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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求必应

_14 萧雪鱼11(当代)
  我抬臂一挥,一道银光划过,雾湿的空气留下一个华丽的剪影。
  剑落在远处,平躺在地面上。
  眼帘上银色的轨迹停留了近一秒钟, 我睁大眼,看着停在近前的梁今也。
  “你要杀我吗?”我轻声道:“你决定要杀我了吗?”
  他侧过头,凤目斜挑,瞳仁幽幽的盯着我,居然问了一句:“你让我杀吗?”
  我点头,刚才那个大动作扯动胸口的伤处,这一下点头又波及,痛得说不出话。
  其实,不用我讲,你也该知道。
  梁今也,我早就说过,只要你对我好,要我的命都可以。
  他持着绝神弓,站在那边看着我,一会儿才想起拉弓,拉满了才发现没有箭,下意识的低头在地上找,猛的醒悟,右手凌空一抓,一支绯红小箭出现在掌中。
  夜空中的星子眨着眼,望着地面上那一片不属于人世的金光,望着那两个受伤的女子,那个站在她们中间,手足无措的白衣少年。
  小尾叫:“快,快杀了她!”
  我很累,失血过多让我疲倦,但我如此清醒,从心到身体到伤口的痛觉。
  我清醒的看着梁今也握着箭怔怔出神。
  讽刺的是,握箭的手是那一只为我挡箭的右手。
  箭伤未愈,下一箭又要来吗?
  久久,他动了。
  弓和箭握在手中,他俯下身,平视着我。
  “温雪。”
  “……哎。”
  “至少这一刻,你心甘情愿死我手里。”
  金光在他漆黑的发上投下一道光弧,他微笑的样子俊美不可方物。
  “我没办法替你止血,你坚持一下,等下我送你回村里。”
  我呆住,他已直起身,过去扶起小尾。“对不起,小尾,我杀不了她。”他轻柔的道:“我不是不想杀她,但我的手不由我的脑控制,我没办法。”
  小尾一把甩脱他,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凝固,红色的眼冷冷的睨着他,饶是那张狐狸面孔,竟也自有一种逼人的风华。
  仿佛,站在高山顶上,睥睨蝼蚁一般的世人。
  “你这傻瓜!”
  “是。”他笑道:“我是傻瓜。”
  “你会害死自己!”
  “嗯哼。”他漫不经心的应着,只是笑:“我知道。”
  小尾气结:“为什么!?你可以为了那个人类女人如此!?”
  “是狐王的意思。”梁今也心平气和的道:“她是南雪卫。”
  “说谎!”小尾怒叫:“你居然对我说谎,你明知道对我说谎没有用!你心里在想什么,我甚至比你自己都清楚!”
  她转过头,仅剩的左手剧烈的颤抖着指向我:“这个女人……庸俗、无耻、自私……就算她前世是南雪卫,这辈子她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类,人类所有的恶质都能在她身上找到!你居然……你怎么能对这样一个女人动心?就因为她说爱你?!”
  呵,说得真坦白。我努力打起精神不晕过去,看戏一样看他们来回争执,目光静静,迎着梁今也。
  他看着我,微微笑,不答腔。
  小尾继续激动的说着:“你明知道人类的感情根本不值得信任,她这一刻说爱你,下一刻就可能变卦!咱们狐狸上过的当还少吗?而且,她还有前世的记忆,随时可能改投那个神仙的怀抱,你拿什么去跟神仙斗?!”
  “喂喂……”我虚弱的叫,真是越说越不像话,“我可不是《聊斋》里的负心书生……”
  梁今也一直在笑着,我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停在身侧。
  两只手,左手插在裤袋里,右手紧握着绝神弓和箭,握得那么紧,每根手指每条筋每块肌肉都在拼命用力,包扎在伤口外的白布沁出鲜红,从小小的如一朵梅花,迅速的,扩散。
  妖艳的血花,盛放。
  梁今也,她说中了你的心结吗?
  我强提一口气,手按住地面,奋力想要站起来。
  小尾仍在叫着,我的耳中嗡嗡作响,已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努力、再努力,一定要站起来。
  头晕,眼花,白衣的少年变成两个、三个……晃动不止。
  我闭上眼,对着脑海中那双墨黑眼眸,有好多好多话想说。
  梁今也,小尾或许是对的,人类的感情根本不值得信任。我不敢向你承诺,我会爱你一生一世,因为,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我也不敢承诺,我不会改投别人的怀抱,那个别人,在我的记忆中有专属的部分,曾经有一个女人用生命来爱他,虽然我拒绝承认,那个女人是我。
  可是,当我说我爱你的时候,是真的。
  就像我对颜琛,就算我是因为相逢时的画面与前世的记忆重叠,因为小雪对Cynosure的爱而爱上他,但这段感情仍是真的。
  我或许是个一无是处的女人,但正因如此,在我的生命中没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事,我经营爱情,比经营生命更用心。
  至少这一刻,我心甘情愿死在你手里。
  身体勉强站立了几秒,脚下一软,我向前栽倒。
  有人接住我,不管是柔软如棉还是坚韧如竹,扑鼻那温柔的气味,永远干燥爽洁的衣香,我都能立刻认出是你。
  是你。
  梁今也把我横抱起来,我的头软软的靠在他右臂上,旁边是流血的伤口,我仿佛能听到血流的声音。
  “我送她回去止血。”他焦急的道,顿了下,又道:“你的伤……”
  “你还记得我的伤?”小尾冷冷的道,过了片刻,忽地发出一阵奇怪的笑声,笑声尖刻如夜枭,听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太迟了!”她笑道,“就算你现在带她过去,也找不到能替她治伤的人哪!“
  梁今也的声音压抑着愤怒,我第一次听到他对小尾发火。
  “你做了什么!?你竟敢违反族里的戒条!”
