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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融化后是春天

_3 目非 (当代)
  哪里?对方愣了下,似乎也觉得他问得唐突。
  他已管不了太多,说:告诉我。
  可是……
  他说:告诉我吧,我不会入室抢劫。
  对方笑了下,也就告诉他了。
  很快,他就溜出去了。
  到她所在小区的时候,却看到了陈剑的车。那一瞬间,他又是几分恼怒,几分失落。又打手机,拼命地打,好久,她才接。
  耳朵聋了吗?为什么现在才接?他的恼怒还不曾散去。
  她大概有点莫名其妙,冷冷说:有事么?
  他稍稍控制自己的情绪,说:你怎么了?
  她似有惊讶,咦了一声,而后说,没事呀。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他发现自己的声音里有可笑的醋意。
  她顿了几秒,然后说:跟你没关系。啪,挂电话。
  他听一声声的短波,一片茫然。几秒钟后,露出一个硕大的嘲讽的笑,开车走了。
  坐立不安了几天。陷在彷徨与自嘲中。一日晚上,应酬回家的路上,他不知哪根弦搭错了,方向盘一拐,便去了她那里。
  到了楼下,他也就没那犹豫了。直接上去。
  6楼,没电梯,爬上去的。
  没有门牌号,601和602分辨了半天,才确定有个门上贴一麦当劳薯条盒的当是她的居所。摁铃。良久听得里面人叫:我睡了,不想见你,你赶快走。
  也许当他是陈剑。听她对陈剑态度也不算好,他还挺满意。又摁,摁了好久,对方气冲冲过来开门,哐啷一声,忽看到冯至鸣,脸上的怒气还没消去,惊讶却在瞬间涌出,表情非常怪异。他经过茫然的她,直接进,说:不是某人很失望吧?
  她脸上有点苦恼,说:你干吗干吗还找我?声音可怜巴巴。
  他说:为什么这么排斥我?
  她说:我说过不想做富人猎奇的对象。我不缺钱。
  他说:我这么卑鄙吗?
  边说边打量她,也看不出她伤在哪里。
  她说:很晚了,恕我不便招待你,你请回吧。
  他靠近她,说:你有选择与谁交往的权力,但是你无权伤害一个……没有说完,觉得这样有点哀恳的话不是他的风格。
  他又咧嘴嘲讽的笑。
  她静默了会,眼神缓和一些,说:那喝杯水吧。单腿跳着去给他接水。他才发现她伤了左腿。连忙止住她,一把就将她抱起来。
  她脸又绯红,说:你怎么依然——
  依然令你感动么?他走几步,将她横置在沙发上,说:让我看看伤在哪里?
  她说没事。
  他已将她的裤管卷起来。小腿上缠了纱布。他说还疼吗?她说不疼。他说怎么回事。她说:我乱穿马路被车蹭了,属于活该那种。
  他笑一笑,说:的确活该。
  她有点不好意思,好像怕被他看扁似的,解释:我一贯遵守交通规则,那天着急了嘛。
  这时,她家电话响。电话居然安在卧室。
  她爬起来,他又抱了她过去。她这回没挣扎。因为知道挣扎也无用。
  大概是陈剑。
  语声说:我睡了,别吵我。
  那边说了些什么,絮絮一通,料想应是在关照她如何照料伤口之类。
  语声也不回,听完就挂了。
  挂了电话,她倒痴愣了下。冯至鸣略嘲讽地说:很关心啊,怎样,打算这样熬下去。
  她猛抬眼看他,想是要刺他几句,结果又索然,说:要不想我讨厌,你聪明点告辞。
  他说:反正已被你讨厌了。讨厌到底吧。
  抬头四顾,看那房间乱哄哄的,散置着玩偶、书籍、花木,又嘲笑道,你还是女人么?这怎么嫁得出去。
  她说:不劳你操心。我一个人,自己看得惯就行。
  又勉力缓和语气,说:回去吧,我是好孩子,早睡早起那种,10点半准时睡觉。
  他说:怕陈剑知道不高兴吧。
  她撇撇嘴,说:他有什么资格不高兴。
  他索性拖了椅子坐她身边,眼光落到她腿上,说,哎,真不要紧。
  这算关心吗?
  由你感觉。
  是不是对所有睡过觉的女人都好?
  不是。对你可能是个例外。
  她抬起头,说:为什么呀?你说我不好看的。口气还有点轻软。他听了受用,说:我们的身体是好朋友啊。
  她撇撇嘴,说,不就想上床吗。整一套歪理。花花公子大概就是这样的。口是心非,甜言蜜语,把小女孩子哄得神魂颠倒。交代一下,我在你花名册里排第几位啊?
