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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油-江觉迟【全集完整版】

_5 江觉迟 (当代)
多农喇嘛手摸起阿嘎的头,朝他微笑,"小娃子,你应该是从益西家过来的。"
"哦呀。"阿嘎轻声回应。
喇嘛即是一声叹息,多久地停顿,才说,"小娃子,你来这里,往后就不会再过那样的生活了,你会有一个很好的成长。"
喇嘛陷入新的一轮思索。一碗酥油茶喝光,再喝一碗,还添一碗。似是他的思想,需要不断地用酥油来滋润才会灵活。
最终喇嘛若有所思,问起月光,"草原上的梅朵(藏语意为:花儿)还要多久才会开放呢?"
月光想了想,算了算,说,"七达梅朵已经在抽花穗子,凤毛菊的花苞还没露出来,蓝绒蒿打了青色花果果,草原上的花期,大约要在二十天过后吧。"
喇嘛即自言自语,"时间等不得!"
我和月光都怔在那里,不明白喇嘛的心思。喇嘛却是朝我们笑了,说,"我明天回寺庙和活佛商量一下,请活佛打个卦,找个吉祥的日子,我们的草原,今年就提前举行赛马吧。"
月光朝喇嘛张着嘴,"您的意思......"
"哦呀!"多农喇嘛才说出真实思想,"今年我们提前举行赛马*,借此机会把牧民们都召集起来,请大家一起来帮忙寻找孤儿。"
我们才恍然大悟。阿嘎和苏拉两娃子听到喇嘛这样的话,兴奋得只想跳起来,望着喇嘛,又不好意思地控制住了。
福气(1)
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
麦麦草原一年一度的赛马*,在我到来的这一年,由多农喇嘛寺庙的活佛卜卦安排,提前了半个月。即是在多农喇嘛回来之后的第五个日子举行。
月光因此忙碌起来。通知牧民,挑选马匹,组织赛马队。搭帐篷,准备食物。这样时节,草原上的穷人和富人,信徒和喇嘛,男人和女人,都会有一次和谐地相聚。杀牛宰羊,举行赛马,斗牛,锅庄,游戏。大牛宰杀后,新鲜的牛肉就挂在原木支架上,冷却过两天,割下来即是生吃。铜锅架在集体大帐篷的外围,烧酥油茶,煮半生不熟的米饭。再有血肠,青稞酒,白酒,瓜子,花生,雪碧,麻花,人参果。皆是通过人力马力从遥远的县城运来。看起来甚是富足。*中,草原人把所有富足都集中在大帐篷里,就像他们把所有家产都穿戴在身体上一样。
这其间,几乎每个草原青年都会把自己装扮得富贵华丽。各种花色的头饰腰饰手饰,款式精巧的帽子靴子袍子。月光也不会例外,这几天他跑上跑下,除组织赛马以外,更多的是下农区,向他的富有亲戚们借身上穿戴的宝贝。
阿嘎和苏拉都被打扮起来。农区大人的绸缎衣物借过来,孩子们穿不上,月光自有办法。把袍子折叠过半,用腰带捆扎在两孩子身上。我从汉地带来的口红是两孩子唯一的化妆品。他们的嘴唇上,脸颊上,皆被涂上红艳艳的口红油脂。月光却是盘起了长发。绾上红缨结盘起的发鬓间,套上大盘象牙圈,坠上大颗绿松石,红珊瑚。一概藏银镶边之宝贝,繁花似锦的一头。
他的藏袍也是五彩艳丽:贡缎的质地,花素绫的滚口,金丝盘角。整个袍身皆悉以五彩祥云,莲花*以及飞鹰神鹿的华美图案。袍子穿上身,里面紧裹的是细绸小长衫。长衫的领口皆由五彩多层假领组合,看起来,那衣袍里面尽是层层叠叠的细软内衣。腰间则系上一道复加一道的筛绢绸腰带,其间插上一把峭拔大藏刀,背配银质镂空的嘎呜佛盒,又插三面风马旗于嘎呜之上。下身穿的月白色丝绸老鹰裤,牛皮绣花长筒靴,一身闪着富丽的光芒,给人直接的印象:这家境是何等的殷实富足。
事实上属于月光自己家的,也只是那一身贡缎藏袍,头上的一块象牙圈和腰间一把铜把藏刀而已。还有一条祖传的玛瑙珠子的护身符,却是在那个逃难的夜晚戴在了我的脖子间。
我下意识地用手摸索脖子,有些过意不去。满身珠光宝气的月光却站在我面前乐呵呵直笑,一脸灿烂。"梅朵,我的玛瑙珠子戴在你的脖子上,就是比我戴起来要好看。我想嘛,要是你也能穿起我的袍子,那会像什么呢?"
苏拉孩子立马接过话,"那会像新娘子。老师要是穿上阿叔的衣袍,肯定是拉姆(藏语意为:仙女)一样好看的新娘子!"