  “你以为我会怕?”小尾妖异的笑个不停:“反正我在族里的地位低贱如泥,是被践踏还是被处决,你以为我会在乎?”
  梁今也抱着我飞掠,我能感觉风迎面扑在我和他身上,衣袂和发丝在风中飞扬,随风而来,一阵……焦臭味!
  我猛的睁开眼,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抬头望去。
  紫色弥漫眼中,不,不需要穿透眼也能看到那冲天火光!
  饮血4
  广阔的夜幕下,雄雄烈焰冲天而起,火光映红了天空,云层沉默的相互挤压、纠缠。
  梁今也抱着我奔到树林豁口,蓦的缓下脚步,几乎同时,侧方传来一声厉喝:“谁!?”
  “刷”一声,树上树后的暗处齐刷刷冒出几十支锃亮的箭头对准我们,气势更胜梁今也的绝神弓百倍,似乎只要某人一声令下,一秒钟之内就能把我们变成箭垛。
  “是我们。”梁今也扬声道,老老实实的站在当地,脸侧向火光,以便问话的人能看清。
  箭又齐整的收了回去,有人向我们走过来。
  我在梁今也怀中仰视着那张脸,火光忽明忽暗的映衬出背景,那人的神情如此晦暗,像一颗遥远而模糊的星。
  乌芙丝从他身后抢出来,怒气冲冲的道:“你们跑哪儿去了?!”
  梁今也问:“发生了什么事?”
  Cynosure却低头看着我:“你受伤了?”
  我对胸口的疼痛已经麻木,所以有余力苦笑了下。
  是啊,又受伤了,似乎每一次想要逃离你的视线,最后都会带着伤痕回来……
  蓝眸盯了我一会儿,向梁今也伸出手,道:“把她给我。”
  梁今也双臂一收,将我更紧的箍住,似笑非笑的道:“我以为北星卫只懂得打打杀杀,你有本事治她的伤?”
  Cynosure 冷冷的道:“你有本事保护她周全?”
  两人大眼瞪小眼,我和乌芙丝正插不上话,林外突然传来由远而近的杂乱脚步声和各式各样的怪叫声,最早出声的人又叫道:“来了!”
  这一声较为清晰,我听出是张正明的声音,想起小文还在小尾手里,我这笨蛋居然白忙一场!
  豁口处的树木一阵摇晃,也不闻斧斫之声,“轰”一声巨响,几株大树倒下!
  怪叫声盈耳,像是众多人一起逼起嗓子尖叫,也像群兽齐鸣,嘈杂喧嚣。
  这声音——我猛的惊醒——是那群追杀我们的小妖!
  张正明叱道:“放箭!”
  无数支箭飞蝗般射出去,箭雨纷飞,树叶被打得簌簌作响。
  “够了!”张正明果断的道:“前队作后队掩护,咱们走!”
  树丛中立刻冒出数十个人来,火光下辨出正是白天看热闹的村民,依稀还有初相遇时与小文在一起的另三名三年,只是那一张张憨厚的脸上不见了淳朴善良的笑容,冷酷到没有一丝人类的感情,只剩下彻骨的杀意!
  我打个寒噤,我错了,没有人能够在“遗弃之地”“淳朴善良”的活下去,想在这里活着,就算是兔子,也必须有虎的爪牙!
  张正明领先钻进树林,村民鱼贯跟在他身后,不说话也不出声,脚步轻捷,经过我们时,没有人转头看一眼。
  人越走越多,箭雨逐渐稀疏,间或传来一声惨叫,往往叫到一半,嘎然而止。
  半晌,Cynosure低声道:“我们走。”
  他走在前面,跟着村民前进,乌芙丝怒目瞪着我,终于没说什么的追了上去,梁今也转过身,抱着我走进树林。
  我伸出手,紧紧抓住他左臂。
  “梁今也,这些妖精是小尾带来的?”
  “……嗯。她故意把我约在外面,再来掳走你,派小妖进攻村子。”
  “原来她约了你……所以,刚才你是故意在我面前表演骗子,故意让我赶你离开?”
  “嗯哼。”他不置可否的应着。
  “梁今也……”我说,“我以前没有问过你和小尾的关系,因为我有过去,所以我也尊重你的过去。可是现在,请你告诉我,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停住脚步,低下头看我。
  “这重要吗?”
  “重要。”我放开他的手臂,改抓住他胸前衣襟,紧紧的,直到指甲掐入掌心。“她想杀我,一次二次,现在又伤害到无辜的人。下一次,我不会再放过她!”
  “如果……”他轻柔的道:“我求你呢?”
  “梁今也,”我认真的看着他,“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不是什么逆来顺受主张爱可以包容一切宽恕一切的圣人。因为你是我舍不得的,所以我一次又一次的原谅。请你不要逼我放弃。”
  “哦?”他的声音更轻,轻轻的薄薄的轻薄的像在调戏:“你威胁我?”
  我不出声,给他来个默认。
  真的,这样一次一次的纠缠下去,我很累。
  我爱你,但是我累了。
  累了以后会怎样?
