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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融化后是春天

_4 目非 (当代)
  母亲也急道:至鸣,你怎么突然说这个,你们不处得挺好?若吟是真心喜欢你。妈看得出来,你娶了她,绝对不会吃亏。
  是啊,我就说,史正雄我斗不过,可是他没儿子,他一手创的天下不都为我们冯家准备的吗?想到这点,我就开心。父亲居然真哈哈开怀笑了。
  冯至鸣这会觉得生意场上浸染过的人无人不卑劣。只有赤裸裸的利益,没有感情。或者说感情全为利益开路。所以,陈剑不算卑鄙。自己跟史家的联姻只有更卑鄙。
  便更加无法忍耐。
  他手握成拳头,恨不能砸到桌子上。
  憋了良久,他说:我最近在物色新的投资人。也在加强与银行的公关。
  父亲忽地站起,起得太急,身后的椅子哐啷晃了一下。他指着至鸣说:你给我听着,你要动分手的念头,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怎么收拾?冯至鸣心里凝出一簇冷笑。小时候是打。没头没脑的打,他的身上现在还有很多少年时留下的伤痕。长大后,仍是暴力为主。押解去国外念书,他身边永远有保镖,不是保护他,是监视他。直到他终于绝望,停止对自由的追逐,才恢复自由,只是这个自由也只是模子里的自由了。
  那么,现在,还能怎样?监禁?是啊,他做得出来。
  这样的家庭,没有快乐可言,生下来,是一种灾难。
  出去后,他的拳头还是出来了,重重击在围墙上。沙砾与石棱迅速刺穿了表皮,血顺着凹凸的墙面留下来,有些就永久地粘在凹槽里。但是几场雨几场风,就会把血抹得干干净净,这不像心里的伤,有永难愈合的疤。
  11
  半月后,母亲出院。语声也回京了。
  陈剑去机场接的。她没告诉他,但大概是自己多嘴的父亲透露的。
  这半个多月,冯至鸣的电话廖廖,每次来,问候几句,她总能感觉到他某种心不在焉,想那晚那句话多半是即兴表达了,也没怎样,总客气回,多谢。很好。陈剑的电话仍是一如既往的多。多而关切。从母亲到父亲到她絮絮问了个遍。因知其关切,她也耐心回答。只是心里有时会莫名的疏空,也说不上为什么。
  陈剑将她送至家,差不多黄昏。
  她将窗户打开,发现园子里的蜀葵已过了花期,残落的花瓣粘上了泥土和黄渍,只能令人想象女人年老色衰的下场。
  陈剑给她倒了水。问她想吃什么,要给她做。
  她止住了。说:我有点累,想休息,你回吧。又补充,我知道你其实很忙。
  陈剑说,对你总抽得出时间。也不理她,给她熬一点清淡的粥。像陈剑这种会为女人做饭的男人现在大概绝迹了吧。她想。
  洗过澡,换过衣服,她开始洗衣服。
  厨房传来阵阵小米清香,房间里朦胧的背景音乐四处游走,一缕橙色霞光穿堂入室,熏出几分怀旧的记忆。如果不是理智存在,谁不贪恋这样温暖的家居场景。
  曾经自己,也是这样设计的。只是。
  她弯着腰,不停地揉搓衣服,只愿心不要再柔软的泛滥。因为她打算离开他。先要把房子换了,然后换手机,工作必要时也要辞。
  她一直不努力,一直不会走出去。人是习惯性动物,某天她会发现自己习惯这种混乱不道德的局面。
  那么今天就对他好一点。
  她冲好衣服出去。他在厨房问他现在还吃不吃辣。他是湖南人,很能吃,但是为照顾她,他们共同的饭餐时间,一般不做辣菜。但是她后来学了。学着吃辣,现在居然无辣不欢。
  她后来说,不吃辣是人生一大损失。
  他就笑,往往拥住她,说:好老婆。
  他体谅她,她为他改变,没有比这更好的相处之道。
  她说吃。晒好衣服。踱到厨房,发现他在切洋葱,切得泪眼迷离。
  她笑,说,好像我怎么欺负你了,像个苦命的娃娃。
  他说,你不欺负我吗?