多农喇嘛站于一旁,眼睛望着月光和我微笑。月光在喇嘛面前,却是有些不自在了,挥舞着马鞭朝赛马场上跑去。
一场纯粹的赛马此时正在麦麦草原中央最平坦的草地上举行。骑手们皆是清一色的年轻人。月光当轴处中。他的坐骑是多农喇嘛以前送给我的大彪马。这伙计天性里就爆满奔驰的欲望。等不得开赛的枪声响起,早是"嘶嘶"大叫,声波穿透空气,响彻整个赛场。紧挨它身旁的,是尼玛的大白马。也是毫不逊色,只用钢盔铁蹄砸着地面,一副急不可耐。
福气(2)
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
马术的第一场表演为"飞鹰展翅"。一声枪发,骑手们手扬马鞭,只一阵加鞭急抽。大马便如金刚出战,在急鞭下奋勇狂飙。骑手们两腿紧夹马身,于疾驰的马背上抛开缰绳,拱下腰身放出一双拖地水袖,作出仰翻,倒立,摇摆之势,摆弄各种造型只由大马带动奔驰。速度风驰电掣,闪的人眼花。一个青年的盘发因此被打落下来,红缨结绾成的长发在挣脱束缚后似是风中流云,和着一身华丽服饰,这青年整个人即虚化成了一股奔腾不息的色彩。
草埂上装扮鲜丽的姑娘们在朝此青年大声叫喊,"东月,东月!"我定眼张望,众多撩乱的奔驰打花我的眼神,叫我不能从中认出哪个是东月。
或许假性的,或许真的不想记住东月,我的思想里只有月光。
第二场马术为"骑马射箭"。因为距离较近,我的目光才可以追随姑娘们眼里的"东月"而去。只见他此时两腿紧紧夹住马身,展开双手,左手把弓,右手执箭,作出高空中苍鹰盘旋之势,打马奔驰。待到出箭之时,便是急速交织弓箭,绷弓疾弹,木箭即如轻燕稳当飞入木靶,一发一中。
草场上一片欢呼。姑娘们上前给每位骑手敬青稞酒。多农喇嘛坐于我身旁,面朝我语气感慨,"梅朵姑娘,你也看到了!麦麦草原上,我们的表弟月光那箭技可算了得!除非东边草原上的班哲还可以与他较量一番。"
班哲?我心下思量,就是第一次在草原上拉我跳舞的那位青年吧。我记得他说过,将来从拉萨回来时,要为我专门唱一场藏戏。
骑手们喝下姑娘们敬上的青稞酒,满脸红光。几个青年已经把冲动的脸膛,暧昧和蒙混的目光朝着姑娘们回敬过来。大声唱起情歌。其中一位青年面向着我唱,那么深情的样子。错了,是我多情。他的目光其实是绕过了我的,朝着我身后的卓玛姑娘唱呢,朝这姑娘两眼冒着火花。
月光给这青年送去一个响亮口哨,一脸窃笑,问我,"梅朵,你们汉地的,像他们俩这个模样的叫什么呢?"
"好了月光,你要比赛了。"
又进入马术的第三场,"抓哈达"。平整的草地上早是摆上一条条洁白的哈达。哈达两头都系有口香糖和雪碧瓶子。骑手们只在火枪的鸣响中呼出大马。一个个弯腰拖地抓哈达。大马在疯狂的喝彩声中惊奔疾驰,很多骑手还没来得及折身拖地,惊马已经奔出目标之外。只有三五个身手敏捷的高手抓住哈达。
第一个抓起哈达的人舞动着哈达在赛场上"啊呵啊呵"大叫,众多姑娘朝他高喊,"东月!东月!"
我才看到,月光手里抓上哈达了。他高高举过哈达,开始抛出来。兴奋的青年,举止间佯装得漫无目标,哈达却充满情意地在空中抖动,然后即以一种悠扬而坚定的姿态,落进我的怀里。
我有些慌乱地抓起哈达,不知如何是好。多农喇嘛却趁此直起腰身,朝着我神色庄重地说,"扎西德勒汉姑娘,神灵把对你的照应从天而降,你是有褔的了--马赛上第一条吉祥的哈达落在你的手里,它把神灵的福祉降与你了!"