  对颜琛,我会放他转身离去,宁愿独自垂泪。
  对你,我不知道。
  我舍不得、舍不得啊……像我这么自私的女人,能够爱一个人到如此卑微的地步,连我自己都想不通。
  梁今也闭上眼,叹了口气。
  “小尾和我……是一体的。”
  什么意思?我张口要问,身后的箭雨嗖嗖突然静止,那一秒,所有人顿住动作。
  下一秒,震天动地的喊叫与脚步声从后迫近,树林像被声浪摧毁,一排一排的树木倒下,激起尘土飞扬。
  火焰最早在倒地的树干上燃起,迅速的,袭卷整个树林!
  梁今也搂紧我急奔,前面是几个落后的村民,再后面那些掩护的村民,一个也没有追上来。
  身后一棵大树向前倒,梁今也高高跃起,树干与他擦身而过,砸到一个村民头上,他立刻无声无息的倒下。我“啊”一声,前方又是两棵树交错倒下,梁今也避之不及,一只手从倒下的树顶上伸出来拎住他后领,Cynosure站在树梢,甩手将他抛到更高处!
  梁今也抱着我,我们在高空中滑翔,下方不断有树木倒下,同行的村民一个个消失在火光与飞灰中,Cynosure在一棵一棵即将或已经倒下的树顶上跳跃,发现我们遇到危险,立刻出手相助……
  前方烟火略稀,一团金光越来越清晰,我后知后觉已逃到“神剑冢”附近,果然很快看到漂浮半空的“风筝树”,林中空地上却挤满了人。
  张正明看到我们,叫道:“结界要封闭了,快!”
  “结界?”我问,“那是什么?”
  “还记得Cynosure和乌芙丝保护你的气罩吗?那就是结界。”梁今也道:“我白天就发现‘神剑冢’周围布下了极厉害的结界,阻止有人把神剑带离这片空地。”
  “神剑”?我忽然想起小尾大费周张的把我带到这里,就为拿一把剑杀我……难道!
  张正明大声呵斥,人群分开,我一眼看到乌芙丝把狐狸脸的小尾踩在地上,手上高擎的,正是那柄光华夺目的短剑!
  饮血6
  大火逐渐向空地蔓延,吸进去的空气都是灼烫的,箭雨射出去,大半被火舌一卷,灰飞烟灭。
  村民根本无法抵挡妖精的进攻,包围圈不断向内缩,内圈的老弱妇孺中又传出嘤嘤低泣。
  张正明一直脸色沉肃的观察战局,看看村民实在坚持不住,大步走到我和梁今也面前。
  “神使大人,”他恭恭敬敬的行礼,一时三刻间还想出一个尊称来称呼我们,“妖孽数目十倍于我,为今之计,只有把神剑的结界封闭,才能全身而退。”
  我道:“你刚才不是试过吗?什么都没发生啊。”
  他皱眉道:“剑冢的结界本是为了保护神剑所设,除了在下以外,其他人拔出神剑后,如果不把神剑放回剑冢,就会像那只狐妖一样被困在此处。在下有个大胆的猜测,适才神剑插入剑冢而结界没有反应,是因为神剑感应到神使的出现,所以神剑不再当在下是它的主人,神使大人才是神剑的新主人!”
  我照例被他一通话说得晕了半晌,梁今也道:“你是想让温雪再试一次?”
  张正明斩钉截铁的点头:“是,这是我们最后的一线生机!”
  好吧,我和狐狸对视一眼,不过是拨剑再插剑,试就试吧。
  梁今也抱着我向巨石走去,张正明跟在后面,人群哭声渐止,呆呆的望着我们,几近绝望的眼里开始出现希望。
  我站立不稳,梁今也干脆让我跪在地上,正对前方露出石面的剑柄。
  白色的剑柄,看来像是玉石雕成,手握上去,大小非常适合掌心的弧度。
  我深吸口气,手一提,随着金属和石头剧烈的摩擦声,半截剑锋露了出来。
  明晃晃的剑光投到我脸上,我反射的眯眼,耳中突然“咚”一声闷响,胸口传来一阵绞痛!
  “啊!”猝不及防的剧痛令我失声呻吟,双腿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倒!
  一远一近两条人影扑上,梁今也先抓住我左臂,Cynosure紧接着抓住我右臂,两人却像触电一般,同时摔了出去!
  Cynosure翻身跃起又想冲近,梁今也一把拽住他。
  他受的伤似乎比Cynosure重很多,勉强站起身,血水顺着嘴角流下:“是……生之晶……”
  心好痛……不是伤口的疼痛……是里面……每一下心跳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挤压……我趴跪在剑冢前,发抖的手仍紧拽着剑柄,明亮的剑光随着颤抖的频率在我眼前跳动。
  “传说神在离开他创造的世界时,曾经讲了一番话。”梁今也抬起血淋淋的右臂抹了抹嘴角,却留下更大片的血迹。他看向Cynosure:“你应该比我清楚。”
  蓝眸紧盯着我,沉声道:“‘我以我的外形创造了你们,却给不了你们同样的内心。与生俱来的欲望使你们无法活着与我并肩前进。那么,让死亡来洁净你们的灵魂,让杀戮来否决你们的罪……’”
  “罪?”梁今也轻笑一声,“我们最大的罪就是与神不同。神无法容忍他的造物拥有他不了解的欲望。神‘不忍心’毁掉我们,所以留下三件凶物:绝神弓、灭妖枪和饮血剑,希望我们有朝一日同归于尽!如果我没猜错,这柄剑就是当年神妖抢夺生之晶之战中失落的饮血神剑!”
