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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求必应

_12 萧雪鱼11(当代)
  幽灵骑士再度将我们重重包围,却不急着进攻,四下里除了不绝的马蹄声,就只闻火把“噼噼啪啪”的声音。
  我瞪着那支要命的火把,忽然想起,他们明明可以像“崂山道士”一样穿墙,为什么一开始要把“珍贵”的火把从洞口伸进来?而且只有一支?干脆人手一支拿着穿墙进洞不是更方便?
  除非……光线不能穿越空间?
  我试着开了一枪,枪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子弹从火中穿过,火焰跳跃了一下,继续燃烧。
  果然!我兴奋起来,正要再射击,却见幽灵骑士们骚动了下,包围圈内层的人挪动位置,遮住我的视线。
  乌芙丝抽搐了下,我瞥她一眼,火光下健康的肤色染上一层病态的苍白,显然支持不了多久。
  我一咬牙,闭上眼,平缓呼吸。
  ……如果你不想一辈子躲在同伴身后,你就必须学会用自己的双手战斗……
  是英雄是狗熊就看你了,我在心里叫,穿透眼!
  我蓦的睁眼,紫色如水般漫开,从天空到山崖被一层紫光覆盖,视线分开密密麻麻的黑影,锁住紫色的火光。
  枪响。
  紧握枪柄的右手传来剧痛,先前持枪硬挡的结果是虎口裂开,浓稠的血缓缓的,一滴一滴浸出。
  火焰猛然蹿高近一尺,火把从幽灵骑士手中松脱,掉落悬崖。
  我精神一振,跟着瞄准另一个火把,子弹仿佛了解我的想法,不偏不倚的打中,炸开!
  余光中,乌芙丝全身剧震,向后软倒!
  灭妖6
  我慌忙张开双臂,黑暗中,抱住乌芙丝光溜溜的胴体。
  要命!就算我是女人,这种触感也太刺激了!
  记起身上穿着梁今也的外衫,我迅速脱下裹住乌芙丝,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没得到任何反应。
  她晕过去的同时保护罩消失,也就是说——我和她“赤裸裸”的暴露在数百名如狼似虎的幽灵骑士面前!
  毫无反抗的余地!
  我咬紧牙,不理会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手心流汗,握枪的手有滑脱的错觉。
  五指成钩,紧紧抓住枪身。
  我深深的,深深的,呼吸,张目四顾。
  紫色的世界中,幽灵骑士整齐的队伍微微骚动,马匹不安的抬首扬蹄,马上的乘者忙着重新操控坐骑,马刺与挂在腰侧的长长佩剑撞击,发出叮叮声响。
  我从没像此刻般感激幻师,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我看得见,他们看不见。
  按照刚才证实的,光线无法穿越空间,所以他们想在这个空间照明,就必须在这个空间点起火把,让火把在这个空间燃烧……等等,那么执火把的人也应该固定在这个空间……不,他们似乎能随意穿梭空间,不论整体还是部分……但初次相遇的战斗中他们明明是可以触碰的,近身搏斗简直不堪一击……是因为那道三色光,还是夜手心发出的白光?
  思绪纷杂,我的目光在悬崖与山壁之间来回,发现一个骑士跃下马来,从马后的革囊往外掏东西。
  “嚓”,火柴划出一小朵火。
  在肉眼能够适应突来的光线之前,我扣动扳机,那骑士应声从山壁上摔下来,火花熄灭。
  黑暗中,金属包裹的人体一路在山石上碰撞,滚动,伴着一声惨呼,坠入深渊。
  我急促的喘气,站起身,任乌芙丝倒在我脚边,穿透眼凌厉的审视幽灵骑士。
  我猜对了,只要他们想点火看清我,就必须从别的空间移入我所在的空间,那时,子弹就能射穿肉体!
  形成重围的队伍鸦雀无声,人和马僵硬的立着,与他们看不见的敌人,看不见的死神和不长眼的枪弹对峙。
  虽然她和他们,都是人类。
  我全身在颤抖,手却很稳,心跳也恢复正常。
  夜色散发着墨汁般淡淡的酸味儿,或者,那是血的味道。
  我的手,终于沾上同类的血。
  乌芙丝躺在我脚下,因为苍白,显出平日绝难想象的荏弱无助。
  金属的枪管与掌心紧贴,微热,我仿佛听到子弹在枪膛中急不可待的轻鸣。灭妖枪,这是一柄有妖力的枪,它能够射中我想要的任何目标,并且不理会我糟糕的枪法和任何力学原理。
  Ray,其实你也是这般期望我的?
  虽然我是人,却能为了保护重要的东西而清除一切障碍,遇妖灭妖,遇人杀人。
  枪声再响,重围后方一名骑士摔下马,坐骑惊跳了下,旋即俯下长颈,凑到主人失去生命的脸上挨擦。
  我缓缓的扫视众人,只要有人想点火,立刻一枪射去,枪枪必不落空。渐渐的,密不透风的重围开始松动,一些骑士悄悄往后退。
  其实只要他们冲上前,哪怕看不见,乱蹄也足以把我和乌芙丝踩死。但人类对黑暗有种天生的恐惧,就算是以幽灵自居的雇佣兵也避免不了。况且我“枪法如神”,使他们对自恃的本领产生怀疑。
  我趁着混乱,弯身拖着乌芙丝钻进重围。穿透眼分辨不出不同空间的人体,我只好当所有骑士都与我不同空间,硬着头皮从一个躯体钻进去,另一个躯体钻出,明明仍是在空气中行走,没有任何触感,我却不由得毛骨悚然。
  走出数十步,酸软的手臂再无法带动乌芙丝,我控制气息,小口的喘息,瞅着仍是不知所措的幽灵骑士们。
  嘤嘤嗡嗡的,一群男人居然小声议论起来,我凝神听了会儿,听见“夜”的名字。
  我心中一动,难怪他们的进攻不成章法,原来缺了最重要的领袖。他们似乎不知道夜已经死了,难道刚才闯入洞中没有发现夜的尸体?不对,从那道白光出现以后,我的注意力就转到乌芙丝以及接踵而来的敌人身上,而夜……消失了!
