的大帅哥变成了“那个该死的可怕的段寒之的所有物”。他只是奇怪,那些小姑娘们临走时看他的眼神为什么那样悲伤,那样遗憾,那样凄然。
  卫鸿一回头,容卿卿眉飞色舞的走过来:“我为我即将上映的电视连续剧争取到了第一批观众。”
  “……她们?”卫鸿困惑的问。
  容卿卿意味深长的拍着卫鸿的肩,眼中精光直射:“卫鸿啊~~”
  “啊?是!”
  “下一集可能需要你多露一点,打个赤膊,穿个短裤什么的,必要的时候真空上阵,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哟~~!”
  卫鸿被她唬得一愣一愣,而容卿卿则仰天长笑,荡漾而得意的飘走了。
  
36时速一百五
  酒吧里气氛已经渐渐开始暧昧,张大伟带着他刚刚认识的小调酒师滚到了沙发的角落里,不一会儿就传来了让人脸红心跳的呻吟喘息声。
  
  这鬼佬一开始是不愿意出来的,他在家里睡得好好的,突然被段寒之一通电话吵醒,声音低沉语调颓唐,问:“David,如果你正准备甩掉的前情人突然倾家荡产负债累累的送了你十万美金,你会怎么样?”
  大伟?张同志生活在美帝国主义的星条旗下,陶醉在拜金主义资本主义的腐化香风中,深深的、坚决的、从无动摇的站在不婚主义、AA主义的阵营里,连跟床伴出去吃顿饭付账都你一半我一半,所以他压根不理解段寒之话里是什么意思。
  “What?段,你说什么?你的前情人送给你十万美金?你没搞错吧,不要你还吗?”
  “我想是这样的,而且这十万块好像是他的全部资产。”
  “哈哈哈段你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怎么可能呢,你一定是梦游了哈哈哈哈哈哈……现在请你放下电话转身上床,继续去做你美妙的春梦吧!”
  “……我是认真的=皿=”
  “不你不是认真的,这不可能。如果我爱你爱惨了,说不定我会把我全部资产的二分之一送给你,但是绝对不可能是全部——什么,你刚才说是前情人?不是现任的?”
  “不是。”
  “已经被你抛弃了?”
  “……你他妈说话不要这么直白……”
  “妈妈咪啊!”大伟?张同志夸张的抚着自己胸口,做出一副受到了极大惊吓的样子,“连真神都不会这么爱他的子民吧!你一定是在编剧本,你想超越罗密欧与朱丽叶是不是?不要告诉我这是真的,我要去睡觉了,我现在就去睡觉了!”
  “……David,我心情很不好,陪我去喝一杯。”
  “不,我拒绝!”
  “二十分钟后在我家楼下等我。”
  “我受到刺激了,我要去睡觉!”
  “……听着,张大伟同志,”段寒之沉默了一下,“如果你现在去睡觉的话,我就去你家,让你永远都不能再醒来。”
  
  革命的张大伟同志被血腥的反动派段寒之残忍镇压,并绑架至资本主义惯犯窝点——他们常去一夜销魂的某地下酒吧。结果革命的张大伟同志一进大门立刻叛变,急吼吼的勾搭了小调酒师,一同共赴巫山。
  段寒之情绪明显低落,不知不觉的喝了几杯酒,感觉究竟有点冲脑了,那燥热勉强把心里的压抑打下去几分。
  
  这酒吧相似的场景让他想起自己当初见到卫鸿的时候,那小子就像个大面袋子似的一下子扑过来,差点当场撞掉了他的两颗牙。从那个时候开始起卫鸿就有点呆,憨憨的,跟在他屁股后边转,一边转还一边拼命的冲他摇尾巴。
  很多艺人在出道前是一个样,出道后是另一个样,等到成名大红之后,就不成人样了。段寒之捧过不少男星,知道很多人都是表皮风光,内里烂得一塌糊涂,为了讨好大制作、讨好名导演,面子里子都可以不要,连祖宗十八代都能拿来当踏脚石踩。
  
