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荆棘鸟

_4 考琳·麦卡洛 (澳)
  "玛丽,我是个教士,我不能!"
  她刺耳地、令人毛骨悚然地笑了起来。"哦,拉尔夫,你多虚伪啊!虚伪的男人,虚伪的教士!想一想吧,有一回你实际上鲁莽地要向我求爱呢!你是这样自主我会拒绝吗?我多希望我当时没拒绝啊!要是我们能让那天夜晚再回来的话,我情愿出卖我的灵魂,来看看你是如何千方百计地摆脱那天晚上的困境的。虚伪,虚伪,虚伪!你就是这么回事,拉尔夫!一种软弱的、无用的虚伪!软弱的男人,软弱的教士!我想,你在圣母玛丽亚的面前还能装模作样,并巨装到底吗?德·布里克萨特神父,你一直就是这样装模作样的吧?虚伪!"
  庄园的外面还没有透出曙色,没有一点亮光。夜色柔和,黑暗沉沉,炎炎暑热笼罩着德罗海达。这场狂欢达到了极其喧闹的地步,如果这座庄园有领居的话,那警察就会因此而登门了。有人在廊檐下兜心翻腹地呕吐着;一片灌木丛膝朦胧影下,两个模模糊糊的身影紧紧地拥在一起。拉尔夫神父避开了呕吐者和那对情人,踏着松软的、刚刚修剪过的草坪悄然无声地走着。他的心头十分烦乱,不知道也不在意他在向什么地方走去。他只是想离开她,那个可怕的老蜘蛛坚信她在这美好的夜晚正在织着自己的死亡之茧。已经是凌晨时分了,热气依然未消敞,微风沉闷地拂过,芸香和玫瑰花丛悄然地散发出一股令人倦怠的香气;这种天地间的寂静只有在热带或亚热带地区才能领略得到。哦,上帝啊,显显灵吧,快显显灵吧!拥抱这黑夜,拥抱生活,无拘无束地拥抱吧!
  他在草坪的远处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仰望着天空,在一种本能的冥想中寻找着上帝。是的,就在天上的某个地方,在那星光闪烁的地方,是多么纯洁,多么神秘啊。漫漫夜空中到底有什么呢?白昼的蓝色天穹正在升起,一个人能看到永恒的闪光吗?除了目睹那远远地缀在天幕之上的繁星,没有什么东西能使人确信时间的无穷和上帝的存在。
  当然,她是对的。这是一种虚伪,完全是一种虚伪。既不做一个男人,也不做一个教士。他只想做一个兼有二者的人。不!不会二者兼得的!教士和男人不能同时并存--要做男人就不能做教士。我为什么一度被她的网缠住了呢?她有强大的地位,也许比我猜想的还要强大。那封信里写的是什么?玛丽是多么愿意引诱我啊!她了解多少情况?她能直截了当地猜到多少情况?而又有什么东西值得去了解,或去拈测呢?她完全是枉费心机。是孤独寂寞使她变得疑心重重,痛苦难当,使她心中始终充满痛苦。可是你错了,玛丽。我可以产生那种感情。但是,我偏偏不愿意选择这种做法;多年来,我已向自己证明这是能够加以控制、压抑和克服的。因为唤起那种感情是一个男人的行为,而我是个教士。
  有人正在墓地里哭泣。当然,这是梅吉。其他任何人都不会愿到这种地方的。他提起法衣的下摆,迈过了锻铁横栏,觉得今天晚上不把梅吉对付过去是不行的。假如他在生活中曾勇敢地面对着一个女人的话,那么他也必须同样对待另一个女人。他那可笑的超然公正又回到他身上了;那个老蜘蛛,她的毒汁的作用是不会长久的。上帝惩罚她吧,上帝惩罚她吧!
  "亲爱的梅吉,别哭了。"他说着,在她身边被露水打湿的草地上坐了下来。"喂,我敢打赌,你连一块像样的手绢都没有。女人总是这样的。把我的拿去吧,把眼泪擦干,要象个姑娘。"
  她把手绢接了过去,按照他的话擦着眼睛。
  "你这身漂亮的衣服还没有换呐。你从半夜就坐在这儿了吗?"
  "是的。"
  "鲍勃和杰克他们知道你在这儿吗?"
  "我告诉他们,我去睡觉了。"
  "怎么回事,梅吉?"
  "今天晚上你没有跟我讲话!"
  "啊!我想也许是这么回事吧。喂,梅吉,望着我!"
  东方透出了鱼肚白,揭开了沉沉的夜幕,德罗海达的雄鸡高啼着,迎来了熹微的徐明。于是,他看清了,即使是涟涟的泪水也无法掩住她那眼睛的秀美。
  "梅吉,你是宴会中最漂亮动人的姑娘,而且大家都知道,我到德罗海达来得太勤了。我是个教士,因此我应该避嫌。不过,我怕人们的想法并不那么纯洁。从教士的情况来看,我算年轻的,长得也不难看。"他顿了一下,想着玛丽·卡森会怎样欢迎这种略有些克制的说法,他无声地笑了。"要是我对你献一点儿殷勤。刹那间便会传遍整个基里。这个地区的每一条电话线里都会传播着这件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摇了摇头;那头剪短的卷发在渐渐变亮的光线中显得列鲜明了。
  "唔,要了解纷坛之事你还太年轻啊。可是你必须学会去了解,教导你好象总是我的本份,对吗?我的意思是,人们将会说我不是作为一个教士,而是作为一个男人对你发生兴趣的。"
  "神父!"
  "很可怕,是吗?"他微微一笑。"可是,我可以向你担保,这就是人们会讲的话。你知道,梅吉,你再也不是一个小姑娘,而是个年轻女郎了。但是,你还没有学会掩饰你对我的注意力,所以,我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和你说话。你是用一种也许会被人曲解的眼神盯着我的。"
  她用一种古怪的眼光看着他,她的凝视中蓦然升起一种令人费解的表情。随后,她猛地转过头去,侧着脸对他说:"是的,我明白了。我没有明白这一点真是太笨了。"
  "你不认为现在到回家的时候了吗?毫无疑问,每个人都会睡过头的,可是,假如有人象往常那样醒来,你可就说不清、道不白了。你不能说你是和我在一起的,梅吉,就连你的家里人也不能说。"
  她站了起来,低头看着他。"我走了,神父。我希望他们能更了解你,这样就决不会认为你有那种事了。你没有那种事,对吗?"
  由于某种原因,这话是伤人感情的,比玛丽·卡森那冷酷的奚落话还刺伤他的灵魂。"没有,梅吉,你说得对。我没有那种事。"他跳了起来,苦笑着。"要是我说,我希望有那种事,你会觉得奇怪吗!"他将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头顶上。"不,我根本就不想有这种事!回家吧,梅吉,回家!"
  她面色凄楚。"晚安,神父。"
  他拉住了她的双手,弯下腰,吻了吻。"晚安,最亲爱的梅吉。"
  他目送着她穿过墓地,迈过横栏;她那穿着绣满了玫瑰花苞衣服的远去的身影十分优美,富于女子气,显得略有些缥缈。玫瑰灰色的。"多么恰到好处啊,"他对那尊守护神说道。
  当他漫步穿过草坪往回走的时候,许多汽车轰响着离开了德罗海达,宴会终于散场了。屋子里,乐队队员正在把乐器装进盒子;他们已经被兰姆酒和疲劳弄得摇摇晃晃了。筋疲力竭的女仆和临时工打算把屋子清理出来。拉尔夫神父向史密斯太大摇摇头。
  "让大伙儿都睡觉去吧,亲爱的。你们精力充沛的时候对付这种事要容易得多。我保证不让玛丽·卡森发火。"
  "您还想吃点什么吗;神父?"
  "老天爷呀,不吃啦!我要去睡觉。"
  将近傍晚的时候,一只手碰了碰他的肩头。他懒洋洋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去抓那只手,想把那只手贴在他的面颊上。
  "梅吉。"他含混不清地说道。
  "神父,神父!哦,请你起来好吗?"
  一听见史密斯太太的声音,他的眼光突然变得异常清醒了。"怎么回事,史密斯太太?"
  "是玛丽·卡森的事。神父,她死啦。"
  他看了看表,已经是傍晚六点多钟了。由于极度的迟钝使他头昏眼花,摇摇晃晃,这是白昼可怕的暑热造成的、他挣扎着脱去了睡衣,穿上教士的衣服,匆匆忙忙地将一条很窄的、紫红色圣带往脖子上一套,拿上了临终涂油、圣水、那只大银十字架和乌木念珠。他连想都没有想过史密斯太太的话是否对头;他知道那老蜘蛛已经死了。她到底吃下过什么东西没有?祈祷上帝,要是她吃过的话,那么,在这个房间中没有明显的迹象,医生也没有看出什么明显的可疑之处。他不知道,举行涂油礼能有什么用处。可是又非举行不可。他要是拒绝举行涂油礼,要求进行验尸,一切错综复杂的情况都会出现的。然而,这完全无助于他心中突然升起的有关自戕的疑云;让他把圣经放到玛丽·卡森的尸体上。简直让人厌恶透顶。
  她已经彻底死去了,一定是在她就寝后几分钟之内去世的,足足有15个小时了。窗户都关得紧紧的,房间里由于有一些装着水的大平底盘而显得溽潮;这此平底盘是她执意要放在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以便使她的皮肤保持鲜嫩。空气中有一种奇特的声音,他愚蠢地纳了一会儿闷,才明白他听到的是苍蝇发出的嗡嗡嘤嘤的声音。它们大轰大嗡地在她身上作乐,紧附着她,在她身上落脚。
  "看在上帝的份上,史密斯太太,把窗子打开!"他喘了口气,向外面走去,脸色苍白。
  她的僵硬已经过去,尸体又变软了,所以令人作呕。呆滞的眼球呈现出一种说不出的颜色,薄薄的双唇已经发黑;她的身上到处都落满了苍蝇。在他对她履行职务,轻声念着古拉丁文劝戒经的时候,不得不让史密斯太太在一旁轰着苍蝇,这是一场多么滑稽的戏啊,她太可憎了。这是也散发出来的气味!啊,上帝!比清新的牧场上的任何一匹死马都要难闻。他不愿意像她活着时那样碰她的身体,尤其是那苍蝇下了蛆的嘴唇。几个小时以后她身上恐怕就会生满密密的蛆了。
  终于,职责履行完毕。他直起腰来。"史密斯太太,马上去找克利里先生,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诉他,让他的孩子们马上做一具棺材,没有时间派人去基里了,不然,我们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腐烂的。天哪!我觉得恶心。我要去洗个澡,把衣服拥在我的门外,烧掉。我再也不想从这些衣服上闻到她的气味。"
  他穿着马裤和衬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时--因为他行李中没有带备用的法衣--他想起了那封信和他的诺言。已经打过7点了;当女仆和临时工们飞快地清理宴会的残羹剩汁,把客厅又改成小教堂,为明天的葬礼做准备的时候,他能听到一片压抑的嘈杂声。没办法,他只得今晚到基里去一趟,另取一件法衣和作追思弥撒的家服。他到边远的牧场时,有几样东西是从不离身的,总是仔细地打在小黑箱子的格子中,那就是为生育、死亡、祝福、礼奔而用的圣餐,适合于一年中任何时候用的法衣。可是,他是个爱尔兰人,携带着黑色的、作追思弥撒用的法器是冒险。帕迪的声音在远处回响着,不过现在他不能和帕迪打照面。他知道,史密斯太太会把要做的事做好。
  他坐在窗边,眺望着夕阳中德罗海达的景色。魔鬼桉镀上了金黄,花园中,一丛一簇的红色、粉色和白色玫瑰都被染成了红色。他从自己的箱子里拿出了玛丽·卡森的信,捧在手中。她坚持要他在她的葬礼之前看这封信,但是,他头脑中有一个声音在喃喃地说,他必须现在看。不是在今晚见到帕迪和梅吉之后看,而是现在就看。除玛丽·卡森之外,他现在还没见到任何人。
  信中装着四张纸。他将它们捻开,马上就看到下面的两张是她的遗嘱。上面两张是以一封信的形式写给他的。
  我最亲爱的拉尔夫:
  在这个信封中你看到的第二个文件是我的遗嘱。我早先写过一份十分完备的、经过签字、加封的遗嘱,存在基里的哈里·高夫的办事处。这里面封入的遗嘱所立的时间要迟得多。自然,哈里处的那一份就失效了。
  事实上,我是前几天才立下它的,并且由汤姆和修篱工作证,因为我知道,任何受益人都不许给遗嘱作证。这份遗嘱是合法的,尽管它不是哈里为我草拟的。我向你担保,世界上没有一家法院能否认它的合法性。
  但是,如果我想要对我的财产处置加以改变的话,为什么我不让哈里起草这份遗嘱呢?非常简单,我亲爱的拉尔夫。因为我想除了你和我以外,不让任何人知道尚有这份遗嘱的存在。这是唯一的一份,你保管着它。没有一个人知道你持有这份遗嘱。这是我的计划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
  你还记得福音书中魔鬼将我主耶酥基督带到了一座山项上,用整个世界诱惑他的那段事情吗?①当知道我拥有一点儿撒旦的力量,并用整个世界来诱惑我所爱的人(你怀疑撒旦爱基督吗?我不怀疑),该是多么愉快呀。过去几年中,我对你进退维谷的处境的观察使我心中十分快活,我越接近死亡,我的梦幻就变得越使人快活。
  你读过遗嘱之后,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我现在就知道,当我在阳界之外的地狱中被焚烧的时候,你依然留在阳间,但是,却在另一个地狱中忍受着比上帝可能制造出来的更为猛烈的火焰的焚烧。哦,我的拉尔夫,我能对你进行毫厘不差的评价啊!如果说,我根本不懂得其他的事情该怎么去做的话,你却始终知道怎样让我所爱的人受苦受难。而你是一个比我那已故的、亲爱的迈克尔好得多的目标。
  当我第一次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想得到德罗海达和我的钱财,对吗,拉尔夫?你想用它作为你的进身之阶。可是后来梅吉来了,你就把最初和我交往的目的排除出了你的头脑,对吗?我成了你拜访德罗海达的一个借口,这样你就可以和梅吉在一起了。我不清楚,你能这样快就改变你的忠诚吗?你对我的实际价值到底了解多少?你知道吗,拉尔夫,我认为你是根本不了解的。我想,在一个人的遗嘱中提到其确切的财产数字不符合贵妇人的身份,所以,此处我最好仅向你保证,当你需要作出决定的时候,你手边会有一切必要的资料供你使用的。随你送人或取用区区几十万镑吧,我的财产数量大约有一千三百万镑吧。
  第二页马上就要写满了,我不耐烦把这封信写成一篇论文。读一读我的遗嘱吧,拉尔夫。读完之后,你就会决定怎么处置它了。你是把它正式提交给哈里·高夫以接受法律检验呢,还是把它烧掉,永远也不告诉任何人,曾经有过这么一份遗嘱?这是你不得不做出的决定。我应当补充一下,哈里办事处的那份遗嘱,是我在帕迪来这里一年之后立下的,把我拥有的一切都留给他了。只有这样,你才能知道应当如何进行权衡。
  拉尔夫,我爱你,因为你不想得到我,我多么想杀掉你啊;但除那样做以外,用这种办法进行报复要好得多。我不是那种高尚的人。我爱你,但是却希望你在痛苦中尖声呼喊。你知道,因为我清楚你将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了解这一点,就象我身临其境,亲眼所见一样地有把握。你会痛苦叫喊的,拉尔夫,你会明白极度痛苦是怎么一回事的。那么,就接着读下去吧,我的英俊的、野心勃勃的教士!读一读我的遗嘱,决定你的命运吧!