  思考被打断,因为山壁上的某人发一声喊,一人一骑飞速奔下来,一手挥着重剑,一手擦出火光。
  子弹毫不迟疑的钻入他的心脏,他浑身抖了下,伏到马背上,任黑马带着他冲入重围,穿越和他不同空间的同伴,顺着山道驰远。
  马蹄声渐渐消失,幽灵骑士们面面相觑,良久,又传来一声嚷嚷:“我受不了了!老子不干了!”叫声中,虚浮在悬崖上空的数骑掉头奔了下去,有人喝止,有人斥骂,有人担心夜的愤怒,最后这项似乎更具功效,阻住了其他想效仿的人。
  在闹哄哄的局面中,我打算再带着乌芙丝换一个安全的位置,让他们即使醒觉过来想进攻也无从下手。但这两天的劳累显然榨干了我所有体力,手指不敢离开扳机,单臂根本无力拖动乌芙丝。
  靠!我在心底骂,该减肥了,大姐!
  正力不从心的继续努力,一只手突然扳住我肩膀,另一只手捂住我的嘴。
  我惊得差点晕过去,那双手的手心传来的淡淡温暖却奇迹般安抚了我的恐慌。
  手抬上来,按住肩上的手,我感受着那略带粗糙的触觉,只觉全身放松,勇气流失殆尽。
  是你!
  两具身体贴得很近,金色的发丝垂在我颈侧,有点儿痒,我瑟缩了下,眼前的紫色像潮水般退去,世界恢复一无所知的黑暗。
  “别放松!”他低声在我耳边道:“危险还没解除!”
  我战栗了下,绷紧身躯,瞪大眼,紫色又缓缓涌回眼中。
  他将我横抱起来,另一只手捞起乌芙丝,迅捷无声的在“幽灵”间穿梭。眼见就要突出重围,山壁上有人叫道:“兄弟们,老大的办法不管用,干脆真刀真枪的干一场,只要杀死那娘们儿,老大不会怪我们的!”
  想是憋得太过难受,叫声立刻得到众人齐声附合,偶有几声反驳也被压了下去。
  蹿前的动作撞到实体,对方连人带马被撞翻在地,一时间马嘶人呼,后方一名骑士恍然大叫:“她们在那边!别让她们跑了!”
  四面八方同时有火光燃起,我不停的开枪,灼烫的枪管突然被一把抓住。
  “没用了。”
  我讶然抬头,看着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
  在这一瞬间,比火光猛烈千万倍的光线从我身后投射过来,罩住他挺立的身姿。
  仿佛——他是个能担起天地的男人。
  我的心往下沉。
  天亮了。
  魔1
  万丈清晖席卷天地,黑暗节节败退,整个世界像正在拉开面纱的美女,一点一点,分毫毕现。
  幽灵骑士齐声欢呼!
  Cynosure冲了出去!
  我站在山道上,倚着冰凉的石壁,一步之外是深不见底的险崖,看着那个男人果决的冲入重围,淡淡晨曦罩住他矫捷的身躯,修长四肢,仿佛一只线条优美的野豹。
  他在进攻,手刃划出漫天刀光,人在重围中纵横来去,却根本触不到实体。
  幽灵骑士们穿梭于空间的缝隙,以一种好整以暇的猎人姿态,戏弄着他们愤怒的猎物。
  宽刃剑不停从Cynosure身上划过,大多是虚的,偶尔却是实物,他及时发现,飞快转身,那人已隐没到另一空间,只剩下重重幻影和血流不止的伤口。
  敌众我寡,我看了一会儿,倒定住心。原来幽灵骑士并不能身在另一个空间而在这个空间伤人,他们必须整个转移到这个空间,虽然时间短暂,而且有很多同伴掩护,但只要他们与我们同空间,就一定能被杀死!
  我已举起枪,心头突然震动,忘了发射。
  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学会把人命不当人命?什么时候开始,我已被遗弃之地的规则同化?
  强者生存,弱者亡。
  一道血箭从Cynosure左肩溅起,他浑若未觉,左臂横扫出去,终于把一名骑士撞下马,失去知觉软瘫在地。
  身体的各个伤口争先恐后迸出鲜血,顷刻间将他变成一个血人,只有金色的发仍一尘不染,在打斗中轻轻扬起,仿如来自另一个空间的阳光。
  我侧过头,避开正在爬升的朝阳,运足目力,也不管眼睛深处痛得像被长针扎透,望向与他打斗的幽灵骑士。
  穿透眼里的世界永远是柔和的紫色,夜晚和白天并无太大区别,只动物的颜色与肉眼看到相同。我细心观察黑甲骑士,发现有些只是一个黑色的轮廓,有些略为清楚。
  Cynosure全神贯注在前方,一名骑士蓦的从后方掩近,剑作刀招,一剑从他头顶劈下!