  段寒之原本想,如果卫鸿也是那样的人,那他扶持卫鸿到成名也就算了。之后一拍两散各自拜拜,他潜规归潜规则,但是他也仁至义尽了。
  但是卫鸿不是。
  卫鸿没成名前,鞍前马后围着他转,高高兴兴的摇着尾巴伺候他,有事没事就扑到他身上蹭两下,打都打不走。成名以后,卫鸿还是整天忙忙碌碌的绕着他,有时段寒之嫌烦把他一脚踢开,他还会委屈的嗷呜两声,再灰头土脸的跑回来,蹭蹭段寒之的脸。
  
  他是真爱我,段寒之想。
  老子活这么大,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小崽子掏心掏肺的爱我。
  
  喝了几杯酒,段寒之隐约有点上脸,准备回去睡觉。他来的时候是张大伟开了辆小跑车接他,走的时候张大伟同志正跟小调酒师大战正酣,段寒之于是瞥了这个没节操的小鬼佬一眼,直接拿了钥匙开车走人。
  这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三点,市区街道上三三两两都是喝高了准备回家的年轻人,开车出了市区上了高速,几乎一辆车都没有。
  
  夜风中空旷的高速公路,格外引发人风驰电掣的欲望。
  男人骨子里其实都有种对于速度的凌驾欲,段寒之年轻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开快车,他还曾经因为屡次超速而被开罚单,甚至在香港被判入狱俩星期,最后是圈内通吃黑白道的朋友赶紧把身娇肉贵的段大导从监狱里弄了出来,换成华强替他进去蹲了半个月。
  华强出来以后,以为段寒之能有所教训,谁知道他仍然醉酒驾车、闯红灯超速,一点不见收敛。他开快车还挺有风格,专门趁深夜上高速的时候开,制造车祸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但是电子眼却一抓一个准。
  在段寒之这个超速驾驶的坏毛病彻底改掉之前,华强替他进过好几次看守所,连执照都被吊销了一次。
  
  段寒之酒劲一下一下的冲着头,刚才好不容易被压制住的烦闷顺着酒精卷土重来,他只觉得连心脏都在嘣嘣直跳。
  顺手打开音响,竟然还是早几年的全金属狂潮,虽然没想到张大伟那厮还挺怀旧,但是节奏强烈曲调昂扬,段寒之顺手就给开到了最大声。
  刹那间奔驰小跑车在夜色中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全金属狂潮的巨大电子音轰然作响。段寒之眼睛紧紧的盯着前车窗,打着方向盘的手指发抖,脉搏一下一下飞快的冲击着血管,几乎整个手背上都要爆出青筋。
  
  时速一百……一百一……
  车速越来越快,一百二,一百三……
  
  停下,应该停下了!
  段寒之心里模模糊糊的闪过这个念头,但是一下子就被一个猛烈转弯抛飞出了脑海。
  他意识到太快了,想踩刹车,但是酒精麻痹了他的身体知觉。
  
  一切都只发生在刹那间。一辆越线驾驶的HONDA突然从侧边切过来,那零点一秒之间段寒之甚至看见了对方车里几个醉醺醺打闹着的美国年轻人。
  他想踩刹车,但是脚一下子竟然完全没法踩下去。
  
  很难说段寒之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到底感受到了什么,拍了十几年电影,这是他第一次那样亲身感受到什么叫做慢动作回放。他看到那辆越线的HONDA渐渐接近,他看到那几个年轻人在车里哈哈大笑的身影,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两辆车即将相撞,连一厘米一毫米的接近都感受得到。
  他的时速是一百五十公里每小时,而对方不少于一百二。
  一旦相撞,车毁人亡!
  
  深夜的高速公路上,车胎猛烈摩擦地面导致的尖利刺耳的刹车声传出很远很远。紧接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因为相撞导致的震颤猛烈摇晃着高速公路的钢铁扶栏。奔驰小跑车的车头深深镶嵌进了护栏中,半个车身扭曲变形,几乎整个拧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危险形状。
  在相撞的前一刹那,几个在车里拿着啤酒干杯的年轻人都猛地反应过来,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那辆小跑车急速踩刹车,因为速度过快刹不住,导致方向扭转,一头撞到路边上。这一切就像个慢动作的噩梦,他们先是鸦雀无声,然后猛地尖叫起来:“撞车了!”
  “上帝啊!打救护车!”
  “救命!救命!”
  ……
  