  他挑眉说,你想排第几就第几。
  她说,是不是,偶尔尝个平凡女孩也别有一番刺激啊。
  他说,没想到我在你眼中这般不堪。像我这样的人大概一辈子不能动真情——忽然愣住,又笑笑,随口胡说,别放心上啊,没想对你怎么着。
  她有些尴尬,沉默了会,忽粲然笑,说:那我们做个朋友吧,就哥们那种。其实觉得你这人还蛮有意思。
  他居然也微微点了点头。不错,他其实并不能理清对她究竟什么感觉。
  自后,也就光明正大做她哥们了。请她吃过饭,她将她的同事秦心带来了。秦心就是那位给他提供不少方便的女子。席间,冯至鸣谢秦心的时候,语声张大嘴,说:哦,我说他怎么这么神通广大,原来全是你这个叛徒搞得鬼,上去就掐秦心。
  秦心叫,不怪我,我以为你跟冯先生很铁的呀。
  谁跟他铁,你是见色忘友。
  冯至鸣看她们忘情吵闹,始终浮了欣赏的笑意。不错,因为他,很少有这样纵情任意的时候。
  闹一阵后,秦心向语声使个眼色,意思是劝语声收敛些,语声闲闲收了手,吃东西,说:我们这样粗野的丫头很少看到吧。
  冯至鸣道:还好。
  秦心突问:冯先生,听说您会弹钢琴,专业水准。
  大厅中央正好有一架白色钢琴,冯至鸣便欠身而起,说:那么,让我有这个荣幸给两位女士奏一曲。
  便施施然到中央。
  哗哗流水声起,音符便在其手下错落蹦窜出来。他头微扬,眼睛眯着,身体起伏流转,有一种线条舞动的美感。
  自信、从容、优雅,这个时候的冯至鸣是一个纯粹的艺术家。
  语声静静地听着,仿佛蹲踞于其构造的音乐巢穴,有种温暖又迷失的感觉。
  良久,秦心轻拉她衣袖,说:我给震住了。
  语声故意撇撇嘴说:不就会弹个破琴么?现在会弹钢琴的,比比皆是。
  秦心说:不是钢琴的问题,是那气度,人与琴合二为一的感觉,你不觉得他就像要融在音乐中似的。
  是的,雾一般飘散、蒸腾。人与声互相缠绕,彼此消弭。很难达到的境界,语声忽然恍惚。
  7月末的一天,语声忽然收到冯至鸣送来的演奏会门票。不久后他打电话来,嘱她务必参加。
  为什么?她问。
  他说:有我的演出,希望看到你。
  语声看看时间,说,恐怕不行,我可能有任务。
  他说,推了。
  还挺专制,她却从不听命于谁,说:最好不要报什么希望。
  那晚,语声的确有事。赶了一个6点半的发布会。出来的时候已7点半了,语声饿得要死,也不打算去。可是打车到东二环的时候正碰上塞车,车子便秘一样一截截挪,挪到东四十条,她实在忍不住,便出来,旁边恰巧是保利剧院,也没别的选择,就进去了。
  到里边,正逢冯至鸣的演出。
  语声便在最后一排找了个空位听。隔得太远,她都看不清他的脸。当然琴奏得是毋庸置疑的好。激情澎湃,如惊涛拍岸。又是跟上次的温和绵密不同风格。
  最后,一个大幅度的收手,音符戛然停止,如施了魔法一样,全进入魔术师的神奇口袋。
  语声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发愣,然后一个激灵,起身溜出去。
  外间有演出的宣传册,语声随手拿了一份,是慈善义演,上有冯至鸣的相片,白色礼服,飞扬的手指,懒散的笑,端得倜傥风流。
  这个人,她想。
  忽然有人叫她。她立马脊骨发凉,他怎的看到她了。
  他说,你还是来了。一步步靠近她。
  她回身,绽出夸张的笑,说:奏得不错。只是我从来不解音律。以后这样的好票,还是留给知音。
  他嘲讽的笑,说,来就好,不指望太多。门口等我一下,我把车开出来。
  她看他,想拒绝,但是知道“拒绝”对这个人来说,大概没用。便只好乖乖到门口,等他。看二环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想,这难道也是传说中的缘分。
  自己真是一失身成千古恨。
  车来了。她闷闷进去。直接说:哪都不去,送我回家。
  一路,也没什么好话好脸色给他。在与他交往做朋友的那些日子里,她其实在一个劲地试图败坏他的胃口。譬如,大吵大笑,饕餮饮食,斯文扫地。可他不以为意,这样执著究竟为哪般。
  到楼下,她开门出。说:再见。
  他说:等一下。
  她皱眉说:你别赖我。
  他笑着说:今天可不许让我生气,我生日。
  她吃了一惊,脸色缓和了下,说:没提前说,没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他说:我饿了,能给我做点吃的吗。
  无理由拒绝,她转身上去,他跟着。
  到屋里。她说:你想吃什么?
