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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女孩的恶作剧

_2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 (秘)
  “这就是说你对她的过去,对她的家庭一无所知了。”阿努克斯先生如同自言自语一样认同了我的说法。“我一直都明白她在撒谎,我是说关于她的家庭和她的童年,但是我谅解她。我认为那是善意的谎言,为的是掩盖一个让她难以启齿的童年和少年,因为她应该是出身于一个非常卑微的社会阶层,不是吗?”
  “她不愿意谈这件事。她从来没有对我谈起过她的家庭,但是,毫无疑问,她属于一个非常卑微的社会阶层。”
[40]《坏女孩的恶作剧》 游击队员(35)
“推测到秘鲁社会各式各样的的一大堆偏见我感到很伤心,什么名门望族啦,种族主义啦。”他打断我说。“她说她上过索菲娅努姆学校,那是利马最好的修女学校,上层社会的女孩子都在那儿接受教育。她还说她的父亲是一个棉花庄园主,她跟家庭决裂是因为理想主义,为的是立志要成为一个革命者。可是,我敢肯定,她从来就对革命不感兴趣!自从我认识她以后,我从未听到过她就政治问题发表见解。为了离开古巴,她不惜做出一切,甚至跟我结婚。在我们离开古巴的时候,我建议我们去秘鲁见见她的家人,当然,她给我编了一通瞎话,说她参加了左派革命运动,又到了古巴,如果回到秘鲁,肯定会遭到逮捕。我原谅了她那些虚构的故事,我理解那是因为她对自己没有信心。她是受了那些社会偏见和种族偏见的感染,那些偏见在南美国家太根深蒂固了。因此她给我编出了那套她根本不沾边的贵族少女的传记。”
  有时候我觉阿努克斯先生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甚至他的目光消失在一个空旷点,说话的声音降得那么低,以致变成了让人听不清楚的自言自语。有时候,他又清醒过来,用不信任和带有仇恨的目光看着我,逼迫我告诉他我是不是知道她有个情人。他觉得既然我是她的同胞,又是她的朋友,难道她就从来没有给我透露过她的私房话吗?
  “这样的事她对我只字未提过,我也从来没怀疑过她。我一直以为你们的关系很好,你们的夫妻生活很幸福。”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他一脸沮丧地低声说,又要了一瓶红酒,接着则目光茫然、声音酸楚地补充道,“她没有必要这样做,她这样对我真是很卑劣,很肮脏,是不忠诚。我让她冠上我的名字,殚精竭虑地让她幸福,冒着职业的危险把她从古巴救出来,那可真是条耶稣赴难路呀!她不该背叛我到这等地步。那么会算计,那么虚伪,这是不人道的。”
  他突然沉默不语了。嘴唇蠕动着却没有发出声音,方形的唇下小胡子不停地一张一弛。他手中握着一个空杯子,使劲地攥着,仿佛要把它捏碎。两只小眼睛里充满血丝而湿润了。
  我不知该对他说什么好,任何出自我口中的安慰话都是虚伪而可笑的。突然,我明白了那种如此的绝望并不仅仅是由于遭到抛弃,他还有什么别的话要对我说,但是他难以出口。
[41]《坏女孩的恶作剧》 游击队员(36)
“我一生的全部积蓄。”阿努克斯先生用指责的目光看着我低声说道,仿佛我是制造他的悲剧的罪魁祸首。“您注意到了吗?我已经上了年纪,不可能再重新安排自己的一生了。您明白吗?她不仅欺骗我,而且天晓得她是跟一个什么样的人走了。应该是一个流氓吧,也许是这个流氓跟她一起设计了这桩肮脏的勾当吧。另外,还有:我们在瑞士银行的全部存款她都转走了。我是这样地信任她,您看到了吗?我们共享那个账户,为的是以防我出意外或者突然死去,别让继承税把我一生操劳和牺牲的积蓄全部抵消。您看她是多么的不忠诚,多么的卑鄙无耻?她去瑞士存款,把一切都卷走了,一切,弄得我落到了破产的地步。佩服,那真是大师的手笔呀!她知道我无法告发她,因为告发她就等于告发我自己,我会名誉扫地,失去工作。她懂得如果我告发她首先受害的是我自己,因为那是秘密账户,是逃税。您看她设计得多么巧妙?您会相信她能对一个唯独把爱情和忠诚给了她的人这样残忍吗?”