  ①见《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五章第八节:"魔鬼又带他上了一座最高的山,将世上的万国,万国的荣华,都指给他看。对他说:'你若伏拜我,我就把这一切都赐给你。'耶稣说:撒旦退去吧。因为《经》上记着说:'当拜主体的上帝,单要侍奉他。'"--译注
  这封信既没有签名,也没有缩写的签署。他觉得脑门上冒出了一片汗水,一直顺着头发流到脖子后面。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站起来把这两份文件一烧了事,决不看那第二份文件的内容。但是,她对她追求对象的估计是准确的,这个臃肿的老蜘蛛。当然,他会接着看下去的,他好奇之极,难以抵御这种诱惑。上帝呀!他做过什么事使她这样对待他?为什么他不生得矮小、怪僻、丑陋不堪呢?倘若他是那副模样的话,他也许会很幸福的。
  后两页纸也同样是用那种精确的、几乎是缜密的文笔写成的,就象她的灵魂一样刻薄、充满恶意。
  我,玛丽·伊丽莎白·卡森,以我健全之头脑与身体在此宣布,此件是我最后的遗嘱与遗言。因此,先前由我所立之任何遗嘱均属无效,并作废。
  除下述特别之遗嘱外,我在世间的一切动产、钱财及房地产均遗留给圣罗马天主教会,特此将遗赠条件阐述如下:
  一、上述之圣罗马天主教会下文简称教会。请教会了解我对其教士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所持有的尊重与钟爱之感。仅仅由于他的慈善、宗教上的指导与永不辜负期望的支持,我才将我的财产做出如此之处置。
  二、只要教会赏识上述之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神父之价值与才干,此项遗产则将继续支持教会的事业。
  三、上述之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神父为掌管我财产的主要负责人,负责管理、指导使用我在世的动产、钱财及房地产。
  四、上述之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神父去世之后,对于我的遗产的下一步之管理处置将合法地受他最后的遗嘱及遗言之约束、即,教会将继续拥有全部的所有权,但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神父将全权负责对他的管理继承人进行提名;不得迫使他选择一位教士或教会的世俗成员作为他的继承人。
  五、德罗海达牧场永远不得出售,不得再行划分。
  六、我的弟弟帕德里克·克利里受雇为德罗海达牧场之管理人,并有权居住在我的房子中。他的薪水由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神父自由决定付与,而不得由其他人决定。
  七、在我弟弟,上述之帕德里克·克利里死亡的情况下,其未亡人及子女将允许留在德罗海达牧场;管理人之职位将按顺序由其子罗伯特、约翰、休、斯图尔特、詹姆斯及帕特里克中之一人接任,但弗郎西斯除外。
  八、在帕特里克或任何一子死亡,而弗郎西斯为留世之最后一子的情况下,同样权利得由上述帕德里克·克利里之孙享受。
  特殊处理之遗产:
  帕特里克·克利里,得继承我在德罗海达机场之房屋内所有物品。
  我的女管家尤妮斯·史密斯,得保留其所希望之优厚薪水,此外,即刻付与她5000镑;在她退休时,给予公平合理之退休金。
  明纳妮·奥矾维恩和凯瑟琳·唐纳利,得保留其所希望之薪水,此外,即刻付与每人1000镑;在他们退休时,给予公平合理之退休金。
  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神父,只要他在世,则每年付与其一万镑作为其私人不受调查之费用。
  这份文件是经过正式签名,签署日期及证人确证的。
  他的房间面西。夕阳即将西沉。每年夏天,尘幕都在静静的空气中到处漂浮着,阳光穿过微细尘粉,世间万籁仿佛变成了金黄和紫红色。变幻多端的云朵镶上了耀眼的亮边,云蒸霞蔚,掠过压在树尖和远方牧场之上的如血火球。
  "妙啊!"他说道。"我承认,玛丽,你已经把我战胜了。精彩的一击。傻瓜是我,不是你。"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看不清纸上的字了,他没等泪水打在纸上便把它们拿开了。一千三百万镑。一千三百万镑啊!这正是在梅吉来到之前的那些日子中他打算追逐的东西。而随着她的到来,他就放弃了这个打算,因为他不能冷酷地进行这种竞争,使她的继承付诸东流。但是,假使他曾经知道这老蜘蛛所拥有的财产的价值,他会如何呢?那样又会发生什么情况呢?他连这笔财产的十分之一都没想到。一千三百万镑啊!
  七年来,帕迪和他的家人住在牧场工头的房子里,狂热地为玛丽·卡森干活儿。他们为了什么?就为了她付给的那点可怜的工资吗?拉尔夫神父从来没有听到过帕迪曾抱怨过这种菲薄的待遇。他毫不怀疑,在他姐姐去世之后,看在他拿着普通牧工工资管理着这片产业,同时他的儿子们拿着打杂工的工钱干着牧羊工的活儿的份上,他们一定会得到丰厚的报答的。他凑凑合合地过着日子,对德罗海达的热爱愈来愈深,好像它是他的一样,理所当然地设想它将会归于他。
  "妙啊,玛丽!"拉尔夫神父又说道,自从他少年时代以来,泪水头一次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不过没有落到纸上。
  一千三百万镑,这也是成为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的机会。这不利于帕迪、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们--还有梅吉。她像魔鬼似地把他看透了!她把帕迪的一切都剥夺了。他要怎样做,本来是一清二楚的:他可以把这份遗嘱投进厨房的火炉,毫不迟疑地捅到炉膛里去。但是,她已经断定了帕迪是不会生妄念的,她死后他在德罗海达的生活将比她在世的时候要舒适得多,德罗海达简直不可能被人从他手中夺走。是的,这是件有利益,有权利的事,但并没有得到土地的本身。不,他不会成为那笔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千三百万镑的拥有者。但是,他将备受尊敬,会有一笔相当不错的赡养费。梅吉不会挨饿,或光着脚流落世上的。她不会成为梅吉小姐,也无法与卡迈克尔小姐及其同等地位的那些人平起平坐。他们会受到相当的尊重,社会的承认,但是不会进入社会的最上层。永远也进入不了社会的最上层。
  一千三百万镑。这是从基兰博脱身和脱离终生湮没无闻的机会;是博取教会行政统治集团中的一席之地,保证他得酬壮志、忝列上层的机会。如今他年纪尚轻,足以补偿他失去的地盘。玛丽·卡森怀着报复心理使基兰博变成了主教使节任命版图的中心;这震动会一直传到罗马教廷的。尽管教会十分富有,但一千三百万镑毕竟是一千三百万镑啊。即使是教会,也不能对它等闲视之。而且,完全是由于他个人的力量才使这笔钱得以来归,玛丽·卡森已经白纸黑字地承认了他的力量。他知道,帕迪是永远无法对这份遗嘱进行争议的,玛丽·卡森已经永远无法来争议了,上帝惩罚她。哦,当然啦,帕迪会勃然震怒,会永远不想再见到他或再和他讲话的,但是,他的恼恨不会发展成一场官司。
  他有决断了吗?在他读着她的遗嘱的那一刻,他已经知道他该怎么去做了吗?泪水已经干了、拉尔夫带着往日的风度站了起来,确信他整个衣裾上没有折皱之后,便向门口走去。他必须到基里去取一件法衣和祭服。但首先,他想再看一眼玛丽·卡森。
  尽管窗户洞开着,屋里依然弥漫着混浊沉闷的恶臭;一丝风也没有,无精打彩的窗帘一动不动。他稳重地迈着步子走到了床边,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她面部每一处潮湿的地方,蝇卵已经开始孵化出了蛆,肿胀的胳膊变成了绿乎乎的一团,皮肤已经破了。噢,上帝呀。你这个令人作哎的老蜘蛛。你已经赢了,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胜利啊。这是一个行将化为粪土的漫画式的人对另外一个人的胜利。你无法战胜我的梅吉,也无法从她那里夺走你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我也许将在地狱中与你并排被烈火焚烧,但是我了解为你所准备的地狱:当你坚持要我们在无穷的永恒中一起腐烂的时候,你会看到我是不在乎的……
  帕迪正在大厅的楼下等候着他,脸色苍白,手足无措。
  "啊,神父!"他趋前说道。"这难道不可怕吗?多让人震惊呀!我从来没想到她地这样就去了;昨儿晚上她还那么好啊!亲爱的上帝啊,我怎么办才好呢?"
  "你见过她了吗?"
  "苍天保佑,见过了!"
  "那么你就知道必须做些什么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一具尸体腐烂得这么快呢。假如你不在几小时之内把她体面地放到某种容器中,你就不得不把她倒进汽油罐了。明天上午的头一件事,就是必须把她下葬。用不着浪费时间给她做漂亮的棺材,用花园里的玫瑰花或其它什么东西把棺材盖住。可是要赶快啦,伙计!我要到基里去取法衣。"
  "请尽快回来,神父!"帕迪恳求道。
  但是,拉尔夫神父此一去比单单到神父宅邸去一趟所需的时间要长得多。在他将汽车向神父宅邸方向拐过去之前。先把车开到了基兰博比较繁华的侧街上,来到了一个坐落在花园之中的相当俗气的寓所。
  哈里·高夫刚坐下来要吃饭,可是,当女仆告诉他来访者是什么人后,他便走进了会客室。
  "神父,和我们一块儿吃点吧?腌牛肉、白菜、水煮土豆和欧芹酱,这次的牛肉不算太咸。"
  "不啦,哈里,我呆不住。我只是到这儿来告诉你,玛丽·卡森今天早晨去世了。"
  "圣耶稣啊!我昨天夜里还在那儿呢!她显得多好呀,神父!"
  "我知道。3点钟左右我扶她上楼的时候,她还一点儿事都没有呢。可是,她一定是在刚就寝的那工夫死去的。今天傍晚6点钟,史密斯太太发现她去世了。到那时为止,她已经死了好长时间,人都变得不像样了。那房间关闭得就像是一个细菌培养室,一整天的热气都闷在里面。上帝啊,要是我能忘记见到她那副模样时的情景就好了!简直没法说,哈里,太可怕了。"
  "她明天就下葬吗?"
  "必须下葬。"
  "什么时候?10点钟?在这种热天,我们得象西班牙人那样晚用餐了。不过,不用担心,反正现在动手打电话通知人们已经晚了。你愿意让我替你效劳去办这件事吧,神父?"
  "谢谢,这太承你的情了。我到基里来只是为了取法衣的。在我启程之前,根本就没想到做追思弥撒。我必须尽快赶回德罗海达,他们需要我。明天早晨9点钟开始做弥撒。"
  "告诉帕迪,我将带着她的遗嘱前往。这样,葬礼之后我就可以直接处理这件事了。神父,你也是一位受益者,因此,你留下读一读这份遗嘱,我将不胜感激。"
  "哈里,恐怕咱们还有一点小问题。你知道,玛丽另立了一份遗嘱。昨天夜里她离开宴会之后,给了我一个加了封的信封,让我答应在我亲眼看到她的尸体的时候打开它。当我照办的时候,我发现里面装着一份新的遗嘱。"
  "玛丽立了一个新遗嘱?没有通过我?"
  "显然是这样的。我想,这是一件经过她长期仔细考虑过的东西。但是,至于她为什么需要选择对它保密,我就不得而知了。
  "你现在把它带来了吗,神父?"
  "带来了。"教士把手伸进了衣裾,拿出了几页折得很小的纸。律师当即无动于衷地将它读了一遍。他看完之后,抬起了头;拉尔夫神父没想到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错综复杂的表情:羡慕、愤怒、某种蔑视的神态。
  "唔,神父,恭喜恭喜!你终究得到这笔财产了。"他不是天主教徒,可以讲这样的话。
  "请相信我,哈里,我看到它的时候,比你还要吃惊。"
  "这就是唯一的一份吗?"
  "据我所知,是的。"
  "而她迟至昨天夜里才交给你吗?"
