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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何时老

_48 佚名(当代)
  一个急刹车,苏航到站了,一边下车一边说:“没什么啊,就陪她吃了个泡面。”忽然之间,她想起一丝感觉:“昨晚是只有我喝醉了吧?我回家闻见很浓的酒味,是我自己,还是你也有份?”她急急地问爱人。
  “是啊,只有你喝醉了。”粤然冷静地回答其中一个问题。想了想,她还是自动忽略了第二问——那孩子今天要开庭呢,不必影响她的心情。昨晚她确实喝了酒,只不过没有醉。
  “哦……”苏航又想起更加不对劲的事情来:“昨晚你没提前在办公室楼下等我,我叫你才来的,为什么?”当时太累了,她没顾得上问,但总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粤然略一迟疑,笑开了:“让你体验一下随叫随到的感觉啊,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范儿?”
  苏航听着,没有答话。她忽然觉得粤然在耍滑头,只是不想戳穿。
  “梁听这么寂寞?午夜时分去接你就为了找人陪她吃个泡面?”停顿几秒,粤然挑了一个话题打破沉默。
  “或许吧。”苏航的声音像清晨的空气一样安静,“所以啊,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离开我。我不想半夜吃泡面还没有人陪。”
  
  
196
第四章 角(一) ...
  清楚之中带着一点浑浑噩噩的迷糊,她熟悉这酒后醒来的感觉。
  只不过,印象之中后脑勺的沉重应该要比现在的感受轻松一些才对……粤然苦笑着摇头。曾几何时,酒精的作用会让她觉得愁郁散尽豪气干云,而现在,回想起那些伴随着客气和试探而灌进嘴里的滋味,就像应制诗一样,表面完美内里索然。
  电梯到了,带着安静的声响张开容纳的大口,粤然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脚步清脆地走进去。转身摁了楼层,肩上的包轻拍着侧后背,像在拍打意识的清醒。
  最近的早晨,粤然常常醒不过来,有时是因为酒席,有时是因为酒席之外的应酬工作更加累人费脑子,精力太过外放,几乎没有余力收回来。回到家里,在属于自己的时间空间,恨不得在一秒之内完全放松,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发呆和睡觉。
  当然,苏航在身边,所以感到安心,这也是原因之一。
  可是,粤然清楚,自己最近的表现令苏航不安,只是她没有明确地问什么,粤然也就没有说。要说工作的调动很正常,做律师这一行,原本就是面对人的工作,人与人之间的利益纠葛,人与人之间的欲望博弈,人与人之间的对错较量……纸面的东西也是人心写照,要在行业得到阶段性的发展,从纸字里抬头直面形形种种的人,几乎可以说是一种必然。只是,当粤然真的想要告诉苏航她现在已经专职转做外联的时候,面对那双单纯里日显倔强的眼睛,总有些欲言又止……
  “小粤?”回来拿了材料就要出差的林雪莉踩着高跟鞋“嗒嗒嗒”地往外走,穿过玻璃自动门的时候,正看见一身灰绿色裤装的粤然从电梯里低着头走出来,钩着脖子,像是颈上系了铅块。
  听见有人叫,粤然抬起头,对上林雪莉闪着醒目光芒的双眼,微笑:“早上好,林组。”做内析虽然忙,又静又闷,可是胜在目标清晰,而且,对于有足够专业素养的人来说,这种清晰中的复杂工作,相比起外联,要惬意得多。林雪莉沉静自若的神情此刻在粤然看来,简直有一种诗人般的潇洒恬然。
  短暂的眼神交流足以触发某种程度的默契,林雪莉走到粤然身边,了然地拍拍她的肩膀,爽朗地笑:“你自己的选择,记住当时为什么那么决定,要打起精神来。”
  为什么那么决定?为了她啊……粤然笑笑向林雪莉点头,挺直脊背走进所里,忽然也觉得自己是负重吟游的诗人,有一种别样的潇洒自得。
  舒娟还没来,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每个隔间都关着门,听不见什么声响。粤然抬手看看表,如果不是这样早的时间,也许那些关着的门会让人猜不透里面究竟是有着安静不语的人,还是空落的椅子。“看来是来早了啊,都是那孩子折腾的。”粤然心想。最近苏航常常早起,她每天一睁眼就发现身边只有一团被子,起床之后不用闲聊不用做早饭,百无聊赖,也就上班来了。