  她伸手给他抹泪。抹的时候,有点恍惚。以前,总是她切洋葱,他给她抹泪,顺便吻她一下,她会举着刀叫:不要骚扰我。他说哪敢,怕你杀了我。
  如果这回,是她举刀切菜,她还真想杀了他。
  感情久久放不开,真的只是过去太美好了。人那么虚弱。
  他大约也记起从前,不满足,在旁边说:亲我一下。
  她真亲了他一下,而后自后抱住他。将头靠着他的背。这个人的气息、怀抱、肩膀此后将与她绝缘。
  他显然意外了。怔怔唤:语声,语声……
  她说:如果是真的多么好,如果你是我的……
  他洗了下手,反过身,抱住她,说:是我不好。我不好。我保证以后加倍对你好。
  她虚弱地笑,像只可怜的小老鼠,然后坚定地摇头。
  他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说:你有事么,肯定有,别瞒我。我甘愿受一切惩罚,但是请你不要离开我。
  他紧紧拥她。她享受他的怀抱。只是心一点点岑寂。
  晚餐还不错。他拌的凉菜很好吃。她夸他手艺好。他说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天天做给你吃,哪怕做了成功的企业家。
  她说:你会成功的。
  他说,是的,我会的。
  她嘴角有无奈的笑,说:以前你告诉我贫穷是种耻辱,你是要脱掉你的印记。
  他说,不错,贫穷是种耻辱,无人会看得起你。公交车上遭白眼的,豪华饭店前被驱赶的,不都是没钱没身份的人么。贫穷的人就像第三种人,失去一切温暖记忆和平等权利。但是我不是为了摆脱这样的身份,我不会忘掉我的根,我就是一个穷苦农民的孩子。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改变一切。财富是有力量的。
  他的豪气又生了。
  她点点头,由衷道:那么,祝你成功。无论如何。
  又说:不要伤害别人,好好待你的妻子。如果这样,你是我心里完美的陈剑。我爱过这样的人,我高兴。哪怕……
  嘴唇哆嗦,一低头,眼泪滚出来了,啪地掉到碗里,溅起一朵粥花。
  他站起来,拉她出来。吻她,说:别这样。是我对不起你。我这儿很痛。我真的都想放弃了。你要知道我也一样的煎熬。
  他密密地吻。吻得痛切。她木然受着,又止不住的落泪。
  风从窗子爬进来。搅动着屋里沉闷的气流。
  他伸手探入她的衣服后背,说,可以吗?我此刻很想要你。
  她说,不要了。
  想了想,说:我不再是你心里那个纯洁的女孩。
  是的,颠覆掉吧,这样他忘记她也快一些。
  他顿一顿,说,你永远是。
  她说:你失望了。我不是。我跟人上过床。猝然推开他。
  他愣在那里,眼睛有一瞬迷失。又忽然激烈说:是冯至鸣吗?他强迫你。这个畜生。
  她看着他,平静地说:是我主动的。你结婚那晚,想到你跟方圆在一起,我于是就报复了你。很无耻吧。我说我。
  他愣住,长久无法反应。身体却慢慢筛糠一样颤栗起来。
  他很痛苦。
  那么是她的希望。她不是要报复他吗,也想破灭他,但是此刻,她发现自己还是不忍看他那么难过。
  她别过头。不语。
  他忽然扑上来,她以为他要给她一记耳光。可他却架住她双肩,说:语声,我那么爱你。
  自嘲地笑了笑,跌跌撞撞往外走。她上去把他的公文包以及外衣递给他。开了门,低着头说:小心点。
  他就那样深一脚浅一脚的下去了。
  我不想伤害你。可是我们的关系已经碎裂了。她靠着门柱,看他下楼的背影,想。
  虽然我依然爱你。
  接下的日子,陈剑果然没再找她,她马不停蹄地找房子,又换了手机号。
  同事帮她搬了家。她请他们吃饭,一一封他们的嘴:警告你们,谁要透露了我的行踪,我六亲不认。先扣一个月奖金,而后事事找你们麻烦。
  他们都知她要重新生活,也就嘻嘻哈哈地答应,说,影响主任幸福,杀了我们也不敢。又开玩笑,要为她介绍男友。
  林松道: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姐弟恋考不考虑,我一哥们,海龟,IT金领,年薪50万。
  秦心撇嘴说:得得,50万也叫高。主任,那个冯大公子似对你有意,抓牢机会啊。
  林松说,你说冯至鸣,你消息也太落伍了点,你不知史大小姐回国了么,他要对主任有意,绝对只是玩弄。
  史大小姐怎样,主任差哪里,你怎么知道人家就喜欢谁?