  "是的"
  "那么,你为什么不把它毁掉,以保证可怜的老帕迪能得到他有充分权利应该得到的东西?教会根本没有权利得到玛丽·卡森的财产。"
  教士那双漂亮的眼睛毫不为之所动。"啊,但是这事现在已成定局了,哈里,对吗?这是玛丽的财产,她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我要建议帕迪起诉。"
  "我想,你会这样做的。"
  话说到这里他们就分手了。等到大家在早晨赶去观看玛丽·卡森的葬礼时,整个基兰博及所有附近的地区都会知道这笔钱属于谁了。死者长已矣。一切皆无可挽回。
  当拉尔夫神父穿过最后一道门进入家内圈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4时了;因为他并不急于开车返回来。一路上,他希望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愿意让自己思考。既不想帕迪、菲或梅吉,也不想那具他们已经放进棺材里(他虔诚地希望如此)的恶臭、臃肿的东西。相反,他让自己的双眼和脑子去看、去想这夜色。那孤零零地挺立在闪着微光的草地上的死树,幽灵般地闪着银白色。他要去看、去想那一堆堆的木材投下的黑色的阴影。和那在天空中浮动着的、缥缈的一轮满月。有一次,他把汽车停下一走了下来,走到了一段铁丝栅栏旁,靠在绷紧的铁丝上,在桉树和野花的醉人芳香中呼吸着。这片土地如此美丽,如此纯洁,对擅自控制它的人们的命运是如此的冷漠。他们也许能攫取它,但是在漫漫的岁月中却是它控制了他们。除非他们能够呼风唤雨,否则,总是这片大地统治他们。
  他把汽车停在房后稍远的地方,慢慢地向房子走去。第一扇窗子都是灯火通明,在女管家的房间里,他隐隐约约听到史密斯太太正在指挥着玫瑰园里的两个女仆。紫藤架的黑影里有个人影在走动着;他蓦地站住了,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这个老蜘蛛变着法缠着他。然而,那不过是梅吉,正在耐心地等待着他回来。她穿着马裤和靴子,显得生气勃勃。
  "你吓了我一跳。"他猛地说道。
  "对不起,神父,我没有那个意思。不过,我不想和爹、还有那些小子们呆在里面。妈还带着婴儿呆在家里呢。我想,我应该和史密斯太太、明妮和凯特一起祈祷,可是我不情愿为她祈祷。这是一种罪孽,对吗?"
  他没有情绪勾起对玛丽·卡森的回忆。"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种罪孽,梅吉,这反倒是一种虚伪,我也不愿意为她祈祷。她不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他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所以,假如你觉得这样讲是有罪的话,那我也有罪,而且罪孽更深重。我被想象成是爱一切人的,你却没有这种负担。"
  "你没事吧,神父?"
  "对,我很好。"他抬头望着这幢房子,叹了口气。"我不想呆在这里面,就是这么回事。在她呆过的地方没有光明,黑暗之魔没被驱走之前,我不想呆在她呆过的地方。如果我跃上马背,你愿意陪我骑到黎明吗?"
  她的手碰了一下他的黑袖子,又放了下去。"我也不愿进里面去。"
  "等一下,我把法衣放到汽车里去。"
  "我到马厩去。"
  她第一次试图从他的立场,他那成年人的立场出发去和他相会;他清晰地感觉到了她身上的这种这化,就像清晰地嗅到了玛丽·卡森那美丽的花园中的玫瑰花香一样。玫瑰花啊。苍白的玫瑰花。玫瑰花,玫瑰花,处处开遍了玫瑰花。草原上的片片花瓣哟,夏日的玫瑰,红的、白的、黄的。玫瑰的芬芳波郁,甜美地飘荡在夜空中。粉红色的玫瑰,深深的月光将它冲淡成了苍白的颜色。苍白的玫瑰哟,苍白的玫瑰。我的梅吉,我已经把你抛弃了。可是,难道你不明白,你已经变成一种威胁了吗?因此,我已经把你的在我抱负的鞋跟下碾碎了,你对我不过是草原上的一朵被跟碎的玫瑰罢了。玫瑰的芳香。玛丽。卡森散发出的气味、玫瑰和苍白色,苍白的玫瑰。
  "苍白的玫瑰。"他说着,翻身下马。"让我们像月亮那样远离这玫瑰的芳香吧。明天,这幢房子里将飘满玫瑰花香。"
  他踢了一下那匹栗色牝马,赶到了梅吉的前面,顺着通往小河的道路慢慢跑去。他想哭一哭才好,在他嗅到玛丽·卡森那进一步装饰起来的棺材的气味之前,这种气味作为一个即将面临的事实未使他思绪如麻的头脑受到实际的冲击。他会很快就离去的。思如潮,情如潮一样澎湃难遏。在得知了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遗嘱的条款之后,他在基里是无法摆脱这种状态的,这如潮思绪使他想马上到悉尼去。马上!他要逃脱这种折磨,好象从来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可是。这种痛苦却紧追不舍;他无能为力。并不是一件说不清什么时候才会发生的事,而是马上就要临头的事,他几乎都能扯到帕迪的面几了:充满了嫌恶,掉头而去。此后,在德罗海达他不会受到欢迎了,再也不会见到梅吉了。
  随后,惩罚就开始了。蹄声得得,令人觉得像飞一样。这样好些,这样好些,这样好些。疾驰,疾驰了是的,安安稳稳地躲进大主教邸宅的一间小屋中,这样感情上的打击肯定会越来越小,直到这种精神上的痛苦终于消逝。这样要好一些。这样总比留在基里,眼巴巴地看着她长成一个大姑娘,然后有朝一日嫁给一个未知的男人要好一些。眼不见为净,心不想不烦。
  那儿,眼睛他和她做些什么好呢?驰过小河远处的那片黄杨树和橡胶树林吗?他似乎无法去想为什么了;只是感到痛苦。这并不是背叛的痛苦,已经没有感到这种痛苦的余地了。他只是为了将要离开她而痛苦万分。
  "神父!神父!我跟不上你了!慢点儿,神父,求求你!"
  这叫声唤起了他的责任感,使他回到了现实中。就像个姿势迟钝的人一样,他猛地勒住了马头。那牝马原地打转,直到它兴奋地跳了个够,他才松开缰绳。等待着梅吉赶上他,这正是令人苦恼的事。梅吉正在追赶着他。
  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台钻孔机在隆隆作响。这里有一个很大的、冒着蒸汽的池塘,散发着硫磺味,一根象轮船上的送风管一样的管子从它的深处钻出了沸腾的水。这热气腾腾的池塘的四围,就像是从轮载中伸出的轮辐。那钻孔机喷出的水,涓涓流过平埋的、毛茸茸的、宛若绿宝石般的草地。池塘的岸边几乎全是灰色的烂泥,烂泥中有一种叫做"亚比斯"的淡水鳌虾。
  拉尔夫神父笑了起来。"梅吉,这味道像地狱的味,是吗?就在她的产业中,在她的后院中,有硫磺和硫磺石。当她装饰着玫瑰花到地狱里去的时候,她应该闻到达种味儿的,对吧?哦,梅吉……"
  这些马受过驯练,不拉着缰绳它们也会站着不动。附近没有栅栏,半英里之内也没有树木。便是,池塘边上,离钻孔机不远的地方有一根圆木,那里的水要凉一些,这是供冬浴的人擦脚擦腿时的座位。
  拉尔夫神父坐了下来,梅吉和他拉开一点儿距离坐了下来,转过身来望着他。
  "怎么了,神父?"
  这是她常向他提问的一句话,但这次听起来有些特别。他微微一笑。"我把你出卖了,我的梅吉,以一千三百银币把你卖掉了。"
  "把我卖掉了?"
  "这是夸张的说法。别怕,来,坐得离我近些。也许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一起交谈了。"
  "你是说,在为姑妈服丧期间吗?"她在圆木上扭了扭身子,坐近了他的身边。"服丧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梅吉。"
  "你的意思是。我长大了,人们会背后说我们的闲话吗?"
  "不完全是这样。我是说,我要走了。"
  见面徒增烦恼,又要吞下一个苦果。她既没有大哭,没有啜泣,更没有激烈的反对。只是身体微微地抽动了一下,好像被一副担子压偏了,负重不均使她无法恰当地承受它。她吐了口气,但又不象是叹息。
  "什么时候走?"
  "就是几天的事。"
  "哦,神父!这比弗兰克走更难让人忍受!"
  "对我来说,这比一切都难以忍受。我没有任何安慰,而你至少还有你的家庭。"
  "你有你的上帝!"
  "说得好。梅吉!你长大了!"
  但是,作为一个固执的女子,她的脑子又转到了那个她深埋在心头、没有机会询问的问题上了。他要走了,失去了他日子将会很难熬的,但是,这个问题本身是很重要的。
  "神父,在马厩里你说过'苍白的玫瑰花。'你指的是我衣服的颜色吗?"
  "从某种意义上讲,也许是。不过我想,我实际上是另有所指。"
  "什么?"
  "你根本不会理解的,我的梅吉。这个想法是没有生命力的。它没有权利诞生,更别说培育它成长了。"
  "世上任何东西都有权利诞生,就连一个想法也不例外。"
  他转过身去望着她。"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对吗?"
  "我想是这样的。"
  "不是任何诞生的东西都是好的,梅吉。"
  "是的。不过,如果它已经诞生,那它实际上就存在了。"
  你争辩起来就像个耶稣会会士。你多大了?"
  "再过一个月就是17岁了,神父。"
  "你整整辛劳了17年。哦,艰苦的工作使我们早熟。梅吉,当你有时间思过的时候,你都在想些什么?"
  "哦,想詹斯、帕西和其他的男孩子们,想爹和妈,想哈尔和玛丽姑妈。有时候想那对正在长大的婴儿。我特别爱想这个。还想骑马和羊群,男人们谈的所有的事情,天气、雨水、菜园子、母鸡和我第二天要做的事情。
  "你想象过有一个丈夫吗?"
  "没有,除非我想生孩子,我猜我会有一个丈夫的。婴儿没有父亲可不好。"
  尽管他心中很痛苦,但他还是笑了,她真是个无知和美德的离奇的混合体啊。随后,他侧转过身来,一只手托着她的下巴,低头盯着她。怎么办才好呢?以前是怎么做的呢?
  "梅吉,不久前,我明白了一些我本来早该明白的东西。当你告诉我,你曾经想过些什么的时候,你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对吗?"
  "我……"她刚要说,又哑口无言了。
  "你没有说你起过我,是吗?如果不是心虚的话,那么在你提到你父亲的名字时应该提到我的名字。我想,我要离去也许是一个好事,你不这样想吗?比起那些女学生们的热恋,我稍稍老成一点儿,但是你还不象个快17岁的人那样老成,对吗?我喜欢你没有那种精于世故的聪明。可是,我知道女学生的热恋有多么痛苦,你尝够她们那种迷恋的苦头。"
  她好像要说什么,可终于合上了那双泪光莹莹的眼睛,一个劲儿地摇着头。
  "喂,梅吉,这只不过是你将要成为成年女子的一个阶段,一个标志罢了。当你长成一个女人之后,你就会遇上一个注定要成为你丈夫的男人,你的生活会变得很繁忙,除了把我想成一个帮助你度过可怕的成长期的老朋友外,你就不会再想我了。你千万不能以一种浪漫的遐想来想我。我决不能考虑你希望我成为你的丈夫的愿望。我根本没有用那种眼光来想过你,梅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当我说我爱你的时候,我并不是说我是象男人那样爱你。我是个教士,不是个男人。所以,别让有关我的梦幻来充满你的头脑。我要离开了,而且,我非常怀疑我还会有回来的机会,哪怕是一次拜访的机会。"
  她的肩膀垂了下来,好象担子太重了。但她的头却抬了起来,直盯盯地望着他的眼睛。
  "我不会用有关你的梦幻来充满自己的头脑的,别担心。我知道你是个教士。"
  "我并不认为我错误地选择了自己的职业。这职业使我心中充满了一种需要,这是人类,甚至连你都不可能有的。"
  "我知道。发你做弥撒的时候我就感到了。你有一种力量。我想,你一定有一种象我们的上帝一样的感觉。"
  "在教堂里的时候,我总能感觉到来自天上的气息,梅吉!当每一天过去的时候,我便死去了,但在每天早晨做弥撒的时候,我又复活了。这是不是因为我是上帝所选中的教士,或者是因为我能觉察到那个人敬民的气息,并且知道我的力量超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有关系吗?事情就该是这样嘛。"
  "这也许对你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但对我却至关重要。"
  她把话题转到了与她有关的事上。"神父,我不知道,失去了你我将会怎样生活下去。先是失去了弗兰克,现在是你。哈尔毕竟是另外一回事。我知道,他已经死了。永远不会回来了。可你和弗兰克却活在人间啊!我会永远记挂着我们在干着什么,你们是不是一切平安,我是不是能做些什么事帮助你们。甚至我会惦念着你们是不是还活着,对吗?"
  "我也会有同样感觉的,梅吉,而且我相信弗兰克也会这样的。"
  "不。弗兰克已经把我们忘在脑后了……你也会这样的。"
  "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梅吉,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忘记。我要是活得长久,这就是对我的惩罚。"他站起身来,把她拉了起来,轻轻地、充满深情地用双臂搂着她。"我想,这就是道别了,梅吉。我们不能再单独地呆在一起了。"
  "神父,假如你不是个教士的话,你会娶我吗?"