  像是感应到他的话,短剑发出一声清鸣,我的心脏同时像被重锤敲击,痛得险些晕过去。
  双手因为疼痛拼命抓握,掌心想必已硌下剑柄的图腾。
  “神使!”张正明在旁边急得脸色青白:“请您坚持住,一定要把剑拔出来!只要能拔出剑就还有希望……”
  我没有去听他唠唠叨叨,剧痛让我神智不清,勉强睁眼看出去,近处那两张脸,两双眼睛,蓝色如晴空,黑色如深夜……
  手握着剑柄,我忽然有一种悲哀的预感。
  第一次见到这柄剑没有想过现在,就像刚开始这段旅途,我没有想过要拯救什么,担负什么,甚至没有想过走完它。
  当时,我只是想逃离人世。
  可是,命运的轮盘已经转动,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落下太大的注,而我一向是不服输的赌徒。
  “四颗星星……在风中殒落”吗?
  “刷”,我拔出短剑。
  剑光暴涨,银光从剑尖延伸到出去,头顶的风筝树同时射出一道金光,两道光芒在半空中汇合,我手中的剑仿如活物般挣动,我不由自主举剑指天,一剑划过!
  金光和银光随着剑势折向,直冲上天!
  整个天地一瞬间被炽亮的光芒笼罩,所有人同时闭眼,那是超出视觉承受能力的亮度,即使闭上眼,眼帘仍留下一个红色的影像。
  强光一闪即逝,我眨眨眼,徐徐的,睁开。
  光晕渐渐散去,张正明惊喜的叫:“是流星!”
  我一震抬头,布满山谷上空的云层不知何时破开了一条缝,随着厚重云层向两边退开,缝隙越来越大,露出深蓝近黑的夜空,一大群流星纷纷扬扬落下,留下数不清的淡淡光痕,仿佛某一年火树银花的元宵佳期,散尽人群后的冷冷长街。
  我怔怔的看着流星如雨,抬手想接住一颗,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剑。
  剑光已消退,露出两指宽的剑身,居然是极淡的蓝色,抖动剑锋,那蓝像是会流转,从中段一路变浅,剑尖色泽最浅,海波浪尖似的一点。
  “饮血剑……”我喃喃道,话音未落,心脏又传来剧痛,我一把捂住胸口,却见一束红蓝白三色光芒从指缝中迸射而出,冲上天际!
  满天流星像是感应到生之晶的召唤,光芒倍增,在一瞬间燃尽所有生命,化成细碎的金色粉末,从空中撒落!
  “咦?”
  “这是什么?”
  被金光银光惊得停下战斗的妖精们撒了满头满脸金粉,村民们昂起头,大笑大叫着赞美神迹……我摊开握剑的手承接那璀璨金色,整个人被金粉覆上薄薄一层,金粉撒进眼睛里,我眨了眨眼,眼前骤然出现一座空旷大殿,四壁雪白,抬头看得见尖尖穹顶,天窗半开,阳光投进来,在一个长发女子脚边拖出一条长长阴影。
  我像是从高空俯瞰,那女子与另三人对面而立,我听到她轻柔坚定的声音。
  “神殿的结界坚持不了多久,我们动手吧。”
  她对面的金发男子捧出一个古旧的木盒,盒盖上刻满奇怪的符号。那女子正要打开,另一名白衣男子一掌按住盒盖,
  “你想好了,”他严厉的道:“人类的身体承受不起生之晶的能量,真要把它封印在你体内?”
  女子一怔,三人中的另一名女子不耐烦的道:“你难道有更好的办法?”
  “有!”他道:“让我来!”
  “不行。”长发女子摇头道:“不是早就决定了吗?”
  “你……”白衣男子声音低下去:“还是不相信我……”
  那女子不答腔,轻轻拿开他的手,打开盒盖。
  木盒很浅,盒底铺着白色的丝绸,丝绸上似乎是一块晶石,红蓝白三色光在透明的外壳内流转,奇的是既径渭分明又彼此融合。
  四人垂首闭眼,轻声吟诵咒文。
  晶石在吟诵声中越变越亮,三色光芒透石而出,在四人身外围绕回旋。
  四人的身形渐渐变得透明,白衣男子突然睁开眼,紧盯着对面神情虔诚的女子,轻声道:“为什么不相信我?难道你不明白,我宁可灰飞烟灭也不愿意伤害你一分一毫?”
  明知道全心沉浸在咒文中的同伴听不到他的话,白衣男子仍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三色光汇合成一线,直接射向那女子左胸心脏的位置,只一瞬眼间,四人连同晶石一起消失在空气中。
  空荡荡的大殿上只余下白衣男子最后的低语——
  “只因为,我是妖啊……”
  殿门处传来一声巨响,隔着漫长无期的时光,我亲眼看到神圣不可侵犯的圣殿被攻破。
  生之晶1
  眩晕的感觉在脚踏实地后消失,我一直摊开的手掌接到某种冰凉的东西,抬起头,漫天雪花轻盈飘舞。
  “……又是瞬间移动吗?”我竟然没有感到太多惊讶,果然人的适应性超强。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广阔平原,没有树,简直可以说是寸草不生。泥土是偏红的褐色,坚硬如石块。轻软的雪花从空中飘落,未到地面却已融化成水滴,在褐色的地面上留下一点湿润,像血。
  流星谷的血、火光、妖精与人类的战斗……我看着一脸迷茫还没醒过神的乌芙丝,看着Cynosure抬头看天的背影,看着躺在地上的小尾,旁边一边呻吟一边睁开眼睛的阿虎……有人从身后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支撑我失去气力的身体。
  ……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梦,我越来越分不清……眼睛看到的一幕一幕前世面画,那些逐渐在我的头脑中生根的别人的记忆,从一万年前开始的轮回……逃不开杀戮与血腥的命运……那么,我在尘世的半生算什么呢?