  在昏迷过去的刹那间,段寒之的眼睛还残留着一点光感。他隐约看见那几个美国年轻人跳下车,向他的方向狂奔过来,还有人在拼命掏出手机打电话。
  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在相撞的刹那间气囊猛地弹出来,以巨大的力道把他紧紧反弹在椅背后,形成了一个缓冲的保护膜。问题的关键在于,不知道哪个汽车零件突刺出来刺穿了他的腹部,这个保护膜让他无法移动,甚至连抬手堵住出血口都做不到。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热量被汩汩流出的鲜血带走,慢慢的发冷,连最后一点温度都无法保留。
  段寒之闭上眼,奇异的是他心里十分平静,没有一点痛苦或悲伤。在那平静之中稍稍有些淡淡的遗憾,他想起卫鸿温暖的手,还有他们曾经充满温情的紧紧相拥。
  ……三十年人生须臾而过,荣华富贵过眼云烟,功名利禄转瞬散尽。他最后留在脑海中的,竟然是那天临走时回头一望,卫鸿温柔的微笑的脸。
  
  
  关靖卓连赶着几场会议要开,中途在办公室里桌上俯着小憩,突然就像是被电打了一样,猛地一个激灵坐起身。
  一阵难言的心悸紧紧攫住了他,完全没有来由,就这么突然而然的一下子心脏狂跳,难言的悲伤和绝望。
  窗外还是正午阳光,金黄灿烂,关靖卓坐在大落地窗办公室里,却像是突然被整个泡在水中,刹那间有了窒息的感觉。就像是氧气渐渐流失一样,生命中什么东西被抽丝剥茧的一点点抽走,而他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了?”郁珍关心的问。
  “……没什么。”关靖卓淡淡的道,也不再看她,头也不回的转向了电脑。
  
37肉骨头危机
  关靖卓的订婚典礼一再拖后,最后终于定在了星期六。卫鸿受到请帖的时候还以为那送帖子的送错了,关靖卓在道上扬言要揍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难道他是打算把自己骗去宰了,婚礼上烤肉排?
  事实证明卫鸿是多虑。请帖后龙飞凤舞的签着联系人的名字,竟然是关烽亲笔。
  
  关烽对卫鸿的态度算是相当不错的,前些日子还特地帮他联系了一个广告一个代言,并且诚恳的请他又在牛皮硬壳小本本上签了个名……不过鉴于【伪?关烽段寒之酒店开房一夜销魂】事件,卫鸿面对关烽的时候总觉得非常不自然,就好像一只守在狗窝门前,对着疑似入侵者发出呜呜低吼的大狗。
  虽然这个疑似入侵者经常手里提着狗罐头,但是他的目标很可能是自己窝里藏着的那块鲜美无比、举世无双的肉骨头啊。
  
  卫鸿心想,虽然是关烽出面邀请,但是如果自己出现在订婚典礼上,说不定能当场把关靖卓气得背过气去。
  为了不让关靖卓认为自己是故意去挑场子抢新娘(喂!)的,他特地找出段寒之亲自帮他参考挑选的一套深黑色礼服西装,三千多镑的阿玛尼,配橙棕色银条领带、铮亮的黑色皮鞋,正正式式人模狗样的过去了。临出门前他还特地往毛刺刺的短发上喷了定型水,一根根头发向上竖起,很有点新潮时尚的感觉。
  
  关家三少爷据说是定了去巴黎在关烽的私家别墅办正式婚礼,所以这个订婚仪式就是在国内的最正式的典礼了。酒店特地让出了整整一个三层,一个巨大无比的花园天台上挤满了时尚杂志的记者,八方来宾衣香鬓影,穿梭在光滑仿佛镜面一样的大理石地板上。只要抬头向天花板望去,就可以看见一座恢弘堂皇的水晶大吊灯几乎覆盖了你整个视野,体积大概有普通酒店半个楼层那样大——据说那是这座酒店老板的多年珍藏,在业内相当引以为傲。
  郁珍在圈子里一向很会做人,会说话,会讨巧,就算是媒体缘都比凌厉刻薄的段寒之要好上很多。今天是她终于风风光光加进嫁进豪门的好日子,很多圈子里的狐朋狗友都来祝贺,不论真心不真心,这一片看过去俊男美女星光灿烂,也是挺耀眼的。
  