  他说:随便。
  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笑,说:正好昨天熬了鸡汤,给你做鸡汤面。便去厨房忙碌。
  他倚到厨房门上,说:一个人还熬鸡汤,日子过得挺滋润。
  她说当然。心下却有点黯然,其实做丰盛的菜是一种习惯,陈剑到京后,她便天天做好多菜,就是防止他哪天突然来了。现在,来了,也不吃了,但是习惯总是难以改掉,就像爱一个人,想念一个人也是一种注定矫正不过来的坏习惯。
  她试图令自己快乐点,毕竟是他的生日。问:你贵庚?
  他说30高寿。
  她扑哧笑,却情不自禁说:跟他同年。
  他当然是陈剑。
  他听得不舒服,皱眉。
  好在她转移话题了,说,你家里不帮你操办吗?照理应该有个盛大的庆生会啊。
  他说关机了。母亲这些日一直给他电话,商量怎么个仪式,他回绝。今天为了烦,索性关机。
  她怔一下,说:那,我好像使命还挺重的。肩上沉甸甸的。
  他笑,说:你以为不是,肩负着让我快乐的重任。那笑慢慢又邪起来。她暗暗吐了下舌头。
  面很快做好,她又弄了几样小凉菜。端出来,挺象样的。
  他说:看不出来,你还会做菜。
  她说:在你那,做菜也不算什么优点啊。家里有的是佣人。
  他说:吃老婆做的菜那是不一样的。我妈妈在重大场合都会亲自露一手,我爸还是很得意的。
  她红红脸,不理他。给他布好碗筷。
  他说:就这么吃么?有没有酒?
  没有。她回。
  他说那算了。
  她说,沾你光,我也跟你吃一点。好饿。便要吃。忽想到什么,去冰箱拿了两罐可乐,跟他碰了碰,说:生日快乐啊。便喝一口,又呃一声,气给回上来。
  两人呼哧呼哧吃面,都是饿得不行。
  过一阵,彼此对视,又哈哈笑,因为都听到了那猪猡一样的吃食声。
  她说:你怎么也这样?冯大公子?
  他说吃面不都是吸的。
  她忽然说:生在富贵家也不会很舒服吧。家教特严吧。
  他说:的确是,没有自由。
  譬如说?
  很多,现在是不喜欢做生意却没办法,赶鸭子上架。早一些,不想出国,却要出去,不想学商管,却要学,我觉得我活着就像一个模子,塑造合格来继承家业。
  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你现在想要什么没有?
  钱能买什么吗?等你有了钱,你会发现钱是最没用的。况且我连自己都没有。有时候挺烦的。我从来不是一个很乖的人,却也被服服帖帖摁在模子里,你想——
  没说下去,浮一抹无奈的笑,这个时候,语声看到他身上的阴影。
  不说那些了。哎,你觉得我做得好不好吃。语声调节气氛,顺手给他夹一筷子菜,夹了才说,对不起,用了我的筷子。
  他笑,说:我们都相濡以沫了。
  她说:去你的相濡以沫,不过你中文还挺好。
  他说:当然,我很有文学气质的。
  她说:吹你最会。
  吃完,她看他出汗,说:我还有冰镇的绿豆沙吃不吃。可以降温去火。我家没空调,你都热出汗了。
  他说好。
  她取了来。一个玻璃壶,装着黄黑色的绿豆。她说:别看卖相不好,很好吃的,陈剑说——忽缄口,他仰起头,说:是给他做的吧。
  她也不否认,说:是啊,他来的时候,天都热了,我就给他熬了。他从来都——
  话没说完,因为冯至鸣过来了,架住她的肩膀,头低下去,直接封了她的唇。
  她啊一声,手一松,玻璃壶啪地掉到地上,摔得粉碎,绿豆泥流了出来,溅到彼此的鞋上。像一团秽物。
  他松一松,改成双手搂住她,说:警告你别在我生日这天让我不舒服。又狠狠吻下去。
  她有点吃痛,推他,当然推不了。他们之间那种迷狂却出来了,她觉得自己身体轻了起来,好像灵魂已被抽出,正漂浮在半空俯视那两具身体。
  他也一样,一瞬间丢失了自己。
  良久,他们从窒息的吻中退出。她虚虚地靠着他,觉得有点气喘;他则很乱,看着一地的狼藉,想:我干吗要全部投入?
  她平复了下自己,钻出他的怀抱,嘲弄地说:是不是上过床以后就,就会这么随便。我这会挺看不起自己。
  他说:不舒服吗?