  "这个称呼让人感到不愉快、不要老这样叫我。我的名字叫拉尔夫,"所答非所问。
  虽然他搂着她,但他没有助她的打算。她张向他仰起的脸庞几乎看不清楚,因为月亮已经下山,周围一片漆黑。他能感到她那小而隆起的乳房贴着他的胸口,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使人心乱。更撩乱人心的是,她的双臂搂着他的脖子,紧紧地搂着,就好象在她的生活中天天扑在男人怀抱中那样自然。
  他从来没有作为一个情人而吻过任何人,现在也不想这样,就连梅吉他也不想吻。面对着她那即将离去的神父,她想得到的是一次脸颊上的热吻,一次热烈的拥抱。她是个敏感而骄傲的人。他一旦打破了她那珍贵的梦幻,并使这种梦幻变成冷静的客观态度,她的感情肯定深深地受到了伤害。毋庸置疑,她和他一样急于以告别来结束这一切。要是她知道他心中的痛苦比她还厉害,她会感到宽慰吗?当他向她的面颊低下头去的时候,她踮起了脚尖,与其说她是想方设法倒不如说她的嘴唇碰巧挨上了他的嘴唇。他就象尝到了蜘蛛的毒汁似的,猛地把头向后退开了。接着,他又把头向前俯去,舍不得推开她。他竭力想对那张柔情的、紧闭的嘴说些什么,而她在等待着,张开了自己的嘴唇。她的身子象酥了一样,软瘫了,象是一团温暖而又柔软的黑暗。他的一只胳臂夹着她的腰,另一只胳臂抱着她的后背,托着她的后脑勺,手指插进了她的头发,把她的脸举向他的脸,仿佛深怕他还没来得及抱紧她,没来得及仔细看看眼前这个叫梅吉的人时,她就从他的身边消失了似的。她既是梅吉,又非梅吉,和他所熟悉的那个人是如此的不相容;因为他的梅吉不是一个女人,他没有感到她象个女人,对他来说,她永远不会是个女人,就好象他对她不是个男人一样。
  这种想法使他战胜了那使他沉迷的感觉。他猛地扳开了她那搂着他脖子的双臂,将她推开,竭力想在黑暗中看清她的脸庞。可是,她的头是低着的,没有望着他。
  "该走了,梅吉。"他说道。
  她一言未发,转向了她的马匹,翻身上马,等着他;通常是他等着她的。
  拉尔夫神父是对的。每年的这个时候,德罗海达遍地都是玫瑰,因此,房子里充满了花香。可是那天早晨8点钟的时候,花园里几乎没有一朵开放的玫瑰了。最后一朵玫瑰从花丛上采来后不久,第一位送葬者就来了。早餐很随便,小小的餐室里摆着咖啡和新鲜的烤奶油卷。在玛丽·卡森置尸墓穴之后,将在大餐厅里举行一次更加丰盛的宴会,供赶远路回家的送葬者果腹。消息已经传遍了附近的地区,根本没有必要怀疑基里地区小道消息传播的效率,其快如电。在上下嘴唇一碰,说着些套话的同时,那些眼睛以及眼睛后面的头脑却在推测着、判断着、狡诈地微笑着。
  "我听说,我们要失去您啦,神父,"卡迈克尔小姐不怀好意地说道。
  那天早晨,他穿上那件没有花边的白长袍和带银十字的、暗淡的黑十字褡的时候,从来没显得如此冷淡,如此缺少人情味,仿佛在这里的只是他的躯体,而他的灵魂已经远去了。他温不经心地低头看着卡迈克尔小姐,勉强使自己打起精神,扮出笑脸。
  "卡迈克尔小姐,上帝的天机不可测啊。"他说着,又走去和别人讲话了。
  他的脑子里正在想些什么。也许谁都能猜到。他正在想着由于遗嘱而即将面临的与帕迪的对抗,他既害怕看到帕迪怒火万丈,又需要帕迪的震怒与蔑视。
  在做追思弥撒之前,他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的教民们。屋子里挤得不泄不通,玫瑰花散发出浓重的香味,即使窗户全都开着,也无法使这香气消散。
  "我不打算致一篇冗长的颂词,"他用清晰的、略带着一点儿爱尔兰味的、相当地道的牛津音说道。"你们都认识玛丽·卡森。她是社会的栋梁,教会的支柱,她对教会的热爱超过了任何活着的人。"
  话说到这儿,有些人敢起誓,他的眼睛里含着嘲弄,而其他的人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由衷而持久的悲伤使他们变得迟饨了。
  "她是教会的支柱,她对教会的热爱超过了任何活着的人,"他更加清晰地重复了一遍,他不是那种不敢面对挑战的人。"在她弥留的时刻,她是孤独的,然而她又是不孤独的。因为在我们弥留的时刻,我主耶稣基督和我们在一起。他和我们在一起,替我们承担着极度的痛苦。最伟大的人和最卑微的人的死亡都不是孤独的;死是乐事。我们聚集在这里为她不朽的灵魂而祈祷,在活着的时候得到我们爱戴的她将享有公平和的永恒的报答。让我们祈祷吧。"
  那临时凑合的棺材被玫瑰花严严实实地盖着,无法看到。它放在一辆带轮的轻便车上,这是男孩子们拆卸了农场一些设备拼装起来的。即使如此,窗户洞开着,玫瑰散发浓厚的香气,他们肮脏然能闻到她尸体的气味;连医生都这么说。
  "我到德国海达的时候,她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我简直忍不住要倒胃。"他在电话上对马丁·金说道。"我一生中从来没有象我同情帕迪·克利里那样同情过任何一个人。这不仅是因为他被人骗去了德罗活达,而且因为他不得不把那一堆可怕的、乱糟糟的东西硬塞进了棺材里。"
  "那我可不愿意当抬棺人了。"马丁说道,由于所有的话筒都不够灵敏,声音很微弱,医生不得不让他把话重复了三次才听明白。
  多亏有了那辆轻便车,因为谁也不愿意扛着玛丽·卡森的遗体,穿过草坪抬到墓穴去,当墓穴盖在她的身上盖上,人们终于能正常呼吸的时候,谁也没感到有什么遗憾。
  在送葬者们群集在大餐厅里吃饭,或尽力做出吃饭的样子的同时,哈里·高夫把帕迪、他的家人、拉尔夫神父、史密斯太太和两个女仆带到了会客室。送葬者中谁也没有回家的意思,因此,都装出吃东西的样子。他们都想就近看看在宣读完遗嘱后,帕迪走出来时的神态。为了对他和他的家人进行公道的评判,在葬礼期间人们都没有做出任何举动,仿佛意识到了自己非同一般的地位似的。帕迪还是象往日那样好心,为他的姐姐哭了一场,而菲也显得和往日一样,好象对她身边发生的事情总是漠然处之。
  "帕迪,我希望你起诉,"哈里·高夫用生硬的、愤怒的声音念完了那份令人惊愕的文件之后,说道。
  "这个可恶的老太婆!"史密斯太太说道。尽管她喜欢这位教士,便是她更喜欢克利里家的人。他们在她的生活中带来了一对婴儿和其他的孩子。
  可是,帕迪却摇了摇头。"不,哈里!我不能那样做。这笔财产是她的,对吧?她愿意怎样处理,完全有权利。要是她希望让教会得到它的话、那就按她希望让教会得到它吧、我不否认,这有点儿叫人失望;可是,我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所以,这也许是最好的做法。我并不认为我喜欢拥有德罗海达这样规模的产业的责任。"
  "你不明白,帕迪!"律师用缓慢而清楚的声音说道,就好象他是在向一个孩子进行解释。"我所谈的不仅仅是德罗海达。请相信我,德罗海达不过是令姐遗产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她在上百个第一流的公司中都是主要的股东。她拥有钢铁厂和金矿,拥有米查尔有限公司,在悉尼有一幢十层的办公楼。这些全都是属于她的。她比澳大利亚的任何一个人都有钱!真可笑,不到四个星期之前,她才刚刚让我与米查尔有限公司的经理们联系,查一查她财产的确切的规模。在她死的时候,她拥有的财产大概在一千三百万镑以上。"
  "一千三百万镑!"帕迪就象在谈论地球到太阳之间的距离似地说道;他感到十分茫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哈里。我并不想为这种钱财承担责任。"
  "这没有什么责任,帕迪!你还不明白吗?钱财是会自己关照自己的!从根本用不着去下种或收割,只不过在上几百个人为你照管它就行了。对这份遗嘱起诉吧,帕迪,求求你!我会为你聘请国内最好的律师,必要的话,我会为你在枢密院奋斗到底的。"
  帕迪突然想到,他的家人一定和他一样关心此事,他便转向了迷惑不角地坐在一条佛罗伦萨大理石凳子上的鲍勃和杰克。"孩子们,你们怎么看?你们想要追回玛丽姑妈的一千三百万镑吗?如果你们想的话,我就打官司,没啥可说的。"
  "可是,不管怎么样,咱们都可以住在德罗海达,遗嘱上不是这么说的吗?"鲍勃问道。
  哈里答道:"只要你父亲的孙子中有一个人抬着,谁也不能把你们从德罗海达赶走。"
  "咱们将住在这儿的大宅里,有史密斯太太和姑娘们照顾咱们,还能挣上一笔优厚的工钱,"帕迪说道,好象他宁愿相信坏运气,也很难相信好运气似的。
  "哪咱们还求什么呢,杰克?"鲍勃问他的弟弟。"你不中意吗?"
  "我觉得挺中意。"杰克说道。
  拉尔夫神父不停地走动着。他既没有站下来脱掉追思弥撒的法衣,也没有找把椅子坐一坐。他就象一个黑色而又英俊的术士,孤零零地站在屋子后部的阴影中。两手放在黑十字褡下面,脸上十分平静,他那双冷漠的蓝眼睛的深处,有一种恐惧的、令人震惊的怨恨。他所期待的那种暴怒与蔑视的惩罚根本就没发生,帕迪用友善的金盘子把一切都撒手相送了,并已感谢他为克利里家解除了一个负担。
  "那菲和梅吉的意见呢?"教士严厉地追问着帕迪。"你还没有想到和你家里的女人们商量一下吧?"
  "菲?"帕迪焦急地问道。
  "随你怎么决定吧,帕迪。我无所谓,"菲答道。
  "梅吉呢?"
  "我才不想要她的一千三百万镑银币呢。"梅吉说道。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拉尔夫神父。
  帕迪向律师转过身去。"那就这样吧,哈里。我们不想对这份遗嘱起诉。让教会把玛丽的钱财拿去吧,欢迎拿去。"
  哈里两手一击。"该死的,我讨厌看到我们被欺骗!"
  "我为我的命运而感谢玛丽,"帕迪漫和地说。"要不是她,我还在新西兰勉强混日子呢。"
  当他们走出了会客室时,帕迪在那些群集在会客室门口的、着了迷的送葬者的睽睽众目下,叫住了拉尔夫神父,向他伸出手去。
  "神父,别以为我们这方面有任何能以忍受的感情。玛丽一辈子也没让任何人支配过,不管是教士、兄弟、还是丈夫。你把财产从我这里拿走了,她做了她想做的事。你对她太好了,对我们也是,我们永远不会忘记的。"
  这是问心有愧的。这是一种负担。拉尔夫神父几乎举不动步去握那只骨节嶙峋、锈色斑斑的手,但是,红衣主教的头脑占了上风:他热烈地抓住了那只手,脸上含笑,心里极为痛苦。
  "谢谢你,帕迪。我会照顾你们,决不会让你们短吃缺用,这一点你尽可放心。"
  就在那个星期里,他走了,没有再在德罗海达露面。这几天中,他都在收拾他那简单的行李,并且到这个地区每一个有天主教徒家庭的牧场走了一趟,除了德罗海达。
  在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神父成为克卢尼·达克大主教私人秘书的同时,前任威尔士的教士沫特金·托马斯到任,担任基兰博区的教区教士。但是,拉尔夫神父的工作很轻松,他有两个副秘书。他的大部分时间都用于查看玛丽·卡森拥有些什么,数量有多大,并使之集中于教会利益的支配之下。
□ 作者——考琳·麦卡洛
第08章
  新的一年是在鲁德纳·胡尼斯的安格斯·金恩举行的一年一度的除夕宴会中到来的,而往大宅的搬迁依然没有结束。这可不是一件隔夜之间就能干完的事,他们忙于打点七年以来每日每天积攒下来的什物。菲声称,大宅的客厅至少应该先收拾好。谁也没有着慌,尽管大家都盼望着能搬进去。在某些方面,大宅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它没有电,到处都厚厚地落满了一层苍蝇。但是在夏天,它要比外面凉爽二十来度,因为它有厚厚的石墙,魔鬼桉遮蔽着屋顶。浴室也着实豪华,整个冬天,从隔壁厨房的大火炉后面通过来的管子都能供应热水,而管子中的每一滴水都是雨水。尽管在这座大建筑里有十个小隔间,可以洗盆浴或淋浴,但是大宅中和小一些的房子中都不惜工本地修建了室内盥洗间,其豪华程度达到了闻所未闻的程度,嫉妒的基里居民称之为骄奢淫逸。除了帝国旅馆、两家客栈、天主教神父宅邸和大修道院之外,基兰博地区就只有一些小屋矮棚了。德罗海达庄园不在此列,这多亏了它那为数众多的水箱和屋顶可以收集雨水。规矩是严格的:不允许滥用冲洗水以及大量使用洗羊药水。但是,体会过在地上挖个洞就当厕所用的滋味后,这里的情况就象天堂一样了。
  拉尔夫神父在头一年的12月初给帕迪家寄来了一张5000镑的支票、他在信上说,这笔钱是给他们过日子用的。帕迪不知所措地惊叫了一声,把支票递给了菲。
  "我怀疑我所有的工作都加到一起,是不是能挣到这么多钱,"他说。
  "我拿它干什么好呢?"菲问道。她望着那支票,随后抬眼望着他。"这是钱哪,帕迪!至少这是钱,你明白吗?哦,我不在乎玛丽姑妈的一千三百万镑--这么多钱根本不现实。可这是实实在在的。我拿它干什么好呢?"
  "花了它,"帕迪直截了当地说。"给孩子们和你添几件新衣服好吗?"也许,你愿意为大宅买些东西吗?我实在想不出咱们还需要什么了。"
  "我也一样,这不是太愚蠢了吗?"菲从早餐桌旁站了起来,急切地对梅吉招了招手。"来,丫头,咱们到大宅去看看。"
  尽管从玛丽·卡森死后那动荡不安的一星期以来,三个月已经过去了,但克利里家的人还没到大宅附近去过呢。不过,这回到那儿去。比以前那种勉勉强强的拜访要好得多。她和梅吉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史密斯太太、明妮和凯特也陪着她们。菲比梅吉要活跃得多;梅吉被她搞糊涂了。她一个劲儿地顾自叨念着,什么这个太糟糕啦,那个让人厌恶透啦,玛丽是不是色盲?难道她根本没有鉴赏力吗?