  那些不如意的生活,不愿放开的坚持,努力靠自己活下去,在世人的鄙视中把骄傲一点一点磨成利刃,在夜里割伤自己,只为证明一个清醒的自我……
  原来,我曾经以为的真实,从我跳下来那一刻就崩溃了——那个叫温雪的女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是……古战场!”乌芙丝叫道:“我们到古战场来了!到底怎么回事!?”
  Cynosure转过身,蓝眸闪着如不断飘落的雪一般冰冷的光。
  “因为我们得到了流星谷的神谕,神认为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待在那里,所以送我们来到最后一处‘秘境’。”
  乌芙丝奇怪的道:“最后一处秘境不是‘有歌之乡’吗?和古战场有什么关系?”
  “你听。”梁今也悠悠道,远处传来悠长哀挽的歌声。
  “神界和妖界从一万年前开始在这里会战,到五百年前休战,这里的雪一直没有停过。为了消除这凝聚了无数死者怨气的阴雪,神仙和妖精合力设了结界,只要雪不停,慰灵歌也不会停。”
  我听着那模糊不清的歌声,音调拖得很长,听不出是男声女声,飘渺的歌声中似有悲伤。
  一种无止境的流浪,看不到过去与未来的悲伤。
  我闭上眼,眼帘下是流星谷的冲天火光,那些在金粉中欢欣雀舞,因为神迹而与妖精殊死搏斗的人们……那个为了责任不顾自己儿子性命的男人,因为不再需要,终于被神抛弃的男人……你,你们会活下去,还是死?
  我看不到这结局。
  我不愿看到这结局。
  “……歌里唱的什么?”
  Cynosure望着远方,低声吟诵——
  夜空下的战场
  永生的灵魂没有悲伤
  落雪在轻轻歌唱
  歌声来自长风经过的故乡
  ……
  他的声音传入我耳中,很快被心跳声盖过。
  原来这翻来覆去的四句歌就是最后的神谕。
  身体内外的各种声音突然变小、消失,我的世界突然一遍静止,只有心跳声,一下一下异常清晰的心跳声,甚至血脉流动的节奏都被放大无穷倍。
  我抬起手,按住胸口心脏的位置,有种强烈的感觉。
  生之晶,成形了。
  身后的凭依突然消失,我的身体晃了晃,向后软倒。
  密匝匝的落雪中,一抹白影倒在先一步倒地的白衣男子胸前。
  听觉渐渐恢复,我躺在梁今也胸前,听到风穿过我们的发的声音,听到雪落到我脸上,融化成水,滴到他身上的声音……
  Cynosure大步过来,一把拉起我,俯下身按住梁今也胸口,皱眉道:“你的妖力正在迅速消退。”
  梁今也本就白皙的脸色苍白得带着淡青,勉强笑了笑,轻声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哦?”蓝眸闪了闪,瞥一眼努力想站起身的我,又道:“那你知不知道,这样下去你会死?”
  梁今也平躺在地上,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只露出挂着一丝笑容的嘴角,像是没听到他的话。
  我脚下一软,整个人仆倒,饮血剑摔了出去。没空去拣,我手足并用挪到梁今也身前,犹豫了下,轻触他的右手。
  纤长的五指张开,温暖的掌心将我的手包围进去。
  “你到底怎么了?”他右臂的伤口一直没有止住血,我心慌意乱的看了看,转向Cynosure:“他的妖力……是不是因为这个伤?”
  Cynosure看着我,顿了下,低头看梁今也。
  梁今也挪开手臂,笑道:“真让我失望啊,星星达令。平常吓唬我就算了,怎么能吓唬女人?像我这么帅的男人神不会舍得我短命的。”
  我抿紧唇,冷静的盯住Cynosure:“请跟我说实话,他的情况——”
  声音嘎然止住,我全身僵直,视线从眼角斜下,望着贴在我脖子上的那一小截淡蓝色剑锋。
  Cynosure举起左手,梁今也翻身坐起,急道:“小尾,放开她!”
  “小尾……”我耳中嗡嗡作响,心跳和脉动的声音渐渐变得嘈杂,隐约听见自己在问:“为什么?”
  “你想知道他的妖力为什么消退吗?”小尾恨声道:“因为你!该死的女人!”
  饮血剑冰凉的剑刃没入我的肌肤,温暖的血奔腾而出,脉动声从体内延续到体外……
  我的头一阵眩晕,身体向前倒去,上空一道白光劈过,Cynosure顾不得追击小尾,一把抱住我。
  梁今也连滚带爬过来,一身的血污泥土,头上还顶着几片雪花。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见他这么狼狈,我不禁笑了笑。
  饮血剑整个剑身嵌入我右颈,心跳渐渐变得缓慢,而左胸心脏的位置传来另一种韵律,像有另一颗心脏在以自己的节奏蹦动。
  咚!咚!咚!咚!……
  身后传来小尾一声呻吟,乌芙丝怪叫道:“我杀了你!”
