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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开旅行—在路上遇见自己

_3 陶立夏 (当代)
  从机场沿成吉思汗大道前往市区,最先路过的是工业区,遍布发电厂等重工业设施,很多是苏联时期留下的厂房。墙上画着当年的宣传画,内容是宣扬工人阶级的创造力量,干燥的气候使这些画保存良好。苏联人走后,韩国人与日本人来了,于是乌兰巴托有一条大街被命名为首尔街,姑娘们喜欢用韩国化妆品。最直接的影响是:日本车是右侧驾驶,韩国车则左侧驾驶,于是蒙古人依靠好骑手与生俱来的良好平衡感,习惯了驾驶时左右开弓。
第35节:乌兰巴托(2)
  乌兰巴托空阔、寂静,街道藏在灰色的影中,快步走过,冷风拂起衣角。没有想过,乌兰巴托第一次出现在面前,竟是以如此亲切的面貌,镇定孤绝得简直如同一个放大了的伦敦。
  街心公园里是丛生的杂草,但这时我尚未见过戈壁的苍茫,所以并不懂得欣赏它们的繁茂。无人会错过的苏赫巴托广场。成吉思汗端坐高台之上,姿态威仪、面容平静,左右两侧是他的儿孙窝阔台与忽必烈,他们曾在这片荒蛮之地起家,杀戮征服,直到把突厥-蒙古民族统一在一个唯一的帝国中,直到时称大都的北京成为从太平洋到第聂伯河这片广阔欧亚疆域的首都,并在这一范围内贯彻铁一般的纪律,使东西方的通道第一次畅通无阻。他们辉煌的征服史,使亚历山大大帝与凯撒也望尘莫及。
  苏赫巴托广场是以蒙古人民共和国的领导人、蒙古国开国元勋苏赫的名字命名的,"巴托"是英雄的意思。但是广场中央苏赫巴托骑马的红色雕塑与广场北面总统府前成吉思汗的青铜塑像相比,差距如同"巴托"这个称呼与"汗"这个称号之间的差别。
  在成吉思汗的注视之下,从牧区来到首都的蒙古人正在互相拍照留念,还有人在参加美国公司组织的免费牙齿检查。广场北面地上刻有一个黄铜方向标,指向四个方向。年轻人最喜欢站在它上面合影,我也过去站了一下,那是种奇怪的感觉,当你站在它的上面就仿佛站在了世界中心一般。就在那一刻,蒙古又成为一个遥远的概念:更多人来到这里,心中怀着无限想象,试图通过跨越空间的方式来跨越时间,去领略那个人类历史上版图最大的国家:蒙古帝国。而距离成吉思汗与他的儿孙成为人类历史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征服者、差点征服整个世界、到最后退守阿尔泰山脉,已经过去了800多年。
  乌兰巴托街景一览
  从下榻的凯宾斯基酒店窗口看出去,山上是巨大的成吉思汗画像,他们把他刻在了岩石上。我问酒店经理Frank Stechow乌兰巴托有什么值得一看的地方,他想了想说:"两个半小时足够了。"随即他将自己的车与助手一起借给我们,我们去了Gandan Tegchlen喇嘛庙,那里的金佛闻名遐迩,小喇嘛们在阳光下玩耍。然后是翟山(Zaisan),那里可以眺望整个乌兰巴托--在那里能做的也不过如此。
第36节:乌兰巴托(3)
  相比景点游览,我更喜欢看街景。乌兰巴托大酒店门口的列宁雕像一如往昔,酒店西边被损坏的大楼依旧保持着七月暴乱后的样子。蒙古实行与美国相似的政体,因此在政治上称为亚洲的"美国"。人们因为对选举结果存在怀疑而向当局提出抗议,最终局面失去控制。这次暴乱让我的旅行计划一度搁置,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人民革命党和民主党如今在政府中各占半席,被砸坏的门窗以及被浓烟熏烤过的墙壁也似乎已经被忘记。这个皆大欢喜的结局的代价是5人丧生,数百人受伤。
  乌兰巴托的公共交通基本上都是韩国的大宇客车,款式非常老旧。放学的孩子,他们身上精致的校服可以与英国伊顿公学的校服媲美,他们的外语由外教教授。路边的宣传栏里有很多新闻图片,记录了南奥塞梯冲突中格鲁吉亚人民遭受的种种苦难。这算是蒙古对俄罗斯的一种态度吗?