喇嘛的声音很响亮,且高亢有力。整片赛场因此掌声雷动。在一片欢呼声中,喇嘛揭开我们学校为草原人准备的食物:麻花,糖果,饼干,糕点,口香糖。我忙着一包包拆开。喇嘛则大把大把地向人群抛撒,一边大声招呼牧民:
"乡亲们,这些礼物都是好心的汉地人赠送的。现在,他们的好心姑娘也来到我们草原,是为我们的没有阿爸阿妈的娃娃做些事情。所以你们谁家收留了这样的娃娃,都可以送过来。我家的碉楼,今后就是娃娃们的家了。娃娃们将来的生活和学习,都由我供养。教学方面就拜托我们好心的梅朵姑娘。她是一位有着多多学问的姑娘,比我的学问还要多呢。你们尽管放心地把娃娃们交给她吧。"
福气(3)
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
一些领到食物的牧民非常感动。月光家邻居登巴主动上前提供线索,说东边草原上他们家有个远亲,收留有两个孤儿,不久他会带领我们去寻找。一个牧民赶上前问多农喇嘛,"那送入您家碉楼后,将来到青稞成熟的季节,娃娃们会不会放假?可不可以回去帮忙收割庄稼呢?"
多农喇嘛往他手里塞进一包食物,说,"当然没问题。我们会给娃娃们定时放假的,农忙时都会回家帮忙。"
那牧民听到喇嘛这样的话,放心下来,说好吧,我们的一个没有阿爸阿妈的侄儿明天会送进你的碉楼里去。
这个牧民与多农喇嘛的一番对话过后,就有更多的牧民在领到食物的同时给我们提供线索了。
蒋央你看,多农喇嘛不但心地善良,也是个充满智慧的人。草原上有这样的喇嘛,对于孩子真是莫大的福气。此时我心里对喇嘛也充满感激。确切来说,是我在帮助草原,也是草原在实现我的梦想,延续父亲和阿灵的志愿。
一场马赛过后,我们竟然一下子收进了十多个娃娃。
都不过阿嘎一般大小的。一半是孤儿,一半是遗弃子。他们先前基本都是寄居在亲戚家里。像东边草原上的孤儿米拉,还曾被亲戚冒名顶替进过镇上公办学校读书的。但是学校一放虫草假,他即溜了。草原宽广无边,山高路远,公办学校老师们精力有限,寻找极其不易。而草原上很多家庭对孩子读书抱有抵抗心理。一些牧民家牦牛多,需要人看守,孩子不但不送学校,还会弄些花样与学校周旋。公办学校很无奈,招收不到学生,就一级一级下达任务。县里给乡里指标,一学年必须招收多少人。乡里就给草场指标。但落实到户,却做成了"买卖名额"。牛数众多的富人家不想送出孩子,指标下达后他们即花钱请牛数少的穷人家娃娃顶替上学。穷人家得钱后,放出娃娃。但也只是个幌儿,报了名,入了学,达上名额后糊弄一阵子,不久就偷偷跑了。所以说现在我们虽然收进一些娃娃,但今后的教育工作并不会轻松。
我们都开始忙碌起来。大些的孩子跟着月光和阿嘎帮忙清理碉楼,小的交给苏拉看管。我要一趟一趟去遥远州府,买回各种生活用品和学习工具。生活方面的安排分配给月光和阿嘎。因此孩子们的三餐饭食就由他俩负责。学习方面归我,书本笔墨的东西都由我一手经办。经费方面由多农喇嘛想办法。赛马过后,喇嘛又离开草原,到外面为学校寻找资金去了。
月光从自家农区拖来大堆木板,把喇嘛家碉楼的二层进行了改造。楼下是孩子们的大教室。楼上被划分成男女两个区域的卧室。一张张小藏床被他"叮叮当当"拼凑起来。我就在他的敲打声中忙于备课了。
坐在宽大通透的窗台前备课,撩开窗帘,多农喇嘛的二楼客厅非常明亮。上午白晃晃的阳光照着人和课本,一抬头,望到窗外,一面鲜红的小国旗在土豆地做成的操场上升起来,用笔直的杉木作成的旗杆。边上支起两根木架,再编一只藤条做成的篮,我们的篮球架也很神气地竖立在国旗旁。
孩子们又在碉楼四周栽上梅朵,那种有着厚实叶子的大丽梅朵。都是下方寨子里的农民送上来。农民们拿不出更多的东西送给学校,就从自家院子里挖来已经长出半人多高的大丽梅朵。很硬朗的花苗,碉楼四周的草粪地又那么肥沃,高原上阳光也来得汹涌,我想,不会超过一个月,那些梅朵就会开放。
我想象开花的日子,那时正值九月,也是汉地学校开学的日子,我们的班级在那时也要全面开课了。
酥油(第二部分)
三万八千遍经语(1)
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
现在,蒋央,已经到八月底。我也预备完各门学科的课程,开始尝试给孩子们上课。学生拼成两班,合用一间教室。七岁以下的分在幼稚班,在教室的右边,教一些看图认字。七岁以上的孩子都进入常规教学,在教室的左边,按小学一年级教材上课。
所有孩子当中,数阿嘎年龄最大,个头最高。所以我选他当班长。苏拉孩子不明白班长是什么官,问曾经进过学校的米拉。米拉很夸张地说,那是土司模样的、管人的官。苏拉孩子马上自我推荐,说老师你也给我一个班长。就分配她当组长。苏拉孩子很满意,配合着阿嘎开始管理起班级。