  她掏出资料室的钥匙,走到一扇墨黑色的门前,开锁,亮灯,找到那个墨绿色的铁皮柜子,输入密码。“咣”地一下,半人高的柜门应声而开,现出层层叠叠的纸张。层层叠叠之中,分成没有规律的很多小份,每份有数张至数十张不等,用不同颜色大小的小铁夹夹住,再按照夹子的颜色分类存放。从夹子的颜色和款式,也可以看出哪些纸张产生的年代比较久远,哪些比较新鲜。
  粤然站在柜子的前面,对着垒得整整齐齐的纸张轻轻吁气,脸上泛起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代表着什么情绪的微笑。——这个柜子的密码,由岳崇山设定,不定期更换,只有被他信任的外联组成员才有资格得到告知。除了董宇,连林雪莉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开启这个人名仓库。
  是的,人名仓库。
  这些被分门别类存放的纸张,代表着一些对所里的业务有价值的人,记载着他们的来历,特点,和人际影响力。能进入这个仓库的人名,都是一个符号,意义丰满有份量的符号。
  粤然按照岳崇山之前的指示,在黑色夹子的一沓中用手指点着从上到下数了五声,取出一份稍厚的人名档案,看了看上面的名字,果然,就是需要了解的那一个人。她不禁由衷地佩服岳崇山,记忆力太好了。
  不光是记忆力好,连这种对人物进行模板式分析的工作方式,也是岳崇山的主意。粤然对此感到一种彻骨寒冷的幽默,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做外联的一种绝佳方式,而且,很适合律师这个行业。
  资料室里很安静,静得连翻动纸张也有回声。粤然将需要的档案拿在手里,锁上了保险柜重重的门。
  一点点也没有,她一点点也没有想翻动柜子里其他人名档案的兴趣,反而是非常清楚地,在心里知道,完全没有那种必要。
  每个人都是一本书,可是有血有肉有灵有魂有爱有恨的书,才值得读。这些利益攸关的书,非必要时,不该浪费精力。
  就在粤然走出资料室锁门的时候,听见走廊两边的办公室渐渐有谈话声和脚步声来回穿梭。
  资料室在U形走廊的一边尽头,是一个被隐藏的重要角落。平日助理室的小朋友来取放材料,都喜欢拉个伴儿,就连掌管着所里众多材料的舒娟也是这样。老大们则都习惯一个人进出这里,只是机会比较少。
  胡巍巍不太喜欢自己的办公室被安排在资料室旁边,比大学图书馆的古籍部还要幽静。正没神气地预备推开办公室的门,冷不丁,从没预料到一大早会有人出没的侧面闪出一个人影,吓得她的心轰轰地炸了两下。
  倒吸一口凉气,好不容易忍住了没有尖叫,胡巍巍才看清楚来人是谁。“粤然?!”一个激灵,胡巍巍喊出了眼前人的全名,“你这么早来?这么早一个人进资料室?你走路怎么没声音?想吓死人呀?”一叠连声几个问题,她把自己也逗乐了。“吓死我了……”她拍着胸口打开办公室的门。
  粤然看看表,淡淡地笑:“你这么多问题,好像我出现得多不合理似的?”
  两人一起走进办公室,各安其位之后,胡巍巍看了粤然的侧脸几眼,复又站起身走出门去。粤然注意地看了一下胡巍巍的背影,低头安静地翻阅手头资料。
  有一丝食物的芳香缠绕鼻尖,粤然看了看胡巍巍的桌面,那里有一盒貌似是新鲜出炉的葡式蛋挞。只不过,她的食欲并没有被勾引。苏航留在厨房里大半锅略有些糊的皮蛋瘦肉粥令粤然的胃肠仍旧在乐与怒之间徘徊不定。
  看着别人的桌面对心里的人温柔笑笑,粤然重新低头工作。
  “小粤,岳总让你过去一趟。”不一会儿,胡巍巍又踩着高跟鞋颤悠悠地回来了。
  粤然这才注意到,胡巍巍穿了一身淡粉色的套装,小西服的衣襟上还装饰着精工细作的同色荷叶形蕾丝,随着走路的节奏一扇一扇地,像是衣服上的假睫毛。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胡巍巍坐下,仿佛卸下了什么沉重的担子,先是惬意地叹息,再小心翼翼地打开蛋挞盒子,眯起眼睛用鼻子先品尝那诱人的浓香。当她睁开眼睛正要开动的时候,瞥见粤然不仅没有被蛋挞的香味吸引注意力,而且犹自坐在椅子上巍然不动,不禁奇怪:“小粤,你还不去么?”