  卫鸿一点没有自己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明星了的自觉,只顾一路左看右看,研究那纯银餐具研究了半天。
  边上有个时尚杂志的记者,看这年轻人穿衣品味相当不俗,就举起相机拍了几张照。
  卫鸿被闪光耀了下眼睛,立刻回头望去。
  那记者笑着点点头。
  卫鸿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不过他已经对镁光灯十分习惯了,也就没有大惊小怪,只默默的往嘴里填了个虾仁,一边吃一边走了。
  那记者啧啧有声,回头对同行说:“这个卫鸿没什么话题,我以前也没注意过他。谁知道今天当面一看,这人倒是挺有点大神的范儿,不惊不乍的,怪不得段寒之愿意花大力气捧他。”
  同行点点头:“不过据说没什么朋党,也不见他参合小圈子。”
  “你懂什么呀,人家早就攀上段寒之那棵大树了,不是说还陪着逛了几次街吗?你以为段寒之随便让人陪逛街的?就那一个国际名导,够他吃十年的了。”
  
  两个记者互看一眼,深以为有理。他们都是圈子里混成了人精的那一批人,看过很多凡人披上明星的光环,也看过很多明星陨落再无声息,都练成了比蛇还毒的眼睛。
  卫鸿这小子要红,已经是势不可挡的事了。圈子里就是这种人能红,说实力吧也有,说长相吧也不难看,说低调吧也挺低调,关键还有人愿意捧他。这么多因素综合起来,每一样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加上一点点运气,这才能红。
  
  卫鸿对那两个记者的喟叹没什么感觉,他一路走一路看,看到关烽在两个助理的陪同下站在后台,就走过去打了声招呼:“关大公子。”
  Hellen正踩着十二厘米的高跟鞋飞檐走壁神出鬼没,不一会儿就从四次元空间里变出一大堆赠送来宾的小礼物;Jason正身手闪电一般的给关烽整理仪容,一手帮关烽换上蓝宝石领带夹,一手往他脸上喷活性生物细胞水和保湿喷雾,同时一边扯过纸巾擦拭关烽因为来不及敷粉而显得皮肤颜色过于苍白的双手。在做这一切的同时,他还在不停的吩咐工作人员:“把来宾名单拿给大少爷过目,顺便从酒店餐厅order三个大杯latte上来——给大少爷的要足够weak, shot一次就可以了。”
  然后他一抬头,看到卫鸿,立刻展开一个愉快的笑容:“卫先生也来一杯?我可以让他们帮你一起带上来。”
  “……”卫鸿说:“不了,你身后那哥们已经要瘫了。”
  Jason一边飞快的帮关烽喷头发,一边毫不在意的微笑:“没关系的,我相信这些工作人员都足够耐操。”
  “……”
  
  关烽一动不动的站着,任凭Jason在他身上出手如电,眼睛一目十行的盯着Hellen高举双手递到他面前的酒水单,头也不抬的问卫鸿:“段寒之的手术情况你有没有打听过?”
  卫鸿顿时萎了,垂头丧气的说:“没有。”
  “去打听啊。”
  “……不要。”
  “不要指望我,我是没有八卦提供给你的。”
  “……”
  Jsaon终于完成了最后一个步骤——用男士唇膏把关烽过于削薄苍白的唇画出个大概的血色,然后关烽转过身,用力拍了拍卫鸿的肩。
  “Come on,我很看好你。”关烽说,“去打听段寒之的手术情况,当然更重要是八卦——完了以后来汇报给我。”
  “……”卫鸿默默的注视着他。
  “我最近很忙啊,”关烽优雅的摊开手,“都没什么时间打听。很寂寞啊。”
  “……”
  