  首尔大街上有林立的韩国商铺。城里的标牌上写着:爱尔兰酒吧,意大利餐馆,土耳其银饰。当地人很乐意接受美金。蒙古的经济命脉--矿藏开采则与加拿大、澳大利亚合作。
  傍晚,辉煌的落日下飘起了冰冷的冻雨……
  这所有的一切则让我疑惑:那蒙古去了哪里?在人生最后的岁月中,成吉思汗想到自己的后代将结束艰苦的游牧生活而转向定居生活时,痛苦地反思:"我们的后裔将穿戴织金衣,吃鲜美肥食……但他们不说:'这都是由我们的父兄得来的',他们将忘掉我们和这个伟大的日子。"事实上他的话在800年后,有了一种微妙的阐述。
  "穿戴织金衣"或许只是某种夸张比喻,日常生活中蒙古人的物质算不上丰富,乌兰巴托唯一一家百货公司里,充斥着韩国低档化妆品、捷克玻璃杯以及日本小家电,进口商品因为运费而售价高昂;5楼的整个楼层则用来向外国游客出售旅游纪念品。
  那里的一切证明成吉思汗与他那些伟大的日子并没有被忘记:啤酒商标、大面额纸钞、香烟盒、邮票、汗衫,以及其他各色纪念品上,他的形象到处都是。如今全世界都认识赵孟■风格的成吉思汗画像--穿白色便服、慈祥睿智,但我也看到几个不同版本,最叫人印象深刻的成吉思汗像出现在蒙古当地酿造的伏特加酒瓶上,他的脸棱角分明,狭长的眼中精光四射。
第37节:乌兰巴托(4)
  以欧洲为代表的西方世界一度不愿正视成吉思汗的征服史,不承认成吉思汗的骑兵与马其顿方阵、罗马军团一样治军严谨、战策英明。不过,近年来成吉思汗却作为个体获得了崇高待遇,印有他画像的纪念品总是很畅销。这样的转变或许与美国式个人英雄主义的传播不无关系。他足够铁腕,足够英勇,足够强大,至于他确立蒙古文字、开创蒙古帝国最初的政治体制等这些建树反而在其次。我也同样在他非凡的经历里获得启示:要毫不犹豫地去相信你想相信的事,并付诸实践,尽管这自由意志代价高昂。
  回到凯宾斯基酒店,在全乌兰巴托以及全蒙古最好的日本餐厅里吃晚饭,餐厅毫无意外地名叫樱花(Sakura),秀气美丽的服务员穿着月桂红色和服。在蒙古首都一家引进德国管理模式的酒店里,吃一盘刺身。我用筷子拨弄着那块并不算最新鲜但很珍贵的鱼片,揣测着厨房里那位日本大厨的心情:这份工作最大的价值是其故事性,当他回到东京,清早在中心鱼市挑选海胆、活鳗与河豚时,一定会向同行们讲述自己是如何用尽全力要让这片荒野内陆领略日本料理的精髓。
  戈壁,旷野的呼唤
  蒙古谚语说:人唯有在开阔广大之地,才能具备真正的眼界。我决定出发到戈壁去。
  第二天中午的出发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向导Muugi是个消瘦的青年,英语很出色,不工作的冬季他都在学校里学习。司机Gongor很快将越野车开出了市区,进入连绵群山之中。根据游牧民族的信仰,说出确切的数字是不吉利的,因此他们从不告诉别人自己究竟拥有多少头羊也很少说出自己的年龄。为了让旅途顺利,司机Gongor和向导Muugi决定不告诉我究竟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达到我们落脚的城镇。
  事实上茫茫旷野中的行驶很快就让我失去了方向感和时间观念,手机信号不知什么时候中断了。电线杆上栖着猎鹰,它们是阿拉伯人最喜欢的猛禽,同样受蒙古人青睐。现在生活在西部阿尔泰山区的哈达克族依旧训练猎鹰,它们在狩猎尤其是捕捉小型猎物时,是非常优秀的助手。
第38节:乌兰巴托(5)