  “就去。”粤然说,眼睛的视线却没有任何转移,仍是盯着材料在看。她在思量,岳崇山将要谈论的内容。从林雪莉组里调到岳崇山手下,粤然明显地觉得,身边的水比做内析的时候深了一些,且还没有见底。跟林雪莉谈话讲究临场发挥,但对岳崇山,如果没有事先思量准备,就会轻易地错失主动或者不得要领。
  胡巍巍的食欲被堵在胸口,不安地转动身体面向粤然,认真地强调:“小粤,岳总叫你去他的办公室一趟。”她稍稍地努力了一下,保持声音的平静。
  粤然这才抬起头来,同样认真地注视胡巍巍,脸上还是不愠不火的淡笑:“我知道。巍巍,你怎么有点紧张?”她用目光和脑筋同步地分析胡巍巍的表情里所包含的信息。
  胡巍巍一怔,脸即刻木起来扭身坐好,又拿起一个蛋挞送到嘴边,微笑说:“没有啊,我哪儿有紧张?”她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仿佛一切事不关己。
  ……
  “岳总。”粤然敲了敲岳崇山半掩的房门。
  “把门关上,坐。”岳崇山看似干脆地招呼,鹰一样的眼神藏在轻浅的笑意背后。看着粤然依言关上了门,不等她坐下,他就再次发话:“昨晚让你找的材料找到了?”
  “是。”粤然回答得很简短。
  “怎么样,有什么感想?”岳崇山后仰向椅背靠去,预备听取汇报。
  “没有。”粤然平静地说。
  岳崇山皱眉:“没有?”
  “还没看完。”粤然的态度平和而审慎。
  岳崇山微微一笑,摆摆手:“看了多少谈多少。”忽然,他神色一敛,正色警告粤然:“小粤,大智若愚这件事情,在陆战队内部不适用。”
  
  
197
第五章 角(二) ...
  对于市井而言,律师这个行业有着迷蒙的专业神秘色彩。
  虽然它和它的从业人员经常被诟病,但当普通人遇上法律和制度的麻烦,律师却比任何机构和权力的代表人都值得信任,因为他们明码标价,付出金钱就能得到专业细致的帮助,这已经是现世最可靠的保证。
  医生能够叹息着接受死亡,但律师,即使在看起来毫无希望的情况下,他们都能沉默着夺取阵地,甚至绝地反击。除了律师,鲜有人能在那样艰苦的情境之下设身处地殚精竭虑地为一个人一个机构的生命财产和尊严步步为营,包括当事者本身,因为它需要扎实的知识、明确的目标、清晰的逻辑,和无坚不摧能屈能伸的致胜决心。专业素养和职业尊严令他们不允许自己在任何个案中一无所获。
  在这个行业里,抽象概括的规则之下,是众生百态的竞逐,没有哪一间律师事务所敢说清楚地了解除它之外的事务所的经营管理模式,没有哪一个成功的或不成功的律师敢说自己完全地知晓其他同行的从业手法和上升路径……这个行业里的成功与失败,离不开团队的牵引,却是无可避免地独立。你只能看见一个律师在法律上一时的输赢,但你永远不可能知晓在这些输赢背后与各色人等与各种学识的运用有关的高低参差。
  每一个人,每一间事务所,几乎都有着外人不得不雾里看花的长处和短处。客户的目标在那里,不管你是伤痕累累还是全副武装,只要受到托付,就得向前冲。不是不能拒绝,但是一朝做逃兵,将极可能永远被弃用,甚至被遗忘。
  所以模式化和团队化的管理经营模式,在这个行业里是冒险的合纵连横。董宇在创立这间事务所的时候,坚定又严谨地设立了这种模式,而岳崇山,在讲求个性和灵巧的外联活动中继续贯彻和开创,不得不说,他们在这个行业中的确与众不同胆色过人。他们为团队中的个体创造了可依靠的群体力量和良好福利,同时非常公平地,他们需要每一个个体成员都是可靠的。至少在与工作有关的事情上,从思想到行为都要透明化,要有皈依般的忠诚。可信的体制需要选择可信的成员加入其中。
  所以,岳崇山说:“大智若愚不适合陆战队。”有智就需要贡献,若愚便需要订正,粤然清楚他是这个意思。
  但是,她有苏航,她不能让工作影响到她们,生活的原则凌驾于工作原则之上。
  必须有保留地全情投入……这个诡异的double standard,需要她再三权衡和谨言慎行。所以,她不想表明自己领会的所有事情,以至于变相地给自己设立太严苛的行动目标。于是,她淡淡一笑,仍旧沉默,一边思量,一边等待岳崇山发话。
  地位的优势能给人以信心。岳崇山目光如炬,略带压迫地注视粤然冷傲的脸,静等他需要的答案。粤然的神情有一种令人自卑的淡然,那种无言的自信与不在乎,让他觉得自己的居高临下像一个笑话。但多年的道行令岳崇山本能地相信:姜是老的辣。
  果然,短暂的沉默之后,粤然微仰的下巴轻敛,眼帘低垂,似乎思量着就要开始说话。岳崇山冷眼看着她的表情变化,扬了扬眉。
  “我……”粤然抬起的视线恰好捕捉到岳崇山不易察觉的得意,“只看了目标人物的生平简介。还没有来得及整理思路。”她不声不响地吞下了原本要说的话,转换成语焉不详的陈述,又闭了嘴。……如果岳崇山够自信,就不会为她终于服软开始陈述而窃喜……所以,岳崇山其实不太自信能令她直陈观点……为什么呢?……就在看见岳崇山眉毛跃动的电光火石之间,粤然完成了大脑皮层的推理活动:因为谈话是岳崇山主导的,他有义务给出方向。