  他翻来覆去地说这件事,有时停下来,我们就默默地喝点红酒,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我暗自心想,哪件事更让他痛苦:被妻子抛弃还是在瑞士银行的存款被卷走?难道我这样想是邪恶的吗?我对他深表同情,也受到良心的谴责,但是我不知如何让他振作起来。我只是时而插嘴说些简短友好的话语。实际上他不想跟我交谈,他邀请我是因为他需要有个人听他讲讲话,他要在一个见证人面前高声说出自从他妻子消失后、让他心烦意乱、怒火中烧的一些事。
  “对不起,我需要发泄一下。”他终于对我说。那时食客们全都走了,餐厅里只留下我们两个人,“宾客之家”饭店的侍应生们用不耐烦的眼光观望着我们。“我感谢您的耐心,但愿这次发泄取得良好效果。”
  我对他说,过一段时间这一切也就过去了,没有什么倒霉的事会持续一百年。我在说这话的时候,感到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是那样的应该受到谴责,仿佛前阿努克斯夫人的逃走和掠走他们的秘密存款是我策划的。
  “如果您有机会碰到她,那就请您告诉她,她没有必要这样做。如果她提出要求,我本来一切都可以给她的。但是,她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我们在埃菲尔铁塔的灯光闪烁中在饭店的门口告别。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受了凌辱的罗伯特.阿努克斯先生。
[42]《坏女孩的恶作剧》 游击队员(37)
吉列尔莫.洛瓦顿率领的左派革命运动图帕克.阿马鲁纵队,比它在梅萨.佩拉达的大本营大约多坚持了五个月。跟路易斯.德拉普恩特、保尔.埃斯科瓦尔和在拉孔本西翁被打死的左派革命运动分子一样,军方也没有明确地告知世人他们是怎样将那支游击队的成员全歼的。在一九六五年的整个第二季度,在大帕霍纳尔高地阿萨宁卡部落的帮助下,洛瓦顿和他的战友们逃脱了陆军特种部队的追击。那只特种部队动用了直升飞机天上地下配合一起行动,对游击队紧追不舍,还残暴地惩罚了让他们藏身和供给他们食品的村庄。最后,那个溃不成军的纵队,有十二人由于蚊虫叮咬、疲惫和疾病的折磨,健康受到了严重的摧残,一九六六年一月七日,这个纵队终于在索特兹基河附近彻底垮台。他们是战死的还是被活捉后枪决的?他们的坟墓一直没被发现。根据没有被证实的传言,洛瓦顿和他的副手被押上一架直升飞机扔进了热带雨林丧命,尸体被野兽吃掉了。洛瓦顿的法国女友雅克琳娜花了几年的功夫在秘鲁和外国进行斡旋企图让政府说出那支昙花一现的游击队起义者的坟墓在哪儿,但是没有成功。还会有幸存者吗?他们是不是还秘密地生存在贝朗德.特尔里最后时期这个动荡不安和四分五裂的秘鲁?我一边逐渐地从坏女孩失踪的痛苦中恢复过来,一边通过叔叔阿陶尔福的来信继续关注着发生在遥远的地方的那些事件。我发现叔叔对保住秘鲁民主政体不垮台的可能性越来越悲观。“正是那些打败游击队的军人现在正准备推翻法治国家再次发动政变。”他向我肯定说。
  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我万分出乎意料地在德国跟一个梅萨.佩拉达山的幸存者迎面撞在了一起:他正是招魂术者阿方索,就是那个被利马的一个神智学派别派到巴黎、胖子保尔走了他的所有幽灵和地狱,将他变成了一个游击队员的小伙子。当时我正在法兰克福为一个国际通讯会议工作。休息的时候,我跑到一家商店去买些东西。在收银台旁边,有个人拉住了我的胳膊,我马上就认出他来了。四年没有见面,他发胖了,留起了很长的头发——欧洲的时髦发型——但是他黑白混血的面孔、少言寡语和带点忧伤的神态却丝毫没改变。他在几个月前来到德国,已经得到了政治避难权,眼下跟一个法兰克福的女孩住在一起,那是保尔时期在巴黎认识的。我们就到商店的咖啡馆里去喝咖啡,那儿挤满了带着胖乎乎的小孩子的夫人,招待员都是土耳其人。