  枪响。
  经历过无比黑暗的追魂之夜,幽灵骑士们当然知道枪声代表什么。初升的朝晖里,他们亲眼看见一名同伴从马上栽下去,没有挣扎的毙命,夺目的鲜血从胸口的位置缓缓,淌出。
  我松了口气。这一枪完全靠直觉,总算救下Cynosure的脑袋。还没喘第二口气,突然觉得不对劲。
  抬眼看去,所有的幽灵骑士朝这边聚集,虚浮在悬崖上空的,竖立在山壁上的,堵塞了小道的,全都急速逼近,浓厚的杀气连我这个凡人都觉到汗毛倒竖。
  Cynosure背着身退到我前方,低声道:“你看得到他们?”
  我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三分靠眼,七分靠猜。”
  话音未落,一众黑甲骑士突然纵马直冲过来,蹄声和喊杀声先一步侵袭!
  “你先走!” Cynosure匆匆结印,一堵气墙勉强挡住第一波攻势,“他们豁出去了,非杀你不可!”
  我看着淡蓝色的气墙,再看看人事不知的乌芙丝,心知那必是害大于益的东西,若不是为了保护我,他们绝不会使用。
  我端枪瞄准,子弹穿透气墙,数名幽灵骑士应声落马,其余的不见胆怯,反而攻势更猛。
  “听见没有?” Cynosure百忙中转过头,“你先走!”
  手指正在扣动扳机,我没有看他,声音却自动钻入耳中,在脑中回荡。
  ……
  你待在后面,我会保护你……
  太危险了,我挡住他们……
  你先走!
  ……
  好熟悉的声音,这是谁说过的话?为什么令我念念不忘,心痛如绞?
  子弹射了出去,枪声响亮,将我从迷茫中惊醒。
  气墙被攻破!
  Cynosure猛的反身抱住我,数不清的利刃砍到他身上,血花飞溅,我抬起头,像淋了一场血雨。
  他没有一声呻吟,双手在我身后结印,挥出,蓝光震荡开去,攻在前面的骑士连人带马翻倒。
  我踉跄两步,背心贴住山壁,整个人被Cynosure的身躯包围,他抱得很紧,很用力,如果不是鲜血不停从紧贴的部位流到我身上,我几乎不敢相信他受了那么重的伤。
  气墙再一次凝结,可保我们和地上的乌芙丝暂时无恙。
  双手被他困在身侧,我不敢挣扎,怕弄痛了他,心里更知道,现有的伤口足以令他痛彻心脾。
  我微微抬眼,撞上那双凝视我的蓝眸,和往常不同,眼里少了冰寒,多了一分温柔……笑意。
  他真的在笑,露出一口白牙,背光闪耀。
  “你……为什么笑?”
  他不答,只是垂下头,金色的发丝拂在我脸上,柔软的像熟睡爱人的呼吸,轻轻的,悠悠的,天长地久的……
  目光变得朦胧,世界恢复本来颜色,我眨眨眼,成串的泪珠滑过脸颊。
  “回答我,你为什么笑?”
  他凑过脸,用脸颊擦拭我的泪水,在我耳边喃喃道:“别哭,别哭,小雪,别哭……”
  泪水沾在他的脸上,初时与鲜血泾渭分明,渐渐的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我的泪,他的血。
  “你会不会死?”
  “神仙不会死的。血流尽了,全身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我也会活着痛……”
  “痛的话,为什么不哭?”
  “这个问题五百年前你问过。”他笑着,气墙出现空隙,几柄剑刺入他背心,他微微一震,气墙又复封闭,他用下颔压低我的头,不让我看见背上的剑。
  “因为,神仙不会哭。我们是造物神最亲近的奴仆,神喜欢他的奴仆笑,开心笑,痛苦也笑,漫长无期的生命里永远的……笑……”
  “不对!”我大声反驳:“我明明可以流泪!从小到大你欺负我,我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你!”蓝眸骤然对上我,流动着震惊、迷惑、激动、狂喜……“你记得?”
  新的记忆灌入我脑中的情景重演,无数凌乱画面闪过,刹那间,梦中那小小的金发蓝眸的男孩儿与Cynosure重叠,又变幻成浴血苦战的男子,拼死护着他身后的女人。
  ……你先走!我一定会追上来……
  过去与现在惊人的相似,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是神在玩弄他,还是惩罚我?
  我没有回答他,闭上眼,等待死亡的来临。
  或许这是最好的结局,一切遵循早就安排好的轨迹,再一次死在这个男人怀中……只是,眼眸合上的瞬间,白色的身影固执不愿离去。
  你——
  “我要出手了。”
  “哎,师叔,你一定要跟我作对吗?”
  陌生的男女声传到耳中,我霍的睁开眼,正好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淡然道:“是又怎么样?”
