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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求必应

_2 萧雪鱼11(当代)
  眼前的人也在笑。
  陌生的谄媚的笑容堆砌在俊美面孔上,眯缝着眼,发出生硬的爽朗笑声。
  他笑着拉起我,笑着转向他身边的女子。
  “崔敏意,快来见见我的老同学,她是温雪。”
  我顺着他的目光转向,听见自己在说话,听见一颗滚烫的心慢慢的冷却,如雷的心跳骤然停止。
  那个好漂亮好有气质的女子看着我,娇俏的眉眼,红唇一抹微笑:“你好,温小姐好漂亮,你要吃这行饭,我们都混不下去了。”
  我说:“哪里,崔小姐才真是漂亮,我都不敢相信世上有这么漂亮的人,颜琛你走了什么狗屎运?”
  颜琛得意的大笑:“桃花运是天生的,你嫉妒也没用!”
  我看着他,悄悄握紧拳。
  难道这就是我们历尽苦难后的重逢?
  我不相信,颜琛,这真的是你吗?
  还是另一个,顶着你的皮囊的俗物?
  指尖刺进肉里,我笑着说:“原来颜琛成了大明星,难怪这么久不和老同学联络,就怕我们攀龙附凤。”
  颜琛随手捶我一拳:“胡说什么!今晚不要跑啊,一定灌醉你丫的。”
  “啧!”我笑看崔敏意:“崔小姐你听听,这是该跟女生讲的话!”
  崔敏意笑而不答,一旁的程经理好容易见到话缝,忙招呼两人往会议室去,原来颜琛是我们一个广告的主角,今天是来正式签合约。
  我目送两人走远,笑容满面。
  直到一个声音在耳后响起。
  “见到他有这么高兴?”
  我没有回头,笑得酸软的脸部肌肉却慢慢放松。
  “你知道他今天会来?你安排他来的?所以你非要我来上班,就是——”
  “就是想为你们创造一个未来。”
  我猛的转过身,一掌扇过去!
  神仙轻松的捉住我的手腕。
  “我没有向你乞求什么!”
  “我以为你想要。”
  “你根本不懂,你根本不是人,你根本不懂我想要什么!”
  “你说的对。”他静静的看着我:“我不是人,我不懂凡人的想法,对不起,我以为我懂你。”
  他转身走开,我愣了几秒,追上去抱住他。
  “不要走!”我把脸埋在他背上,因为泪水不争气的狂涌而出:“请不要抛弃我!”
  不管是谁都好,我只需要一个人,永远不会抛弃我!
  我只需要一个人,世界再怎么变他不会变,下雨也好出太阳也好,痛苦也好快乐也好,他都在那里。
  他都在那里,允许我拥抱他。
  允许我把泪流在他身上……
  “……抱歉,打扰一下。”
  熟悉的声音带着某种压抑的情绪,我还没回过神,身体被梁今也轻轻拉开,我抬起泪眼,面前是颜琛朦胧的脸。
  他定定的看了我半晌,忽然有些慌乱的低下头,装作看手表:“我……我只是想告诉你,等下谈完事情,我……我请你吃饭……”
  他匆匆走开,忽然又回过头,扔下一句:“记得带你……男朋友一起!”
  我知道他误会了神仙,也不想解释,望着他一路步履不稳,摇着头,像是想摇掉脑中多余的东西。
  神仙转过身,道:“他对你还未忘情。”
  我咬咬牙,低下头:“我不要他。”
  “为什么?”他讶然道:“你不爱他?”
  “我爱他。”我凝眸望他的背影:“我爱那个十六岁的少年,而且从未后悔。但我不要现在这个男人。”
  “因为他有别的女人?”
  他叫她崔敏意,连名带姓,他可也曾在深夜里喃喃念着她的名字入睡,因为梦中的面孔而欢喜忧伤?
  我摇头。
  “因为他已经不是我爱过的那个人。”
  我慢慢的走着,阳光铺满我前行的道路,我轻巧的踏着那纯净的金色,听着那啪啪啪啪,像回忆的声音。
  走过会议室门前,我看进去。
  龙飞行在讲话,一群人里的颜琛专注的听着。
  像是感应到什么,两人同时转头,两双猫样的眸子看过来,阳光下惊人的相似。
  我笑了笑。
  转身离去。
  神仙静静跟在我身后。
  我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地板砖的图案似曾相识,童心大起,单起一只脚玩跳房子。
  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
  耳边有很多嘈杂的声音,是人心里的声音。
  我心里却很安静。
  我的脚步声清脆,神仙忽然笑起来,笑声很好听,我转回头,笑着看他阳光中的笑颜。
  龙飞行从后面追上来,止步,狠狠的瞪着我。
  “温雪,”他指着梁今也:“他怎么会在这里?”又叫保安:“把这位先生请出去!”