  哎,你们女人真笨啊,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冯家和史氏联姻板上钉钉。
  ……
  两人耍嘴皮。互不服。
  行了行了,你们闭嘴。谢谢各位。我一定尽快找个如意郎君。否则会被你们吵死。语声说。
  冯至鸣的消息,她没往心里去。
  这个人,偶尔会想起,就像横空飘来一丝浮云,扯下一点游丝,有那么一点纠结与缠绕,但过了也就过了,因为毕竟没真正牵扯。所以搬家换手机的时候她也没想通知他。
  12
  这日上班,语声却突然接到冯至鸣的电话。
  手机换了,房子搬了,躲谁啊?他惯常的讥讽。
  你不用知道。她平静答。
  他哼一声,说,躲我吗?就不知道多笨,躲得了吗?今晚7点,在你们社门口等你。
  她说:别自做多情,我也不需要躲你,当然也无须答应你的邀约。
  他停住,似乎倒吸了口气,然后说:你不知我多么想念你。
  她突然想笑。没笑出来,为尊重他。说:留给史大小姐听。
  这样说的时候,莫名觉得自己嘴里有点酸意,自己回想了下,觉得自己毛病。便挂电话。
  下午有任务出去。
  完成后直接回了家。才不管他等不等。
  到7点半,秦心打电话来,说:冯大公子等你呢,就在社门口。你怎么爽约呢。
  她说,我没答应他。想了想,说,你还加班?那你出去跟他说,我走了。
  又过阵子,秦心打电话来,说:人说了,你不出现他不走。求求你过来,他磨我要你手机号。我怕我心一软。
  你敢。
  那你快来。我向来,向来与人为善的。秦心无辜说。
  我看你是向来色眯眯。
  哪敢,属于主任的,幻想一下也不敢啊。秦心还在耍滑头。
  她挂了电话,真想不理。无奈,她好像也是我本善良那种。心里像有个小虫爬一样煎熬半天,一跺脚,恨恨去了。
  再骚扰。以后真要报警了。她想。
  他果然在。很招摇地倚车抽烟,姿态闲散优雅。幸好天幕降临,否则,回头率难保不百分百。
  她踢踢踏踏过去。也不知是走得仓促,还是拖鞋穿得实在衬脚,出门居然忘换正鞋。幸好那拖鞋还有模有样,能遮遮丑。
  他远远看到她。也没表情。
  她更没表情,像个陌生人要从他身边穿过。
  她也正打算那么做。他不叫她,她就一直走一直走。旁若无人。
  真的擦肩而过,他也真没叫她。
  她吐舌头,说: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还没想完,他已经丢了烟抱住她。在她耳边说:最恨你这个样子。我无所谓是吗。
  她的身体不知怎的有点灼热。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好久未见的缘故。她有点,有点不大乐意抗拒这样的怀抱。他吹在她脖颈中的话也痒丝丝的,好受极了。
  但是,还是要推,因为这不属于她。
  富家公子猎奇的玩物她从来不想做,哪怕这个子弟再倜傥再出众。
  放开我。她说。
  他说,我真想你了。
  她说,我也会说。
  他说你说啊。
  她说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说,又不上税,就算上,你也上得起,任何废话谎话你都可以说。
  他说不信吗?
  她忽急,说,快快,我们同事出来了,你让我躲躲。
  他说正好,介绍一下。
  她说好什么,以后会遭耻笑的。你放不放,我会女子防身术的,小心我让你绝子绝孙。
  他邪笑,说:来啊。
  就这样,同事已到。
  故意打招呼:主任,约会啊。收敛点呀,不要这么开放。
  她气得要死。
  晚上愉快。对方给她一飞吻,狡诈地眨了下眼。
  她窘迫地推开他,钻入他的车。说:毁人不倦。怕了你。哪里去。
  他开车。过一阵,停到一高档住宅区,她才意识到是他住的地。
  没说来你家啊。她说。
  他说那去你家。
  她说你真的很无赖。
  他说对你只能用无赖的招数。她出来,他忽然抓了她的手。十指相扣。她心猛然跳了下,像初恋的感觉,青涩的很。
  居然忸怩了下,说:能不能让我的手自由点?不习惯呀。
  他说以后总要习惯的。
  上电梯。而后开门进。
  她这回才似看清他屋的布局,全开放性的,当然除了卫生间。房子因而分外阔大。
  装修勿庸置疑的好,艺术感很强。只是稍嫌冷。她想来想去,那是自己那乱哄哄的狗窝看惯的缘故。
  她到钢琴前,胡乱地掠上一串噪音,说:你这琴,很名贵吧。
  又摸摸边上的一棵无法知晓名字的植物,说:这树很怪,不过,别人都说屋里最好不要放树,风水不好。
  他打电话要PIZZA,问她想吃什么,她说谢谢什么也不要。他自顾又要了一堆。而后去换衣服,出来时,给她拿了一罐饮料。
  她拉开喝。
  他坐沙发里若有所思的看她。她意识到了,说:看什么?