  卫鸿正准备低下头默默的转身走掉,突然手机震动起来,是谭亦为。
  他接起来电话:“喂谭子,干嘛呢?我现在有事,你稍微……”
  谭亦为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一开始有点惊讶,接着就转变为了沉痛:“啊?你知道了?……也难怪,段导跟你交情不错,这种事你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才对。”
  卫鸿的舌头打结了:“你,你说什么?什么事第一个知道?”
  “啊,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你在准备签证吗?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卫鸿啊我跟你说,虽然哥们也比较困难,但是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你要帮忙的尽管说!段导他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打住!打住打住打住!”卫鸿飞快的打断了他,“到底怎么回事?段寒之怎么了?我干什么要办签证?”
  “哎?你不知道?”
  “废话,哥们我在关靖卓的婚礼上呢!”
  “哎呀!”谭亦为急了,“你还婚礼个头啊,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刚刚出来的紧急号外,国际名导段寒之在美国疗养期间,深夜酒醉飙车失事,撞在了高速公路护栏上,造成内脏大面积破裂,现在还不知道生死怎样呢!就昨天下午出的事!”
  
  关烽刚要走出化妆间的门,突然脚步顿住了。
  卫鸿刹那间只觉得两手冰凉,手机几乎要从手上滑落下去:“谭……谭子,你开玩笑的吧?”
  “你他妈拿这种事开玩笑啊,报纸上都写了哪!刚刚发行的号外,今天早上才从美国传来的消息,我报社朋友刚刚才打电话来说的!”
  “那什、什么破裂?活、活着没?没事、没事吧?”卫鸿的脑子和舌头都一起不好使了,“现在在哪里?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啊,你等等哦。”电话那边传来一阵翻找纸张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谭亦为的声音再次传过来,“哦,是这个:美国纽约圣维斯莱特医院,就是段导原定去做肝脏移植手术的那一家。”
  
  卫鸿把手机啪的一合,起身就向外跑。
  关烽一把拉住他,一扬下巴,Hellen立刻转头对人吩咐:“现在立刻去大使馆帮卫先生申请临时入境签证,根据签证定最早的机票。大少爷在美国有几个朋友,打电话请他们帮忙注意一下情况,医院那边也适当关照一下。”
  关烽扶住卫鸿:“你没事吧?”
  卫鸿脸色难看,只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没事的,如果真的情况非常不妙,美国那边根本来不及传回来消息,因为连抢救的余地都没有了。现在报纸还来得及印号外,就说明还在抢救,会有很多人时刻关注这个事怎么发展的。”
  
  关烽看了看卫鸿的脸色,大概实在是太难看了,以至于他极为少见的萌发了一点恻隐之心:“我跟你说啊卫鸿,你还年轻,段寒之他该吃的都吃了该喝的都喝了,该玩的都玩了该见识的都见识了,这一辈子不说大富大贵,好歹人上人是做到了。我们前几年聊天的时候他就说过,现在死了也未必就不值。所以他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也别太为他伤心,他那都是命。”
  卫鸿一把把关烽的手挥下去,喘着粗气红着眼睛:“别说了。”
  关烽默然的站起身,对Jason吩咐:“开个房间给他让他冷静一下。签证什么的,用我的名义给他担保。”
  
  Jason点点头,刚上去拉住卫鸿,突然化妆间的门开了。
  关靖卓走进来:“大哥,外边市政府王秘……”他猛地顿住,莫名其妙的看了看卫鸿,又看了看周围人异样的眼神:“发生什么事了?”
  Jason刚张开嘴,突然关烽冷淡的打断了他:“不,什么事都没有。”
  关靖卓狐疑的看着他们:“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是我邀请来的客人。”
  关靖卓哼了一声,显然是对关烽的这个决定非常不满:“那段寒之也来了?”
  关烽不动声色的说:“没有。你进来是干什么?外边谁来了?”
  关靖卓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原因:“哦,市政府来了人,你抽空过去打声招呼,我就是说这个。”
  “我知道了,”关烽冷淡的点点头,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声调吩咐Hellen,说:“带三少去休息室准备仪式,马上我也会过去,你们先走。”
  忠心耿耿的高跟鞋女杀手Hellen立刻点点头,礼貌而飞快的拉起关靖卓往外走去。关靖卓虽然对卫鸿为什么会出现在关烽的化妆室这一点非常不满,但是眼下订婚仪式非常繁复,他也没心思多纠缠这个,径自就这么出去了。
  