  她笑,是那种夸张的笑,她紧张时才这么笑。
  回去吧。不知道有没有让你快乐。她低声说。
  他眯了眯眼,点头:我走了。
  就真的走了。
  她在窗台看下去,发现他并未马上走,倚着车身抽烟。红红的烟眼像星星一样。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园子里的蜀葵开了,在路灯下,薄绡的花盘仿似透明。郁热的暑气和着稠酽的树木气息浓浓地撑满了空气。
  这个让人烦躁的夏季。
  9
  不久后,语声上班时收到一个电话,对方称要给她安装空调。
  原来冯至鸣送了空调给她。
  她本想给他钱,想了半天算了。他不会收,自己也不想见她。
  好多时日不见他了,倒是经常见陈剑。
  陈剑现在风头很健,晨光百货改革奏效,业绩大幅度攀升,股票走势强健。另一方面,他还用了一招很意外的棋,为冯氏的一个通信产品打开市场前景。
  是这样的,早几年,有一个可钻政府政策漏洞的产品,冯氏犹豫了很久,觉得没多大前景,未做,专心研发自己的另一号产品,而竞争对手做了,大发意外之财。如今冯氏的产品出来,市面上却还是那个漏洞产品大行其市的时候,为了使市场向自己转换,陈剑建议冯氏也做那号产品,不是为竞争获利,而是用极低的价格搅乱市场,提前使市场向自己要的方向回归。
  此事后,冯董事长颇为倚重陈剑。奖给了他一定比例的股权。
  陈剑还是晚上见语声,语声仍是爱搭不理。心情好让他走,心情不好让他进。让他进自然只是为撒气。
  有次,她说:你现在本事挺大,我们杂志都想做你访谈。
  他说:最好不是你采访。
  她说:是啊,要我就把你的皮剥了。
  他浅浅笑。春风得意的时候,他神情依然很从容。
  你对你的成绩满意吗?她说。
  他说:开始而已。没有什么。
  要走多久?
  照这样很快。语声,人到一个平台,做起事来很方便。我现在希望快点成事,娶你。但是,我也知道急迫不来。
  哼。语声冷笑,说,时间从来不会等在那里,我也不会,我发现我越来越对你没感觉。
  他伸手抱住她,说:别赌气了啊。都是我不好。再打几下。
  拿了她的手打自己。她缩回去了。
  语声,他低着头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说,你真美。总是看不够你。
  是的,他曾经说她眼睛圆溜溜的像黄豆,鼻子圆滚滚的像草莓,嘴巴圆嘟嘟像气球。她最不乐意听的大概就是草莓了。老说,你那意思我拥有个酒糟鼻还布满黑头?他啄她的鼻子,说不是,是那种没黑点的草莓,市面上没有,只有我享受得到。
  想起来,她就非常想哭。总想忘掉很多事,可是记忆它不肯走。
  又有一次,天热,他到她那里,衬衫全湿了,便去冲了个澡。出来时,语声正趴着窗台看外面摇曳的蜀葵。
  他走过去,说:喂蚊子呢?
  她恩一声。
  他手放在她裸露的肩头上轻轻地摩挲。见她没排斥。他忽然抱了她往卧室去。
  她依然没言没语。
  到床上,他俯下身要吻她,她忽然睁着清清亮亮的眼睛说:我一点都不想要你。也一点不想被你碰。
  他身体硬生生刹住。站起来,一点表情都没有。
  空气里一片死寂。
  良久,他说:那好。我走了。
  就转身。她却又忽然拉他的衣角。他自嘲:什么意思,你又不想要我。
  她说:你背叛了我。我的身体现在抗拒你。
  他说:男人身心是可以分离的。
  她说:女人呢?我要跟别人做了,你会接受吗?我也说我身心分离,你容忍吗?
  他敛眉,说,语声,别闹了,我没有办法。
  你接不接受?她执拗地问。
  他说,我爱你怎么会接受?