  在会客室里,菲停留的时间最长,非常在行地打量着。这个会客室就是太长了,有40英尺长,20英尺宽。天花板有15英尺高。它的装璜是最好的东西和最糟糕的东西的令人莫名其妙的混合。房间里漆着一层均匀的奶白色,已经有些发黄了,根本不能突出天花板上那豪华的造型图案或墙壁上的雕花镶板。沿着走廊的一侧,一溜儿40英尺长都是巨大的落地窗。挂着厚实的棕色丝绒窗帘,深黑的影子投在失去了光泽的、棕色的椅子上。还有两只极漂亮的孔雀蓝的长椅和两只同样漂亮的佛罗伦萨大理石长椅,一个堂皇的带紫粉色纹理的奶白色大理石壁炉。在打磨得亮闪闪的柚木地板上,三块奥包松地毯铺成了精确的几何图形,天花板上垂下一只六英尺高的沃特福德枝形吊灯①,周围是一串串的链子。
  ①爱尔兰沃特福德地区所产的吊灯。--译注
  "史密斯太太,真得好好夸夸你呀。"菲说道。"这里的装璜糟糕得要命,但是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我会给你一些值得照看一下的东西的。没有一样东西能衬托出那些贵重的长椅--简直是丢脸!自从我见到这个房间的起。我就想把它好好收拾收抬,好让每一个进来的人都要赞不绝口,并且舒服得让人舍不得离开。"
  玛丽·卡森的写字台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东西,丑陋不堪。写字台上有一部电话,菲走到了它的面前,轻蔑地用手指轻轻地弹了弹那已经发暗的木头。"我的那张写字台会使这儿显得漂亮的,"她说道。"我要动手安排这个房间,把它收拾完,我才从小河那边搬过来。在这之前我可不来。这样,我们至少有一个大家能聚集在一起而又不感到气闷的地方。"
  她的女儿和仆人们站在那里,挤作一小堆不知如何是好。她给哈里·高夫打了个电话。马克·福伊公司委托夜班邮车送来了布样:诸克·柯尔比公司将送来油漆样品,格雷斯兄弟公司将送来墙壁纸样品,悉尼的这种或那种商店将送来为她特别编制的商品目录,吹嘘他们的成套家具陈设。哈里哈哈大笑着,他保证能让家具商们,以及能符合菲那种苛刻要求的油漆工们来一场竞争。克利里太太真是好运气!她要把玛丽·卡森的权利从这幢房子里扫地出门。
  电话一挂完,第个人都被指挥着立即去扯掉那些棕色的窗帘。在菲的亲自监督下,这些窗帘被扔到了外面的垃圾堆里;她甚至不怕浪费,亲手点火把窗帘统统烧了。
  "我们不需要这些窗帘,"她说,"我不打算在基兰博的穷人面前毁掉它们。"
  "是的,妈。"梅吉目瞪口呆地说道。
  "我们不需要任何窗帘,"菲说道,对公然与时下流行的装饰品背道而驰没有丝毫的不安。"这些廊子太深了,阳光没能直接照射进来,所以我们干嘛要挂窗帘呢?我要让这个房间亮一些。"
  一应材料都到了,油漆工和家具商们也来了。梅吉和凯特被分派爬到梯子上,清洗和擦亮顶部的窗子,与此同时,史密斯太太和明妮处理下部的窗子。菲四处处走着,用敏锐的眼光查看着一切。
  到一月份的第二个星期时,会客室全部收拾完毕。这桩新闻当然从电话线里传开去了。克利里太太把德罗海达的会客厅变成了宫殿。在欢迎人们参观大宅的时候,霍普顿太太陪着金太太和奥罗克太太一起去了;这难道不是国内的头等大事吗?
  菲一番努力的结果大获成功,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带浅粉色条纹和绿叶扶植的红玫瑰的奶白色奥巴扒地毯随意地点缀在光亮如镜的地板四周;墙上和天花板上涂了一层新鲜的乳白色油漆;每一个造型和雕花都涂上了金色,显得十分醒目;镶壁板上那大片的椭圆形平面间隔上覆盖上一层浅黑色的绸子,上面的图案和那三块地毯一样一是一串玫瑰花纹,宛如在乳白色和涂金的环境中挂上了几幅夸张的日本画。那只沃特福德吊灯被放低了,离地板只有六英尺半高,上面数千个小梭晶都擦得雪亮,闪着五颜六色的光彩。吊灯上的黄铜链拴在墙上,不再盘在天花板上。在细长的乳白涂金的桌子上,沃特福德烟灰缸旁工着沃特福德台灯和插着乳白色、粉色玫瑰的沃特福德花瓶;所有那些宽大、舒适的椅子上又罩上了一层乳白色的波纹绸·屋角摆上与椅子配套的小巧的垫脚凳;每个垫脚凳上都铺着令人惬意的粗模棱纹绸;在一个阳光明媚的角落中放着那架古雅的古钢琴,上面有一只插着粉色玫瑰的乳白色大花瓶。壁炉上挂着菲祖母的那张穿着浅粉色、带撑架裙子的肖象。对面的墙上有一幅更大的肖象,是年轻时代的、红头发的玛丽·卡森。她的面部就象年轻时的维多利亚女皇,穿着一件时髦的、带裙撑的黑褶裙。
  "好啦,"菲说,"现在我们可以从小河这边搬过去了。有空的时候,我会把其它房间收抬好的。哦,有钱,并且花在一个体体面面的家上,不是很好吗?"
  在他们搬家关三天,天色很早,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家禽院里的雄鸡就快活地喔喔高蹄。
  "可怜的东西,"菲说着,用旧报纸把她的磁器包了起来。"我不明白它们干嘛要乱叫一通。手边连个做早饭的鸡蛋都没有,搬家前男人们都呆在家里吧。梅吉,你得替我到鸡棚里去一趟,我太忙了。"她匆匆地看了看一张发了黄的《悉尼先驱报》,对一同束腰的紧身衣广告嗤之以鼻。"我不明白,帕迪干嘛要让我们订这么多报纸,谁都没时间去看。它们只是被摞起来,用炉子烧都来不及。看看这张吗!比咱们这所房子的租约还旧。唔,至少它们可以用来包东西。"
  看到她母亲这么快乐,真是叫人高兴。当梅吉快步走下屋后的台阶,穿过灰飞尘扬的院子时,她想道。尽管每一个人都自然而然地盼望着住进大宅,可是,妈妈却好象更急迫,似乎这样她就能回忆起住高楼大厦的滋味了。她多聪明,鉴赏力多高啊!有许多东西以前谁都不了解其意义,因为他们既没有时间也没有钱来使它们焕发出异彩。梅吉心中十分激动,爹爹已经被打发到基里的首饰店里去了。他要用5000镑中的一部分给妈妈买一串真正的珍珠短项链和一对真正的珍珠耳环,只有这些东西上面才有小钻石呢。他打算趁他们在大宅中吃第一顿饭的时候把这些东西送给她。现在,她已经能看到她母亲脸上往日的那种郁闷之色已经不见了。从鲍勃到那对孪生子,孩子们都在急切地等待着这个时刻,因为爹爹已经把那只扁平的大皮盒子给他们看过了。打开那盒子之后,只见黑丝绒的底座上放着那闪着白色乳光的珠子。妈妈的心花怒放深深地感染了他们,就象看到下了一场喜人的透雨一样。直到眼下,他们还不理解这些年来他们所熟悉的她是多么不幸。
  鸡棚很大,里面养着四只公鸡和40多只母鸡。夜晚,它们栖息在一个破烂不堪的窝里。在细心扫过的地面上,四周有一排装满了稻草的赤黄色板条箱,鸡可以伏在里面。鸡窝的后部高高低低地横着一些栖木。但是在白天,这些母鸡就在一个用铁丝网拦起的大饲养场里四处咯咯地叫着。当梅吉拉开饲养场的门,挤进去的时候,这些鸡急忙围住了她,以为她是来喂食的。但是,梅吉是晚上喂食的,所以她一边嘲弄着它们这种愚蠢可笑的样子,一边从它们身上迈过,向鸡棚走去。
  "说真的,你们这群没出息的鸡!"
  她一边在鸡棚里翻弄着,一边一本正经地斥责地它们。"你们一共有40只,可是才下了15个蛋!连一顿早饭都不够,更甭说做蛋糕了。嗯,我现在警告你们--要是你们不赶紧干出个样儿来,你们的命运就是上砧板,那东西是专门对付鸡笼里的老爷和太太们的。别跟我伸尾巴翘脖子,就好象我没把你算在内似的,先生们!"
  梅吉用围裙小心翼翼地兜着鸡蛋,唱着歌跑回了厨房。
  菲正坐在帕迪的椅子里,读着一张《史密斯周刊》。她脸色发白,嘴唇在动着。梅吉能听到男人们在屋里到处走动着,六岁的詹斯和帕西在摇床上笑着,在男人们离家之前,是从不来不许他们起床的。
  "妈,怎么啦!"梅吉问道。
  菲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前方,上唇周围沁出了一片汗珠,两眼发呆,充满了一种克制的、绝望的痛苦,好象她内心在想尽一切办法使自己不喊出来。
  "爹,爹!"梅吉害怕地尖叫着。
  她的这种声调把他喊了出来,他还穿着法兰绒内衣呢。鲍勃、杰克、休吉和斯图也跟在他身后出来了。梅吉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着妈妈。
  帕迪的心好象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里。他向菲弯下腰去,抓起了她那软弱无力的手腕。"怎么了,亲爱的?"他用一种孩子们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温柔的声音说道,然而不管怎么样,他们都知道,他们不在旁边的时候,他就是用这种声音和她说话的。
  她似乎还能辨别得出那特殊的声音,这声音足以使她从那个人吃惊的迷离恍惚中缓过劲来,那双灰色的大眼睛抬了起来,望着他的脸;这双眼睛和善而又憔悴,再也不显得那样年轻了。
  "你看这里。"她指了指报纸下方的一条消息,说道。
  斯图尔特刚才已经走到了他母亲的身后,站在那里,两手轻轻地扶在她有肩膀上。帕迪在看那篇文章之前,先看了他儿子一眼。斯图尔侍的眼神简直和菲的一模一样。帕迪向他点了点头。曾经让弗兰克感到嫉妒的情形从来没有使斯图尔特萌生过嫉妒,好象他们对菲的爱只能把他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而不是使他们离心离德。
  帕迪缓慢而大声地读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凄楚。那小小的标题是:《拳击家被判无期徒刑》。
  弗朗西斯·阿姆斯特朗·克利里,26岁,职业拳击手,因去年7月谋杀32岁的工人伦纳德·艾伯特·卡明,今日于古尔本地区法院被判刑。庭审只进行了10分钟,陪审团便做出了裁决,建议法院给予该犯最严厉的惩罚。贾斯蒂斯·菲茨休-坎尼里先生说,这是一个简单的、一目了然的案件。7月23日,卡明和克利里在海港饭店的公共酒吧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嗣后,古尔本警察局的汤姆·比尔兹莫尔警官由两名警察陪同,于当夜被海港饭店业主詹姆斯·奥格尔维先生唤至该店。在饭店后面的胡同里,警察发现克利里正在击打已失去知觉的卡明的头部。他的拳上沾满了血迹和卡明的一簇簇头发。在被捕时,克利里虽已饮酒,但神智清醒。他被指控为进行暴力袭击,企图造成人体严重损伤。但是,第二天卡明在古尔本地区医院因脑震荡死亡之后,指控被改为谋杀。
  律师阿瑟·怀特先生进行了抗辩,以精神病为理由认为被告无罪,但是四位医学证明人明确声称,根据门纳夫登法律条文,克利里不能被认为患有精神病。在向陪审团的陈诉中,贾斯蒂斯·菲茨休-坎尼里先生告诉他们,不存在着有罪或无罪的问题,裁决是明明白白的犯罪,但是他请求他们认真考虑一下从宽或从严的两种建议,因为他将受他们的意见的支配。在对克利里进行宣判的时候,贾斯蒂斯·菲茨休-坎尼里先生将他的行动称之为"非人的残暴",并且遗憾地认为,鉴于醉酒引起的未经考虑的犯罪性质,排除了绞刑的处罚。他说,克利里的双手就象真刀真枪一样。克利里被宣判为终生监禁,服苦役。该项宣判由古尔本监狱执行,该狱是为处理强暴囚徒而设计的。当问及犯人是否有什么话要讲的时候,克利里回答说:"千万别告诉我母亲。"
  帕迪望了望报纸的上部,看清了日斯:1925年12月2日。
  "是三年以前的事了,"他无能为力地说道。
  谁都没有答活,也没动一动,因为谁也不知道怎么办不好。房子的前面,传来了那对双生子欢快的笑声,他们不停嘴地说着,嗓门很高。
  "千万--别--告诉我母亲。"菲木然地说道。"而且谁都没有告诉他母亲!啊,上帝!我那可怜的弗兰克!"
  帕迪用手背擦去了脸上的泪水,然后在她的面前蹲了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大腿。
  "亲爱的菲,把你的东西收拾起来。咱们去找他。"
  她刚刚站起来一半,又一屁股坐了下去。煞白的脸上,那双眼睛呆呆地瞪着,闪着光,就象死了一样,瞳孔很大,闪着一层金色的光。
  "我不能去,"她的话中没有一点痛苦的表示。但每个人都感到了她的痛苦。"他看到我会伤心死的。哦,帕迪,那会害死他的!我太了解他了--了解他的傲骨、抱负、想成为重要人物的决心。让他独自承担这羞耻吧,他想要的就是这样。你念念吧,'千万别告诉我母亲。'我们必须帮助他保守他的秘密。去看他,对他或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
  帕迪依然在啜泣着,但他并不是为弗兰克哭泣,而是为菲脸上消逝了的生气而哭泣,为她那光彩熄灭的眼睛而哭泣。这个约拿①,这家伙一直就是这么个角色。这个满腹怨恨、带来毁灭的人一他永远站在他和菲的中间,是把菲从他的心中和他的孩子们的心中拉走的祸根。每次看上去菲的幸福似乎就要来到的时候,弗兰克就把它夺走了。可是,帕迪对菲的爱就象她对弗兰克的爱那样的深沉,那样无法断绝。自从在神父宅邸那个夜晚之后,他再也无法把这小伙子当作代人受过者了。
  ①《圣经·旧约全书》中的先知,喻带来不幸的人。--译注
  于是,他说道:"喂,菲,要是你觉得不和他见面为好的话,咱们就不和他见面吧。不过,我倒想知道他是不是安然无恙,能为他做些什么,变为他做些什么。我写信给德·布里克萨特神父,叫他照料一下弗兰克,怎么样?"