  对于粤然的警醒和不动声色的躲避,岳崇山倒不意外。手下的人个个都是人精,他早就习惯了和属下过招,并且在过招中培养默契和相互了解。那些轻易就亮底牌夸夸其谈的家伙,不足以得到他的器重。
  “那么,关于对方的背景,你有没有疑问?”于是岳崇山行使了主导谈话的权力。
  “暂时没有。”粤然尽量用字简单,因为她已经略微觉察到岳崇山的意图。
  岳崇山沉吟粤然的解答,仿佛下了决定一般点了点头。“行,那你继续看,有什么想法,这两天随时可以找我。”粤然不知道什么原因,明明很聪明却想藏着掖着,他也就不强求,转而谈另一件事情:“你准备一下,月底跟北池有关的几个研讨会,你去参加。该做什么准备工作,你自己做,需要内析协助的话你可以找小邓,需要提前接触什么人,你也可以安排,组里的几个人你可以谈谈时间,胡巍巍你也可以调用。”
  粤然微微皱眉:“北池的会议,应该不是每个所都能有资格参加?就算有,名额也应该有限?”她的资历最浅,为什么是她?走年轻貌美的外交路线,也不是董宇和岳崇山的风格。派她去,这不合所里的道理。
  “呵呵!”岳崇山轻轻笑,“小粤,团队负责提供支持力量,至于以谁为主力,就要看目标项目和人物的特殊性。”他这就算是解释清楚了。
  “岳总,北池涉及的项目虽然规模大,数量多,但是跟我们所的主体业务种类还是有不小的出入。能不能告诉我,真正的目标任务?”不得已,粤然还是择要阐述了见解,虽然同时也抛出了问题。
  “任何有价值的项目都是真正的目标任务。在我们的人员和资源能够负荷的前提下拓展盈利线,就是真正的目标任务。小粤,工作是为了什么?目标就是一切,一切都是目标。”岳崇山用平稳的语调回答粤然的疑惑,嘴角的线条却刻画着冷酷的坚持。
  男人的思维果然不同于女人。曾经粤然觉得董宇和林雪莉的强势已经足以鹤立鸡群,可跟在岳崇山手下一段时间,她才真正近距离地感受到何谓野心,何谓开山劈海地进取。董宇之流的强势,会放一放就想着收一收,可岳崇山这种人,除非到了临界点,否则根本不考虑停歇。
  “但总得有个重点。”粤然皱着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她对大包大揽鲸吞虎食的作风存在疑虑。
  “呵!”岳崇山朗声又是一笑:“不错,所以我问你的看法。但既然你没有,就继续想。小粤,别忘了我说的,外联,交际,应酬,公关,虽然讲求灵活但同样需要严谨的计划和策略。我们和市面上其他大吃大喝你哄我我哄你的同行不同,所有的外联行动都是建立在严谨的分析基础之上。去吧,你还有时间。”
  粤然亮晶晶的眼睛安静地注视岳崇山线条冷硬的脸,点了点头,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下次,如果洵公的助手或者层次相当的人好意接送,希望你不要拒绝。下午的品茗会,你和胡巍巍一起去参加。这是入场名牌。”在粤然拉开门之前,岳崇山看似无意地叮嘱,又将两个过塑了的入场名牌递给她。
  ……
  “下午三点。”回到办公室将品茗会的入场名牌递给坐在电脑前移动鼠标的胡巍巍,看着她低头接过,看着她的视线一直低垂在名牌上,又移到电脑屏幕上,看着她薄薄的两片嘴唇紧闭着不发一言,粤然笑了:“巍巍,下午我也去。”
  胡巍巍看粤然一眼,微笑点头,旋即动作表情又恢复如初。
  “像这种高级的茶宴,也许能认识一些素质高修养好的人选?”站在胡巍巍身旁,粤然两手交叉在胸前,笑看那张伪装不在意的漂亮脸蛋。
  胡巍巍知道粤然这次是决计不肯放过她,不禁心慌着脸红:“小粤,我有男朋友了。”
  “噢?又有了?”粤然的语调很平淡,就好像听见胡巍巍说茶喝完了,又斟了一杯,随意地一问。
  她们的同事关系一向很有界限,私事即使知道或者感觉到,也从不谈论询问。胡巍巍有些沉不住气:“是啊。”虽然有些勉强,但表面还是笑的,“你不是一直没有男朋友?所以,下午的品茗会可以好好物色物色。”
  天窗打开了,好通爽!粤然亮了亮眼睛,心里打个呼哨,精致脸庞绽开一个开怀的笑容:“所以,你就把开研讨会与高级人才富豪高官相聚的机会也让给了我?”她果然没猜错。就算需要在某种程度上走年轻貌美路线,胡巍巍也应该是岳崇山的首选。但很显然,没有女人喜欢被当作开拓市场的工具。
  “小粤……”胡巍巍略微困窘,但很快恢复了平淡姿态:“岳总不是因为我推辞才派你出席会议的。还有其他原因,你得天独厚的条件。”微笑又回到了她脸上。
  “是吗?什么条件?”粤然状似惊异地笑,直视胡巍巍双眼,发现她眼睛上也贴了假睫毛,像她衣襟上的粉红荷叶边蕾丝一样,轻轻颤动。“洵公的助手要送我回家,算是得天独厚的条件?”有些细节,知道的人有限,能传播的人就更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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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角(三) ...