  魔2
  我抬起头,只看到湛蓝清澈得不可思议的晨空,声音似从山壁上方传来,视线投过去,数百米高的山壁直耸入云,不,青苍色的顶端与白云之间,有一点东西……
  心里想要看清楚,紫色立刻凝聚到眼中,即使马上要死了,我也很欣慰自己对穿透眼已能运用自如。
  像透过望远镜看出去,山壁顶端被一下子拉到近处,我看到站在那儿的一男一女,甚至看清少年狡黠的笑容。
  叫他少年是因为他长了一张俊俏的娃娃脸,笑起来显得毫无机心,但从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来看,他应该比梁今也还大上几岁(当然指外表年龄,谁知道狐狸活了几百年)。他正很无辜的笑着,转脸看旁边的女人。
  那女人很美,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漂亮,她只是很清秀,我一直以为小尾那种清秀罕见,她却更胜一筹,让人联想到水墨山水、江南、月下箫声、剑尖上的一撮白雪……
  不过,两人出众的外表不足以令我惊奇,天知道我连狐王都见过了。我差点叫出声来是因为——古……古装!
  如果幻师的袍子只是像古装,这两位可就真真切切穿着古装,而且就我对历史的微薄知识,那应该是宋朝至明朝时期的服饰,长而宽大的布衣……
  Cynosure在耳边的一声闷哼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忙看向他,心下暗责自己,都要死了还那么多想法,二十年来几乎以为不存在的好奇心居然被一个月的冒险生涯养得肥肥大大。
  “你撤了保护壁吧。”我小心的从他的拥抱中抽出手,避开他的伤口环住他:“乌芙丝就是因为使用气壁才昏迷不醒,我想那东西肯定非常费能量。反正早晚都是死,何必死得那么辛苦。”
  蓝眸眯起来,仿佛片刻前的真情流露是我的幻觉,冰冷屏障像穿透眼的紫色般一瞬间凝聚。
  “你想送死?”
  我自嘲的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会再次投胎。夜以为杀死我就能毁掉‘生之晶’,他不知道‘生之晶’尚未成形,此刻只是一股能量,只会跟我一起转世。很讽刺,神仙妖精人类都忘了自己只是奴仆,而这个世界属于造物神这个主人,奴仆连毁灭它的资格都没——”
  “看来你真的突破封印,得回了五百年前的记忆。”女声截断我的话,我从Cynosure的肩膀上方看过去,那蓝衫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从山壁顶端下来,正虚浮在半空中,一双点漆似的眸子若有所思的盯着我。
  我坦白回答她:“只想起一点,我死前的一段,但是不记得我是怎么死的。”
  话说出口,感觉Cynosure的身躯震动了下,道:“你在和谁说话?”
  我一怔,那蓝衫女子淡淡道:“我只想见你,只有你能看见听见我们。”
  口中说话,她轻抬手臂,宽袖褪到肘部,露出一只白皙如玉的皓腕。纤纤五指张开、合拢,像在抓扯某样东西。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更奇怪的是,随着她的动作,围攻我们的幽灵骑士的行动也变得奇异。先是长剑乒哩乓啷掉了一地,然后手脚以古怪的姿势左右前后摆动,如果不是他们不断发出惨叫,看来就像一副副空铠甲在跳舞。
  Cynosure也发现了这奇景,他转过身,仍是把我护在身后,戒备的瞧着一众幽灵骑士表演,看样子就算他收起护壁,他们也无余暇袭击我们。
  看了一会儿,他闭上眼似在沉思,随即偏过脸,精准的对上那女子浮在空中的位置。
  “有位魔在那里?为什么要帮我?”
  蓝衫女子唇角轻挑,绽出一抹带钦佩意味的笑容,朝我点了点头。
  “他倒是个有真材实料的神仙,告诉他,我不是帮他,只是瞧不惯阴灵在遗弃之地胡作非为,狩猎场只有神妖人可以进入,阴灵自有该去的地方。”
  我依言转述,Cynosure咄咄逼人的道:“就算有阴灵作祟,也该是神仙负责清除,轮不到魔动手。”
  如果他不是全身大伤小伤不断冒血的话,这番话应该很有气势——唉!我向蓝衫女子瞧了一眼,两人交换了个无奈加好笑的眼色。
  男人!
  那女子不再理他,伸出另一只手,柔软的十指在空中不停蠕动,像弹琴,又像编织,引得幽灵骑士们牵线木偶般动个不停。
  Cynosure撤了护壁,似乎又要说什么,刚走前一步,我从身后一把抱住他。
  “别走。别再……丢下我。”
  向前迈出的脚步一顿,我贴着这具强壮的躯体,虽然伤口的血浸湿我的白衣,仍能感觉到每一块肌肉的爆发力。
  略带粗糙的掌心盖住我的手背,我微不可觉的颤抖。
  这是五百年前我深情眷恋的男人,起码在已知的记忆里,我们相爱,生死不渝。
  我苦笑了下,记起自己的意图是阻止他妨碍那女子的行动,匆忙找了个话题:“你说什么阴灵?还有魔,魔是什么?”
  等了一会儿,Cynosure的声音冷冷响起:“神妖人是造物神创造的物种,魔则是变异,一些具有异常能力的人类的变异。”
  “变异?你不会想说基因突变吧?”
  “不知道。神仙只知道一些天生具有异常能力的人类能够通过某种与修仙相异的途径取得比大多数神仙和妖精更强大的能量。他们不再是人类,但也不是神仙和妖精,于是称为魔,一种三界之外的存在。”
  听起来很酷。我看向蓝衫女子,穿透眼的紫色加深,突然看见她指缝间有银光一闪。
  我眨眨眼,仔细再瞧,看清她的手在不停绞动一种蛛丝般透明细长的线,她握住线的中端,线的一头垂到悬崖下。那线似乎是空心的,因为不断有一团黑光从悬崖下顺着线升上来。随着线的另一头分散成更细的丝,黑光也分成无数点,和丝一起粘在……幽灵骑士身上!