  她的眼睛并没有露出愉快的神色,不过,她的面颊上却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好吧,帕迪,就这样办吧。只是要让他保证不能叫弗兰克知道我们发现了这件事。弗兰克肯定认为我们不知道,他会安心的。"
  几天之内,菲恢复了她的活力,对装饰大宅的兴趣使她忙碌着。但是,她的沉默无言又变成了郁郁寡欢,只是倔强不屈的神态更少了,表现出一种呆滞的沉静。好象她对大宅最终的外貌如何的关切超过了对她家庭生计的关切。也许,她认为他们在精神上已经能照顾自己,而史密斯太太和女仆们会照顾他们的物质生活。
  然而,发现了弗兰克的困境却深深地影响了每一个人。大一些的男孩子们为他们的母亲感到悲伤,彻夜辗转,在那可怕的时刻她的那副面容时时映入他们的脑海。他们爱她,前几个星期中她的那种欢快给他们留下了永远难以忘怀的一线光明,激起了他们想使这光明失而复得的热切愿望。如果说,在这之前,他们的父亲是他们的生活赖以转动的枢轴,那么,从那时候起,他们的母亲就与他同等重要了。他们体贴地、一心一意地关心着她,不管她如何冷淡他们都不计较。不管菲想要什么,从帕迪到斯图,克利里家的男人都协力同心地使她生活顺心,每个人都要求自己始终不渝地做到这一点。任何人都没有再冲撞过她或叫她伤心。当帕迪把那珍珠首饰送给她的时候,她只是简短而又干巴巴地说了一声谢谢,既没有感到快活,也没有兴趣仔细地看一看;但是,大家都在想着,要不是因为弗兰克的话,她的反映该是多么不同啊。
  倘若不是搬进了大宅的话,可怜的梅吉不会遭受更大的痛苦,因为梅吉还没有被接纳进完全由男人组成的保护妈妈的同盟(也许是考虑到让她加入显得有些勉强)。父亲和哥哥们希望她承担菲显然不愿做的一切事。结果,是史密斯太太和女仆们与梅吉一起分担了这个重负。菲最厌恶的事就是照看那两个最小的儿子;史密斯太太完全挑起了抚养詹斯和帕西的担子,那股热情劲儿没有使梅吉对她感到不安。她觉得,这两个孩子迟早问得托付给这位女管家;这反而使她感到高兴。梅吉也为母亲感到悲伤,但是并不象男人们那样全心全意,因为她的忠心受到了极为痛苦的考验。菲对詹斯和帕西的冷漠,深深地伤害了充满她内心的那种母爱。她心里想,要是我有了孩子,我决不会偏爱他们中间的一个的。
  当然,住在大宅的滋味和以前完全不同。首先,不习惯每个人都有一间卧室。他们根本用不着为里里外外收拾房子的活儿而操心。从洗衣、熨烫到做饭、打扫房间,所有的事情都被明妮、凯特和史密斯太太包下来了,谁要是帮她们一把,她们还感到惊惶失措呢。由于食物充裕,还能挣到一小笔工钱,络绎不绝而来的无业游民都暂时地作为牧场杂工记入了牧场的花名册。他们为庄园劈柴,喂养家禽和猪,挤奶,帮助老汤姆看管那些可爱的花园,干着所有的粗重活儿。
  帕迪已经和拉尔夫神父通了信。
  "玛丽财产每年的收入大约有四百万镑,谢天谢地,米查尔公司是一家私人拥有的公司,它的大部分财产都投资在钢铁、造船和采矿工业上。"拉尔夫神父写道,"因此,我所转让给你的,不过是玛丽财产中的沧海一粟,不及德罗海达一年盈利的十分之一。用不着再担心坏年景了。德罗海达牧场盈利甚厚,如果必要的话,我可以永远豁免你上缴的利息。这样,你所得到的钱就完全是你应得的,不会削弱米查尔公司。你得到的是牧场的钱,而不是公司的钱。我只需要你把牧场的帐簿保存好,并诚实地记帐,等候查帐员。"
  在帕迫接到那封非同一般的信之后,有一次趁大家都在家时,他在那间美丽的客厅里举行了一次会议。他那罗马式的鼻子上架着那副读书用的钢框眼镜,坐在乳白色的椅子里,把腿舒舒服服地放在与椅子相配套的垫脚翕上,烟斗放在沃特福德烟灰缸中。
  "这封信太棒了,"他微笑着,愉快地环视了一下。"我想,我们对此应当向妈妈说声谢谢才是,对吧,小子们?"
  那些"小子们"都咕咕哝哝地表示赞同。菲低下了头,她坐在当年玛丽·卡森的那把高背椅中,这把椅子现在又罩上了一层乳白色的波纹绸。梅吉的双腿躇在垫脚凳旁,她把它当作椅子用,两眼没有离开她正在缝补着的袜子。
  "唔,德·布里克萨特神父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真是宽宏大量,"帕迪接着说道:"他已经在银行里以我的名义存了7000镑,而且给你们每个人都开了一个2000镑的户头。作为牧场经理,每年付我4000镑,作为助理经理,每年付鲍勃3000镑。所有干活儿的孩子--杰克、休吉和斯图--每年付2000镑,小男孩们每人每年可以拿1000镑,直到他们能决定自己想做什么事的年龄。
  "在小男孩们长大以后,即使他们不打算在德罗海达干活儿,也将保证他们象德罗活达的整劳动务一样,每个人每年都可以得到一笔进项作为他们的财产。詹斯和帕西到12岁的时候,将送他们到悉尼的里弗缨学院寄宿,用这笔财产作为受教育的开支。
  "妈妈自己每年有2000镑,梅吉也一样。家务管理开支保持在5000镑,尽管我不明白为什么神父认为我们管理一幢房子需要这么多钱。他说,这是防备我们万一要比较大的变动时用的。关于史密斯太太、明妮、凯特和汤姆的报酬,我已经得到了他们的指示:我得说,这是十分慷慨的。其它的工资开支由我自己决定。但是我作为牧场经理所作的第一个决定是,至少要增加六名牧工,这样德罗海达才能管理得象个样儿。对这么一小群人来说,活计太多了。"关于她姐姐的经营管理,这是他说得最重的一句话。
  得到这么多钱,是所有的人闻所未闻的。他们静悄悄地坐在那里,竭力想对他们的好运气习惯起来。
  "帕迪,我们连一半都花不掉,"菲说道。他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可以花掉这笔钱的东西。"帕迪温和地望着她。"我知道,孩子妈。但是,一想到我们再也用不着为钱而发愁,不是很好吗?"他清了清嗓子。"现在,我似乎觉得,尤其是妈妈和梅吉将要松闲一些了,"他接着说道。"我对摆弄数字向来不在行,可是妈妈却象个算术老师,会加减乘除。所以,妈妈将要当德罗海达的记帐员,而不是由哈里·高夫的事务所充当。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件事,但是,哈里不得不雇佣人来专向管理德罗海达的帐目,眼下他正好缺一把人手,所以,把这件事交还给我们,他是根本不会在意的。其实,提出妈妈可能是个好管帐员的正是哈里。他打算特地从基里派个人来教你呢,孩子妈。显然,这是件相当复杂的事情,你得让分类帐、现金帐和日记帐保持平衡,把所有的事情都记在日记上,等等。够你忙的啦。不过,这工作不会象做饭,洗衣那样让你感到气馁的,对吗?"
  话就在梅吉的舌尖上转,她直想喊:我怎么办?洗衣、做饭,我和妈干得一样多啊!
  菲竟然露出了笑容,自从看到弗兰克的消息以来,这还是头一遭。"我会喜欢这份工作的,帕迪,我确实愿意干。这会使我感到自己是德罗海达的一部分"。
  "鲍勃将会教你开那辆新罗尔斯一罗伊斯牌汽车,因为你得常跑基里,上银行,去见哈里。此外,这对你也有好处,会使你明白,你可以开车去你想去的地方,而用不着让我们跟在你身边了。咱们在这儿太降陋寡闻了。我总是打算教你们这些女人学开车,可以前没时间。好吗,菲?"
  "好,帕迪,"她快活地说道。
  "现在,梅吉,我们得安排安排你了。"
  梅吉把手中的袜子和针放了下来,抬起头,用一种既是询问又是抱怨的眼光望着她父亲。对他要说什么她已心中有底了:她妈妈忙于帐簿,所以,管理房屋和附近的地方就是她的事了。
  "我可讨厌你变成象我们认识的一些牧场主的女儿那样游手好闲、势利眼的小姐,"帕迪微笑着说道,这笑容使他的话丝毫没有蔑视的意思。"所以,小梅吉,我打算让你于一项满时工作的活儿。你将替我们照管内部围场--鲍尔海德、小河、卡森、温尼莫拉和北但刻。你还得照管家内圈地。你负责那些牧羊马;哪些得去干活儿,哪些得换班休息。当然啦,在羊群集中接羔的时候,我们全都会努力投入工作的,不过我想,其他方面你就得自己去对付了。杰克可以教你使狗和牧羊鞭。你还是个顽皮透顶的姑娘,所以我想,你是宁愿在牧场上干活儿也不愿意围着屋子转的,"他带着比往日更为厚道的微笑,结束了他的话。
  在他说话的时候,她的抱怨和不满飞到九霄云外,他又成了那个爱她,为她着想的爹爹了。她刚才是怎么了,干嘛要那样怀疑他呢?她觉得羞愧难当,真想用那根大针刺自己的腿。不过,她太高兴了,没有工夫去转那个自找疼痛的念头。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这不过是为了表示她的自责而产生的一种过激的想法罢了。
  她的脸上异彩大放。"啊,爹,我会热爱这个工作的。"
  "爹,我呢?"斯图尔特问道。
  "女仆们"不再需你在家里转了,所以,你也要出去,再到牧场上去,斯图。"
  "好吧,爹。"他渴望地望着菲,但是什么也没说。
  菲和梅言学着驾驶那辆罗尔斯-罗伊斯牌新汽车,这是玛丽·卡森死前一星期买来的。在菲学习管理帐簿的同时,梅吉学习使用。
  要不是因为拉尔夫神父总不在身边的话,梅吉一定是个十分幸福的人。骑着马到牧场上去干牧羊人的活儿,这一直就是她朝思暮想的。然而,心为拉尔夫神父痛苦,依然如往昔。回忆起梦境中他的亲吻,是如此表贵,不由人不千百次地重温着。但是,回忆无补于现实,它就象是一个徘徊不去的幽灵,现实的感觉是无法用魔法将其召来的;她千方百计地想这样做,但这幽灵却象是一片凄怆、缥缈的行云。
  当拉尔夫写信把弗兰克的消息告诉他们时,她以为他会利用这个借口来拜访他们,但这个希望破灭了。关于他到古尔本监狱探望弗兰克的事,他的描述是措词谨慎的,淡化了这件事所带来的痛苦,丝毫也没透露出弗兰克的精神病一直都在恶化着。他徒劳无益地试图以精神病的名义把弗兰克送进莫里塞特精神病院,但是谁也不听他的。因此,他只好简单地凭空编了一段所谓弗兰克服从社会对他的过失所进行的惩罚。并且在加了重点线的段落中告诉帕迪,弗兰克根本不知道他们已经了解到真象了。他一再向弗兰克保证,这件事是通过悉尼的报纸传进他的耳中的,并且保证永远不让家中知道此事。说完这番话之后,弗兰克稳定多了;他说,那就这么办吧。
  帕迪曾经谈起过要卖掉拉尔夫神父的那匹栗色母马。梅吉把以前她骑着玩的那匹四肢和身体细长的黑色阉马当了牧羊马,因为比起院子里那些性情暴躁的母马或准备阉割的马,它的岁口要小些,性情要好。牧羊马都十分聪明,但极少有性情温和的。甚至在周围没有那些阉雄马的情况下,也无法使它们成为非常温顺的牲口。
  "哦,求求你,爹,我也能骑那匹粟色马!"梅吉恳求道。"想想吧,如果他对我们这样好心好意,把他的马卖掉该多糟糕呀。神父会回来看望,会发现我们把你的马卖掉的!"
  帕迪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梅吉,我并不认为神父会回来。"
  "可是他或许会来的!你怎么能保证他不来!"
  那双和菲十分相似的眼睛对他来说太重要了;她的感情已经受到了伤害,他不能让自己再去伤害她了,这可怜的小东西。"那好吧,梅吉,我们就留下这匹母马吧。不过要说明白,你使用这两匹母马,并且要定期给它们去势,因为我不愿意在德罗海达有膘肥体胖的马,你听见了吗?"