  她笑,说:好了。你回吧。你这个自私自利的人,我一辈子不想见你。
  他却又不回了,坐床上哄她。说着各种好话,专门使她耳根子变软。
  还是这样一搭没一搭地虚耗着日子。
  到了月初,家里出事了。母亲要做一个大的手术。父亲打来电话嘱她快快回家。
  她请了假,收拾行李匆匆赶去火车站。候车时,接到陈剑电话,问她在哪。然后让她等。不久后他到,说:我都知道了。你不要着急上火,我会想办法。有什么事你打电话告诉我。她不语。看地面。以前她碰到任何事都是他为她处理。长久以来是依赖惯的了。
  他又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到她手里。她就跟烫了手似的,缩。
  他说:是我的钱,与方圆无关。塞到她包里,苦口婆心说:家里这么大事需要钱的嘛,我知道,你自己又没积蓄。
  她一直垂着头,因为眼睛湿了,她不想让他看到。而后终于听到检票通知,她扭头拎了行李就跑。一句话都没跟他说。他却还兀自在身后喊:路上小心点。看好行李。不要睡过站。她历来就是马大哈。
  到火车站,他又发短信过来交代一遍,嘱她不要着急注意身体云云。和往常一样很罗嗦。
  她眼里的泪扑扑流,后来越流越狠,只有爬上铺位,用一张面巾纸挡住自己。她知道眼泪有点祭奠过去的意味。
  良久,她回短信:钱算借的,我过阵子还你。
  清晨,一下火车直奔医院,却没找着人,打父亲手机,原来刚已经转院了。语声又赶过去,父亲在电梯口迎她,喜滋滋说:陈剑安排住进了咱市最好的医院,知道吗,要给你妈主刀的是这个院的副院长。他是这领域最权威的医生。
  语声想了想,忍不住说:爸,以后不要再找陈剑了,我跟他分了。
  父亲眼睁大,一副茫然的样,而后跺脚骂她,是你提的吧,这么好的人你哪里找。我看你,你,越活越不懂事……陈剑去过她家,父母亲戚外带邻居没有不喜欢他的。都觉得她像捡了天大便宜似的,又暗自觉得他或许头脑发热看走眼。于是,他们都鼓励她,一定要在他发热时把便宜捡到。语声老大不高兴的,对他说:你一来我家我很没面子,拜托凶神恶煞一点吓吓他们。他笑呵呵说,哪敢,卖力演出不就是为了你有面子么。她嘀咕,我相形见绌,一点面子也没有。嘀咕却也是甜蜜的。
  父亲继续数说她。她不语。
  因为母亲的病,父亲很快也精疲力竭。
  下午就要动手术,两人开始走马灯一样办各种手续,签字交钱,不知是不是陈剑的缘故,医生对他们都非常客气。
  在手术室前等了4个多小时,医生出来,称手术一切成功。
  父女两人都松了口气。
  母亲推进重症监护室。语声让父亲回去休息,自己在医院守着。
  父亲说:也好。走几步,突然回头,说:跟陈剑说一声吧,别让他着急了。
  语声恩了声。
  打电话过去,对方手机却是关机状态。算了。她想。
  便坐在过道口的塑胶椅上等母亲苏醒的消息。
  有点累,昨夜火车上未睡好,刚才又透支了精力,便点着头打起瞌睡来。
  不知怎的,居然安安稳稳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舒舒服服被人横抱在怀里,惊了一下,忽然就闻到了熟悉的体味,是陈剑了,他居然来了。一瞬间,她心里还是滑过了暖流。
  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虚弱,她又把眼睛闭上,头埋在他宽阔温暖的怀中,听他的心跳。
  他的心跳总是很慢。她以前说他身体里有一架老下来的闹钟。
  这个怀抱,以前自己是多么贪恋。
  她的脸往里拱了拱,他抚她的发,说:醒了?
  她恩一声。更紧地贴着他。这个城市没人知道他结婚了,她跟他装把亲热不过分吧。她想。
  他轻柔地唤她,小猪,亲爱的小猪猪。
  是啊,这是他对她的昵称。他总说她是只勤快的小猪,就是童话《三只小猪》中的老三,搭了个砖头窝,大灰狼跑不进来的那只。但是他不知道她一个人的时候有多懒,懒得做家务,懒得打理自己,懒得动。周末时,经常就顶着蓬蓬乱的头发,穿着睡衣,躺床上,一边吃零食一边看小说。有时他电话来,她就对了那根线与他撒娇。如果,时光能停留在过去,那该多好。
  她心里又酸疼起来。挣扎起来。
  他说:再躺会?
  她说不要了。又勉强笑了笑,说:谢谢你帮忙。
  我们要说谢吗?他捏她脸。
  她说自然要,我跟我爸说我们分了。
  他拉长脸说你干吗提。
  她说骗,怎么骗啊?你还想怎么骗?
  他不说话。
  过一会,疲倦道:别老提这事好不好。我在附近开了房间,你过去休息下。我来守。
  她说是我妈。
  他斜她一眼,说:别生分了,你明知道我的心。
  她本想再噎他几句。想想算了。他百忙中来,已经仁至义尽。
  就一起等。他把肩借给她,她又靠着睡着了。
  凌晨,值班医生汇报情况,说已醒,一切稳定。两人放了心,去酒店睡觉。
  语声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勉强睁开眼,发现陈剑不在了。
  接电话,是父亲,神秘兮兮说:陈剑在医院,过会会有人来看你母亲。
  谁啊?