  魔4
  我背靠山壁,睁大眼看着那一人一马的黑影渐渐变得清晰,依稀记得以前看过类似的画面……
  像是从浓雾中徐徐策马而出,柔软尖细的剑身在昏暗的天空下冷冷闪光,黑色的马,黑色的人,棱角分明的面孔,亚麻色的卷发半掩着一双灰色的眼!
  不可能!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我举高手,腕上两个淤青的指印证明昨夜不只是一场噩梦。那么,此刻呢?这个男人,这张脸是幻觉?
  我失声叫道:“你……你是夜还是影?”
  深灰色天幕一般的眼眸没有看我,他昂头向天,张大口,又发出一声足以撕裂耳膜的嘶吼。
  声音里充满痛苦与毁灭的欲望,又起风了,我抬臂遮住脸,眯起眼望着他举高双手,数不清的透明丝线粘在掌心,仿佛从他的身体里长出来,延伸到空中,粘到众多幽灵骑士身上。
  “可惜。”蓝衣女子忽道,“以他的资质本来可以成魔,却始终堪不透。”
  “他已经死了。”我异常平静的道:“这就是阴灵?”
  “很快就不是了。”Cynosure冷冷道:“幽灵骑士中只有这对双胞胎拥有异能。活着的时候他们可以帮助部下穿越空间,人死心不死,居然用灵魂的能量操纵他人,一旦能量耗尽,只会魂飞魄散。”
  三个人的声音被风吹得四处飘荡,我咬住唇,轻轻抚摸指痕依然的手腕,看着那个本该令我害怕的阴灵。
  Cynosure的话我大致听懂了,原来大部分幽灵骑士只是普通人,所以上一次交手被我们轻易打败。而这一次,夜为了杀死我,竟然在死后将魂魄化作能量,输入一众部下身体里……
  越来越多的怪力乱神,我只得回一点点小雪的记忆,对温雪来说这一切都是知识范畴外的,而人类对未知的事物有天然的恐惧。
  可是为什么……我并不害怕……我只是、只是……
  蓝衣女子松开手,断了的丝线散落空中,轻盈的晃荡着,另一头连接的幽灵骑士们软弱的动了动,横七竖八的倒在狭窄山路上,看不到半分生命迹象。
  她转头看着我,道:“他的一点灵思已经消磨,无法再转世,你看到的是剩余能量的聚集,不用伤心。”
  伤心?我……伤心?我茫然看着她,许久,别开头。
  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Cynosure忽地走前一步,我伸手想拉他,差点儿碰到插入他背心的一柄剑。剑尖没入肌理,剑身轻轻颤抖。
  那……是不是血流的节奏?
  手停在空中,慢慢的,握成拳。
  “这一夜死了一百零七十七个人。”蓝衣女道:“很好。”
  我不敢置信,猛的掉头瞪她,她看住我道:“又有一百零七十七个凡人得到自由。”
  我一震,Cynosure跃到空中,左臂挥动,手刃破空劈出!
  “有思想是不幸,不死是永远的不幸。”蓝衣女道:“人类比神仙和妖精多一重选择。要逃开遗弃之地的宿命,只有死亡,要逃开悲剧的宿命,只有永远的无知无觉。”她负手身后在空中攀升,衣袂飘飘如御风飞行,越来越高。
  手刃从阴灵头顶劈下,砍入虚空中。夜不停吼叫,随着叫声,狂风中,他的身周突然浮现一层黑色的雾,极迅速的弥漫开来!
  “你是谁?”我冲蓝衣女叫喊,山壁顶上那青衫的少年朝她伸出一只手,“你们到底是谁?”
  “我叫余琉璃,”她没有回头,微笑着握住那只手。“曾经也是人。”
  我望着那两个相携的身影消失在昏暗天空,不及思考,转头看向Cynosure。
  手刃的攻击伤害不了无形的阴灵,黑雾像某种有生命的物体,化成一缕一缕,攀附、缠绕、包裹Cynosur的躯体,他似乎力尽,陡然下坠,落石般撞向山壁!
  我惊呼出口,黑雾暴涨,状如章鱼触须,衔尾追来!
  Cynosure反手身后,拔出戳在背心的长剑,“铿”一声插入山壁,借势上翻,立足剑上!
  我举起枪胡乱发射,子弹穿过阴灵无形的身体,在空气中爆开,发出如天色般沉郁的响声。
  “别开枪!” Cynosure低吼:“他没有意识,别让他注意你!”
  “那你呢?”
  他喘着气,戒备的望着阴灵,试图抬起双臂,而那双手早已没了感觉,根本无法动弹。
  “我没事,你先走!”
  “你当我白痴吗?!”我爆发了:“五百年前是这样,无忧城是这样,你现在还来这招!”
  “小雪……”他想说什么,黑雾涌上来裹住他半身,他挣扎着,手脚被束缚:“快……走……”
  我拼命摇头,只觉温热的液体随着摇头的动作飞撒出去,眼前清明,举枪瞄准:“我不是你的小雪,我是温雪,你没权力命令我!”
  “蠢女人!”他全身被黑雾笼罩,勉强露出脸,大吼道:“走啊!”