  在这之前,她并不愿意使用拉尔夫神父本人的坐骑,但是此后,她改变了做法,廊中的这两头牲口都有机会去消化掉它们吃下的燕麦子。
  由于梅吉到牧场上去了,菲几个小时地坐在客厅里的写字台前,也就只好由着史密斯太太,明妮和凯特去宠着那对孪生子了。这两个小家伙过得可美了。他们什么东西都碰,但是由于他们总是事事快乐,兴致勃勃,谁和他们生气都长不了。长斯皈依天主教的史密斯太太,夜晚便在她那小屋中怀着感恩至深的心情跪下祈祷,这种感激之情她是秘藏心头的。她自己的孩子罗伯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使她这么愉快过,而且,许多年来,大宅里没有过一个孩子,它的占有者不许她们和小河那边的牧场工头住宅里的居民厮混在一起。但是,克利里一家人是玛丽·卡森的亲戚,他们来了以后,这里终于有了孩子。尤其是现在,詹斯和帕西将永远住在大宅里了。
  冬天干旱,夏天就没有雨水。茂盛的、没膝高的草在炎炎赤日的照射下变成了茶褐色,甚至连叶片心都蔫了。要想放眼Liao望一下牧场,就得眯起眼睛,把帽洞低低地压在前额上;整个草地闪着耀眼的亮光,小旋风匆匆忙忙地掠过闪着微光的、蓝色的蜃景,把枯死的权时和折断的草叶片从一堆带到另一堆。"
  啊,大旱了!连树都干枯了。树皮僵硬地从树干上脱落下来,吱吱嘎嘎地裂成碎片。但是羊群还没有饿肚子的危险--草至少可以支持到来年,也许更久--可是,谁也不愿意看到一切都干成这种样子。明年或后年不下雨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好年景能下十到十五英寸的雨水,坏年景降雨少于五英寸,也可能滴雨不下。
  尽管暑热炎炎,梅吉还是乐意呆在外面的牧场上,骑着那匹栗色牝马在咩咩叫着的羊群后面溜达。一群狗都躺在地上,伸出舌头,让人误以为它们心不在焉,只要有一只羊窜出紧紧地挤在一起的羊群,离得最近的一条狗便会如离弦之箭一般飞跑过去,用尖利的牙齿咬那不幸的逃跑者。
  梅吉策马跑到羊群的前头,打开牧场的大门。在呼吸了几英里的灰尘之后,这种解脱是可喜的。那些得到这个机会在她面前大显身手的狗连咬带赶地把羊群驱过围场大门的时候,她耐心地等待着。把牛聚拢到一起赶走要难得多,因为它们又踢又冲,常常把粗心大意的狗弄死。就是牧工干这个活儿的时候,也得做好费点儿气力和动用鞭子的准备。但,是狗却喜欢赶牛这种富于冒险意味的活儿。不过,赶牛的时候并不需要她,帕迪亲自参与这项工作。
  但是,狗一直强烈地吸引着她,它们的聪敏是非常寻常的。大部分德罗海达的狗都是苏格兰种的长毛大牧羊犬,棕褐色的皮毛,爪子、胸脯和眉毛是乳白色的。但是也有昆士兰种的蓝犬,个头儿更大,皮毛是带黑斑的蓝灰色。此外,还有各种各样的长毛大牧羊犬和昆士兰犬配的杂种。热天一到,就要对母狗进行经过严格技术措施的配种,使其繁殖、下崽;等到它们断奶、长大之后,便在围场内进行挑选。好的便留下或出售,不好的便打死。
  梅吉吹着口哨,把狗唤到她的脚下,在羊群后面把门关上。拨转栗色杜马往家走。附近有一大片树林,都是桉树,树林的边缘偶或有些柳树。她欣然在骑着马走进树林的荫翳之中,现在可以从容不迫地四下看看了。她快乐地眺望起来。桉树上都是鸥鸟,它们尖叫着,拙劣地模仿着鸣禽;雀鸟从定一个树枝飞到另一个树枝上;头顶黄绿色的美冠鹦鹉栖息在那里,歪着头,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目送着她;黄(脊鸟)鸽在松土中寻觅着蚂蚁,它们那可笑的尾声上下跳动着;乌鸦永远是那样让人心烦,使人生悲。它们的叫声在百鸟和鸣中是最令人反感的噪音,毫无乐趣,只让人感到一种凄凉:不知怎的,还使人心寒。这叫声使人联想到腐肉、污物和绿头绳,根本不能令人联想到金铃鸟的鸣喉,要说象哭声倒是恰如其份。
  当然,到处都是苍蝇。梅吉的帽子上戴着面罩。可是,她那裸露的双臂却遭了殃。粟色牝马的尾巴总是挥个不停,它身上的肉也总是抖着、动着。马通过厚厚的皮和毛也能感觉得到灵巧轻盈的苍蝇,这使梅吉惊愕之极。苍蝇是渴饮汗水的,这就是为什么它使马和人如此苦恼。但是,人决不会任其象在羊身上那样为所欲为的,所以,它们便把着作为更熟悉的对象了。它们在羊臀部的毛周围下卵,或者哪里的毛又潮又脏,就在哪里下卵。
  空气中充满了蜜蜂的喧闹声,四处都是闪闪发光的、急速飞动的蜻蜓,它们在寻找产过卵的阴沟。优美而色彩绚丽的蝴蝶和飞蛾上下翻飞着。梅吉的马蹄踏翻了一根朽木;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朽木的背面,身上直起鸡皮疙瘩。那朽木的背面满是吓人的蛴螬,又白又肥、今人作呕的树木寄生虫和鼻涕虫,大蜈蚣和蜘蛛。兔子从洞中连蹦带跳地窜出来,又闪电般地缩了回去,蹬起一股白色的土烟;随后它们又转身向外张望,鼻子急速地抽动着。再往前些,一只针鼹停止了寻找蚂蚁,在她身边惊惶万状。愕然失措。它飞快地打着洞,几秒钟之内就看不到它那有力的爪子了,它逐渐消失在一根大圆木的下面。在它刨洞的时候,那滑稽的动作引人发笑。它浑身上下的针刺都放倒了。以便能顺利地钻进进下,扬起的土堆成了一堆儿。
  她从通往庄园的大路上走出了这片树林。灰尘之中有一片带深灰色斑统的东西,那是一群胸脯粉红,脊背灰色的鹦鹉在寻找昆虫和蛴螬;不过,当它们听到她走来的时候,一起飞了起来。它们就象是一片铺天盖地的浅洋红色的浪潮,胸脯和翅背在她的头上掠过,不可思议地从一片灰色变成了一片粉红。她想,倘若明天我不得不离开德罗海达,永远不再回来的话,在梦中我也愿意住在红翅背鹦鹉的扑打声中的德罗海达……干旱一定会愈来愈严重的;袋鼠都跑进来了,愈来愈多……
  这里有一大群袋鼠,约摸有2000只左右。鹦鹉一飞,把它们从平静的凝视中惊起,大跨步地、优美地跳跃着,向远处跑去,其快如飞。在动物中除了鸸鹋,未有能望其项背者,连马都赶不上它们。
  每当陶醉于这种粗浅的自然研究时,她总是想起拉尔夫。梅吉私下里从来没有仔细地思量过她对他的那种女学生式的热恋,或直接了当地称之为爱情,就象人们在书中写的那样。她的表现和埃塞尔·德尔的女主角没有什么差别。在他那人为的教士职业和她对于他的希望--使他成为她的丈夫的希望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樊篱,这似乎是不公平的。如果能象爹爹和妈妈那样与他住在一起,他一定会象爹爹对妈妈那样地崇拜她;这一切是如此的顺理成章。梅吉好象从来不觉得妈妈有什么值得父亲那样崇拜,然而他却对她崇拜之极。所以,拉尔夫不久就会明白,和她住在一起比他索后独处要强多了。可是,她还不明白,在任何情况下,拉尔夫神父都不会抛弃他的教士职业。是的,她知道找一个教士作丈夫或情人都是被禁止的,但是她已经习惯于脱离拉尔夫的教职来考虑这个问题了。她那种正规的天主教教育尚未达到讨论教士誓约本质的地步,而她本人并没有信仰宗教的需要,因此,也就谈不上自愿地深入地研究它。梅吉在祈祷中并不能得到满足,他仅仅信守着天主教的条文而已,因为不这样做就意味着将万劫不复地在地狱中受到焚烧。
  眼下,在她那白日美梦中,她尽享着和他在一起生活、在一起睡觉的无穷乐趣,就象爹和妈那样。这时,与他耳鬓厮磨的想法使她放开了意马心猿,在马鞍上不停地胡思乱想起来。她把这种亲近想象成了狂吻,除此之外就想不出别的了。驱策奔驰在围场上根本无法使她的性教育有所有长,因为远处狗的鼻息声,使一切动物的头脑中都无法产生交配的愿望。其他的牧场也都一样,不经选择的交配是不允许的。当在一个特别的围场中将公羊送到母羊中去的时候,梅吉就会被打发到别的地方去;而看到一只狗趴在另一只狗的背上,那不过就是用她的鞭子抽打一下这对狗,不许它们"闹着玩儿"罢了。
  也许人类不具备判断哪样更糟糕的能力:是伴随着烦燥的不安和激动难耐的初生乍萌的渴望更糟呢?还是以一种顽强的劲头务求实现其独特愿望更糟呢?可怜的梅吉渴望着她不甚了了的东西:现实中有一种最基本的拉力,不可抗拒地把她往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那里拉。因此,她作梦想着他,如饥似渴地思慕着他,需要他;她感到悲哀,尽管他声称爱她,但是她对他是那样微不足道,他连看都不来看她。
  策马而来的帕迪打断了她的思路;和她一样,他也是往庄园那个方向去的,她微笑着,勒住了粟色牝马,等着他赶上来。
  "真是意外相逢啊,"帕迪说道,他那匹老花毛马和女儿那匹中年的牝马并辔而行。
  "是的,在意外了,"她说道,"旱情是不是还要严重?"
  "我想,还要早。老天爷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袋鼠!除了米尔柏林卡那地方,一定都是旱透了。马丁·金谈起要来一次大会猎,但是我不明白,一队用机关枪的兵怎么能使袋鼠的数目明显地减少。"
  他是如此和蔼,如此体贴人、谅解人,如此充满挚爱,而她极少在一个男孩子都不在场的情况下和他呆在一起。梅吉还没来得及改变思路,便脱口问了一个拿不准的问题,尽管她内心一直在打消着各种疑虑,但是这个问题依然折靡着她,使她苦恼。
  "爹,为什么拉尔夫神父不来看咱们响?"
  "他忙着呢,梅吉。"帕迪答道,但是他的声音变得谨慎起来了。
  "不过,教士们也有假日,对吗?他以前是那样喜爱德罗海达,我肯定,他是想来这几度假的。"
  "梅吉,从某一方面来讲,教士们是有假日的,可是从另外一方面来讲,他们永远不离职守。譬如,他们一生中,每天都必须做弥撒,就算独居独处时也不例外。我觉得德·布里克萨特神父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明白,在生活中走回头路是根本办不到的。小梅吉,对他来说,德罗海达已经是有些时过境迁了。假如他回来的话,这里是不会使他得到往日的那种愉快的。"
  "你是说,你已经把我们给忘了。"她干巴巴地说道。
  "不,实际上并没忘。要是他忘记了的话,他的信不会写得这么勤,也不会打听我们每一个人的情况。"他在鞍子里转过身来,蓝色的眼睛中充满了怜悯。"我想,他不再回来是再好不过的,因此我也就没有邀请他,使他动归心。"
  "爹!"
  帕迪执意要冒一冒风险。"喂,梅吉,你梦想着一个教士是不对的,到了你理解这一点的时候了,你的密保得挺不错,我认为其他任何人都不了解你对他的感情。但是,你向我提问出疑问来了,对吗?尽管问得不深,但是足以说明问题了,现在听听我的回答吧,你必须停止这种想法,听见了吗?德·布里克萨特神父起过圣誓,我知道他根本没有打破这种誓言的意思,而你却误解了他对你的钟爱。他认识你的时候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你不过是个小丫头。喂,梅吉,就是到今天他也是这样看待你的。"
  她既没答话,脸色也没变。是的,他想着,没错,她真不愧是菲的女儿啊。
  过了一会儿,她绷着脸说道:"可是,他可以不再当教士。这就是我一直没有机会对他讲的话。"
  帕迪大惊失色,简直不敢相信这话。尽管他的话十分激烈,但梅育相信他的脸色比他的话还要激烈。
  "梅吉!哦,仁慈的上帝啊,这是地狱里最糟糕的话!你应该上学才是,孩子,要是玛丽姑妈死得再早些的话,我会及时让你去悉尼,至少让你在那里呆上两三年。可是现在你太太了,对吗?可怜的小梅吉,我可不愿意让他们拿你的年龄开玩笑。"他缓和了一些,接着往下说。他一字一顿地说着,使他的话显得尖锐,极其严厉,尽管他并不打算严厉,只是想彻底消除错觉。"梅吉,德·而里克萨特神父是教士。他绝对不能半路还俗,这一点要放明白。他是诚惶诚恐地立下誓言的,庄严隆重,不可违背。一个人一旦成了教士就不能走回头路了;他在神学院的监督人绝对保证让他在宣誓之前就明了它的内容。一个立过誓的人非常明确,一旦立誓就再也不能违背它。德·布里克萨特神父已经立过了誓言,他决不会违背的。"他叹了口气。"梅吉,你现在明白了,是吗?从现在开始,你再作德·布里克萨特神父的白日梦就是无法原谅的了。"
  他们是从庄园的前面进去的,因为马厩比畜牧围场更近一些。梅吉一句话没说,拨转了粟色牝马向马廊走去,孤零零地把她父亲甩在了后面。有那么一阵工夫,他一直扭头望着她的背影。但是,当她消失在马厩周围的篱笆中之后,他夹了夹花毛马的肋内,慢慢地遛着马,埋怨着自己,埋怨着刚才他那番话是否有必要。男女之间的事真他妈可恶!似乎大家各有一套标准,相去甚远。
  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神父的声音十分冷淡,然而比起他的眼神,这声音就算热情多了。当他说着那些刻板而又严加推敲的词句的时,那双眼睛从没有离开过那年轻教士毫无血色的脸庞。
  "你的表现尚未达到我主耶稣基督对他的教士的要求。我想,你对这一点的了解比指责你的我们可能要清楚得多,但是我依然要代表你的主教来指责你;你的主教不令是你的教会同事,而且是你的上级。你要完全服从他,你的地位不允许你对他的意见或决定讨价还价。
  "你真正理解你给自己、给你的教区,尤其是给你声称最挚爱的教廷所带来的耻辱吗?你对贞洁所立下的誓言和你所立下的其他誓言一样庄严,一样具有约束力,违背它是极大的印罪。当然,你将永远不得再见女人了,但是,在你与诱惑苦斗的时候,我们有责任帮助你。因此,我们已经安排你即刻离开。到比特里托利的达尔文教区任职。今晚,你将乘快车前往布里斯班,再乘火车到朗里奇。在朗里奇你的搭乘"昆塔斯"号飞机赴达尔文。眼下,你的行李正在打包,并且在快车发车之前送上去,因此,你没有必要返回你目前的教区了。
  "现在,请你和约翰神父一起到小教堂去祈祷。在上火车之前,你就留在小教堂里。为了使你得到安慰,约翰神父将陪同你一起到达尔文去。你被免职了。"
  教会行政机构的教士们是聪明而又清醒的,他们不允许这个宗教道德上的罪人有机会和作为他情人的那个年轻姑娘再进行接触。这已经成为他目前所在教区的丑闻了,他的处境十分糟糕。至于那位姑娘--就让她等待,守望,大惑不解去吧。从现在开始,直到抵达达尔文,他将受到能干的、已得到命令的约翰神父的监视。"此后,他从达尔丈所寄出的每一封信都将被打开,将不允许他打长途电话。她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去向,他也永远无法通知她。他再也不会得到与其他姑娘交往的机会了。达尔文是个边远的城镇,几乎没有什么女人。他的誓言是绝对的,他永远无法从这些誓言中解脱出来,倘若他过于软弱,无法控制自己,教会就必须对他实行控制。
  当拉尔夫神父目送着那年轻教士和他所指派的监护人走了房间之后,便从写字台旁站了起来,走进了一间内室。克卢尼·达克主教正坐在他通常习惯坐的那把椅子上。与他成直角的地方,默默无言地坐着一位身系紫红色腰带,戴着室内便帽的男人。主教是个身材魁伟的人,一头浓密而漂亮的白发,蓝色的眼睛十分热情;他是个生气勃勃的人,富有强烈的幽默感,极喜欢美食精撰。而他的来访者则恰好相反,长得又矮又瘦,便帽下是一圈稀疏的黑发,黑发下是一张骨瘦如柴的、苦行僧似的脸庞;略带菜色的皮肤上长着一圈络腮胡子,眼睛又大又黑。论年龄,从30岁到50岁,说他多大都行,但实际上他是39岁,比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长3岁。
  "请坐,神父,喝杯茶吧,"大主教诚心诚意地说道。"我正想派人去换一壶新茶呢。在解除那年轻人的职务时,你是用适当的劝诫提及他的行为的吗?"