孩子们分成男女两组。学习之余,男生组会在阿嘎的带领下做一些相对不重的体力劳动。女生组则由苏拉带领,配合搞碉楼卫生。
苏拉是一个勤快活络的孩子。劳动总是积极主动。并且悟性很好,总能通达大人意向。你想到的,望一下,她即能领会。然后会依照大人的思路把事情做得很好。
至于这孩子,她的身世我知道甚少。据她自己介绍,她的家在白玛雪山对面的玛尼神墙下方,五岁时失去父母,还有一个阿姐。
很多时候,苏拉孩子会一边做活一边念经。扫地,抹灰,整理课桌时,经语常会伴着劳动"嗡嗡哼哼"地响起来。执著,沉迷,充满希望的经语,时常会叫劳动中的孩子忘情,细密小汗珠渗出脸颊来,忘记拭去,会把那个小脸蛋弄得潮湿水亮,叫人望得动容,也情绪纠结。
这孩子自小就与阿姐走散,现在她不知道阿姐在哪里。没有相片,她想不起阿姐长相。我们仅凭她回忆的一个叫"阿芷"的姓名,已经在草原上寻找很久,没有结果。多农喇嘛的同门弟子向巴喇嘛到学校来,苏拉孩子请求向巴喇嘛为阿姐的下落卜卦。向巴喇嘛用骨色占卜得出阿芷的动向,说是神灵把这姑娘带到遥远的西边圣湖净修去了。要想找回来,必须念完三万八千遍经语。
所以苏拉孩子时时刻刻地、连干活时间也不忘念那三万八千遍经。
后来我们在苏拉孩子执著的经声里果然寻找到阿芷。但这姑娘并非在圣湖旁净修,事情是悲剧的。
几年前,阿芷与阿妹失散后就流落到县城。那时她十三岁。先进一家饭店做小工,是那种只管饭不给工钱的。后来经验见长,就有了工资。再大些时,人也出落得有模有样儿。又被茶楼老板相中了去。在茶楼做服务员,为茶客端茶送水。一年两年,在巴掌大的县城阿芷也熟络了好些茶客。因为年轻漂亮又无人管教,阿芷在十六岁后开始不大规矩。但主要目的倒不是为赚钱。她是希望通过与人结交而寻找到一位如意郎君,嫁出去。
阿芷是在茶桌上认识扎巴(藏语意为:和尚)呷绒的。那时候呷绒在县城里画唐卡,一个月也很有些收入。扎巴一般是由家庭供养的,所以呷绒的钱也不用拿回家。他的手头因此很宽裕。
呷绒喜欢去阿芷的茶楼吃那种汉地运来的果脯点心。他的接待者经常会是阿芷。呷绒是知道阿芷工作性质的,她再不是单纯的茶楼小工,基本是被老板安排陪客喝茶的。
但他还是要找阿芷,并且对她动起凡心,爱上她了。从来阿芷都是被客人在茶水中来爱的。她第一次听到一个扎巴说爱她,并且充满真诚,就有了要与呷绒结婚的念头。
但是她的男人好像多了些,这个县城无处不在的样子。呷绒回家说明意向,他阿哥就表示曾与阿芷有过暧昧接触。这样一来阿芷还进得了呷绒的家门么!要是在汉地,这种婚姻肯定是没指望的。但是呷绒用一种佛的慈悲拯救之心接受下阿芷。他给家人的理由是:要把阿芷救出火海。
三万八千遍经语(2)
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
家人作出强烈反对,私下找到阿芷提出数千元赔款,希望阿芷能够离开呷绒。但是阿芷不要钱,坚决要求呷绒还俗,与她结婚。
坚持中阿芷和呷绒结婚。没有人为他俩祝福。呷绒家人宣布永远不给他们住所。呷绒只得带上阿芷四处漂泊。他仍然画画,阿芷则到一家化工厂做工。
这时阿芷怀孕。他们结婚时别人都说阿芷不是好女子,神灵不会赐给她娃娃。但是现在阿芷幸运地怀上。阿芷知道自己没房子,孩子出世也没个安身之地,他俩便是没日没夜地做活,希望能给将来的孩子挣个喂奶的地方。阿芷的工作不但苦,并且是化工,整天与硫磺打交道,毒气很重。但她与呷绒都没读过书,都是文盲,不懂得硫磺会伤害身体,尤其是婴儿。
阿芷拼命劳作,你再也看不到她在县城茶楼里的那种浮躁光景。母爱叫她变得沉稳,充满韧性。
不久阿芷即生产了。但是却产下一个死婴!为什么是死婴?轻视她的人都认为这是遭遇了轮回报应。没有人会想到硫磺和她所做过的重活。阿芷自己也不知道。孩子莫名其妙死亡,现在她自己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成扫帚星了。
阿芷趴在床上没日没夜地哭,哭的呷绒心烦意乱。乱得很了,呷绒想回家去安静一下,便丢下月子中的阿芷回家去。
呷绒在家里的时候,寨子里所有人都劝他浪子回头,千万不能把扫帚星的女人带回家。呷绒犹豫,阿芷是嫁了她的,他不要,按照当地规矩,阿芷以后也嫁不掉人,这不是害了她!寨人却说,她又不是好姑娘,不需要对这样的人负责。她的男人多了,才生不下娃娃,这样的女人要不得。
呷绒心里是惦记阿芷的,想起她哭得伤痛的模样,就寻思着早点回到阿芷身旁。但是他阿哥却用一句话刺痛了他。阿哥说:呷绒你知道阿芷多少啊,这女子十六岁就不规矩,她身上长的几根毛你还没有我看得分明!