  我平静的说:“不用了,我和他一起走。”
  说话的时候看到颜琛从会议室里走出来,快步接近,望着我的眼神刹那间像极那个十六岁的少年。
  我笑,到这个时候,似乎人人都觉得我重要,都想留下我。
  可是,没用的。一个女人要走的时候,没有男人能够留住她。
  哪怕她爱他。
  “你!”龙飞行气极,碍着从各个办公室走出看热闹的职员,不能像以前一样流利的表演男猪的霸道,干站在那里气得发抖。
  我把手背在身后,天真的看着他和后方的颜琛。
  颜琛对我的余情,就像龙飞行的感情的一样,我相信那是真的,但还不够。
  我要的那个人,世上有千万人他只看着我,世上有万千劫他陪着我,我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凡人,而我要的那个人,他把我当神仙般信仰,当神仙般依赖。
  我可以不要爱情,但我要一个人需要我。
  永远都需要我,永远只需要我。
  “神仙,”我说:“我要许第三个愿望。”
  没有回应。
  我转过头,阳光安静无声的照着,长长的走道上空无一人。
  不,有很多人,却没有我要找的那个。
  在人间——下2
  “神仙!”我大叫,人群窃窃私语,用看疯子的眼光观察我。
  龙飞行冲上来抓住我:“温雪你怎么了?你在乱叫什么?”
  我惶急的望着他:“你有没有看见梁……他叫梁什么来着?就是住你家楼上那小子!”
  龙飞行皱起眉:“我楼上那家人不姓梁,姓何,你认识他们?”
  我心头打了个突,踉跄后退。
  不对劲,我茫然看着周围的人千奇百怪的脸色,一切都不对劲!
  龙飞行又想碰我,一人闪身过来挡住他。
  我抬起头,颜琛挺直的脊背充满保护的味道,似乎正等着我去依靠。
  龙飞行眯起眼,两个男人冷冷的对视。
  我一步一步,缓缓退开,突然转身,一路狂奔。
  身后穿来两声呼喊,我没有回头。
  我在阳光中奔跑,青草的味道是龙飞行,如果夜来临,夜的俊美是颜琛。
  我没有回头。
  爱我的男人和我爱的男人,我失去的恋爱和可以掌握的命运。
  我没有回头。
  冲出大门,我随手截停一辆出租车,急赶回神仙家。
  电梯在八楼打开,我一眼望出去,登时呆住。
  那道金属门是什么时候换的?神仙家的雕花桃木门呢?
  我只觉全身发软,拖着脚步走过去,摁响门铃。
  门很快打开,我继续拍打门铃,直到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从门缝中变形的挤出来。
  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问我:“你找谁?”
  我看着她,我忽然想笑,我说:“我找神仙。”
  她“砰”一声甩上门,干脆利落得我都想喝采。
  而我真的大声喝采,大声吹口哨。
  上班时间,邻室大概没有人被我吵到,倒是楼下款款走上一位美女。
  我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龙飞行高贵美丽的老婆。
  她也照旧送我一个白眼和一声冷哼,再袅袅婷婷的走下楼。
  我真的笑起来。
  在我成功勾引到他老公,骗财骗情之后,她还为龙太太这个头衔在我面前洋洋得意——世上还有比这更搞笑的事吗?
  我越想越好笑,就那么弯腰捧腹,最后蹲到地上,背倚着门。
  冰凉的,冰凉的门。
  我的笑不停。
  直到门再次打开,直到一滴湿热的液体滴在手背上。
  曾经有过类似的场景,曾经有过的泪。
  我转过头。
  人影背光站着,慢慢的,转成正面。
  不是。
  我的心忽然拧成一团。
  不是他。
  我捂住胸口,难受得说不出话。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若无其事的站起身。
  “我没事。”我当然没事,我没有失去什么,就算一切回到原点我也没有失去什么。
  而且,一切不可能回到原点。
  因为我拒绝。
  慢慢从小区走出来,我抬起头,正遇上西边火烧一样的残阳媚眼。
  我恍然想,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居然只是一天。而这一天终于结束了。
  我是不是该蒙头大睡一场,然后明天醒来,一切恢复原样?