  他说:我还是觉得你不够美。离我心目所想差远了。
  她也不以为意,被他说多了。说:哎呀,不要操心人家的问题好不好,多丑的女人,总有好那一口的。忽然觉得自己说得粗俗,脸红了下。
  他顺手一拉,她一个重心不稳,就跌落到他怀里。
  他说:说得不错,总有好那一口的,我不幸是了。就吻她。
  她啊啊的叫。他正好攻城掠池般攫夺。
  她很快投降。因为跟他的吻很美妙。她身不由己了。
  就那样在沙发上辗转的吻。他间或说几句情话。她间或起了道德的负疚。但都没熄灭热情。
  他的吻蔓延到她的锁骨。说:我失策了,不该叫吃的。现在只想吃你。
  她浑身滚烫滚烫,又非常害羞,挣扎道:放开我吧。
  他眼睛盯着她,说:为什么看到你就情不自禁,那么大反应。糟糕透顶。
  哦。她说不出话,却一点都不敢看那眼。很迷狂,会像漩涡一样将自己拉进去。
  好在外卖送来了。
  他随便吃了点。她喝饮料。思忖着如何逃。不尽快走,今晚会完蛋的。而自己不想这样。是不是该搬出陈剑。可自己避之惟恐不及。
  那么,谁好?谁现在能给她一个电话。
  她乞求上苍。
  你动什么歪脑子?他像看穿她。
  她假笑着,说:快10点半了,我想回去睡觉。
  他努努嘴,说:这儿有床。
  她说,我不想夜不归宿。我的原则。
  他说,原则从来不是一成不变。
  吃罢,将东西收拾掉。
  她说:你去洗澡吧。
  他眼睛一亮,她脸又红,原只是想趁他洗澡时溜走,可他会错意了。
  他说歇一会,说会话。
  开了电视,揽过她坐到沙发上,说: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呀,哎,你这儿收得到国外的台,哦,她忽叫,就看芒果台,我看超女的。支持某某,我真发短信了,15条,用光了权限。
  他说:哦,要不要借我的手机再发,她说好。真发。连续15条。
  然后看到他又若有所思看她,说:这会觉得我不仅丑而且无聊吧。
  他说:语声,以下话都很正经,你听着。
  表情严肃起来。她莫名有些害怕。不自禁皱皱眉。
  他说:首先,我爱上你了。虽然自己一直觉得莫名其妙。但是身体的反应是最好的解释。其次,史若吟你知道,我从没喜欢过她,也没给她任何情感性的承诺,联姻一直是大人的一厢情愿。以前我没太抗拒,那是因为我不确定我会爱。现在我认真了,那么我接受一切。昨天已经跟若吟提了分手。然后,也许,你最近不会太好过,这都是我给你带来的问题,我先说,希望你有个思想准备。
  语声一副白痴模样。
  而后心里搅出点感动,再后张口说:你莫名其妙的,我答应你什么了呀。
  他萧索地笑一笑,说:你没答应,我也不见得能得到。但是我既然对你说那句话了,就要对得起它。
  他眼中有疲倦。她无法知晓那后面的压力。却还是震住了。
  很久很久,她心里有点甜,这样的感觉好久没有。她知道爱被尊重了。哪怕她现在不爱他。但是他尊重他的爱,没有什么比这感动的。
  她觉得心温柔地荡漾。
  又傻乎乎说:为了一个不好看脾气差还无聊的女人,你不值得的。史若吟我见过的。还不错。你知不知道我们杂志社人很无聊的,排了京城十大名媛,史若吟虽不列魁首,三甲马虎能进。其实还真不错。
  他说:恩,在重大问题上,我眼光一向不好。哎,花魁是谁啊。
  她叫:霍,花花本性露出来了吧。还口口声声说喜欢我。
  他说让你嫉妒一下吗。
  她说:谁嫉妒?杜若,听说过吗?某行行长孙女,18岁,养在深宫无人识,天生丽质难自弃。
  他说碰巧认识。
  她一脸惊呆。说怎样怎样,真的好看?