不知道为什么当初结婚时阿哥这么说,他没在乎。现在他们的娃娃死了,呷绒却在乎起这些闲言碎语了,记在了心里。然后天天想着作痛。这样一天一天地痛着,就不大想去找阿芷了。
后来有一天呷绒好似大彻大悟,突然又皈依佛门,五体投地到远方朝圣去了。与家人都不再联系,更不要说阿芷。
等不到呷绒,阿芷在她孩子丢失的地方哭过一夜又一夜,然后擦干眼泪,现在,十八岁的阿芷又回到县城,在一家茶楼重操旧业。
阿芷的遭遇叫我心情莫大沉重,却和月光因为解救问题产生一些分歧。我建议把阿芷接回我们学校里来,正好配合月光作个帮手。月光却是满脸对于阿芷的不恭情绪,直说,"我才不稀罕她来做我帮手,勾引扎巴的女人就是积嬷(当地指妖女)!我不喜欢这样的人。我们的帮助是针对善良人的,不是针对她这样的女人!"
"那你的意思就是阿芷不善良了?"月光对于阿芷的藐视态度叫我心头发堵,语气便也生硬起来,"那她的遭遇是她一个人造成的?"
"我没说。"月光满脸不屑。
"那她从小失去父母,也是她自己的错么?"
"肯定是上辈子做的也不好吧!"
"这又如何扯到上辈子去?"
"为什么不能?"月光反问,很果断的口气,"她这辈子的罪孽,肯定是上辈子轮回的报应了!"
"轮回报应?"
"是!人若是心地不善,做出丑恶之事,都要被打入六道轮回,遭受轮回报应。"
三万八千遍经语(3)
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
"那就是说,阿芷的祖上也不光彩了,轮回了她?"
"这个肯定有轮回的意思!"月光态度坚定。
对话进行到不是在商谈,而是倾向于争执、狡辩,我的情绪因此冲动起来。大脑中那根潜伏已久的,与月光思想有着出入的神经,被他如此执拗的意识挑拨起来,便是没好气了。
"月光,你说轮回?这个世上难道真的有轮回?那我问你,我们现在这样艰苦的生活,也是轮回的?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这一生的贫困就是上一生富贵孽障所轮回的报应了?可是我们的上一朝代,上上朝代,以至于远古,又有多少人过着圣坛里的极乐生活?那么我们今生的轮回,会应验在哪个朝代?哪一生?"
月光惊动了神色,以不可思议的目光望我。"你说什么?你在说些什么?"他声色俱厉,"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他生气了,严厉的眼神,如同婴儿平静地望着你微笑,突然间,又莫名其妙地大哭起来,那番陡然。我还第一次看到这个青年脸色,这么突发地阴暗。黑黑的男人,一脸的怒气叫那个脸面更加黑暗。弄得我手足无措。
冲动的确是魔鬼的鞭子,把我,还是把月光,都狠狠地抽打了一回。我们僵持在那里,一个在生气,一个想生气,却也不知要用什么方式。
只好把目光投放到天空里去。望天空中那些巨大连片的云层,那般气势的磅礴,心想,我应该像云层那样地站立着,坚持自己。可是当视觉滑落到地面上,望云层投下的大片浮影,又感觉身子像浮影一样躺倒在地了。
目光就这样在云层和浮影间上下晃动,最后望望苏拉孩子。她朝我走过来。孩子瘦小的身子贴近我,她在轻声细密地喊,"老师!老师!"。过分警惕和害怕的声音,像是老师难过的面色是由她做错什么事造成的。
轻轻拍拍孩子,把她支使开。慢慢地稳定下情绪。我开始望起面前的青年。望望,垂下头去,深刻思索。然后我缓和起语气,接下来的话,像是另外一个灵魂之躯,它从我的身体里分裂出去,它在替我说。
"月光,对不起,刚才我是......说得急了。我是太性急了,为阿芷性急了。我想自己也是女娃,阿芷和我是一个模样的,我为她担心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和你也是姊妹一个模样的。她的遭遇,会痛在我们的心头上。拿阿芷当我们的阿妹,你肯定也会为她难过。再有,我们天天这么转经磕头,佛祖看到阿芷这个模样,也不会忍心......大慈大悲的观音,救苦救难的度母,你们若能显灵,那就救救阿芷吧......唵嘛呢叭咪吽......