  不对,我要的不是原样,我要的,是那个梦。
  梦中人。
  一辆红色的跑车疾驰而来!
  我目瞪口呆的望着,直到它急刹在我面前,车门大开,一条人影扑出来抱住我。
  “温雪!”他说:“我找到你了!”
  我奋力挣开他的拥抱,抬头看他的脸。
  ……是颜琛。
  颜琛盯着我:“吭都不吭一声就跑了,你故意要我担心是不是?你究竟怎么了?”
  我看着他,笑笑:“这话该我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和崔敏意之间你选哪个?”
  颜琛烦躁的皱起眉,道:“我们不是说好不逼对方吗?你不过问我和崔敏意,我也不干涉你和龙飞行。”
  我冷笑:“还有君子协定嘛,倒要请教,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屁话?!”
  “温雪!”颜琛忍耐的道:“够了!你从下午闹到现在,还跑到这种地方来!你‘忘了’说过的话不要紧,别连晚上的正事都‘忘了’!”
  我愣了下。
  “什么事?”
  “该死!”颜琛低咒一声,道:“你是不是想上明天的头版:千万投资的广告拍摄现场,女主角临场玩儿失忆!”
  女主角?我浑沌的大脑中慢慢浮现似是而非的记忆片段,像回想起一部很久以前看过的电影。在那里面,我是一位少年成名的电影明星,和男友颜琛一起被称为娱乐圈的金童玉女……很完美的人生,直到新晋玉女崔敏意的介入,富商龙飞行的出现——靠!没搞错吧!
  我一把抓住颜琛:“我是……演员?”
  颜琛没来得及回答,一群路人发现了我们,一窝蜂围了上来。
  “颜琛我好喜欢你!”
  “温雪你本人更漂亮!”
  “请帮我签个名!”
  “可以跟我们照相吗?”
  “你们看起来很配,我最喜欢你们!”
  ……
  我被那一遍声浪击懵了,在数天之前,我还因为世上有我不多没我不少而感到了无生趣,我还因为找不到一个需要我的人而悲伤失意,此刻却有那么多热情汹涌而来,几乎要淹没我,夺走我的呼吸。
  颜琛一直保持着微笑应付众人,直到我慢慢蹲下身,将头埋在臂弯里。
  人群骚动着私语。
  “温雪怎么了?”
  “报纸说他们的关系出现问题,看来是真的。”
  “听说有个富商把她包了!”
  “人家长得漂亮嘛。”
  “天生的本钱,你我羡慕不来的!”
  ……
  “闭嘴!”颜琛把一只手放在我肩上,怒瞪着他们。
  我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还没看透吗?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爱你,你想得到一些,总会失去一些。”
  神仙,这是你教给我的,这是你教会我的。
  我们上了车,车速飞快,把流言与注目扔在身后,把荣耀与喜悦抛在过去。
  我说:“我曾经坐神仙的车回到过去,我看见你了,可惜没来得及叫你。”
  他说:“你休息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我知道他不信,我也几乎认同那只是一个梦,在我的脑中有两种相异的记忆在相互纠缠,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刮疼了脑仁。
  那些失意的过往,不要也罢。可是,那个陪我一起算计他人的人,那个借给我没有温度的怀抱的人……我割舍不下,我放弃不了。
  车子停在一幢浅灰色小楼前。
  我由着颜琛拉我下车。
  新加入的记忆提醒我,这里是“大明星”温雪的家。
  颜琛把包包递给我:“进去吧。”
  我接过,随手掏摸,摸出一把长柄的钥匙。
  这钥匙——
  定睛看去,那道桃芯雕花木门可不就矗立前方。
  我几步近前,小心的触摸它,急忙用钥匙开门,使劲摁响门铃。
  单纯明亮的前奏流泄出来,一群男人在用音乐讲故事。关于勇气、善良,与战胜邪恶的故事。
  ……yellow submarine。
  刹那间,在这个房子里每一天的记忆争先恐后的冒出来,大脑中我二十年的人生同时出现两个版本,泛滥的记忆像肆虐大地的洪水,而理智化为引导的沟渠,将洪水秩序井然的导向大海……
  记忆中的两个温雪,一个贫穷落泊,一个如日中天,而,孰真孰假?