  吼声在山间回荡,敲击着高耸云端的山壁,钻入连接地狱的悬崖,从山道的这一端,随风送到远方……
  阴灵似被吼声震醒,暗灰色的眼眸居然有了一丝神采,唇角轻挑,正是夜讥诮的笑容!
  人和马化成一道黑色闪电,劈向Cynosure!
  我开枪!
  一道红光从后追上,与灭妖枪银色的子弹并驾齐驱,快得眼帘中只留下一个残影,红色、银色、黑色的三道霹雳已在空中相撞!
  一声巨响!
  风停。
  夜出现在半空,挺直的脊梁上插着一支红色的箭,他伸手抚了抚黑马长颈,居然转头看着我,额头上有一个无血的深深弹孔。
  他笑着说了一句话。
  没有声音,我看懂了口型。
  ……终于……结束了……
  黑马扬颈长嘶,人和马瞬间化成轻烟,缓缓升上昏暗天空,悄无声息的,弥散开来……
  ……一百年一千一万年无休止的耻辱的活着,现在,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
  我不由的抬起手,按住心脏的位置,心脏里的“生之晶”。
  这虽然不是他要的结局,但对他来说可能更好。世间事从来不遂人愿,就像他那么恨这张脸,变得了身体,却变不了灵魂。只愿先他一步离开的影,能够转世做一个平凡的人,夜说影是他的影子,那么,他没有得到的安宁,希望影能够得到。
  绯红色的小箭从空中坠下,被一只手接住,我正要看去,眼角瞟到笼罩Cynosure的黑雾消散,他像是陷入昏迷,站立不稳,从剑身上滑落!
  我大惊之下飞身扑出,伸臂去接!
  白影一闪,半空中的神仙被接住,抱着他降落在我身后,安放地面。
  我闭上眼,数到十,回头。
  白衣的少年静静的看着我,目光凝注,仿佛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停留在那里,不管海枯石烂,未曾稍移。
  而他的左手持弓,拉满,右手扣箭。
  箭尖对着我。
  绝神1
  “上次我拿枪对着你,你来报仇了?”
  他不答腔,拉弓的手稳如磬石。
  “狐王在想什么,还没拿到生之晶,居然就叫你来杀我。”
  “不是狐王的命令。”他慢慢的道:“是我。”
  “哦?”我感兴趣的看着他:“梁今也,你为什么要杀我?”
  他看着我,一阵风来,我的长发和他的头发向同一方向飞扬,两双墨黑的眸子对视,我可以想象映在他瞳仁上,小小的我。
  “这弓叫‘绝神’,和你那把‘灭妖’枪一样是造物神遗留的法宝,造物神赐予神仙不死之躯,为了均衡,又给妖精和人类留下三件法宝,可以杀死包括神仙在内的一切生命。”
  “一万年前神妖人大战,三宝中的‘饮血剑’遗失,‘灭妖枪’辗转落到犬族手里,‘绝神弓’被狐王得到。我特意把它带出来,就是想试试,绝神弓能不能杀死拥有灭妖枪的你?”
  我仔细瞧那弓,红色的弓背上似乎雕有细致繁复的花纹,红色的弓弦,艳红的箭很短小,箭尖的形状像一小朵火。
  我忽然想起以前看的武侠小说,里面也有这么一支箭。
  伤心小箭。
  我把玩着手里的枪,顺手插到腰后。
  “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要杀我?”
  他微微抬头,眯起眼望着天空,正在云开雾散,从一条云缝扩展成一望无垠的蓝天。
  “因为有人提醒我,你对我的影响比我想象中巨大,我不杀了你,死的就是我。”
  “我一直跟在你们后面,如果你们死在幽灵骑士手里,就不用我出手。可惜。”
  是山风太大吗?我发现他拉弓的手在发抖,微微的,不停。
  “骗子。”我向后挪了一下,靠在山壁上,腰后的枪硌着有点疼,我轻声道:“你要想杀我们,刚刚就不会救Cynosure。我不会信你这只骗人的狐狸。”
  红光疾闪,我的脸颊一凉,缓缓偏过头去,看到那支大半没入坚硬山壁,只露出箭尾的红色小箭。
  还没反应过来,背光的白色身影已抢到近前,紧紧拥住我。
  我直觉伸手还抱,然后,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看向躺在地上的Cynosure。
  神仙也会昏迷?他会醒过来吧?
  一只手扯住我的头发,我痛呼一声,被迫抬起头,看向他。
  他的表情平静无波,只是,少了以往的漫不经心。
  对了,从出现到现在,他一直没有笑。
  黑色的瞳仁上,果然有一对小小的我。
  “看着我,温雪,”他轻轻的道:“只看着我。”
  “你……在嫉妒?”
  他像是怔了下,定定的看了我半晌。
  “让莫名其妙的男人变得更莫名其妙的原因,通常都是因为嫉妒。”我叹息着,安抚的拍他的背:“乖,别生气,我最喜欢你了。”
  他仍是发怔,表情却柔和许多。
  “我看见他保护你,抱着你,你依赖他,看见你们在战斗中相依为命,似乎在你和他中间从来没有一个我……感觉像是狐火在心里燃烧,火燎火燎的痛……这是嫉妒吗?”
  “梁今也,我喜欢你。”我把脸埋到他肩上,耳朵擦着他的颈,似乎有一点点温度。“你不信我爱你,那么,我只说喜欢。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喜欢你……”
  沉默许久,他轻声问:“有多喜欢?”