  车窗外是蒙古的秋天,桦树林像金色的火焰。这正是牧民们开始带着牧群向南方迁徙的日子。而我们也将循着他们的足迹,一路向南,穿越戈壁前往阿尔泰山脉的南麓,最终到达火焰山(Flaming Cliffs)。
  四周除了空旷还是空旷。为打发时间,Muugi播放蒙古长调给我们听。他解释说,所谓长调就是将所有字词都拖长到普通发音的几倍,从而使整首歌的时间比一般歌曲要漫长好多倍。"这就像是当我们问候的时候,要说haaaaalooooo,你们会不会觉得无聊?"当然不会,我受过京剧与三大男高音的双重熏陶。
  这片空无一物的荒野仿佛没有边际,不难想象成吉思汗的骑兵团在马背上拉开弓箭,冲破藩篱迅速逼近时,是怎样的场面:整个世界都在他们面前一马平川。
  Muugi指着渐渐包围我们的戈壁说,成吉思汗临死前吩咐属下将自己葬在这片广袤戈壁的某处,而不必千里归葬。但一直无人知晓确切地点,因为下葬之后,他的手下让马群在墓地四周踩踏,消除了所有人工挖掘过的痕迹。随后,他们在墓地上当着母骆驼的面宰杀它的幼崽,并将它的血洒进土里。来年的时候,墓地上早已经长出牧草,与四周的草原连为一体,不露丝毫痕迹。但母骆驼会在失去幼崽的地方哀恸嘶鸣、流连不去,成吉思汗的后代就在该处祭拜。
  回顾自己辉煌的历史,蒙古人总结道:"在马背上征服世界很容易,但是下马建立国家则艰难得多。"对于整个世界来说,比起蒙古铁骑的不善于建造,他们的善于破坏与毁灭给了这个世界更多的震撼: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与东伊朗至今都没有从蒙古人的破坏中恢复过来。
  南迁的牧群渐渐多了起来,经过一处蒙古包时,向导示意我们停车。听见汽车引擎的声音,一位蒙古大婶推开门探出头来,热情地邀请我们进去休息,还拿出自家做的酸奶酪招待我们。我们席地而坐,嚼着奶酪,闲聊了几句家常。这是我第一次走进牧民的家,好奇地四下打量。蒙古包正对门的位置是神圣之处,牧民喜欢在那里摆放神龛与珍贵之物。阳光正从圆形天窗照进来,漆着黄色油漆的梁木就像是太阳的光芒。有了这样的设计,就算在无法出门的严冬,也能时刻沐浴在阳光之中。
第39节:乌兰巴托(6)
  谢过主人的款待,我们继续出发。顺着车辙向前,我们惊喜地看见了路边的招牌,我们离第一站小镇曼达尔戈壁(Mandalgovi)只有四十四公里了。
  我们在日落时分达到戈壁中的城镇曼达尔戈壁。当我们从车上卸下行李推开阿尔泰戈壁旅馆简陋的木门时,最后一道光线在我们身后隐没了,道路的痕迹消失在黑暗中。我听见司机Gongor长长吁了口气,即便是他这样有数十年驾驶经验的老司机,要在夜色中行驶于戈壁也依旧是件极危险的事。
  旅馆设施非常简陋,但让人觉得亲切,狭窄的楼梯上铺着红色的地毯,而天花板上的吊灯则是褐色的亚克力制成。房间的墙壁上贴着玫瑰花图案的壁纸,化纤材料的蕾丝窗帘以及窗台上的塑料花,让我有种强烈的熟悉感,仿佛回到了20世纪80年代。这个小镇在四年前有了手机通信,之前人们都去邮局打电话。
  从涤纶材质的白色蕾丝窗帘看出去,小镇车辆稀少,路灯只是摆设,砖石房屋有苏联时期的厂房风格,更多的人住在木栅栏后面的蒙古包内。晚饭前的羊肉汤很鲜美,喝完让人忍不住要捧腹叹息,但成分看来却很简单:一片肥羊肉,一颗羊肉丸和一些炖烂的土豆、胡萝卜。
  四周静极,只听见零星的狗吠与风声。气温下降得很快,黄油都冻得抹不开了,但上菜的店主人却满面红光,只穿着短袖。休息前我尝试着打开了客房里那台大约13英寸屏幕的电视,只看见一片雪花。
  第二天的路要长一些,所以我们一大清早就出发。孩子们正穿着校服去上学,笑容灿烂地向我们挥手示意。此时才看清许多苏联援助建设时期留下的建筑,甚至还有一尊列宁像,矗立在料理整饬的小花坛中。