  举目四顾,房内是熟悉的布局,明清古式家具,墙上挂着提香的圣母像,不伦不类到了极点。
  我停在一间房门前。
  门虚掩着,轻轻推开,灯光自动点亮,房间里充满幽淡的香水味道。
  床上一堆晶光闪烁,像是小小的太阳,炫花了我的眼。
  我随手拨弄,冰凉冰凉的,全是钻石戒指和项链。
  梳妆台上一溜香水瓶子,柜子里挂满套装。
  我抚摸着套装柔软的衣料,耳边似乎听到女子声音说,我要钻石戒指、铂金项链、香奈尔的套装、路易威登的皮包、午夜飞行的香水!
  另一个好听的声音回应,不行,神仙不能直接给予凡人物质。
  ……那么,这些算什么?
  最后的礼物?
  不告而别的补偿?
  还是,你真的……彻底抛弃了我?
  我缓缓合上柜门,额头抵在门上。
  颜琛走进房间,问我:“你又怎么了?”
  他已经感到不耐烦了,英俊的面孔沉下来。
  想起来了,五年前他离开我时也是这副表情。
  我微微一笑,瞧,神仙,你擅自更改了我们的命运,却更改不了这结局。
  不管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他都要舍我而去。
  我扫视房间,很快找到要找的东西。
  我过去提起那只结实的帆布旅行袋,拉开拉链,然后对他说。
  “我给你一百万,我们分手好不好?”
  在人间——下4
  我穿着华美的衣裙,金丝银线织就的衣裳在灯下闪着绮丽的光芒。
  我站在旋转楼梯顶端,俯视整个大厅。
  而所有人抬起头,仰望我。
  导演在叫:“就这样,慢慢走下来,想象你很尊贵,你是全场的焦点,可你的眼睛只看见王子。”
  我把手扶在木栏杆上,摩挲那一层光滑的表皮,皮肤有一种微微的灼热的感觉。
  我的眼里只有你。
  颜琛站在大厅中间,穿着王子的礼服,英俊得不似尘世中人。
  我走下去。
  他走过来。
  音乐响起来。
  我们的眼神交汇,所有人仿佛都不存在,大厅愈发空旷,像是在一个最黑暗的原野里,彼此就是寻觅多年的,唯一那颗星。
  手在栏杆的凸起处磕了一下,我忽然想起这是在拍钻石广告,等我走下楼梯,颜琛会捧起我的手,吻在手背上。
  手指感觉沉甸甸的,不知道是几克拉的钻戒。
  无所谓,反正不会强过我床上那一堆。
  我眼角的余光扫到小尾,她正站在人群中充临时演员,伪装出惊讶和羡慕的表情。
  我一步一步接近颜琛。
  我伸出手,他深情款款的握住,刚要伸嘴去吻。
  我小声说:“我拉屎没洗手。”
  趁他呆住,我缩回手,转身飞快跑到楼梯顶部。
  “停!停!”导演大怒,耳麦里冲我狂吼:“你搞什么?温雪!你要发神经也等给我拍完!”
  我不理他。音乐停下来,我向乐手们招手:“别停啊,来个命运第二乐章。”
  那些神经病当真就奏起来,导演的声音很快被盖住,颜琛跑上来拉我,嘴巴动个不停,我也不管他说什么,攀住他的肩膀,吻上他的唇。
  这是第二次主动吻男人,因为他是我爱的,我愿意这个吻天长地久。
  他却很快拉开我,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我转过头。
  颜琛,你不知道我等了多久才等到这个吻。
  你不知道,我曾经失去过你,因为失去你而失去我自己。
  颜琛,你不知道我的灵魂一直都是残缺的,在认识你之前,我可以守住这秘密,在失去你之后,我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是冒险。
  爱情是太累人的东西。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不要。
  可我又会舍不得。
  颜琛,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抓紧木栏杆,探头下望,强烈的灯光下,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炽热的,我因此看不见他们冰冷的心。
  手上使劲,我纵身而起。
  灯光是如此之近,我的眼睛被光晕笼罩。
  我想起以前看过的武侠小说,里头有一个白衣的男子,他总是说……想飞之心,永远不死……
  颜琛捞了我一把,我拍开他的手,在贝多芬的乐章和全场人的尖叫中下坠。
  失重的感觉,身体在空中短暂的停留。
  脑中忽然出现一个极清晰的声音:这人间的喜怒悲伤你已体验够了吗?