  “听着,”关烽慢条斯理的扶了扶领带,用眼梢环视了周围一圈,“在这里的任何人都不准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三少爷,任何人都不准。一个字都不行。如果三少爷知道了哪怕一个标点符号,你们全部——下星期一就不用来上班了。”
  被他目光扫视到或没扫视到的所有人都纷纷低下头,真正鸦雀无声。
  关烽满意了。他推开门,步伐十分优雅十分稳当、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的走了出去。
  
38订婚典礼
  订婚典礼在现场乐队齐声演奏的婚礼进行曲中缓缓开幕。
  两扇巨大的主门轰然开启,从门口铺下的红地毯一路延伸到前台,横贯整个大厅。来宾们纷纷从两边的餐桌边站起身,花童们大把大把的撒着花瓣,空气中弥漫着名贵香水、胭脂水粉、各色花香的醉人气息。
  郁珍穿着珍珠白色露背及地礼服长裙,披着同款面纱,长长的群倨上缀满了珍珠,两个花童一左一右捧着她的裙角。
  她笑容满面,眼神洋溢着骄傲和幸福,看上去非常的容光焕发。如果仔细看的话她小腹已经凸出了线条,连故意做宽做大的礼服长裙都挡不住了。
  与之相比,关靖卓反而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一身中规中矩的阿玛尼修身西服,面沉如水的站在郁珍身边,看不出是因为过于喜悦反而显不出表情、还是因为大家风范而显得过度彬彬有礼。
  
  在前台的主座两边,最靠近红地毯的地方,分别坐着新郎新娘的两家人。郁珍那边的亲戚没来多少,关家倒是出席得很全,首席上坐着关老太太,然后按顺位排下来是关烽、关锐、一个不过两三岁大坐在婴儿位上的小女孩、几个关家堂兄堂弟。
  关老太太精神少见的旺盛,穿得也非常正式,手两边站着她的保姆护士等。关烽因为是刚刚从化妆室里出来,脸上的妆还非常的新鲜,漂亮幽深的黑色瞳孔在水晶大吊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璀璨深邃,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不过脸色终于显得好看多了。
  关锐坐在关烽身边,一身银灰色真丝柔光修身旗袍,柔黑的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比较正式的宴会发髻,仪态万方高雅无比的微笑着。虽然她和关老太太不和的传闻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虽然餐桌边小小一方天地的气氛已经被关烽左右手的这两个女人搞得脆弱无比,但是总算在记者们的镁光灯下,还是大体上过得去的。
  
  唯一比较惹人眼球的是关锐身边那个小女孩。这个年纪的小孩都很难看出五官,这个小姑娘却及其的粉白剔透,眉眼唇鼻无一不精致无比,俨然是个非常引人注目的小美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小孩的情态眼神,虽然生得非常好看,她神情却及其的呆滞,只知道木木的坐在那里。外界的声音、气氛、色彩对她来说好像都是透明的,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就像个小小的白玉美人一样端放在那里。
  关家的座次顺序是很讲究的,严格按照长幼辈分、权力大小来安排。关老太太虽然不掌权,但是毕竟是老祖宗,所以排在关烽前边;关锐是台面上的第一把手,座次紧挨着关烽;然而这个两三岁的小姑娘,直接越过了关家众多掌权不掌权的堂兄弟们、分支旁系们,列到了第四位。
  
  关烽的助手Hellen俯下身,小心翼翼的拭去小女孩嘴角边流出来的一点口水,“婕婕,不要吃手。”
  关婕黑白分明、水晶一样的杏眼转动了一下,然后又呆呆的顿住了。
  Hellen叹了口气,认命的继续擦拭关婕细嫩的小嘴。
  关烽亲生的唯一女儿,百分之百完美继承了父母的五官外貌,整个家族血脉最正统、身份最高贵的小孩,一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勺的小公主——却是个天生的自闭症。
  两岁多了,没有开口说过话。连哭的声音都是平平的,没有音调起伏,没有感情,没有悲喜。
  关烽一直带她在自己身边抚养,但是也没有特意要改善这种情况的意思。如果有一天关烽死了,他身后有三分之一的遗产会直接交到这个木呆呆的弱智儿名下。她会有钱得足以天天拿钻石粉末洗澡——不过也许她根本分不清钻石和泥土的区别。
  