  招魂术者阿方索神奇地逃脱了摧毁梅萨.佩拉达营地的陆军别动队的攻击。他是在几天前被路易斯.德拉普恩特派去了基亚班巴的。跟城市支援基地的通讯联络运转不灵,营地没有收到一伙已经受训完毕的五位小伙子几个星期前就要到来的信息。
[43]《坏女孩的恶作剧》 游击队员(38)
“库斯科的支援基地被渗透卧底了,”他向我解释说,语调依旧是我记忆中的那么平静。“有几个人被逮捕,在拷问中,有人把事情供了出来,于是军队就到了梅萨.佩拉达山。实际上我们的行动还没开始。洛瓦顿和马克西莫.贝兰多在胡宁那儿的行动比计划提前了。在那次打死了那么多警察的伏击之后,军队就扑到我们头上来。可我们在库斯科还没有开始转移。德拉普恩特的主张是不能呆在营地,而是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的流动战术。切.格瓦拉教导说:‘游击战的基地就是不停的运动。’但是我们还没来得及运动就被困在了‘安全地带’”。
  招魂术者用一种令人奇怪的冷漠口气讲述那些事,好像它们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他不知由于怎样的情况巧合自己没有落入那些围剿左派革命运动在基亚班巴和库斯科支援基地的拉网式的搜捕。他躲藏在了一个库斯科人的家中,那是由于他属于神智学派以前认识他们。尽管那家人很害怕,但是他们对他很好。过了两个月,他们把他藏到一辆货车里救出城,送到了普诺。从普诺很容易地就进入了玻利维亚,在那儿,经过办理漫长的手续,他终于让西德接受了他为政治避难者。
  “请给我讲讲胖子保尔在梅萨.佩拉达山上的情况。”
  胖子对那儿的生活很适应,看上去那座山有三千八百米高。他从没有垂头丧气、悲观失望过,尽管有时在勘察营地周围的地形行军中,他的大块头身躯把他害得很苦,折腾得他够呛,特别是在不得不冒着瓢泼大雨爬山或从悬崖峭壁上下来的时候。有一次,他在一个斜坡上跌倒了,斜坡上全是泥浆,他一下滚出了二三十米。他的同伴都以为他的脑袋会开了瓢,但是他突然一骨碌麻利地爬了起来,从头到脚浑身都沾满了泥巴。
  “他瘦了很多。”阿方索补充说。“那天上午,我在阿萨宁卡部落跟他告别的时候,他几乎跟你一样瘦了。有时候我们会谈起你。‘我们的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使现在在干什么?’他说,‘他已经鼓起勇气出版他偷偷写的那些诗了吗?’他从来不失幽默。为了打发无聊,晚上我们经常举行讲笑话比赛,他总是胜者。他的妻子和儿子现在居住在古巴。”
  我真想跟招魂术者阿方索多呆一会儿,但是我必须回会上去了。我们拥抱告别,我给了他我的电话号码,以便他有机会到巴黎时打电话找我。
  记不起是这次谈话的稍前一点还是稍后一点了,阿陶尔福叔叔惊人的预言真的实现了。一九六八年十月三日,由胡安.贝拉斯科.阿尔瓦拉多将军率领的军人发动政变推翻了费尔南多.贝朗德.特尔里总统的民主政府,后者被放逐出国,从此开始了将在秘鲁持续十二年的新一轮军事独裁。
--本部分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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