  他说还是小孩子,我一般不把小孩当女人看。
  她又切了下。转首看他脸,觉得风采斐然,自己被这样的人看上,简直就跟做了梦似的。
  他说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看。又吻了她一下,说,我此刻洗澡去。你要不要一起去。
  她脸红。心里又乱跳。
  他洗的时候,她开始交战,要不要溜。
  拉锯了一阵,突然门铃响。她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风姿绰约的女郎,女郎猛见她,脸色立变。
  语声觉得眼熟,正挖空心思想是谁时,一记耳光已经辣辣地落到她脸上。
  她被打得发蒙。
  哪有这样盛气凌人的。正要说话。
  她已说,就是你吗,把至鸣从我身边拉走的就是你吗。上下打量,也没什么呀,好歹眼光好点啊,这样的人与我相提并论,不是侮辱我吗?
  语声咬了咬嘴唇,说:我也觉得跟你相提并论简直是侮辱,上来就打人,大概只有没有修养的人才能做出的行径。
  你。女郎脸气得铁青,说,我打你怎么了,不你丑事做前头?
  冯至鸣已出来,说:史若吟,你马上给我走。
  若吟脸立即楚楚可怜,说:至鸣,我有话跟你说。我们,昨天,不行,我不接受。
  语声回身拿了包就走。
  冯至鸣一把拉住她,说:别走。对史若吟说:我要说的全说了。我爱的人在这里。你看到了。
  若吟脸色又变,竭力忍住身体的颤动,忽抬头说:好。你看好,别后悔,我要有一天,你跪下向我求饶。
  13
  啪,门关上了。
  冯至鸣脸有一瞬惨白。好久,他露一苦笑,抚语声的脸,说:对不起。还疼吗?
  语声拼命摇头。忽然又有点泪,抹一抹,笑着说:谢谢你,我很高兴。
  他揽她入怀,说:如果我一无所有,你会喜欢我吗?
  她说:我从不用金钱衡量爱情。只是。她本想说,只是我们现在有没有爱我不知道。但是不说了吧。他这样疲劳。
  静默了会,她遽然抬头,说:你会很麻烦是吗?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也很感动,但是,我建议你稍微妥协一下。
  他摇了摇头。
  她说,别倔。肯定不是涉及你一个人的利益。别昏头昏脑,你30岁了。要承担责任的。
  他自嘲道:责任,责任是什么,忘记自己献祭虚无的利益?这一生,从没尽情地去要过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一次,我豁出去了。
  求你了。她又感动又恐慌。凭自己的感觉一场风雨即将来到,会是狂风暴雨。而她还没有对他有相应的爱,因而愧疚,不想他因她遭到损伤。
  过一阵,她告辞。他送她走。
  出去的时候,真的发现风刮得疾了,雨来临的前兆。
  两人默不作声。分别时,她烦恼地说:你不要太倔强。否则我会难过的。我真的知道你的心。你不要……心里太乱,语无伦次。而这个人,一贯说不清。
  他笑着说别慌里慌张,天塌下来我顶着。
  她也给他一个笑,低声说,我跟你一起顶好了,谁让你把这个荣幸给我呢。
  他啄了她一下,说:这话好听。
  她回屋。上楼后,又趴着窗台看他。他没马上走,点了烟站着,雨一点点落下来,他一无所察。她不自禁向他挥手,吼:快回去啊。
  他听不到。雨噼里啪啦砸。烟雾升腾起来,他就像雨中一块即将消融的影子。
  她给他电话,说:你现在立马进车,回去,否则我晚上睡不着。
  他说好。没你事。你好好睡。
  她放下手机,叹了口气,烦乱地想:哎,怎么这么样呢。这个人。
  冯至鸣自然知道风雨其实已经降临。
  昨晚跟史若吟坦言的。在酒吧。
  看闪动的昏暗的灯,说: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她愣一下,说:你从没说过,不过我很想听。
  他说:从来没。
  她脸拉长了,她生气的时候,脸会很长,因而不好看。
  他又说:我不想无爱的婚姻,尽管两家需要。