  就算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除却同仇敌忾,也有选择更安全或有利位置的相互较量。
  粤然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在工作上,她懒得责怪甚至理解胡巍巍,但是,从私人立场上,她不能原谅胡巍巍。她觉得,应该表明立场,略微地正面警告,免得日后更多麻烦,所以才把话挑开了说。但大家水平相当又共事有时,而且胡巍巍资历略深,无论从交情还是道理上讲,逼问胡巍巍都是不明智的举动。粤然一直小心地控制着语调和节奏。
  胡巍巍一向觉得粤然很聪明,不显山露水但是深谙社会潜规则,是个不需要时时将底牌勾明的明白角色,可今天,她几乎怀疑自己走了眼。“小粤,愤世嫉俗可顶不了什么用。”像粤然刚来所里的时候一样,胡巍巍对她摆出了前辈的架势好言相劝。
  粤然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裹着灰绿色西裤的两条长腿交叠,抬了抬手,好整以暇地期待胡巍巍继续说明。
  职场里最怕的就是这种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别人的想法都得和她一样,不一样的时候,又理所当然地觉得什么都得清楚地跟她说明,她以为她是谁呀?……胡巍巍轻轻皱了皱鼻子,不悦地看着粤然,不说没法收场,说了她又不乐意。
  粤然安静地注视,眼神明亮,用表情告诉胡巍巍:你不乐意,我也不乐意。“巍巍,我真的不明白,你的资历和对外联工作的经验理解都胜过我,为什么将我推出去?”她的话语远比表情真挚诚恳。其实,她是真的明白。
  面对粤然表现出来的直率,胡巍巍一时哑然,不回答显得她不真诚,如果要回答真切的原因……她一直觉得是不必说的。“小粤……”她的表情写满“尽在不言中”。
  粤然心里好笑,脸上也笑:“你刚才说我得天独厚的条件,是什么?”这是她真的想不透彻的地方。
  “哦……!”胡巍巍两眼亮起来,表情轻松地进入思考。她几乎忘了,除了她自己讨厌应酬之外,将粤然推出去,其实有更光明的原因,而且是获得岳崇山首肯的。“两点。第一,刚才你猜得没错。我们一直没有办法直接接触洵公,他身边的人架子也大。但是,前几天饭局之后,洵公的助手却难得请缨送你回家,可见他们挺欣赏你,你比其他人跟他们投缘,接触起来更有默契,谈判的进展会比较顺利。”
  欣赏,投缘,接触,默契,谈判,进展……说得可真好听,粤然心里冷冷地,面不改色仍旧微笑:“第二?请告诉我。”清亮的声音像滑过水面的暖风,没有情绪。
  “第二,北池最有力的竞争对手是你的同届校友,洵公手下的几个孙子跟她都有不同程度的接触。岳总做过背景调查,你跟她关系还不错,能说得上话。而且,你自己也曾经对她做过全面中肯的分析,岳总印象深刻深以为然。”胡巍巍耐心地娓娓道来。
  粤然却是猛然一心惊。
  “再则,之前你在跟她相比开庭经验和水平都悬殊的时候过招,也并没有输得彻底,甚至可以说小有收获,所以,你不仅知己知彼,而且有看得见的胜算。”胡巍巍的解释让她自己心安理得,于是总结陈词:“所以小粤,经过各种条件的比对衡量,岳总才决定派你作为这次的主力参与各项工作。特别是这次研讨会,声名鹊起的新秀苏航无论从工作还是学术研究的角度,都肯定会到场,我们都希望你和她正面交锋,能够抢滩有利阵地。”
  粤然的思路有少许惊讶后的停滞:“巍巍,你刚才说,岳总做过背景调查?对我?”她的后脊背都寒凉了,只是勉力支撑着不流露太多情绪。
  “小粤,老大们能有今天的位置,人脉和手段自然不是我们能看透的。你也不用多想,背景调查之后能得到重用,是好事。”胡巍巍平日表情不太多的脸面忽然深邃起来。
  定了定神,粤然醒转自己和胡巍巍此番谈话的目的。将不确定的烦恼搁置,她将自己拉回思路的主轴:“那么,关于洵公助手乐意接送我的情节,是岳总背景调查得来的消息?还是哪位目击证人依书直说?”不等胡巍巍回答,她将问题自己挡住,“我明白,你有你的立场,岳总有岳总的权力。但是,在不能隐瞒的时候也未必要和盘托出吧?你我志趣相投,你不想做的事情,应当可以推论我也不想。就算岳总问起,你是不是也不一定需要说得那么清楚?你不说,人脉手段了不得的老大也会得知道怎么决定,不是么?”她稍微直接地点破胡巍巍,自己不想去,也不一定要向她卸担子。
  这下胡巍巍脸上真的有些下不来了,讪笑两声,她挤出一句话:“这都是工作嘛。我也没有卸担子,再说,决定的始终是岳总。”
  粤然了然地讥诮:“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的顶着?”