  关烽接了个电话,低头嗯了几声:“我已经知道过了……在三少去法国正式结婚之前,任何人都不准告诉他半个字。”
  他合上手机,关老太太一眼瞟过来:“什么事啊,藏着瞒着的?”
  关锐也看了过去。
  “段寒之在美国出车祸了。”关烽没有看她们,而是目视前方、神情平淡,就好像在说“这个牡蛎很新鲜啊”一样正常。
  关锐脸色微微一变:“那是不应该告诉靖卓。”
  关老太太讽刺的哼了一声:“哪天出不好,非搞在订婚典礼上出,是不是真的啊?”
  “刚才打电话来的是报社的朋友。”
  “……订了婚还这么多妖蛾子的事,真是把我们家的脸面都丢尽了。”关老太太轻飘飘的瞥了关锐一眼,“也不知道是谁造的孽!”
  关锐眼底闪过一丝厌恶,掩唇一笑:“造孽?大概是我那未曾谋面的爹吧。”
  关老太太险些拍桌子,幸亏是在人前,硬生生忍下来,脸色却一阵青一阵白:“我跟关烽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地方!给我闭嘴!”
  
  就在这个时候,关靖卓和郁珍已经走完了红地毯,端着酒杯来到亲友主座前,来向关家的长辈敬酒。关老太太一看郁珍,当时就伸出手,边上的助理立刻扶她站起来。
  郁珍受宠若惊:“伯母,你这是……”
  关老太太打断了她,语气竟然十分和蔼:“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管我叫伯母吗?”
  郁珍不由得又惊又喜,试探着轻轻道:“——妈?”
  关老太太立刻拉住她,感慨万千的答应了一声:“哎!”
  
  郁珍心下狂跳,虽然脸上还撑得住,心里其实已经狂喜到难以自已了。
  她早就听说,关老太太在当夫人的时候,只生了关烽一个独子,所以关烽正统继承人的地位坚固无比、不可动摇。关锐、关靖卓以及一些其他兄弟姐妹,都是关父在外边跟情妇生的,有回了关家的,也有关家不承认的。
  她知道关锐、关靖卓都跟关老太太十分的不合,所以她自己也没想过会得到这个未来婆婆的欢心。谁知道订婚典礼上,关老太太竟然如此给她面子,她不由得笑着向关靖卓深深看了一眼。
  关靖卓却站在一边,神情不温不火,好像人站在这里,却已经神游天外了。
  
  接下来就是郁珍一一向关家其他人打招呼。关烽跷着腿坐着,只点了点头,脸色苍白面沉如水,就像一座价值千金的、稍微动一动就要出毛病的钻石雕刻;关锐淡淡的笑了一下,那笑意完全没有到达眼底,也像面皮神经受到牵制以至于只能皮笑肉不笑一般。
  关家其他人则好打发多了——关婕从出生以来就没有说过话,也没有过表情,所以被直接忽略了;其他堂兄弟们都知道自己美没什么关系,跟关靖卓关系好的,喝两杯酒,说两句祝词;关系一般的,也就点个头过去了。
  
  关靖卓心不在焉的被司仪拉到前台去说话,他也说不出来什么,虽然关烽之前给过他底稿,但是此时此刻站在这么多人面前,那些期待的喜庆的目光就好像一根根箭一样凌空射来,他头脑里一片空白。
  关靖卓深吸了一口气,口不对心的笑了笑,说:“十分感谢大家今天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我的订婚典礼……”
  他在人群中迅速的逡巡了一圈,没有看到段寒之。
  也没有看到卫鸿。
  也许他们是提前一起走了,也许段寒之根本不想露面。
  
  关靖卓突然觉得这就是一场梦,一场做了十年的噩梦。连环重叠,循环往复,满满的覆盖了他的一生。
  “……我的话完了。”关靖卓沉默下来,半晌才加上一句:“——谢谢大家。”
  他感觉到关烽严厉的一瞥,其中包含着多少警告意味,刹那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关靖卓沉默着走下前台,转身向休息室走去。
  