  她怔怔看她,忽然说:不行,绝对不行,我爱你。至鸣,感情可以培养。我相信的。难道,你有了别的女人?你回国的这些日找了别的女人。哦,至鸣,你寂寞,你想玩,我不在乎。只要没感情。我,做得够大度了吧。
  他看了眼前方朦胧的人影,说:我决定了。我们结束一切关系。
  站起来,又回头,说: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报复我,那来吧,我接着。
  她瘫在那里。无可置信。
  半夜,她又来电话,哭哭啼啼哀恳。
  他心烦意乱,是的,但凡有一点感情,他不想看女人哭泣。但是,没有办法。
  上午,父亲打来电话。说,你发什么疯,史正雄刚找我算帐,说他女儿哭了一晚。你怎么惹人家了,赶快登门道歉。
  他冷静地说:我跟史若吟分手了。
  父亲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半天后,咆哮道:你这混小子,你等着,押也把你押过去。
  他脸上都是嘲讽的笑,慢慢变冷。
  他想这就是他的日子,不过,他想抗争,哪怕粉身碎骨。因为这样的生活他真的过够了。
  父亲来了,怒气冲天摔了他房间一地东西,又拿手杖打他。他夺过,说:爸,我已经大了,我有我的决定。
  父亲说大?翅膀硬了,你决定什么,是给冯家带来一分钱还是败光。你当初做那个计划,我就觉得危险。你非做。你看现在成人板上钉钉的玩意,还说决定。你决定是不是死吧。
  他说我想办法。我不会把你的家业葬送在我手里。
  说完,他拂袖而去。
  后来去找语声。他心情真很不好。但是见到语声,他还是很开心。感到心内的思念哗啦啦像坚冰一样融化,心湖上还泛着点点金光。
  雨肆虐起来,整个天地一片模糊。雨刷卖力得刮着,但是雨痕还是密密地簇上去。
  是的,雨痕还是密密地簇上去。
  挑战终于来了。
  所料不差,史氏撤资。追债。投资人见风使舵,一部分人也开始跟风跑。
  他一一电话解释。
  但是发现了,生意场,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他跟某行行长关系不错。想追加贷款。对方回绝,说:至鸣,我压力也很大,你破产,我这乌纱帽也跟着完,我现在不添你麻烦已经够义气了。但是如果上头,我也没办法的。请你体谅我的难处。
  他又向广州那家基金请求注资,未来前景许诺了很多。但是,对方回答他,我肯定你的魄力和使命感,才投了你。但是归根结底,做生意,还是不愿做亏本的买卖。我先拭目以待。言下之意,情况不好,就跟撤。
  他确实焦头烂额。
  但是这样的窘境却反激发了他的斗志。
  不会无路可走。他想。
  但是情形确实不太妙,人心惶惶的结果,就是冯氏好几个股票全线下滑。父亲高血压犯病。
  董事会上,陈剑主张,将HU3卖掉。此议一出。董事会成员纷纷附和。
  似乎山穷水尽也只有这一招,但是,陈剑怎知他为这个计划付了多少心血。站在高科技前端的研发,果真只是站在地狱的入口处么?可是大家都担惊受怕规避风险,那么中国也只能做永恒的世界工厂。
  他说:有愿意要这烫手山芋的吗?
  陈剑说:应该有。
  他说:麻烦你联络此事。
  很舍不得,但是无路可走,只能将自己的孩子硬生生送人,总胜于被扼杀于襁褓。
  他还未放弃,与境外注资机构联络。
  一日黄昏,语声打来电话,巧笑说:日理万机的冯大公子,介不介意小女子霸占你的周末?
  他一边继续先前的活一边回,怎么霸占。身体还是其他?
  她叫,哎,你怎么还能贫。
  他说不你引我想入非非吗。收拾下文牍,说:头次主动想我,很高兴,说吧,打算怎么霸占我?
  她说,别得寸进尺啊,本来想做菜给你吃,这会,惹毛我了,你没口福。
  他说:赔罪可以吗。善良美丽且温柔的文小姐,行行好,赏鄙人一口饭吃吧。
  她装模作样说:好吧,知错能改好孩子,那就来吧。
  他知道语声在故意舒解他的压力,心里不由暖和起来。
  路上,母亲来电,说:来医院一趟,你姑来看你爸了。
  他只好拐去医院。顺便给语声电话解释了下。称晚些去,嘱她先吃。
  姑和方圆来了。在床边问候父亲的病情,母亲做着解释。他进去时,姑脸上露出一抹意义难明的笑,说:至鸣,最近还好吗?