要不要我也来这样念一段?"
是的,如果经声真的具有神通,它也会在我的身上显灵,那是因为我,必须懂得你,理解你的经声,才能走近你,得到你的理解和支持。因为信仰是你的心,经声是你心灵的语言......
我突然流泪了!捂着脸啜泣,心堵得慌,有点喘不过气来。
"你淌什么泪!"月光瞧着我有些烦躁,有些言不由衷,"说吧,现在你要我怎么来做?"
"......谢谢你月光,我只是想把阿芷从茶楼里叫出来,告诉她,我们来帮她,脱离那样的生活,往后学校里还会有更多的娃娃进来,你一个人真的有些忙不过来。而阿嘎,我们总不能让这孩子做太多活计,他还要学习!"
月光立即说,"那周围的人肯定也是不能接受一个勾引扎巴的女人!"
"我们不能慢慢说服周围人吗?......月光,那个在拉萨唱戏的青年什么时候回来?"
月光怔怔地望我,"你是说班哲?怎么?找他回来做什么?"
"我想他回来,要唱一个《玛尼神墙》的故事......"
"好啦我知道你的用意了!但是你的为什么自己不去找她?"
"我是汉地女娃,进茶楼也不会取得阿芷信任,不好说话。她也不可能随便跟上我走。你呢,是当地人,她肯定会信任你的。"
月光不应声,陷入沉思。
天空那么蓝,流云的影子掠过地面,投影一个花花浮动的世界。我的目光要跟随流云一起,探索到遥远的地方去--我要怎样才能联系上班哲呢?现在,我朦胧中意识:只有一面之缘的班哲,他对于我的工作似乎很重要。他编唱的《玛尼神墙》的故事,我想亲眼来看一看。也要让麦麦草原上的牧民们来看。让呷绒的家人来看。我们的阿芷姑娘,也许只需要班哲唱一场《玛尼神墙》,草原人即会接受她。
"月光,真的,我想联系到班哲,想请他回来给我们草原人唱戏。"我说。
月光立马回绝,"这个的肯定不行!他在拉萨是和东家定了合同的,一时回不来!好啦我不是说了,我明白你的用意,我去茶楼把她找出来还不行么!"
阿芷的背影(1)
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
月光终是跟随我进县城,从茶楼里把阿芷姑娘带出来。我们在距离茶楼不远处的街道上见面。
才看到阿芷,她是一位身材单薄的姑娘。看起来确有几分美丽姿色,但形态却似是芦苇花儿模样的弱不禁风。脸色也不同于一般草原少女油红发亮的气色。那是一张贫血的面目,有点干燥的白。头发松散,淡淡的黑,大半束在脑勺后面,扎成一条"马尾巴"。小半扑在前额上,又见不得人样地遮住眼睛。那眼睛应该是好看的,可以想象当初它在呷绒面前,会有格桑梅朵一般的柔媚。而如今,她那有些绝望的,叫人心怜、低迷含恨的神色,拖走了她的灵魂,改变了她的气息。她再也没有高原女子的饱满,却是更多的卑微,寂寞。
她望起我,神色陌生,又诧异犹疑。
"阿芷!"我上前去,"你肯定不会认识我,但是你认识苏拉!她是你阿妹!"我说,急切跟她解释。
阿芷惊诧在我的声音里。
"你阿妹现在我的学校里上学呢,我是她的老师,我叫梅朵。"
阿芷的目光在先前的惊诧中又添加一道惊诧。神情喜泣,也惊疑。
"你阿妹现在生活得很好,已经有这么高。"我用手比划在自己的胸口前,"你有几年没见到阿妹了?你想看到她吗?"
阿芷的目光有些混乱。一句话没回应,就那么地望我,不,望我的胸口,刚才我比划她阿妹的那个高度。好像她阿妹已经站在我的心窝旁。她很想说话,朝我蠕动着嘴。却又一个劲地抽泣起来。声音伤痛,决裂,恨不得要连同身子一起钻进泥土里去,死了,埋了,才算安心。这些年,失散的阿妹寻找多久也不见踪影,都以为死了。一家人只剩她一个,才会这么绝望,有谁能够真正理解她所经历的苦难呢。
"好了阿芷,别哭,现在不是可以见面了么?你的阿妹多多地想你呢!"我说,身子朝阿芷贴近来,也是不敢真正亲近于她,怕她不自在。
果然阿芷对我有些生分。只偏过面目,哽咽着声音问月光,"我的阿妹......她有说过什么?"