  突然宾客中一个人挤过来,挡住了前边的路。关靖卓抬眼一看,看清楚来人是谁,突然面色微微一变。
  那人看上去也是风尘仆仆,非常狼狈,直接就凑过来俯在关靖卓耳边,轻轻的道:“段导昨天在美国出车祸了,刚刚的消息,报纸也才出来。”
  关靖卓一下子整个身体感觉都没了,就像是整个人被浸到了冰水里。
  “情况非常严重,已经抢救了二十四个小时,整个肝脏被刺穿了。本来好像是肝部衰弱,去美国做肝移植的,昨天据说是酒后驾驶,高速公路上翻车了。”
  
  关靖卓张了张口,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现在在哪里?”
  “美国纽约圣维斯莱特医院。”
  “还……”
  “还在抢救期,医生说完全无法预测手术结果。”
  关靖卓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肉里,声音几乎变了调:“什么时候手术结束?”
  “……”来人沉默了一下,“医生说,随时有可能结束。”
  也就是说随时有可能血压骤降,心脏停跳,抢救无效,手术结束。
  关靖卓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然后突然把身上礼服外套一脱,转身拔腿就走。
  郁珍正和一圈朋友说话,见关靖卓走过来,忙一把拉住他:“靖卓,怎么了?”
  关靖卓猛地甩开她,动作之大,让郁珍差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靖卓!”
  “关靖卓!”关锐霍然起身,“你上哪儿去?!”
  
  关靖卓充耳不闻,脚步不停,脸色极度的可怕,几乎都称得上是狰狞了。关锐叫他他也完全不理睬,只闷头往外走。
  “这,这是怎么回事?”关老太太一看情况不对,立刻颤颤巍巍的吩咐手下:“还不快去拦住他!”
  然而关靖卓根本没把关老太太那几个随从放在眼里,直接一把推开,拔腿就走。关老太太气得没办法,跟关烽骂道:“都怪你!这叫什么事,他要上哪去?!”
  关烽正闭目养神,闻言只慢慢睁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微微皱着细细的眉,一句话也不说。
  关锐也有些急了,十厘米钻光高跟鞋踩在镜面一般的大理石地板上,几步冲上去按住关靖卓,沉声喝道:“你上哪儿去,你干什么!这婚你还结不结了?!”
  
  关靖卓盯着她,眼神非常的可怕,关锐禁不住皱眉。
  “你都知道了是不是?”关靖卓声音沙哑的问她,“你们都知道了,就瞒着我一个呢是不是?”
  关锐无法作答,只得去看关烽:“谁告诉他的!”
  关烽一直在闭目养神,也根本没有注意,只是眉心蹙得更紧了。
  “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就在今天,有可能在他死去的这一天,我竟然在跟别人结婚……”
  关靖卓是真崩溃了,他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沙哑尖利、残忍而痛苦,带着血粼粼的味道,“我没法结婚。老子他妈不结了!你们谁他妈爱结谁结去吧!”
  他拔腿和关锐擦肩而过,关锐根本来不及稍作阻拦。
  
  就在这个时候,关烽缓缓抬眼盯着关靖卓,不紧不慢、平平淡淡的吩咐:“他愿意走就让他走吧。”
  关靖卓一顿,转过头来。
  关老太太厉声道:“阿烽!”
  “他今天从我关家的大门走出去,以后就再也不用回来了。”关烽唇角挑起一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却极端残忍、极端辛辣,“——我们家,就当从来没有过关靖卓这个人。”
  
39抛家弃族
  关靖卓背对着门,僵立在那里,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头。
  离他五六步远的地方就是小茶水厅里,几个主要关家人的席位。关烽坐在最中间,离他五六步之遥,微微仰着削尖苍白的下巴,用眼梢看人,神情若笑非笑。
  关老太太和关锐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刹那间都沉默了。小小一个家里人聚坐的茶水厅,竟然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
  
  远远的大门外传来宴会大厅欢笑和碰杯的声音,以及乐队欢快的小夜曲。身份高贵、打扮入时的宾客们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那声音就像是隔世的歌声一样,潮水一般从寂静中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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