  不能杀她!她的话还没说清楚!
  我拼尽全力也只是翕动了下口唇,发不出声音。却见梁今也把目光缓缓从我脸上移开,右臂一抬,绯红色的弓箭出现在他掌中。
  “救她。”
  “救不了……那就大家一起死。”
  他直起身,绕到我身后。
  Cynosure定定看着我,蓝眸眯起来。
  手一抬,我痛叫一声,昏厥过去。
  当心跳声再次出现在耳畔,我发现自己又从高处往下看,不同的是,我看到的画面并非一万年前的回忆,而是正在发生的真实。
  Cynosure正在用生肌术为昏迷的我治伤,那柄饮血剑被抛到一旁,鲜血从剑锋流到剑尖,如同这一万年来所有的热血,一滴滴渗入褐色的土地。
  雪花飘落到淡蓝色光华流转的剑身,剑名饮血,却是不留一丝血痕。
  我的身后则是另一番局面。
  小尾软软的躺在地上,乌芙丝拽着她的头发,阿虎在旁边挥舞着拳头,梁今也弯弓搭箭,轻道:“狼女,走开。”
  乌芙丝偏过头,咬牙道:“怎么?你又要袒护她——”
  一支红色小箭嗖一声擦过她耳畔,乌芙丝怔了下,抬手抚摸脸上血痕。
  “走开。”
  阿虎冲上来拉她,乌芙丝还想说什么,看了看梁今也的脸色,任阿虎把她拉走。
  小尾躺在地上,用那只完好的手撑起半身,凝眸望着梁今也,久久,绽开笑颜。
  她笑得很美,笑容衬着雪花与遥远的歌声,有一种凄切的清艳。
  “你……要杀我?”
  生之晶2
  梁今也不语,摊开的手掌中出现一支新的小箭,他低头看着那支通体绯红箭尖如一小朵火的箭,没有把箭扣上弓弦。
  “动手啊!”乌芙丝叫道:“你为什么不动手?你和这只母狐狸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在高空上看着他们,没有了身体,似乎也没有了情绪波动,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感觉,夹雪的风在天地间回旋,我仿佛化身风中的雪花,漠不关心的随波逐流。
  梁今也轻道:“温雪也问过我,我和小尾是什么关系……我说,我们是一体的。”
  “狐狸并不是强大的妖精,靠体能无法在众妖中脱颖而出,所以必须另辟奚径。像狸猫只能修炼变形术,适合狐狸修炼的法术是幻术。幻术指以自身的精神力去影响敌人,使敌人看到施术者想要他看到的东西,所谓幻术实体化,也不过是施术者使敌人感觉到施术者想要他感受的东西。为此,施术者必须有一个强大的心灵。幻术的基础是媚心术,媚心术道行在一千年以上才能使幻术实体化。但是,我是例外。”
  乌芙丝“哼”了一声:“我还奇怪呢,明明只有八百年道行的小狐狸,怎么会修炼出实体的狐火!原来还以为你是故意假装,但妖力波动是无法作伪的——说起来,你和这只母狐狸的妖力波动为什么一模一样?”
  梁今也缓缓道:“五百年前我的武器是绝神弓,后来,我用它杀了一个人……我不肯再用绝神弓,王上于是传我修炼幻术实体化的捷径。”
  他抬起头,看着小尾,微笑。
  “只要有一个人,愿意把她的精神力和我的精神力合而为一……这个人从此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的思想和我的思想是共通的,我知道她每时每秒的心意,我想什么她也能立刻知道。她必须继续修炼媚心术,但增强的妖力都会归属到我身上,而她本身永远无法再提高……小尾,我欠你的,我没有忘。
  小尾轻轻摇头:“不,你不欠我。我心甘情愿做你的辅助。不能修习媚心术算什么,心灵能够永远和你连在一起,容纳你的思想,成为你的一部分——我就是你,一个人怎么可能欠自己?”
  “可是——”她声调一转,厉声道:“你明知道媚心术绝不能动感情,你为什么对那个女人动心!?”
  “那是王上的命令——”
  “你不用再骗我!“小尾尖声道:“我就是你啊,你骗不了自己!王上只要你去人间接近她,你却为了她信口开河的愿望穿越时空,施术收集人类的财宝,改变她的命运……每一样都违反了三界的规则,如果被人间的守护者发现,连王上也保不住你!从那时候我就警觉她对你的威胁,我不管王上有什么计划,我只想保护你!我想方设法杀死她,你却护着她……就算是因为王上的命令,但王上现身后,你明明已经察觉媚心术的根基动摇,妖力正和你的命一起迅速枯竭,我求你,你也答应杀死那个女人,为什么又要反悔!?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现在这副样子——”
  “小尾,你说你就是我,那么这些为什么的答案,你早该知道。”梁今也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他微侧头,看着倒在Cynosure怀中的我,目光如有实质,抚过那头被斫得支离破碎的乱发。
  “我对她,就像你对我。”
  “心甘情愿。”
  没有身体没有感觉的灵魂突然听到一阵心跳声,异常响亮的心跳声。这声音惊醒我所有知觉,我想笑,又想哭,更想说话,想回应他!倏忽间视线已从俯视变为平视,眼前是那张看了二十年的面孔,苍白的皮肤蒸上一团红晕。
  纷纷扰扰的落雪将这方凶煞战场化为萧索,漫长凄切的歌声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又或者,扉窗小楼的春闺梦里。
  小尾窒了一窒,贝齿啮住鲜红的下唇,直到一丝比红唇更艳的血色沿着那雪白勾出一道弧线。
  “你可以轻易放弃自己,那么我呢?把一切寄托在你身上的我……算什么?”