"她说想见你。"月光回答,简单干脆,神情平淡并不热情。这个自己同族人的冷淡表情,叫阿芷喜泣的情绪由巅峰慢慢跌落。她的哽咽声从起伏不定,变得稳定,一点一点地,气息回落。
"阿芷,你愿意去看望阿妹吗?"我跟后追问。
阿芷却垂下眉目,旧时尘封的烟云爬上脸面,她在答非所问。"我记得,我们阿妹小时候,走散之前的时候,患有一脸的冻疮......鼻孔上,眼睛,还有嘴角,那些地方,后来有没有冻破她的面相?"
"没有,一点没有!你阿妹那小脸可光滑着!"我紧忙回应。
"哦呀!"阿芷庆幸地、深深地嘘下一口气,又问,"那她现在有多长的辫子?"
我望着阿芷那稀松的头发,语音跳跃起来。"你阿妹有一头又浓密又乌黑的长发,扭成麻花辫子,有头花戴,是个好看的小姑娘呢!"
阿芷脸上晃过一丝放松的笑意。她抬起头,把视觉投放到远方去。
"阿芷......嗯,我知道,你是一个勤快的姑娘。从饭店里出来的姑娘都很勤快......"
阿芷朝我空闪了下眼神,目光还在远处。
"嗯......要是我们的学校能有你这样的姑娘帮忙,那就太好了!"
我的话,自己佯装得不经意,只是随口说说。但是阿芷却听进心里了,她慢慢收回投放到远方的目光。这目光一回来,一下却又涣散了,不是望天,望地,望身旁的人,不知在望哪里。
阿芷的背影(2)
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
"哦呀阿芷,就跟你直说吧,我们学校现在正缺少人手呢,你愿意去帮助我们吗?"我说。
阿芷愣在那里,没有吃惊我的请求。不表态,也不感动。她的神态是盲目,或者说是麻木。
"阿芷,你会考虑吗?"我跟后追问。
阿芷目光空洞。
"......要不你先过去看看阿妹,感觉适应的话再留下来?"
阿芷垂下头去。
"阿芷......"
阿芷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钻进了脖子里。
月光终是有些不耐烦,瞧着迟疑不决的姑娘硬梆梆地道,"答不答应也要有一句话!天色已经不早,我们还没有找到住处!"
犹豫的姑娘便从口里发出蚊虫叮咛一样的声音。"我想一下吧。"顿了顿,又说,"你们明天再来找我。"
阿芷朝我淡淡地笑,不等我回应,转身朝茶楼走去。
傍晚,绵延在县城四周的横亘大山寂寞无语。钢灰色山梁皱褶着钻进云雾里。天气不好的时候,山顶上的雪冠总喜欢和厚厚的流云厮混在一起。流云经常会在雪冠当中定格不动。如果真的流动起来,也是非常迟缓的过程。除非你有很大耐性等待,不然你很难在傍晚时分完整地看到雪山。我站在空荡的街口上,目光的跨度很大。一面被阿芷的背影扯着不了断,一面寻望四周云雾厮混的雪山,那种厮混也搅乱了我的心情:答应跟我们走就走,为什么阿芷的神情会那么淡漠,她在顾虑什么?
她离去的背影寂寞无声。风从背后朝她吹去,把她稀松的头发和衣袍送在她的身体前方。那身后的形态,单薄而柔弱,给人的感觉是,她的背后有一个无形的东西正在推着她往前走,离开我们。
第二天一早我就拉上月光赶往阿芷茶楼。来得太早,她的茶楼还没开门呢。月光一边打哈欠一边抱怨,"你也不瞧瞧现在是几点,这里的店面,不到上午十点的样子都不会开门。"
"那就门口等待吧,我可不想出什么乱子。"我说。
月光一脸不屑。"有什么乱子?那样的女子还巴不得我们帮忙呢,你怕她一夜过来会有变卦?"
"当然!谁知道!我总感觉不对,昨晚一宿也没睡好!"
是的,我心里的确担心了。昨天阿芷离开时的那个形态搅乱了我思想上的常规意识,叫我越来越有预感:某种在常规中本来可以常规进展的事情,它可能会不如人愿地发生改变。但具体以什么形式改变,我被高山缺氧折腾得疲惫的思维难以对这种"具体"加以确定。
这种担心叫我不敢大意。
我靠上门去,把周身衣物裹得紧紧实实,想就着茶楼的大门等待下去。月光一脸惊讶,说这可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天这么冷,要等你等,我还是回旅馆睡觉去。他一转身跑得老远。见我没跟上,回头一把拉了我就走。
"不要拉我,你一个人先回去吧,我等好了!"我推开他。
他却抓得更紧了,"怎么?你还真的生气了?再生气我的要把你塞进长途汽车里,送你回老家去!"他拉着我直往茶楼对面的长途汽车站跑。
清晨六点的时候,高原上晨曦还躲在遥远的雪山背后。街面上大约在凌晨时分下过一场大雨。阴冷的雨雾舍不得离去,鬼影一般在街头巷尾来回晃荡。风很大,呜呜叫着,把街道两旁的商店招牌吹得"哗哗"作响。这个县城唯一的长途汽车站外,有两个卖早餐的人。都是汉地来的。在冷风中不要命一样地出摊做生意。月光推我坐进其中一个摊位里,才说,"喝碗热茶吧,这么冷的早晨你以为你是神哇,在那个北风呼叫的大门口等待不会感冒?"