  胡巍巍装作不理解,换个角度反唇相讥:“再说了,你也的确没有男朋友嘛……”
  粤然是真的火气上来了,冷笑道:“我没有男朋友,就活该像候选佳丽一样抛头露脸?”涌动的情绪撞击着思维,她知道自己说话终究是略微失了分寸。
  胡巍巍默然,对粤然在职场不希望靠姿色奋斗的倔强有很深的认同。沉吟半晌,她才缓慢地说:“小粤,不是我推你,只要在外联也总有你需要抛头露脸的时候,林组把你当作宝一样保护留用,可是你自己请缨调岗的啊。”
  是啊,这明明是她自己的选择。粤然沉默地笑笑,朝胡巍巍点点头,算是和平收场。
  少有地,胡巍巍看见粤然脸上流露的不是淡然镇定,而是深重的思虑和焦躁。
  ……
  “你真的让程伟仁和郑絮语两个人去研讨会上跳梁?”郁杰慢悠悠地用割信刀挑开快递信件的封口,不可置信地问苏航。
  苏航整理着手头预备要最后定稿交给牛正签交的北池企业规章草案,笑笑点头:“他们想去当然让他们去啊。虽然我担了个名头,可毕竟是业余研究人员,他们才是真正全职做学问的人,他们去是合情合理的。而且,他们水平也比我高,作草案说明和意见征询没有任何问题。”
  郁杰不出声,默默地浏览到手的材料。
  苏航回头看了老同学一眼,复又低头一边在文稿上勾记圈画,一边诚恳温柔地说:“郁杰,郑絮语和程伟仁,再怎么说也是师兄师姐,‘跳梁’这词儿,用得有点儿过了啊。如果你毕业留校的话,以后还有日子要跟他们相处,凡事留着点儿好吧?”
  郁杰对着手里的材料眨了眨眼,视线并没有看向苏航,“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苦口婆心起来?想起你以前的傻样儿,真想不到还有反过来教我为人处事的时候啊。不过放心,我不会把你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会有分寸的。”说着这才看住苏航黑发润亮的后脑勺,扬了扬手里的材料:“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苏航回头,对着一沓白纸摇头:“不知道。”觉得郁杰的问题有点儿孩子气,她莫名其妙地睁大双眼。
  郁杰被那个傻傻单纯的样子逗笑了,嘿嘿两声,走到苏航身边将材料放在她桌面:“这是参加几场研讨会的与会人员名单,市政府负责组织和接待的同志觉得我们可能需要,就寄来了。”
  “哦。”苏航答应一声,还是莫名其妙。
  郁杰含在眼角的笑落到了嘴角,“你不奇怪么?他们谁都不给,只寄给我?”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苏航觉得自己开悟了:“你之前负责市政府的内部规管项目,他们跟你比较熟,自然就给你啊。”她奇怪,郁杰怎么显摆起来了?
  “噢,你倒不傻嘛!”郁杰扯扯苏航耳旁的长发:“如果不是你毕业死活不肯留校继续项目,现在他们熟的就是你啊。说不定你现在会是学术水平比程伟仁郑絮语还高的全职研究人员,多惬意啊……”
  苏航一怔,随即会意,笑着拍开郁杰的手:“别动手动脚,小心粤然揍你!是~我后悔死了,当初真该留校把这个我一手开创的项目完完整整地做完,这样一定很有成就感和学术地位。结果我非常不明智地零落江湖,没来由便宜了你~!成全了爱情,丢了学术研究成果,我真是拣了西瓜丢了芝麻啊~!”郁杰不就是想挑起她后悔么?同学之间的小调侃,她快活地接下来,末尾两句还故意拖长音节加强悲剧效果。
  两人默契地相视哈哈一笑。
  “不跟你玩儿了,说正经事。”郁杰正色将手里的人员名单递到苏航面前,“这上面显示,你们所派去的人也不是你,怎么回事?你还把研究组的名额让给程伟仁他们,岂不是两边的名额你都没占上?”