  我听见自己冷笑回答:喜倒没有,怒悲伤已经饱和了。
  那声音道:那么,新的旅途可以开始了。
  眼前有一瞬间的黑暗,因为我眨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一张背光的脸朝我俯下来,那么近,近的伸手可以触到。
  这才察觉被人横抱在怀里。
  我定了定神,抓住他的衣领,逼他转过头。
  我急于看清他的脸。
  是你吗?
  神仙,是你吗?
  是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如大理石雕像般无懈可击的英俊,金发有些乱,蓝色的眼珠在灯光下闪着冷冷的光。
  原来再热烈的光也照不暖每个人的心。
  我的手贴在他胸前。
  感觉不到他的心跳。
  我的心跳也越来越缓,几不可觉。
  不是你。
  该死的王八蛋神仙,居然不是你!
  我怒气上涌,甩手就给他一掌。
  “啪”一声,我应声落地。
  好痛!我痛得啮牙咧嘴,软瘫在地上,四肢以极不雅的姿势张开,而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还睨了我一眼,说:“蠢女人!”
  我奋力撑起半身,叫道:“你什么意思?你他妈哪儿来的?”
  他没有理我,只顾着应付涌过来的导演、副导演、场记、演员、灯光师、摄像师……一律一把抓住,扎手扎脚的甩出去。
  摄影棚里一遍呻吟。
  有没有搞错!我目瞪口呆,一群人围攻一个家伙,居然全被撂趴下!
  金发男人抓住颜琛,没有立刻甩他出去,颜琛拳脚不停,叫嚷着:“你是谁?你把温雪怎么样了?你想干什么?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会到,你最好赶快放开我,有种跟我单挑……”
  金发男人眉头一皱:“吵死了,闭嘴!”
  他拎着颜琛走到我面前,瞥我一眼,再盯着他道:“你和她的缘分四年前就断了,以后也不可能再续,记住,不要再想她!”说完随手一甩,颜琛就像个破布娃娃般飞了出去,落地后头一歪眼一闭,昏了。
  整个摄影棚只剩下他一个还站着,金发蓝眼,英俊得像死神。
  他环顾四周,喃喃道:“真是麻烦的凡人,什么都搞得乱七八糟。”
  凡人?对啊,这家伙不像人类。我忍不住问:“你究竟是谁?是神仙还是妖精?”
  他转向我,忽然喝道:“出来!”
  我一怔,他俯身用一只胳膊抱起我,抬起头,以一种君临天下的高傲望向后方的某人。
  在上间——下5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是小尾,混在倒地的人群中假装辗转呻吟的小狐狸精。
  “喂,”我看他不像要伤害我,乍起胆子道:“你别欺负人家小姑娘。”
  他冷冷的道:“小姑娘?蠢女人,那明明是八百年道行的狐狸精!滚出来!”
  小尾畏畏缩缩的起身,哀求的看着他:“神仙大人,我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只是想做人而已……啊!”
  金发男人手一挥,像有一条无形的绳索套住小尾,越收越紧,凭空冒出一阵轻烟将她罩住,小尾的身形越来越模糊。
  烟雾散尽,半空中只剩下一只飘浮的狐狸。
  他收回手,那只狐狸被抛向我,我手忙脚乱接住。
  第一个感觉是好小,红色皮毛的狐狸,抱着的感觉却像个小小的婴儿,闭着眼,一副不设防的依赖表情。
  我不由的抱紧它。
  不管是依赖,或是被依赖,都是需要的感觉。
  因为我们都太贫乏,所以倍加渴望拥有。
  金发男人忽道:“教你一个常识,从这点高度跳下来是死不了的。”
  不等我回答,他又道:“你准备好开始新的旅途了吗?”
  我一怔,想起摔下楼时脑中出现的声音,难道那不是幻觉?
  “什么旅途?去哪里?”