  离开村庄的时候,路过曼达尔戈壁镇的小山丘,山腰的凉亭里画着苏联宇宙飞船遨游太空的宣传画,而山顶则是巨大的马头琴雕塑和一只长着翅膀的马。Muugi说飞马是戈壁也是蒙古的图腾,这让我想起威尼斯的标志:长着翅膀的狮子。有了翅膀,它们就可以征服天与地。
第40节:乌兰巴托(7)
  "这里地势高,有手机信号,你要不要打个电话回家?除了这里,之后的几天,估计再没有机会经过有手机信号的地方,只能碰运气了。"Muugi提醒我。
  我拿出手机来,按下开机键。良久,屏幕上出现一条简讯,是M,他只说了四个字:"你在哪里?"
  我按下通话键,他很快就来接听。
  "你在哪里?我打了很多次电话,都说不在服务区。"他语气焦急,"再这样下去,我要去报警了。"
  "我在蒙古。"泪水又开始涌上眼眶。
  "好好照顾自己。"他终于说。
  "我知道。"我努力想要忍住泪水。
  就在要挂上电话的刹那,M突然说:"等你回来,我们结婚,好吗?"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我只是用力点头,却无法成言。
  "你答应吗?"信号干扰沙沙地响着,就如同是无数时光飞速掠过的声音。我依旧用力点着头,仿佛要说服电话那头的他,还有自己。
  风越来越大,泪水很快就被吹干了。我挂上电话,示意Muugi可以出发了。他礼貌地什么都没有问,戈壁中物质贫乏,他自然没有纸巾可以递给我。但是他说:"泪水和雨水一样珍贵,尤其在旱季的时候。"
  "所以骆驼从不哭,对吧。"我完全知道他想说什么。
  在蒙古,很多建筑物都具有纪念意义,甚至在广阔戈壁的小城镇中也是如此。很多雕塑与纪念碑是为蒙古曾经的领袖修建--列宁也在此列。相比遗忘,他们显然更热衷于纪念。
  带上午餐,我们朝着戈壁再次出发。手机信号很快又消失了,云朵的暗影如墨迹般在山峦间晕染开,然后又无声地消失。我们继续向南,戈壁之中隐现着断续的山脉。四下打量的时候,远处山脚竟出现了明亮的湖光,我连忙惊讶地问Muugi那是什么湖,可不可以过去看看。他听完我的请求笑得嘴都合不拢,说:"那是海市蜃楼,不过,你不是第一个上当的人。"
  去年他曾带几个美国游客骑骆驼穿越戈壁,傍晚扎营休息,晚饭时却发现少了一个人。他立刻骑上骆驼追出去,走了半天才看见那个美国游客正挫败地坐在旷野中,脖子上挂着块浴巾。一问才知,他是看见了远处的湖光,想去洗个澡,谁知怎么走都走不到。
第41节:乌兰巴托(8)
  原来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的。
  这天的行程比想象中还要更辛苦些,Gongor不使用卫星导航仪也不看地图,在空旷之中仅靠指南针与他多年的经验寻找方向。有几次我们偏离了路线,当无法确定方向时就去找蒙古包。
  中午,我们坐在小山坡上吃着旅馆中带出来的煎饺。太阳升高了,广阔的草原正在秋风里转黄,风吹来,更显苍茫。脚边有奇怪的植物,呈现淡淡的粉红色,而细小坚硬的叶片竟是漂亮的星形。
  随着秋季的到来,越来越多的牧民从北方的夏季牧场迁来南方,他们在蒙古包内拿出自己做的酸奶酪招待我们,聊了几句家常,然后详细告诉我们方向。蒙古包旁边是层层垒起的牛粪,那是最实用的天然燃料,严冬马上就要来了。
  又是一个下午的飞速行驶,日头偏西的时候,沉默的Gongor突然欢呼。眯起眼睛,看见阿尔泰山脉的影子出现在地平线上。我们终于快到了!