  梁今也低下头,小心的把那支箭扣上弓弦。
  “……对不起。我不能再给你机会……伤害她……”
  他握弓的手突然颤抖,整个人向后倒去,“蓬”一声,激溅起片片雪花。
  小尾惊呼一声,本已瘫软的躯体不知哪儿来的气力,挣扎着爬向梁今也。
  乌芙丝一脚踏住她,叉腰道:“你放心,死狐……呸,那混蛋没那么容易死。”
  我想接近梁今也,努力了几次,却无法离开与我面对面的自己的身体。
  Cynosure从来全副精神都用来研习攻击术,并不擅长疗伤的仙术,好容易止住我颈侧奔流的血。
  隔得如此近,我能更清晰的听到从身体里传来的心跳声。
  砰咚!
  砰咚!
  砰咚!
  几乎没有间隔,凶猛高速的蹦动!
  不对,这不是我的心脏,这是某种……有意识的生物!
  “大个子,”阿虎走到Cynosure旁边道:“雪姐的伤好点没?你去看看狐狸吧,他像是快死了。”
  Cynosure皱眉看了看我,又望向远处的梁今也,站起身,大步走过去。
  阿虎站在我身旁,憨厚的笑着望着他的背影,俯下身按住我一边肩膀,笑道:“好险啊,也很幸运,生之晶,终于是我的了!”
  阿虎?我瞪着那双虎灵灵的大眼,不,你不是阿虎!
  前方的Cynosure陡然刹住脚,车转身,沉声道:“你是谁?”
  “死小子!”乌芙丝一句话骂出口,猛然醒悟,叫道:“你不是凡人!你是假货!”
  阿虎抬起另一条臂膀,嘴里呼啸一声,空中立刻传来各种奇怪的叫声,一只眼熟的黑色大鸟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停在他臂上。
  紧跟在大鸟后的是一只青色的小鸟,然后是一大群长着小绺绿毛的浅灰色夜莺……
  天地间充斥着大大小小的鸟类的鸣叫,翅膀扇动的声音,只有那哀伤的慰灵歌,奇迹似的突破一切噪音的封锁,萦绕不绝。
  Cynosure的蓝眸闪着冰一样的光,缓缓眯起来。
  “你是——灵王!你还活着!”
  阿虎得意的笑起来,按在我肩膀的五指收拢,利爪刺入我的肌肤,我眼看着鲜红的血顺着爪痕流出来,浸湿早已血迹斑斑的白衣……
  “如果不让你们杀死一个没用的替身,怎么能躲过其他妖王的耳目?又怎么能骗倒神仙大人,轻易取得生之晶?”
  Cynosure怒吼一声,手刃劈空而下,人也冲了上来!
  阿虎挟着我闪开手刃白光,撮唇轻啸,数不清的夜莺飞舞着挡在身前,组成一面“雀墙”,将Cynosure阻挡在外。
  “接下来,”他看着栖在臂上一黑一青两只鸟:“该你们出场了。”
  两只鸟像是听懂他的话,展翅飞离,半空中“噗”一声响,白烟散尽,已化身成两名美貌女子。
  黑衣女抽出一柄刀,绿衣女手腕一翻,掌中已握住一把飞针,两人单膝跪地,向灵王一颔首,翻身跃出雀墙。
  我在心跳的间隙隐隐听到打斗声,既担忧Cynosure和乌芙丝,更担心生死未卜的梁今也!
  要是能回到身体里……
  念头刚转,我忽然感到一阵剧痛,身体和四肢的感觉又回来了,肩头、胸口的伤痛得我几乎失声尖叫!
  我及时憋住声音,继续一动不动。
  一只手捏住我的喉咙,我只余一线的眼光投在那小小少年的面孔上。
  “最后——”老实巴交的笑容衬着宽大的牙齿,一闪眼间能够看到血红的、血红的舌尖。
  “轮到你了。”
  生之晶3
  “咚!”
  胸腔感到一次剧烈的震荡,然后,那个过分活泼的生物骤然安静下来。
  呼吸急促。
  心跳却仿佛静止。
  包括痛觉在内的所有的感觉渐渐模糊,身体深处升起一种异常的热度,透过血液蔓延开来,缓缓的,沁出肌肤。
  一层淡淡的红光透肤而出,我整个人裹在红光中,阿虎放开扼住我喉咙的手,那双平日里稚气的虎目大睁着,露出赤裸裸的贪婪。
  “是我的!”他沙哑的低喊:“生之晶是我的!”
  我闭着眼,悄悄移动似乎软弱无力耷在身侧的右手。
  红光暴涨,将身前的阿虎一并包围。
  阿虎狂喜的神色陡然僵住,慢慢的,不敢置信的低头。
  黑色的灭妖枪抵在他的胸口,枪身倒映着朝霞似的红光,像一个妖媚的笑容,嘲笑着他。
  “你——”
  “从那声惨叫开始,阿虎就不对劲了。”我平静的看着他,听着自己的声音从没有心跳的身体里发出,像在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
  “没有人见过卓风步,因为你,夜才能顺利混入我们。夜要杀我,你正巧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我偶尔能捕捉到人的思绪,你故意让我探知你的内心一如你外表显示的单纯,但如果是真的阿虎,在至亲被杀后,怎么可能连恨都没有?”