  父亲说:陈剑本事大,据说来人是本市正局级干部,呼风唤雨,很吃得开的。父亲似乎很有面子。
  语声忍不住刺他,你得意什么,人家跟你有关系吗?记住陈剑不是你女婿。
  父亲立刻变成打蔫的茄子,说:你这丫头活生生被你气死。
  气冲冲挂电话。
  语声也没去医院,知道陈剑在,一切都会安排好。
  下午去陪母亲。陈剑也在。他没睡什么觉,却还是精神奕奕。轻声细语地宽慰母亲,又宽慰父亲。父亲看了他和她,总是心事重重。
  语声知道陈剑很累,瓮声瓮气说:没你事了,走吧。
  父亲剜她一眼,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
  陈剑忙道:没事,没事。
  父亲又道:语声,你跟陈剑一起回吧,吃顿饭,好好感谢一下人家,陈剑明早就要走的。晚上你就不要过来。这里我守着就行。
  也不知父亲什么意思,反正语声没弄明白。
  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回酒店。
  语声催促他洗澡睡觉,他浮一抹温暖的笑,说:你还是关心我的。
  语声撇嘴,才不。
  他乖乖洗澡,而后躺床上,说:你到我身边,我们一起说会话。
  她说我无话可说,你闭嘴闭眼。
  他说我们非要仇人似的。
  她不理他。取了本杂志到桌前看书。
  他叹口气,无奈,因为累,也就睡了。
  也不知睡多久,被不知疲倦叫嚣的手机声吵醒,睡眼惺忪地张望一阵,发现嘈杂来自桌上语声的手机,而她似乎在卫生间洗澡。
  他爬起来,帮她接。
  哪位?
  对方似愣一下,而后说:我找语声。
  语声已一头水雾冲出来了。边说:对不起啊,打扰你了,哪个猪头,半夜三更。
  陈剑面色怪异,道了声“稍等”,将手机递过去,看着她,说:我没听错的话,应该是冯至鸣。
  语声的手忽然缩了下。但还是接了。抬头看陈剑漠然的面容几秒,猛地转身拧门出去。
  把手机放到耳边,冯至鸣意料中的冷嘲热讽就出来了。
  号称早睡早起的好孩子文语声同学,我告诉你,现在是北京时间11点37分02秒。你现在在另一个男人身边做什么?
  声音忽然激昂起来:你怎么还跟他在一起,你不知人家有老婆有家庭吗?好啊,你想跟他在一起,光明正大去夺啊,让他离婚啊,就是为了谋一点点钱,你们同流合污,践踏他人?
  过道空荡荡的,寂静无声。但是听筒里的话却像炸雷,她沿着地毯一直走,一直走。到尽头,是楼梯间。她推了门,坐到台阶上,说,骂够了没有,你凭什么管我教训我?要急也应该是方圆。
  他吼:凭什么管你,凭我爱你。忽然怔住了。
  她心跳了跳,也怔住了。
  听筒里一片死寂。
  过一会,她冷笑,说:花花公子是不是挺擅长说这类话?爱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可以先砸晕一帮小女生,可惜对我不起作用。谢谢您的教诲,我会检点,先生您请放心。
  要挂电话。
  他说等等。
  说:我不管你现在在哪里,你给我马上回来,我就在你家楼下,我会等你等到你出现为止。
  她本想说爱等不等。又想,按他的性格是肯定会等下去的。踌躇了半晌,缓和语气说:你等不着,我在外地。
  他哼了下,说,跟陈剑在外地?好。跟你说外地我也不管,给我马上回来。
  她忍无可忍,说:你神经病。谁管你啊,你等好了,等到死最好。
  啪,收下手机。坐在寂静里。
  门缝间溜进来的昏暗光线虚虚的漂浮着,就像她脑中虚虚的影象。他在一园风姿楚楚的蜀葵前倚车而立,手里擎一缕烟尘,若有所思。
  他会等的,真的会等。哪怕等到死。她想。
  煎熬了一阵,她忍不住拨过去,说:你走没走?