  苏航不接,无所谓地笑:“谁愿意去谁去啊。又不是不开会就不能做工作。正好,研讨会期间我清闲些,回家陪老公。”
  郁杰看着苏航一副志得意满的小女人样儿,脸忽然沉下来,将手上的名单翻过两页指给她看:“你回家怎么陪老公?”
  苏航定睛一看,看见邓远芝三个字后面,两个熟悉的字赫然在目:
  粤然。
  
199
第七章 女(一) ...
  知道有人等自己回家的感觉,原来是急切之中有着踏实。
  在初上的华灯光晕中走进小区,看见三三两两散步的邻居,面貌熟悉却不曾交往,反而觉得有一种近在咫尺的陌生。到了自己家楼下不远处,向上望望,呵,她已经回来了。
  只这一眼之间,就觉得归心似箭,粤然快步走上楼去。
  将钥匙伸进锁眼中扭一圈儿就预备推门,没料到门没推开,钥匙在手推力的作用下竟然还有继续滑动的余地。粤然奇怪:这丫头明明在家呀,为什么还将门重锁?
  又扭了几下,门的确是被上了重锁,一推开,倒是满室光明,客厅亮着,房间亮着,就连书房也亮着。不仅亮着,而且还很吵,像是有千军万马在厮杀。
  不用说了,那丫头肯定在书房里接受电影艺术的熏陶。就是不知道是饿着肚子闹革命呢,还是饱暖思艺术。
  正要像往常下班一样把包暂时安置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粤然才发现,客厅的角落赫然耸立着一个陌生的黑色不锈钢树形衣帽架,看起来不错,上面还挂着苏航的黑色小手袋。
  “怎么扛回来的?”粤然洗了手才走进书房,果然看见苏航靠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
  “同城快递呀,当日到。”电影里的人厮杀得热火朝天血肉横飞,苏航捧着一透明玻璃碗的不知道什么在细嚼慢咽。脸上的妆已经卸了,素着一张脸,嘴唇和脸色一样苍白,盘着头发裹着发带,衣服还没有换,衬衫的领子开到锁骨以下,一副居家小白领的模样。
  粤然走过去靠在她身旁,捏捏她的脖子,又捏捏肩膀,最后没忍住,手往她衣领子内锁骨下探去,长驱直入就要将苏航的心神抓住。
  苏航手里捧着碗,要放下再来抗争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弓着身子扭了扭,小嘴才要张开说点儿什么,就已经被堵上了。
  “我洗了手的哦。”粤然好整以暇地事先解释,并且同步探囊取物轻轻按揉。“电影里头的人浑身鲜血,你这儿吃的又红又白的是什么呢?”她低下头,在苏航耳边轻轻呵气。
  本来一肚子不明情绪飞来飞去不想理粤然,可是这个流氓浑然不觉,回家就动手动脚,把她积聚了好一阵子的审问气势都给揉散了,苏航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要随着越来越明显的感觉呻吟喘息回应更是不愿意,于是装模作样地继续吃着碗里的东西,囫囵不清地说:“意大利肉酱拌桂林米粉。”咬字和咬米粉一样,没办法使力。
  粤然忍不住噗嗤一笑:“意大利肉酱拌桂林米粉?你这什么搭配?”她把手抽出来,环住创造力极强的孩子的腰,就势坐下在干净光亮的地板,将头枕上她的大腿,侧着脸仰望她轻微潮红的小圆脸。
  苏航强撑着心里渐渐泛散开的柔软情愫,就是不肯看粤然,盯着电脑屏幕上一帮傻子舞刀弄抢,强自镇定说:“中西结合,强强联手的搭配。”
  “打电话问你要不要我抽空回来给你做饭,为什么说不用?”粤然看着孩子下巴温柔的线条,心疼了。
  粤然回来之前心里的那种情绪抬头了,苏航慢悠悠地把嘴里的食物下咽,才淡淡地说:“你要加班,是正经事,跑来跑去做什么。”
  粤然眨眨大眼睛,有些苦恼:这女人的善解人意,怎么看着一点儿也不温情脉脉,反而冷若冰霜呢?“怎么想起来买那个衣帽架?”她像所有耍滑头的老公一样,在不明敌情的状况下没话找话。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说:“不知道。”略微停顿,又说:“可能……是想家里有个顶梁柱吧。”
  她仰着的头累了,侧过脸去亲了亲她的大腿,虽然隔着薄薄的布料,可还是能感知到她暖暖的温度,熟悉的香气,和她柔软的身体。听见的答案似乎意有所指,令她感觉有些别扭,但身心的疲惫使她不想计较,只想靠近她,无止境地感受她的存在。“你这么吃东西,要是汁啊油啊掉到键盘上,我们家键盘就完了。”在她面前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松松软软,她继续有气无力地没话找话。
  她低头看了看她后脑勺有些走形的发髻,心痒痒想要摸摸那散落颈后的几绺碎发,轻轻说:“说不定,我们家键盘出淤泥而不染,不会完蛋呢?”