一碗热乎乎的茶水端上来,在我面前翻腾着热气。车站内响起长途大客车的发动声,"哧哧"地哼着,叫空气不再冷清。
一会后,两辆开往不同方向的客车射着雪亮灯光,陆续从车站内轰隆隆开出来。屁股后冒出浓浓黑烟,把我和月光泡在烟雾里。黑烟消失的时候,车也跑了老远,驶向县城外的草原公路。月光瞧我两眼追随远去的客车,笑起来。
"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还真的动心了?想跟上班车回家吧?可它们不是到你的家乡!"
"哦,那它们到哪里?"
"我们县城里的,只有去两个地方的车。一个是遥远遥远的青海,一个是更遥远遥远的拉萨。"月光仰头望着天空说话,像是那两个地方有天空那么远。
所画(1)
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
我们在小摊位上不紧不慢地喝茶。一碗又一碗。直等到天色大亮,云霞扑上天空,太阳又出来,爬上雪山,蹦到了天空去,阿芷那茶楼还不开门。月光有些奇怪了,向小摊主打听,"阿哥,对面那个茶楼以往不是在日上三杆的样子就会开门么?今天怎么了?"
小摊主笑起来,"肯定是开门的姑娘早上走掉后那里没人开门了呗。"
"什么?"摊主的话叫我心头一晃。
"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阿芷姑娘嘛!"摊主说起大名鼎鼎四个字,眼神里充满微妙,"她是每天负责开门的工作,但今天早晨她坐长途汽车走啦。"
天!我刚刚喝进口里的茶水又喷出来,溅了月光一脸。月光抹抹脸也很吃惊,只追问摊主。"你说她上长途班车了?"
小摊主非常肯定地回答,"是!"
月光跟后追问,"那她上的是哪辆班车?"
"不知道。"摊主摇头,"只看她进了车站,那一共有两辆车,不知她上的是哪一辆。"
天!县城外的公路可是有两个方向!一正一反,一条通往拉萨,一条通往青海。
我趴在小茶桌上周身无力,再爬不起来。
月光说,"这就是天的意思了!你看,我们也尽力了,客车就擦着我们身旁过去,我们却看不到阿芷,这不是天意么!"
"什么天意!早晨阿芷肯定在车窗内看到我们了!是她躲着我们你明白吗?不是天意,是她在逃避我们!"我朝月光没好气。
月光一脸不悦,低声自顾叨唠了下,"跑就跑吧。她当然没脸到我们那样干净的地方去。"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得回去了!"月光理直气壮。"学校里还有那么多娃娃在等待,指望阿嘎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月光这话倒是实在的。但是想起阿芷,我的脚步也迈不开。也许等楼茶开门,还能打听得到她坐哪个班车,去哪个地方,阿芷的茶楼里肯定会有人知道吧。
月光对我的想法不屑一顾。
"她都上了长途汽车,这肯定是去了遥远的地方。你即使有方向,那些地方那么大,我们哪有闲人去找。你真要不死心,你一个人等待吧。谁知道那个茶楼要几点才会开门。而现在开往我们草原的班车马上就要发车了。这个车两天才会有一班,今天错过,又要等到后天。所以我得先走,你瞧我们的十几个娃娃还在等待我回去做饭呢。"
一个清清瘦瘦的大男孩从我们身旁经过,听到月光这样的话,朝我们伸过头来,非常吃惊地瞧着我们,好奇地问,"阿哥阿姐,你们俩这么年轻,就有十几个娃娃啦?"
男孩的话叫我一阵脸红。
"不,小阿弟,不是我们俩的......是孤儿,我们收养的娃娃。"我紧忙跟他解释。
月光却一脸幸福的神色,好像他真有那么多娃娃。只快活得哈哈大笑。"哈哈,十个娃娃的阿妈,阿爸我是不是应该先回家去照应娃娃了?"
"好吧,别开玩笑了,你是得快快赶回学校去。我留下来再等一等。"
月光坐在摊位上,想了一下,说好吧,不叫你白等一场你也不死心,那就我的先回去。他端起茶碗,大口灌下一碗茶,抹抹嘴瞧着路过的男孩,开心地笑,哼着小调钻进车站里。
望他那么快活的样子离开,我心头既有着一些回转的暖意,也蹦跳着好多小小复杂的情绪。
路过的男孩却是站在我对面瞧着我神色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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