  “……比喜欢钱和名牌更喜欢。”
  他终于笑了,我能感觉笑声震荡胸腔,再把那笑的频率传回我身上。
  “温雪,你比我厉害,果然只有你骗人。”我被一把推开,正要抗议他的粗鲁,忽的怔住。
  透过薄薄的衣料,他握住我肩胛的手,是温暖的!
  梁今也略向后仰,隔着一小段距离盯住我。
  “在想起五百年前发生的一切后,真正的恋人还躺在身边,你竟能面不改色说喜欢我!”
  我看着他,无力反驳他的指责。事实上我也不懂自己。明明记忆和理智在不断叫嚣Cynosure才是我爱的才是值得我爱的才是我能够完全信任的去爱的……但我的眼睛,舍不得离开梁今也的脸。
  跟Cynosure在一起的时候,脑子里随时有新的记忆蹿出,纷繁复杂,需要全部心力去接纳、整理。而此刻在梁今也面前,我的脑中一遍空白,只看着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伸手拉他,抓了个空,他站起身,退后一步,扣箭,拉弓。
  他背光站着,我背靠着山壁坐着,抬头看去,身形凝立是静,山风吹动他的头发是动。动静交融,生死一线间。
  我闭上眼,聆听风声。
  穿越山间的山风,呼啸来去,似有某种奇异的节奏。
  是山在歌唱吗?
  “梁今也,唱歌给我听好吗?就唱那首听不懂的,就算你骂我我也听不懂。”
  “……你再说一次喜欢,我就唱。”
  我睁开眼,微笑着看着他,清晰的道:“梁今也,我喜欢你。”
  那小朵鲜艳的火向我飞来,我并不害怕,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儿,期待着那一点点光明与温暖,以及——
  虚假的幸福。
  ……
  神仙间的恋爱触犯了仙界的戒律,在受到审判前,Cynosure带着我逃离仙界。
  “我们去哪儿?”
  “去一个没有那些狗屁规矩的地方。”他踌躇满志的道:“听说过‘遗弃之地’没有?我们一定能在那里自由的生活。”
  “可是我听说,仙界和妖界一直在‘遗弃之地’开战——”
  “那更好,谅那些胆小鬼也不敢来搜捕我们。”
  我小小的抗议被驳回,Cynosure如愿来到“自由”的狩猎场。悲惨的是,由于战争,神妖把进出“遗弃之地”的通道都施了法,所有从仙界和妖界来的人,只能降落到战场……
  像是一出笑不出来的黑色喜剧,我们满怀希望寻找新天地,却在甫一着地陷入重围!
  神仙在通缉我们,妖精想杀死我们,前后左右上天入地都逃不开的敌人!
  Cynosure发了疯似的战斗,一路杀进妖精的阵营。他宁死也不愿求神仙怜悯……
  我被护在他身后,麻木的杀着所有接近我们的人,不管是神仙还是妖精,直到全身都像泡在血水里,直到Cynosure陡然刹住脚。
  一个英挺的中年男子挡在他面前,褐色的眼睛柔和的看着他。他身后探出一个小女孩儿的头来,漂亮的脸蛋上一双和父亲一模一样的眼睛亮闪闪的望了我一眼,再转向Cynosure。
  “父王,”小女孩拉着父亲的衣角,“你要杀他吗?”
  “不。”中年男子微笑道:“我怎么能杀死‘战神’呢?我只想——”他左手轻描淡写卸掉手刃的攻击,右臂暴长,扣住Cynosure左臂,“咯”一声扭断!
  Cynosure痛吼一声,踉跄后退,我忙扶住他,他一把挣脱,知道中年男子是劲敌,逼着我先离开。
  我一步三回头的踏上他杀出的血路,却见他与中年男子对峙片刻,又冲了上去!
  “咻!”一声破空锐响,我眼尖的看到一点红影飞近,钉向疾奔中的Cynosure!
  不及出声,我以比箭更快的速度飞掠向他,一把拽住他左臂,翻身跃到他身前!
  背心有一点寒意,红光穿过我的身体,从心脏钻出来,仍是钉在Cynosure前胸!
  我低头看着那支小小的艳丽的箭,再抬起头,望着Cynosure惊痛的蓝眸。
  他的伤口……有那么痛吗?
  一股红蓝白三色光从我胸口的空洞迸射出来,整个笼罩住我金发的爱人,将所有袭向他的刀枪剑戟、所有箭矢毒咒挡在外面,但他仍是痛苦的嚎叫不停,紧攥住我的手发着抖。
  有人在叫:“那光是‘生之晶’!她是南雪卫的转世!”
  我摇着头,不想听到这讨厌的声音,也不想看到Cynosure痛苦的表情。头转开,透过重重人群,一抹白影映入眼帘。
  持弓的白衣少年,黑色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我。
  ……
  梁今也,原来,我们早就见过了。
  绝神2
  耳畔回旋着自己的呼吸声,平静得仿佛在最深最甜的睡梦中。
  有多久没好好睡一觉?
  从……他离开那天起……
  我徐徐张开眼。
  入目是一头柔软的黑发,发丝有节奏的后扬,一下一下扫过我的前额,像海浪袭上沙滩,又匆匆退走。
  这才发现伏在他背上,身体随着走动轻轻摇晃。
  我眨了眨眼,先抬头看了看仍是日正当中的晴空,再低下头,看着他的发。
  然后忍不住将脸贴上去。
  “醒了?”