  达兰扎达嘎德(Dalandzadgad)镇遥遥在望。大约两小时后,三只骆驼客栈(Three Camel Lodge)那寺庙般的大堂以及白色蒙古包群出现在遥远的暮色中。听见汽车马达声的工作人员飞奔过来迎接我们,我第一时间冲向了餐厅的火炉。
  浴室在大堂左侧的地下室,全部由山上开采的青色岩石建成。洗掉头发里的尘土,提着风灯回蒙古包内的客房去。炉火已经生好,蒙古包内所有的木质结构都刷成橙色,描画上彩色的吉祥图案,用以模仿太阳的光芒照耀四方。它们迅速祛除了我体内的寒意。
  裹着大衣坐在蒙古包外看星空,住过很多五星级的高级酒店,还是第一次住到五千颗星的酒店。钟爱的猎户座还没有出现,银河很低,亮得叫人眼花。到此刻,才真正感觉到自己与外面的那个世界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早上和Muugi与Gongor在餐厅会合,三只骆驼客栈有达兰扎达嘎德小镇上来的厨师,于是我们好好吃了顿有热茶和面包的早餐。吃过早饭前往Vol山谷,那里是蒙古境内最后一段阿尔泰山脉。山谷中最狭窄的地方不过一米多宽,青灰色峭壁几乎成90°垂直而下。生活在这里的野山羊长着巨大的犄角,当它们年老体衰无法负担犄角的重量,就会选择从最陡峭的山崖纵身跳下。所以Muugi时常抬头寻找山羊的踪影。
第42节:乌兰巴托(9)
  这里每年10月就开始下雪,积雪到第二年的6月开始融化,七八月的时候,雪水顺山势流淌而下,在阳光无法照射到的狭窄山谷中结成冰,人穿着单衣走在冰面上,可以听见蓝色冰面下的潺潺水声。
  在山谷中休息的时候,遇见了来自西北部湖区的萨满教女巫师,她来这里向山里的神灵祈福,蒙古南部的这一片戈壁一直被蒙古人认为是神圣之地,他们相信山谷与溪水中栖息着神灵。女巫师先将马奶酒、点心撒在山谷中,然后弹奏两种弹拨乐器。她让Muugi转告我们,她的祈愿名单中也包括我这个陌生人的名字,因为她相信,无论来自何方,大家其实同属于一个大家庭。
  三只骆驼客栈,星空下的庆祝
  远足后回到三只骆驼客栈,已经饥肠辘辘。附近正好有牧民驻扎,一整个夏天的放牧让山羊只只膘肥体壮,行动迟缓。戈壁干旱区域生长着粉色的蓟类植被,它们会在风里渐渐变成灰色,让戈壁呈现一片苍茫之色。而丰饶之地则是丛生的野葱,牧群以此为食,这就是蒙古的羊肉味道特别鲜美的原因。
  我通过工作人员去牧民家买了只羊。傍晚时分,在厨房后面的小山坡上找了块开阔地摆全羊宴。向导Muugi负责生火,他找来石块将之码进木柴与牛粪里,然后点火。厨师将切好的羊肉块放进大铝锅中,倒上水,再放入一大盆青洋葱、土豆、胡萝卜,锁上锅盖上火炖。大约过了20分钟,大家又将锅从火堆上抬下,将火中烧得通红透明的石头放进锅中,然后摇晃均匀,重新放到火上。除了在餐厅照顾一对美国夫妇的服务员,所有三只骆驼客栈工作人员都闻着香味过来参加了这次聚餐。
  第一碗羊肉汤和第一块切开的羊腿肉被放到了我面前。我们互相说着感谢,然后开吃。就为了这鲜美浓郁的汤汁全羊,我就一辈子成不了素食主义者。经理养的狗Dizzy也来了,它为着礼貌,小心翼翼地掩饰着雀跃之情,文雅地干掉了好几块羊肉,还带走了骨头。在羊肉汤的香气与篝火的温暖中,我们大家飞速成了知己好友。
第43节:乌兰巴托(10)
  这两天的车程让我明白了"舟车劳顿"的意思,吃过一顿美餐,在燃着炉火的蒙古包中迅速睡去。一夜无梦,清晨时被寒意叫醒,原来是炉火熄灭了。前往火焰山的车程不超过100公里,所以我们备齐午餐,优哉游哉地出发了。