  那双冰冷的蓝色眸子盯着我,我转过头,看一眼躺在地上的颜琛。
  呵,去哪里有什么区别?从楼上跳下来那一刻,我已经放逐了自己,上天入地都无所谓,这个无穷烦扰的人间难道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
  我点头。
  他道:“抓紧了。”
  我只觉身体猛的向下一沉,忽然又变得轻飘飘上浮,眼前快而清晰的旋转过一幅一幅似曾相识的画面,正是我短暂生命中所有快乐与痛苦的过往。最后,我仿佛看到十六岁那年春初,我沿着楼梯一步一步走下,教学楼侧的樱花树下,望见那少年微笑的眼。
  那一年的风,那一年的阳光,我流的那些泪……
  终究,只是回忆。
  时光如流水,而我们的爱情,早已经沉没。
  眼前骤然大放光明,我拒绝合眼,反而睁大双眼,感觉那刺痛,感觉一点湿意从眼角流淌而下。
  由着它吧,这是最后一次。
  我一定能够忘记你,在你忘记我之前。
  所以,所以……
  我看清面前的景象,呆住了。
  一大片草原延伸至天边,纯正的单一的绿色,若不是随着风势的一下下起伏,我几乎以为这是在画中。
  轻轻的风带着草籽的香气拂面而来,阳光温暖的照着,身体只觉暖洋洋懒洋洋。
  我抬起头,再一次惊讶。
  好蓝的天空。
  像是,像是打翻了浅蓝色的颜料,用水稀释,再用玻板压住,那种晕开的淡薄的蓝。
  看着看着,只觉身陷其中,被这片无边无际的蓝色淹没。
  这是……什么地方?我被瞬间转移到某个风景区?不,不对!这么清新的空气,视物的清晰度就像大雨过后的世界,最重要的是,这里的天空、草原,甚至阳光和每一丝风都与我熟悉的世界有一点不同,但我也说不出这不同具体在哪里……
  “喂!”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打断我的遐想,我低下头,这才发现还坐在金发男人的左臂上。紧跟着身体再一次腾空,竟被那男人粗鲁的甩下来!
  我在半空中翻身,灵巧的单手撑地,翻了个筋斗,稳稳的站定。
  怎么回事?我眨着眼,搞不清状况——我什么时候变成武林高手了?
  金发男人倒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转身就走:“跟着我。”
  我愣了几秒,听话的跟了几步,忽然发现怀中空空,又倒回去拣起小尾,抱着她追那个怪物。
  “喂!等我一下!”
  他停住脚,我急步赶近,问道:“这是哪里?你还没告诉我,你是神仙还是妖——”
  他突然转过头,冷冷的看着我,目光一顿,往下盯住我怀里的狐狸。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直到他转回头去。
  呼!吓死人!这家伙好强的压迫感!我看到小尾的狐狸脸都没吓得这么厉害。
  “你厉害,”他平板的声音道:“居然瞒过我的眼睛。”
  我愕然:“什么?”
  “我早该发现,”他继续冷言冷语:“你和那只母狐狸虽然有一样的波长,妖力却比她强得多。”
  啊?我莫名其妙的看看他的后脑勺:“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他不答腔,抬脚就走。
  我跟了几步,忽然一阵白光闪过,正打在我怀中。
  我不由自主松手,却见他缩回手,若无其事的继续走。
  靠!神经病!变态!我无声的咒骂,转头寻找摔到地上的小狐狸。
  脑袋晃了几圈,不但狐狸没找到,连一根红色的毛都发现。
  “喂!”我忍无可忍的叫他:“你把小尾怎么了?”
  他没回头,我身后却忽然有个声音答道:“我在这里。”
  我猛的转过头,正看到一个白衣的男子,低着头,黑发遮住半张脸。
  “你是谁?小尾呢?”我问得有点傻,所以同时听到两声嗤笑,来自一前一后两个男人。
  熟悉到令我心悸。
  我喉咙发干,眼睛涩痛,手指抽筋似的颤抖。
  “你……请你把头抬起来。”
  白衣人顿了下,像是发出一声叹息,终于缓缓的,抬起头。
  他长得很……漂亮,很年轻,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瓜子脸,微向上挑的凤眼,眼睛很亮,鼻子很秀气。
  我居然笑了笑,问道:“怎么不见你的沃尔沃跑车?”
  他看着我,慢慢的道:“你永远记不住吗?我的车不是沃尔沃,我的车是……”
  ……法拉利。
  神仙还是狐狸精1
  远处的天,近处的草,白云一朵一朵蓬松的飘过,一只小小的鸟儿在我身边草丛中跳跃,唱着一支不知名的歌谣。
  身处于生平从所未见的美景,大脑中某种叫“直觉”的东西却不断提出警告。
  ——这不是人世。
  我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又低下头,看着那张无比熟悉,却又陌生到骨子里的面孔。
  我感到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发痒,恨不得把我这个人拆开来,碾成粉末。
  原来被欺骗被背叛的滋味被悲伤还要难以忍受。
  因为你不甘心。
  因为你无处可藏,无处可逃。
  我说:“我该叫你什么?神仙还是狐狸精?”