  他说不会走。
  她说,我真的怕了你了,我妈病了,做大手术。你有点良心好不好。
  他说,为什么不能通知我却通知他,他能为你做的事我同样可以。语声,你要记住,他已经是别人的人了,哪怕你爱他。
  她不语。心里一点点抽动似的疼。
  他说:你在哪里?我明天过来。
  她夸张的笑,急匆匆说不用。迅速切断,又迅速关机。
  又坐了会,她才站起来,一点点挪动着回去面对陈剑。
  推开门,房间里乌烟瘴气。陈剑在抽烟。对了窗子。听到声响,他回过头,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这个人早就习惯了隐藏自己的内心。
  他盯着她,她觉得目光很犀利,不需要言辞拷问,眼睛就能让她缴械投降。
  她咬咬唇,想清淡地说:没事。
  但是最终却说:求你,陈剑,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他笑,那笑有点诡异,说:你们认识?交情很不一般。快12点,打给你,用了40分钟,你还避着我。
  她仰着脸,媚笑着说:不错陈剑,我现在单身,年纪也不小了。我有选择与谁交往的权力。冯至鸣很理想,不是么?英俊多金,潇洒多情,有什么不好的,你告诉我啊。
  他的脸面终于滑过一丝痛楚,嘴唇哆嗦着说,语声,求你了。别折磨我,我真的很爱你。
  她又笑,这回笑得凄凉,说:爱是什么?口口声声的爱,却可以交换来交换去,还要让我跟着背污水。就算很痛,我也要痛下决心。陈剑,我们彻底分手。
  语声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陈剑自后牢牢抱住她,闭着眼,却说不出话。
  语声咬牙,推他。
  他不放,头缠到她脖颈,说:我的确伤了你,但是我所做一切绝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财富,有一天你总会看到。
  她觉得未来一片浓黑,咽了口唾沫,说:可是我只是普通女人,抱歉理解不了你。
  10
  冯至鸣最近有点烦。
  那句话说出后,他知道他的痛苦要开始了。在感情上,他从来没有认真过,并不是因为他不是个认真的人,相反他是,因为太害怕自己认真的后果,所以从不敢轻易投入。
  生日那晚,他对自己全情投入无法置信。仓促走后,在她家楼下,他久久难以平静。
  6楼的灯亮着,将一格窗户倒映到他的车身上,窗户前趴着一个女孩子,她煞有介事地观察他,当然她不会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无须抬头却可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她托了腮,皱了眉,甚至吸了下鼻子,他都观察得很清楚。飘窗上尚摆了盆长寿花,满脑袋的星星点点,随风摇曳,像个小跟班,与她一起张望。
  是了,就是她。他一直在等的人是她。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他认真起来是非常危险的。他的心焦躁起来,就像这个焦躁的暑夜。
  回去时候开机,一连串的未接电话。
  除了家里,好几个来自史若吟。
  不多久,她的电话又来了。他接过。
  她说,你去了哪里?怎么老关机啊。语气有点不高兴。
  他说祝我生日吗?
  她说是啊,哎,猜猜我在哪里。
  他说纽约还是洛杉矶。
  她说都不对,给你一个超大惊喜,我在北京。
  他一点惊喜都没有,淡淡说:怎么回了,不还要一个月吗?
  她好像很失望,说:人家回来给你过生日的。还想着给你份大礼物。可你,语气冷冰冰的。算了算了,你一贯如此,我就在你家,你快回吧。
  他心内溅出几分不快,却还是回去了。
  史若吟在门口迎他。看他从车中出来,跳上去就吻了他几下。他说干嘛干嘛,大小姐注意形象。
  史若吟说,在你面前,我早就什么形象尊严都不要了。绽着笑,说:真不开心,笑一笑。
  他无奈,皮笑肉不笑了下。她却很满足,说,你还跟以前一样,很气人。却总是拿你没办法。
  他母亲也出来了,嗔怪说:去哪了呀,还关机。
  他说:妈我大了吗,最烦庆祝不庆祝的。再说今天有演奏的。
  母亲说:以为生日给你过的,生日是要让你记住你老妈受苦的一天。
  他说:记住啦,妈最恨的就是十月辛苦怀胎生了个不肖子。
  知道就好。母亲笑说。母子感情很好。母亲一直在他和父亲间起润滑剂的作用。
  三人进屋,父亲果然黑着脸不理。至鸣也不理。去冲澡换衣服。出来时,母亲已吩咐李嫂煮好了长寿面做消夜。
  至鸣一点不饿,却也陪家人吃了点。吃的时候想念语声,觉得还是她做的好吃。
  想什么这么开心?还偷偷笑,是若吟回来了吗。母亲说。
  至鸣一脸无辜,说,笑了吗?没啊。
  父亲突然说:老大不小,能不能沉稳点。学学人家陈剑,晨光百货现在搞得有声有色,3X产品也被他推出去了。董事会所有人都称赞他。你要记住,这个家是要你当的,别让外姓人夺了你的光彩。
  至鸣大概最烦父亲说教。也没回什么。但是食欲完全败光。
  母亲转圜:呀,说这些干什么,儿子生日嘛,若吟又在,你们的事明天谈好不好。父亲才缄了口。
  饭后,母亲推他,说:送若吟回去吧。
  他便送。
  车开到外道,若吟说:至鸣,去你那里,我不回去了。
  刚回国,怎能不回家呢?
  我跟我家里人说好了。至鸣,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什么?