  虎目像要喷火,他咬牙道:“你早就怀疑我?”
  哪儿那么多怀疑,又不是演戏。不过事后诸葛亮人人都会做。我笑笑:“你的命太大了,幽灵骑士也好,妖精也好,你都能毫发无伤的逃脱……”
  灭妖枪滑到左胸,对准心脏。他一窒,紧绷的身体动了动, 突然一笑,有点憨,有点傻,就像平日里那个朴拙少年。
  “开枪的话,灵王只是失掉一个身体,而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阿虎——我会死。”他看着我,眨巴着虎灵灵的大眼:“雪姐姐,你不会开枪的,对不对?”
  我望着那双眼,恍忽中,又看到那个莽撞土气的小小少年跳着脚大骂,活力十足。
  眼前的人笑得更欢,隐隐透出得意,料定我下不了手。
  “咯嗒——啪!”
  枪口紧贴,子弹直接钻入肉体,闷声爆开。
  那双眼瞪着我,瞳孔急速收缩,红色的光映上去,像一层血雾。
  “你……杀了他……”
  “有人曾经告诉我,”我想起流星谷的村民,想起白云山的幽灵骑士,轻声的,不知是说给他,还是说给自己听:“在遗弃之地,死亡只是一种解脱的方式。”
  他向后倒下,落雪飞溅,灰色的夜莺发出嘈杂的尖鸣,一团团扑过去,鸟墙彻底崩溃。
  乱糟糟的鸟羽和雪花一起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讶异的发现乌芙丝和那绿衣的女子斗得难分难解,黑衣女的刀和Cynosure的手刃硬碰硬,发出响亮的撞击声,竟也是不分伯仲。
  不及细思,身后无数刺耳的鸟鸣中突然拔出一声高亢,一大片阴影从上空笼罩住我,像一朵乌云遮住阳光。
  ……原来古战场的天空不只有雪……
  所有人抬起头,避开坠落的雪花,看到那一只巨大的、黑色的……凤凰。
  老天,虽然翅膀张开的宽度足有十米以上,羽毛黑得发亮,有一双绿色的眼睛——但那形状确实是传说中的神鸟凤凰!
  “我要疯了。”我喃喃自语:“靠!黑色的凤凰!”
  凤凰透亮的绿眸俯视我,尖嘴张开,口吐人言。
  “我说过,你只能杀死我借用的躯壳,灵王的本灵是不死的。”
  “我知道。”我忽然感觉滑稽:“不死鸟对吧?”可惜在浴火重生时被烧焦了……
  “不过,”灭妖枪高举,我道:“还是得试试!”
  枪声响起,银色的子弹没入黑羽间,像投入黑洞般消失无踪。
  凤凰偏着头看我,绿眸浮现嘲弄。
  “愚蠢的人类,你惹怒了我!既然‘生之晶’已成形,你的灵魂就当作我的食物吧!”凤凰扇动左翅,一股狂风挟雪扑向我,Cynosure和乌芙丝的叫声中,我身不由己倒飞出去!
  轻盈的雪花像是变成铁块,痛得我睁不开眼,更有一种冰冷,其冷彻骨。我重重摔在地上,四肢百骸像碎成一块一块,碎成颗粒,随风飘散……
  所有的声音所有光线都消失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寂静沉沉压住我。意识挣扎着想要清醒,身体却不听使唤。恍忽中,有飘渺的乐声从黑暗深处传来,无限引诱。
  ……来吧,抛弃无用的躯壳,到天堂里来……
  ……来吧,我将赐予你永生的幸福……
  乐声仍是乐声,我却似听到热情邀请,那,可是神的声音?
  沉重的束缚松开,身体变得轻盈。我站起身,朝乐声的源头走去。
  黑暗中出现一团绿光,幽幽浮动,随着我的接近,飘渺的乐声渐渐清晰,充满欢欣愉悦。
  我停在绿光前,伸出手,绿光跳跃不定,像一团绿色的火,燃烧的同时散发浓郁的花香。
  ……来吧,到天堂里来……
  ……来吧,到永生的幸福中来……
  永生?
  哎,我宁愿要钱。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抱歉。”我微微一笑:“我对永生没兴趣。”
  话音刚落,一声尖厉的惨叫响起,像是一个人的胸膛被生生撕裂,像是野旷天低处,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身体倏的飘后,再次感觉沉重的压力,耳膜震痛,睁开眼,黑暗像一块不透光的玻璃,一片片碎裂驳落。
  眼前仍是凄伤万年的古战场,一朵雪花落在我唇上,化成水,沁入口中。
  半空中,黑色的凤凰惨叫着,无数的夜莺被叫声震落,铺天盖地的灰色鸟羽,小小的嘴半张,似要唱完最后一首安魂。
  两股血泉从绿眸喷涌而出,凤凰厉叫:“愚蠢的人类,竟敢破我的法术!受死吧!”黑翅扇动,狂风中,庞大的凤凰疾扑而下!
  我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凤凰愤怒的绿眸越来越近,鲜红的血从翡翠般的眼喷出,溅到我脸上。
  冰冷的雪,滚烫的血。
  我忽然想起代替他被杀死的“灵王”,那个也是一双绿眸的男子。
  他说:不要爱上我哦。
  我不爱你,我爱的那个人,他和我在一起。
  生或死,下一世。
  在一起。
  生之晶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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