  他说:还不错。
  父亲说:不错什么呀。我都要被这败家子活活气死了。
  姑说:至鸣,有什么要帮的,尽管说。
  至鸣略略笑了下,说,多谢。其实他很明白姑的心思。只伺冯氏股票跌至谷底,全面收购。这会来,不是真心探视,大约只是抱着刺探的目的。
  也不好辜负她,说:目前已取得贝诺的口头协议,他们将补足史氏抽掉的部分。
  果然姑稍稍变色,但迅速展颜笑道,那就好。我说至鸣总会有办法。
  父亲脸露诧异。
  至鸣点点头,说:爸,你安心养病,我顶着。然后抽出烟,说:你们聊。我出去一下。便去走廊。
  其实,他并未取得任何投资承诺。但是已经通过媒体透露了风声。为了阻止股票下滑态势。
  与史若吟分手的决定一出,他就知道必须有足够的魄力与能力来应对危机。他做够了准备,但是态势依然严峻。他已经风闻陈剑在与史正雄谈判,具体密谋什么不得而知,但是与他总是脱不了关系,趁虚而入,落井下石,侍强凌弱,生意场上永远通行血淋淋的丛林规则。
  烟雾缭绕。他沉思。
  不久,方圆出来,到他身边,说:挺不好过吧。
  他说,会过去的。
  她说,真有你的,不过我眼中的冯至鸣大概就是这样子。不过话说回来,感情真的不能培养?
  他说:问你啊,你跟陈剑培养得怎样。
  方圆脸色立即惨白,苦笑说:是挺难。
  他呢?怎么没来?至鸣问。
  他……方圆吞吐了,神情有点不安。
  至鸣心内了然,说:其实方圆,有些东西不需要处心积虑,我对冯家的东西半分兴趣也没有。如果你想要,我未必不能给你。
  至鸣。方圆又嗫嚅,说,我,你知道,我没什么,就我妈她心里不平。
  那么光明正大的施展拳脚吧,不要笑里藏刀啊。我爸老了,他渴望亲情。对你们可没有任何防范。我告辞。
  至鸣。方圆还在叫。
  他进入病房。姑恰巧准备告辞,又虚假地寒暄一番。
  他陪父母呆了阵,略微安慰几句。便托词走了。
  到语声那里,差不多十点了。
  隔了挺长时间,她才过来开门,边还揉着眼睛。
  他直接揽住她,亲了下她的额,说:睡了?小懒猪。
  她作了个鬼脸,说:能不能,不要一上来就吃我豆腐。
  他说你不觉得这气氛很像妻子迎接丈夫吗。
  她撇嘴,说:充其量情妇等待临幸。
  哦,那么,你是吗?他依旧油滑。
  她头一低,说,再胡说八道,要赶你出去了。
  进屋,桌子上摆了好几道菜。菜式看上去很清雅。
  她努努嘴,说:冷了。我热一下。
  便端了去厨房。
  他脱了外衣。过去帮她忙。说:你,没吃?
  她笑说:请你嘛,我怎能先吃。我知道你一定会空着肚子来的,所以等你了。
  他心又暖了暖,觉得这几日的阴霾倏忽散了。
  吃饭的时候,她给他夹菜,说:你瘦了。
  他说:现在是最完美的身材。你不觉得?
  她说:恩,胖一点好。我会安心一点。
  他说你担心我?
  她说,不,我不担心,我知道你会处理好的。只是我总是觉得很抱歉。
  语声,至鸣看着她,说:你不需要有压力,因为跟你其实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想去追求我要的生活。财富,如果需要以葬送一个人一生的幸福为代价才能取得,那么财富还有什么意义?我一直非常讨厌做生意,并不是我不能做好,而是当中太多尔虞我诈,需要心变冷,变硬。我还不想。我知道很困难,拥有一份为人子的责任,但是,任何事情也该有个限度。这次挑战,我愿意接受。
  恩。语声点点头,说:我相信你。你不会轻易被打倒。
  至鸣看语声清澈的眼睛,心里流窜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情。心就像回到了家,暖烘烘的,非常柔软。
  好不好吃。语声避过他的眼光,说。
  很好吃。语声,我觉得我又喜欢你一点了。
  哦,她干巴巴地答。没看他,往嘴里塞了点东西,含混着说:你要是生在普通人家多好。
  好什么。
  我就倒追你啊,我现在迫不及待想嫁人。
  是吗,填补陈剑不在的空白?