  看不见的城池
  南方的牧草要比这一路上看见的茂盛很多,所以羊群和马群也更多了。我们的车时常被羊群包围,却又总是无法接近漂亮的马群。向导很详细地介绍着火焰山的历史,当年,美国考古学家罗伊·查普曼·安德鲁斯(Roy Chapman Andrews)曾在20世纪20年代带着他的探险队从当时的中国北平城出发,来到这里做考古发掘,并发现了恐龙蛋化石。那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发现恐龙蛋化石,也使这片戈壁闻名世界。如今,依旧有许多考古学者会来这里寻找化石。
  而火焰山之所以得名,是因为这里的泥土与岩石呈明亮浓烈的红色,而不是阿尔泰山脉中常见的青色,在阳光下看起来就如同着了火。或许《西游记》中的"火焰山"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吧。
  站在火焰山的高处远眺,可以看见沙丘与戈壁的分界,再往西,就是荒漠。有牧民牵着骆驼出现,想必是看见了我们的车。他们迅速摆出地摊来,都是些手工艺品和旅游纪念品,大多带着骆驼的图案。而我看上了两块暗红色的石头,向导过来帮我翻译,牧民拿起石头轻轻叩击,石头间立即迸发出火花来,仔细闻一下,还有火药的味道。原来是火燧石。这样的宝贝,或许下次探险的时候能派上用场呢,于是我用很合理的价格将它们收入囊中。
  或许我的见闻带着来访者的不真实,但这些与我相处了短短几天的蒙古人却留给我美好的印象,他们总是飞奔着来帮助你。他们的热忱、快乐与骄傲毫无伪装。在这片土地上,并不是拥有的越多就越富有,而是需要的越少,就越容易觉得满足。
  原以为,在这片荒芜与苍茫中度过的日子会变得无限漫长,但事实上,时间却像风一样迅速掠过去了。第三天,我发现用一整天的时间坐在秋千上注视着牧群缓慢地从帐篷一边移动到另一边也是件趣味盎然的事。
  第四天,我们在暗中起身出发,火炉已经熄灭,水龙头中流出的水已经接近冰点,正好可以振奋精神。这是黎明前最后的一段黑暗,星星还没有隐没,星光下阿尔泰山脉是远处一抹黑色的暗影。车窗外空气凛冽,呵气成冰。我看见猎户座高悬中天,它的腰带在青蓝色天幕上闪着寒光。它还是恒久不变地在夜空狩猎,但时常在星夜与它相对的我,却已经不再一样了。
  趁夜色出来觅食的狼形单影只,车灯扫过,它的身影飞速消失在旷野深处。我们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行驶,前往机场。
  金粉色的朝阳下,我看见可汗的帝国正一点一点显示出它的面目:不动声色却蓄满力量。那个隐没在众多符号后的蒙古,以开放的胸怀接纳着外来事物,就如同戈壁的旷野接纳从各个方向吹来的风。
  可汗当年那无可比拟的帝国并没有崩塌,更没有消亡,它只是成为一座看不见的城池,矗立在世界的中心,辽阔无边、固若金汤。原来这世间还是有些事物,可以战胜时间而立于不败。这多少也算是安慰。
  M,这一场旅行,我走到了天际尽头。而我也看见了,我们的故事曾激烈美好,却终归牵扯冗长。温言软语,也终将在时间里变成冰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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