  他伸了个懒腰,淡淡的道:“随便。反正你从来不记得我的名字。”
  我笑笑:“再请问一下您的性别,您是公的还是母的?哦,不必劳您亲口回答了,一定也是‘随便’喽?”
  金发男人突然在前方凉凉的截口道:“神仙和妖精都是无性别的,你要说‘随便’也可以——”
  我厉声打断他:“你闭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恐怕不只是‘你和他’之间的事。”金发男人毫不客气的道。
  我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他不再理我,迈开大步就走。
  神仙,不,狐狸精也只瞥了我一眼,拖着脚步跟了上去。
  我叫了几声,没人答理我,眼看他们越走越远,似乎真要把我丢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只好压下怒火,迈开步子追赶。
  走着走着,心神被奇异的风景吸引,暂时抛掉了疑问和恼怒。
  这片看不到边际的草原实在是不可思议的存在,不论那绿得可以滴出水的颜色,那一丛丛整齐丰茂的草叶,还是脚踏上去富有弹性的地面。还有,那些可爱的小鸟。
  刚刚只有一只鸟,走了一会儿突然变出数十只来,也不飞,就在我身边徘徊,从这个草丛跳到那个草丛,不停唱着歌。
  我仔细聆听,竟像是听懂了它的歌声。
  它在唱:
  玫瑰花盛放的季节
  长茎的月季不高兴
  带露的蔷薇不开心
  连蝴蝶最爱起舞的那株月下兰
  也遮住了娇美的花颜
  夜莺唱了一夜
  也不明白为什么
  究竟为了什么
  ……
  我蹲下身,把手指伸向一只小鸟,它灵巧的跳上来,小小的爪子抓紧我的手指。
  这只小鸟长着浅灰色的羽毛,头顶却有一抹绿的发亮颜色延伸到左边翅膀。两只乌黑透亮的眼睛圆溜溜的看着我,浅黄色的嘴巴发出清脆的歌声:究竟为了什么……
  我叹了口气,道:“哪有那么些为什么,我也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一个声音问道:“你真的想知道?”
  我刚要回答,忽然听到一声怒吼。
  准确的说,是两个男人同时发出的两声怒吼。
  “别碰它!”
  “松手!”
  我被吓得不轻,脚一软就坐倒在地,那只小鸟轻盈的跳入草丛中不见了。
  我还没醒过神,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跑近,狐狸精一把拎起我向后就甩:“我去抓,你看着她!”
  我像一袋米似的被抡到半空,腰间一紧,又被金发男人接住,扛在肩上。
  “喂!”我忍无可忍:“我不是一袋米!”
  “我发现了。”金发男人斜睨我一眼:“是米的话我会轻松许多。没见过你这么笨又这么吵的女人!”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见过真正的女人!”我窝火不是一时半会儿了:“你是神仙吧?修行几辈子就为了当个不死不活的怪物,不喜欢吃不喜欢穿不喜欢钱,连性欲都没有的怪物有什么资格谈女人!”
  金发男人又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末了不怒反笑:“五百年不见,你倒变得尖牙利嘴了,小雪。”
  “少套近乎!我跟你初次见面而已。给面子让你叫声‘温小姐’,肉麻兮兮的称呼自己吞回去!”
  他还是笑,忽然跑动起来,迎着风和阳光,跑进草丛深处。
  我还想说话,却见草丛越来越茂盛,草茎比人还高,毛茸茸的前端像狗尾巴草,却是粉紫色,扫在脸上又麻又痒。
  我伸手去薅:“这是什么?”
  “啪”一声,手被重重拍落,金发男人瞪大一双玻璃珠子似的蓝眼睛,没好气的道:“不懂的东西少动!这是‘吮草’,你手上有伤就完了!”
  这次我没反驳,心下也觉得自己太毛躁了,平常的温雪不是这样。那么,这么反常的原因是因为眼前这个凶巴巴的家伙,因为颜琛,还是……
  我抬起头,前方分波逐浪一般拨开草丛走来的白衣男子,脸孔像少年,那样一双清澈的眼睛。
  原来还是因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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