  她突沉默。
  他缓和气氛,说,我不介意,追啊。我等着。
  她嘲弄的笑,说:免了。麻烦。还是做朋友。
  是吗?朋友。怎样的朋友。他笑容邪起来。
  她头又一低。空气里有淡淡的花香,混合着淡淡的暧昧。孤男寡女,眼波流动、举首投足间仿佛都是诱惑。不动声色的,令人发痒的诱惑。
  吃好饭。她在厨房磨蹭。洗碗洗锅外擦油烟,平时很懒的她搞得跟小时工似的卖力。
  再多的活也有完的时候,而他在外边似还没告辞的意思。
  她不得已出去,做个手势,说:回去吧。
  他说:你在害怕什么。
  她脸一红,说:真的你回去吧。
  他拉过她,凑近她的脸,说:好像在害羞。
  她说哪里啊。心却慌乱。因为他的气息已经拥抱了她。像雨后树林一样干净的气息。她似乎还能联想到彩虹,架在湿漉漉的空气中。
  他搂她紧些,说:霸占我的周末,周末的时间可长呢。
  她略略挣扎,说:你不要。
  却更似怂恿。他的吻就毫不迟疑地落下来。像落雨似的,先是细细的湿润,而后狂风大作,再后暴雨如注。
  她一遍遍地被洗刷。终至于浑身湿透。
  他将她抱到床上。
  她喘着气推他,尽管自己的身体明显在渴望,但是不行。理智还在着。
  她断续说:不要,好不好,我知道我抗拒不了你,但是,请你放我一马,我不想,不想对不起他。
  说完,才知道这样的话无疑会激怒他。果然。他身体一僵,冷冷说:好。我就让你对不起他。狂怒地撕扯她的衣服,刺地一声,衣服裂开,几粒扣子跳了出来,仿佛很雀跃。
  他凌乱而粗暴地揉弄她。
  她吃痛,喊:不要这样,真的不要。我不要。边捶他,踢他。
  他压她,吻她。凶猛的肉搏反增加了刺激,她终于安静,身体灼热,已经没有羞耻的向他开放。但是,他突然静止。很奇特的瞬间静止。
  她在静止中有点不安。仰头,看到他簇眉的茫然。
  几秒后,他笑,骄傲地说:你是在迎合我还是抗拒我,你知道吗?不过我还不至于要对女人强暴。
  起身。甩甩手,说:那么,你就继续维持对已经背叛你的前男友的忠诚吧。再见。
  转身,拿了衣服就走。
  她呆在那里。心里慢慢升起一种莫名的失落。
  14
  午餐时间。
  语声一人闷闷吃饭。林松和秦心端了餐盘挤到她身边,说:上午看到没?史氏代表已来跟咱们头谈判了。
  这几日,一直在传他们社要被史氏收购的消息。大家为未知的命运人心惶惶。
  真不明白,一份破杂志,也没多大利润,也会要。语声说。
  林松说,真不明白假不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主任,你惹麻烦了。
  不过,主任,我真服了你,居然能让冯大公子放弃江山,虽说史氏撤资公开的原因是不信任瑞讯的技术力量。但我知道,绝对是史大小姐发脾气。
  别瞎说,人怎么放弃江山,再说了江山非得跟史那号人一起打啊。语声吞口饭。
  秦心撇嘴道:这史小姐脾气也够大。居然闹那么大动静。这么丢人的事惟恐天下不知。
  靠,女人嫉妒起来跟疯子似的,就不知会不会裁人。林松说。
  老板有脑子,不优厚,也不会卖吧。就算卖,这么多人的生计问题,总会妥善安置的。就别瞎操心了。
  我们不担心你吗?
  语声笑笑,反正我早晚要辞的。
  林松和秦心一起沉默,大家共事多年,有很深的感情。
  下午,主编真的找她。
  脸色很不好。很沉默。她知道肯定是为她的事,却开玩笑,说:骂我消消气,再教训我哪错了。
  她说:语声——很不忍,又接着说,刚我跟老板吵了。但是没有办法。
  我明白。语声说。
  我个人很欣赏你。你知道反正天外有天,这块小地方你呆着也是屈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是金子哪都会发亮。
  语声笑,说,主编你这话真好听,没录下来可惜了。
  主编说你还笑。
  语声说笑好,人不想看我哭?可我是谁,文语声,哪不能混到饭。
  得得,又顺竿子爬了。不过你心态好那就好。
  他们什么条件啊?头同意?
  主编道:很优渥。条件只是开除你。
  语声笑,觉得这史小姐也太看得起她了。
  心情真的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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