  “没。”我道:“我还在睡。”
  梁今也顿住脚,松开托住我的手臂,让我滑下背来。
  我落足地面,随意向旁边瞥一眼,发现他用左手拽着乌芙丝和Cynosure的头发,将那两个昏迷中的家伙一路拖着走。
  我不由得皱眉:“他们受了重伤,你就不能——”
  声音嘎然而止,他转身默默的看着我,而我的视线胶着在他的右臂上……
  他的右边身子沾满了血,右臂的白色衣袖已被血染红,衣料紧贴肌肤,可以看到一个盈满血水的洞,浓稠的鲜血从洞中不断渗出,顺着袖沿滴落。
  “你的手……”我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终是不敢触碰。“怎么回事?”
  他微微笑了笑:“天气太热。”
  这什么鬼话?天气热所以在手上开个洞通风?!我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扯过裙子后摆,果然染着数滩血迹,干透的血迹上重叠着湿腻的血迹。
  他就用这只受伤的手托着我,一面流血一面前进?
  我解下腰间缚枪的布条,摊开,小心翼翼抬高他的手,想帮他扎起来。
  他甩手挣脱,垂眸看着汩汩流出鲜血的伤口,轻声道:“别管它,流一点血不会死。”
  “可是……会痛吧?”
  他看着我,噙一抹淡淡笑意:“就是要它痛。痛了,才会记忆深刻。”
  我定定瞧着他别有深意的笑容,昏睡前的记忆骤然涌上,那支箭——
  我一把抓住他右臂:“这个伤口是箭伤,你替我挡了那一箭!”
  他不置可否,抽回手,转身继续往前。
  乌芙丝和Cynosure的身体被拖动,擦过地面,发出粗糙的沙沙摩擦声。
  我看着他的背影,因为负重微向前屈身的背影。
  “梁今也,你为什么要杀我?”
  他没有停步。
  “因为我想起了五百年前的事,想起了和Cynosure的爱情?”
  他顿住脚,不肯回头。
  “因为……你怕我记起,五百年前是你一箭杀了我?”
  我静静站着,看着十米外那白衣的背影僵直,缓缓,缓缓转身。
  “你曾说我的心上有一个洞,我因为这个洞而痛不欲生。”我抬手按住心脏的位置,叹道:“可这个洞明明是你射穿的,你想不负责任?”
  墨黑瞳仁对上我的,隔得远了,阳光闪耀,我竟有看到水光的错觉。
  他左手一松,狼女和神仙的头重重的撞上地面,发出“咚”一声巨响。
  我伸了伸舌头,他看着我,也不管右手在流血,将双手插进裤袋里。
  “你全想起来了?”
  “嗯。”
  “你不恨我?”
  说这话时,那张少年面孔苍白得令人不敢逼视,我低下头。
  恨?太强烈的感情,需要付出很多时间和心力去经营,却又收不回相应的成果。不,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现代人才不屑为。
  我慢慢的抬起头,梁今也正看着我,用他独有的专注目光,足以让呼吸静止的凝视。
  “我为什么要恨你?”我说:“因为你杀了我的前世?拜托,你不杀她我现在能站在这里?”
  他看我的目光变得不可思议,渐渐的,带出笑意。
  我笑回去。
  对着Cynosure,记忆和现实混淆,因为他从来把我当成五百年前的小雪。可是在梁今也面前,我清楚的知道,那个人,不是我。瞧,梁今也,你了解我,温雪就是这么一个凉薄的人,并且坚持这个并不美好的自我。前世的记忆前世的感情,我或者会感动,但绝不能动摇我的本性。
  “我刚刚真的想杀你。”
  “咦,难道我现在是鬼?好恐怖哦。”
  “箭都射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居然扑上去用右手挡住……啧,那箭卡在骨头里,我费了很多功夫才硬把它拔出来。”
  “很痛?”
  “废话。”
  “说到底你还是舍不得杀我。狐狸,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他没有回答,我也不指望他会回答。大步走上前,我俯身扶起Cynosure,本想架着他走路,无奈这家伙重得像大块铁坨,差点儿没把我压趴下。
  一只手将我拉出来,Cynosure沉重的身躯无依无靠的摔到地上,再度发出巨响。
  好可怜,也……好好笑……我忍住笑瞧了瞧Cynosure,再转头看梁今也。
  他直截了当的道:“别碰他。”
  我看着他,狐疑的皱眉:“他以前就对我抱来抱去,你从没说过半句话。你到底怎么了?”
  他一怔,黑眸瞬间闪过深刻的痛楚。忽然伸手捉住我:“摸我。”
  呃?好暖昧的说话。我试探的摸了摸他完好的左臂,他的额,脸颊,全都是温暖的!
  我张臂抱住他,随即震惊的放开。
  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苦笑了下。
  有温度,有强度,那是一具真正的……男人的躯体!
  “梁今也……”我呐呐道:“你是梁今也……?”
  “别问我。我早就变得……不像我了。”
  我正想追问,前方山道拐角处突然蹿出一个短小的身影,火急火燎的冲近,看到梁今也后,陡然刹住。
  “你这狐妖还敢出现!”他怒叫道:“我杀了你!”当真举起一把宽刃剑迎面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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