  "是的,阁下。"拉尔夫神父简洁地说道。他在茶桌旁的第三把椅子上坐了下来,那桌子上摆着极薄的黄瓜三明治,粉白相间的、小巧精致的加糖霜蛋糕,一套银茶具,以及镀着精致的金叶的艾恩斯里磁杯。
  "亲爱的主教阁下,这种事情真是不幸。但是,就是我问这些给上帝的教士委任圣职的人也是软弱的一也是凡夫俗子。我发现我在内心里深深地为他惋惜。今天晚上,我要为他将来变得更坚强而析祷,"来访者说道。
  他带着明显的外国腔调,声音柔和,在发"S"的时候带着咝咝声。他的国籍是意大利,他的头衔是罗马教迁驻澳大利亚天主教会的教皇拿节,他的名字叫维图里奥·斯卡班扎·迪·康提尼-弗契斯。他的职务是一个联结澳大利亚僧侣统治集团和梵蒂冈神经中枢的微妙角色,这就意味着,他是世界这一地区中最势高权重的教士。
  在得到这项任命之前,他当然是希望去美利坚合众国的,但是思索再三,他断定是澳大利亚也相当不错。如果不计面积,仅看人口的话,这是一个很小的国家,但是它也相当笃信天主教。和其它的英语国家不一样,天主教在社会上没有呈颓败之势。对于雄心壮志的政治家、商人或教士来说,这是一个富庶的国度,有力地支持着教廷。用不着害怕他在澳大利亚期间会被罗马遗忘。
  使节阁下也是一个非常难以捉摸的人,他那双在茶杯金边上闪动的眼睛并不看克卢尼·达克大主教,而是盯在不久就要成为他的秘书的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神父。达克主教极其喜爱这位教士,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了,但是使节阁下却不知道他本人对这样一个人将喜爱到何种程度。这两个爱尔兰-澳大利亚教士是那样身材高大,比他高得多,他得抬头才能看到他们的脸,这使他甚感不耐烦。德·布里克萨特神父的风度比他的上司更为完美无瑕:灵巧,毫无拘束,毕恭毕敬,但又坦率诚实,充满了幽默感。他怎样才能适应为一位完全不一样的主人工作呢?从意大利的教会人员中任命使节是通常的惯例,但是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神父对梵蒂冈兴趣甚大。由于他本人十分富有,不仅使他声名卓著(与一般的见解相反,他的上司既没有被授权从他那里拿到钱,他也不自动交出这笔钱),而且他单枪匹马地为自己在教廷里挣得了绵绣前程。因此,梵蒂冈决定,使节大人要任命德·布里克萨特神父为他的秘书,悉心考察这个年轻人,并确切判定他的为人。
  总有一天教皇将不得不给澳大利亚一顶红衣主教的四角帽作为酬赝的,但是这事还不一定。因此,责成他在德·布里克萨特这样年纪的教士中进行考察,而德·布里克萨特神父在这些人中显然是名列前茅的候选人。事情就是这样的。那么就让德·布里克萨特神父的勇气在一位意大利人面前接受一会儿考验吗。这也许很有意思。但是,为什么这个人的个子不能再矮一点儿?
  拉尔夫神父文质彬彬地啜着茶,显得异乎寻常的沉默。使节阁下注意到他只吃了一小角三明治,对其它那些精肴美馔连碰都没碰,但是他却干渴难当地喝了四杯茶,既没加糖,也没加牛奶。唔,这正如他的报告中说到的:在个人生活习惯方面,这位教士饮食有度,唯一的弱点是他拥有一辆豪华的汽车(而且其速如飞)。
  "神父,你的名字是法国人的名字,"使节阁下温和地说道。"可是,我却听说你是爱尔兰人。这是怎么回事吗?这么说,你的家族是法国人喽?"
  拉尔夫神父微笑着摇了摇头。"大人,这是诺曼底人①的姓氏,是一非常古老而又受人尊敬的姓氏。我是拉诺夫·德·布里克萨特的一支后裔子孙,他是征服者威廉②朝中的一位男爵。1066年,他随同威廉入侵英国,他的一个儿子在英国取得了封地,这个家族在诺曼底国王统治下的英国兴旺发达起来了。后来,在亨利四世时代③,他们中间的一些人渡过了爱尔兰海,在爱尔兰岛上,的英国领土上定居下来。当亨利八世④使英国教会脱离罗马的权力控制时,我们保持着对威廉的忠诚,这就是说,我们感到我们应该首先效忠于罗马,而不是伦敦。但是,在克伦威尔⑤的共和政体时期⑥,我们失去了我们的土地和封号,我们的这些领地和封号从此再也没有恢复过。查理⑦使英国人特别愿意以取得爱尔兰人的土地作为奖赏。你知道,爱尔兰人恨英国人不是没有缘由的。"
  ①十世纪定居在法国塞纳河口,接受了法国文化的一支诺曼人及其后裔。--译注。
  ②指英王威廉一世。--译注
  ③亨利四世(1367-1413),英国国王,在位时间为1399-1413。--译注
  ④亨利八世(1491-1547),英国国王,在位时间为1509-1547。一译注
  ⑤奥里佛·克伦威尔(1599-1658),英国著名资产阶级革命家。--译注
  ⑥指1649年克伦威尔处死英王查处一世至1660年斯图亚特王朝复辟这一段时期的共和政体。--译注
  ⑦指查理二世,166O-1685年在位,斯图亚特王朝复辟后的英国国王。--译注
  "但是,相对来说,我们下降为卑微之人了,可我们依然忠于教廷,忠于罗马。我哥哥在米恩郡①有一个兴旺的种马饲养场,希望养一匹能在德拜赛马会②和利物浦障碍赛马会上夺标的马。我是次子,而只要次子希望能在教会里供职的话,便进入教会,这一直是我们家族的传统。你知道,我对自己的姓氏和血统是极其自豪的。"德·布里克萨特家族已经有150年的历史了。"
  ①在爱尔兰岛。--译注
  ②每年在英国埃普索姆举行的赛马会。--译注
  啊,好极了!一个古老的贵族姓氏,一份备尝颠沛和迫害之苦而腑然保持忠诚的、无可指责的履历。
  "那拉尔夫是怎么回事?"
  "是拉诺夫的一种缩写,大人。"
  "明白了。"
  "神父,我会十分怀念你的。"克卢尼·达克主教说道。他在半张烤饼上涂上果酱和奶渍,一下子就囫囵吞枣地塞进了嘴里。
  拉尔夫神父冲他笑着。"阁下,您真让我进退两难了!在这里,我坐在我们的主人和新主人之间,要是我的回答使一个人感到愉快的话,另外一个人就会感到沮丧。但是,我是否可以这样讲,在我切盼为这位大人服务的同时,我也对另一位大人恋恋不舍。"
  这话讲得很得体,是一种外交式的回答。康提尼-弗契斯主教开始认为,有这样一位秘书,也许会干得不错。但是,瞧他那副英俊的容貌,那个人惊奇的面色,那健美的身体。他过于漂亮了。
  拉尔夫神父又归于沉默了,视而不见地盯着茶桌。他正在入神地想着他刚刚处分过的那个年轻教士。当那教士明白他们不会让他去和他的姑娘道个别的时候,他的眼神是非常痛苦的。亲爱的上帝啊,倘苦这是他,而那姑娘是梅吉,又该怎么样呢?要是一个人言行谨慎的话,可以短时间地侥幸逃脱惩罚;要是一个人能限制女人只在一年一度的假日里才见面,以避开教区居民的耳目,那就可以永远不受惩罚。但是,碰上了一个狂热的女人,人们总会发觉的。
  有那么几次,只是由于他在小教堂那大理石地面上跑得太久,肉体的痛苦使他行动艰难,才阻止了他去赶下一班返回基里和德罗海达的火车的。他曾经对自己说过,他完全是孤独的受害者,他怀念在德罗海达体味到的人类之爱。他告诉过自己;在他屈服于瞬间的软弱,并且轻轻地抚摸过梅吉的后背之后,什么也没有改变;他对梅吉的爱依然停留在喜欢和赏心悦目的范围之内,还没有到使人烦燥不安的地步,憧憬也没有使整个身心发生紊乱。因为他不能承认有任何事情发生了变化。在自己的心中他把梅吉当作一个小姑娘,排除任何可能与此相反的幻想。
  他想错了。痛苦并没有渐渐消失,似乎愈来愈厉害,并且来得更无情、更不祥。以前,他的孤独感只是一种不受个人情感影响的东西,根本谈不上在他生活中的任何一个人能弥补这孤独感。但是现在,这孤独之中出现了一个名字:梅吉,梅吉,梅吉,梅吉……
  他从沉思冥想中清醒了过来,发现迪·康提尼-弗契斯主教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比起现在的主人那双生气勃勃的圆眼睛,这双洞察一切的又大又黑的眼睛要危险得多。要装出这种沉思默想是毫无缘由,拉尔夫神父的机智还是绰绰有余的。他用同样敏锐的眼光望了他将来的主人一眼,随后淡淡一笑,耸了耸肩头,好象是在说,每个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偶或想一想并非大过。
  "告诉我,神父,经济形势的突然不景气影响到你所掌管的财务了吗?"这位意大利高级教士圆滑地问道。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值得忧虑的事,阁下。市场的涨落不会轻而易举地影响到米查尔公司的。我能够想象得到,那些财产投资不如卡森夫人谨慎的人就是丧失了其大部分利益的人。当然,德罗海达牧场的情况也不很好,羊毛的价格看跌。但是,卡森太太在把她的钱投资到农业方面是非常谨慎的,她宁愿把钱投资到可靠的金属工业方面。尽管依我之见,这是一个购置土地的良机,但我们不仅要购置农村的牧场,而且也要在主要城市购置房屋和建筑。价格低得可笑,但不会永远这么样的。倘若我们现在购进的话,我看不出在这几年里不动产方面会有什么损失。经济萧条总有一天会结束的。"
  "有理。"使节阁下说道。"如此看来,德·布里克萨特神父不仅是个相当不错的外交家,而且也是个相当不错的商人哩!"真的,罗马对他垂青不是错的。
□ 作者——考琳·麦卡洛
第09章
  但是,就在1930年,德罗海达尝到了经济萧条的滋味。全澳大利亚的男人都出门找工作。在无工可做的时候,那些无力偿付租金的人都在徒劳无益地找寻着工作。人们纷纷抛儿弃女,自顾自了。那些住在地方自治地上的小棚屋里的妻儿老小排着大队领取施舍,那些当父亲的、做丈夫的出门四处流浪去了。男人在启程之前,将他的基本必需品打在毯子里,用皮条拴好,背在后背上,希望他所经过的牧场即使不能雇佣他,至少能搞到点儿糊口的吃食。他们背着包袱卷,从人们常来常往的道路上穿过内地,在悉尼市过夜。
  食物的价格很低,帕迪把德罗海达的食品室和仓库都装了个满满腾腾的。每个人到了德罗海达之后,都能把自己的旅行食品袋塞满。奇怪的是,纷至沓来的流浪者们总是不断地变化着;他们一旦用热气腾腾的好肉填饱肚子,并装满了路上用的口粮以后,并没有恋栈不去的意思,而是四处云游,寻求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东西。无论如何,不是每个地方都象德罗海达这样乐善好施,这里的人只是对这些赶路的人何以没有留下来的意思而感到大惑不解。也许是因为无家无业、无处可去而产生的厌倦和漫无目的,才使他们不停地漂泊吧。大部分人都挣扎着活下去,一些人倒下去死了,要是乌鸦和野猪还没有把他们吃得只剩下一副骨架。人们便将他们掩埋掉。内地是一片广袤无垠而又偏远寂僻的地方。
  斯图尔特又被无限期地留在家里了,商厨房门不远的地方总是倚着一支猎枪。好的牧工很容易雇到,帕迪那本花名册表明,破旧的新牧工工棚里住进了九个单身汉,因此,斯图尔特可以从围场上腾出手来,菲无法保管那些到处乱放的现款,为了安全起见,她便让斯图尔特在小教堂的祭坛后面做了一个暗柜。流浪者中坏人很少。坏人宁愿呆在大城市和乡间大镇;对于坏人来说,赶路的生活太纯洁、太寂寞,缺少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然而,帕迪不想让他家里的女人冒险,这是谁都不会抱怨的。德罗海达声闻遐迩,对路上那些少数不法之徒是很有诱惑力的。
  那年冬季风暴十分厉害,有些是干风暴,有些是湿风暴。接踵而至的春夏两季,雨量十分丰沛,德罗海达的草场长得比往年都要期待盛,都要深。
  詹斯和帕西正在史密斯太太的厨房的桌子上刻苦地学习着相应的课程,眼下,他们在热热闹闹地说着当他们到将要寄宿的里佛缪学校时,会是个什么样子。不过,这种谈话会使史密斯太太大冒其火,他们已经学会了在她能听得到的地方不说离开德罗海达的话。
  天又旱了起来,在无雨的夏天里,没膝深的草全都干了,被炙烤得打了卷儿,发着银白的光。由于在这片黑壤平原上生活了十年,他们对这种反反复复忽干忽浑的现象已经习以为常。男人们只是耸耸肩膀,四处走动着,就好象它不过是一件总要发生的事情一样。真的,这里主要的营生基本上就是在一个好年景和下一个好年景之间设法生存下来,不管它将是什么样的气候。谁也无法预言雨水之事。布里斯班有个叫因尼格·琼斯的男人,在长期天气预报方面还算有两下了,他运用的是太阳黑子活动的新方法。可是,一来到黑壤平原,对他说的话推都不大相信。让悉尼和墨尔本的小姑娘们毕恭毕敬地听他的天气预报吧,黑壤平原的人们是死抱着他们那种深人骨髓的陈腐观念不放的。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