  去你那就知道。
  他想了想,突然就同意了。因为想到语声。他还想试试跟语声那种关系是出于寂寞还是别的。他还不希望看到自己动心。
  原因很简单,史家在他的计划里投入了一半以上的资金。计划已经运行,得罪史若吟,那下场是可以预料的。不仅仅是计划的问题,还有冯氏的家运。
  进屋。史若吟像只蝴蝶一样,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子就吻。
  热切地有点黏乎乎的吻令他不太习惯。
  他很快就中止了。说热。
  史若吟却错意了,笑着说:好啊,你等我。
  居然带了睡衣,去卫生间。
  他忽然很倦殆。去阳台抽烟。
  风静止了,天空仿佛是块僵硬的石头,硬邦邦的。热气肆虐,有种窒息的感觉。却无端想起另一种窒息的感觉。心内隐然升起一丝怅然。
  过一阵,若吟在里边叫他,你干吗呢,洗不洗啊。
  他进去。若吟已侧躺在床上,穿了红色蕾丝小夜衣,隐隐绰绰,风情弥满。眼底柔媚如丝,摆明了诱惑。
  他自然不是受不了诱惑,实际上他心事重重,毫无兴致,但是,他希望自己能借此忘记什么。还是上前。她扑到他怀里。低低说:至鸣,礼物就是我。喜欢吗?吻他,边吻边喃喃说,我很想你。很想很想。你想我吗?
  很快就完事。
  他本想放慢速度,做出感觉。但是感觉却令人沮丧地没有到来。没有迷狂,没有激动,甚至纯生理的兴奋都有点压抑。他才想,身体与身体是不一样的,而自己的身体现在已经有点挑剔。
  她不是很满足,说:你,有事?
  他不说话。躺起来,点烟。
  她靠到他胸上,说:为那个计划吗?资金不够,我让我爸再拿些。不要急。即便失败也没关系。
  我不会允许失败。他说。
  我没怀疑你,我只是更希望你开心点。至鸣,我们早点结婚吧。今年好吗?
  他没言语。吞云吐雾。自己的心在云雾中像头迷路的羔羊。
  几日后,冯家和史家聚了一次。矛头直指婚姻。
  冯至鸣如徘徊悬崖,似乎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不想看白骨森森,那么,忘掉那个女人。
  他也想。摒弃内心的思念,一次次跟自己作对,硬是不见她不跟她通话。他想忘记。虽然真的如受桎梏。
  这么了一段时间,他把精力全放在计划上。似乎是将思念压下来了。
  一次加班,方圆突然给他打电话,似乎喝了酒,大了舌头说:至鸣,你陪我说说话。
  他说你在哪。
  她说某某酒吧。
  他说陈剑呢。
  她说,陈——剑,他去了哪,他能去哪?
  他心一惊,然后听到她在电话里哭。
  他去酒吧接了送她回家。起先两人都没说话。外面落一点点细雨,雨丝滑到车窗上,被猛然的车灯照亮,像一条条受惊吓的虫。他觉得内心在冒火,一点点的烧起来。
  她说:至鸣我怎么办?我跟他生活越多我越离不开他,你知不知道他对我多好,除了没给我感情什么都给了,他做得比人家有感情的还细腻还体贴,我越来越沉陷了,你知道么,他会给我亲自做饭,我只要说饿,无论多晚,他都会爬起来做。我说累,他甚至会为我捶背,我心情不好,他给我买礼物逗我开心。每天给我电话,问饮食起居。你知不知道没有男人像他那么对我好,我总是产生错觉,觉得他爱我,不爱我怎能做得那么周全。我不行了,我现在不满足交易,我贪图更多,不仅人我要心。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心里只有她。我提出后,他冷淡地拒绝我了,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那种事也不怎么做。他也是有正当需要的男人。他不用我,自然是有——
  不要再说。冯至鸣切断她,说:陈剑去了哪里?我把他揪出来。
  她苦笑,说: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昨天下午走的。我想不外乎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我真的嫉妒她,我有时真想……真想……
  与她无关。不知怎的,居然会为她开脱,虽然他早就恨得牙痒痒的。
  送走方圆。他去了她那里。砰砰敲门,自然无人应。他打电话,无人接。打手机,打了很久,居然真的是陈剑接的,这么晚,他们在一起,似乎她就躺在他身边。他们在干什么?他发现自己身体都颤抖了,无法忍受。
  当“我爱你”三个字说出时,他知道自己是真的爱了,然而痛苦也在瞬间降临,如此浓重的阴影。
  他不是陈剑,不喜欢虚与委蛇。尽管脚踏两只船,更容易将事件压到最低的风浪。但是他一贯的原则是尊重自己的心。虽然这颗心要让他付出沉重的代价,而且即便付出,那个女人也未必当他是什么。
  他先将自己的想法跟父母说了。一次晚餐,父亲大谈史正雄(若吟的父亲)当年走私起家,眼内颇不屑时,他说:我一点都不爱若吟,我们也从没过承诺。能不能停止你们一厢情愿的撮合。
  父母大惊失色。
  父亲说:说归说,史正雄我是看不起,做生意太卑劣,但是,成王败寇,无话可说,说说也只为消气。你别孩子气,婚姻哪是男欢女爱那么简单,你那计划十几亿的投入全在他手。他一撤,做了一半的计划白搭先不说,其他投资人为自己利益肯定跟着撤,再加银行追债,股票全线下跌,怎么办?整个冯氏全会毁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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