  “呵,呵呵。”她把脸埋在她腿上,懒懒地笑:“什么怪形容词你都想得出来。意大利肉酱是淤泥?键盘出淤泥而不染?傻瓜,笨蛋……”心里说:天才,我们家笨蛋是天才。
  那些不乐意的感觉又退散无影,她轻轻将碗放下,把乱哄哄的电影声音关闭,用手指轻轻地一下一下点她的脖子,幽幽地说:“对啊,我就是傻瓜,就是笨蛋……”声音越来越低,鼻子越来越酸,到最后没了声响。
  这种安静,其实她们都不想打破。
  可是,还没洗澡,还有工作,还要睡觉,还有一些话,要说……理智在情绪的覆盖之下仍然没有停止运作,令她们同时在静谧之中抬起头来,一个看向电脑屏幕上的一群傻子帅哥,一个看向自己的爱人。
  她又仰望着她的下巴,温柔地笑:“那你这个中西搭配强强联合的意大利肉酱拌桂林米粉,好吃么?”不是她想避重就轻,而是真的珍惜和她之间宁静悠扬的感觉。
  “好吃啊,还不错。”她低头朝她微笑,看见一脸倦容,顿时心里蓄满了解的心疼。
  “那我也要吃,你喂我。”她轻轻努一努嘴,坏坏地笑。心里惶恐地祈祷,希望这不是苟延残喘的温情,甚至还想,干脆,今天就什么都不说了吧,吃完桂林米粉,洗洗干净,上床抱抱。
  她亲亲她努起的嘴唇,笑说:“我再给你做一个吧,我这碗都吃完了。”
  她睁大眼睛,不相信地赞叹:“真的?那好呀!我家老婆肯为我下橱,太阳公公莫不是明天打算罢工吧?”继而抿一抿嘴唇,打定了主意这一个晚上什么也不说。
  “起来吧。”她对她的明褒暗贬不以为意,只是提了提她的鼻子。手上的感觉告诉她,她脸上的妆已经带了一天的。“你去卸妆,弄好就有得吃了。”其实她本来是没打算这么平静的,或许,是场景选择了情绪,又或者,是她左右了她。
  她用手指轻轻滑过她的锁骨,闭上眼睛说:“你抱我起来。”
  她却伸手去解她衬衣上的扣子,速度迅捷无比又张弛有致,“你这样的大高个,我怎么抱得起?快起来,再不起我把你剥光了啊!”她咬牙切齿地想:又不是只有你才懂得耍流氓,我也懂。
  她才不怕呢,镇定自若回应:“剥光就剥光,你别后悔。”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在她们俩人中间,谁是将军谁是军师,可不是早有定论毋庸置疑?任由她解自己的扣子,她的手已经握住她的下巴,再次咬住那柔软的唇。
  她可不想在书房冰冷的地板上亲密,别的不说,地气湿冷,要真的在这儿赤条条地云雨一番,受了寒,老了一块儿腰疼怎么办?折服于自己的不浪漫,她笑着摆脱她狂热的啃噬,又很不要面子地帮她把自己解开的扣子重新扣上,然后拍着她平坦柔软的小腹命令:“起来嘛,看你这脸上糊的,再好的彩妆对皮肤来说也是垃圾食品,去洗掉。”
  虽然留恋不已,鉴于她明确的指令,她还是顺从了。
  “呀,我老婆居然知道桂林米粉煮软之后要过一遍冷水再彻底入味,真是看不出来呀!”语调虽然夸张,但陈述的可是事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孩子似乎也能做一些味道不错的吃食,而且,时不时还来点儿怪里怪气的发明创造。卸完妆脸上清爽了,精神好了些,她环住她的腰细细打量她的神情,总觉得她今天虽然体贴入微,但阴晴不定。
  她也不回答,只管专心做手上烹调的动作。一是她煮东西的时候比开庭还紧张,怕说话分了神漏了哪个步骤,做出来的东西会难以下咽,二是,就在她卸妆的当口,她那种堵心的情绪又占了上风,真不太想理睬她。
  “老婆,这意大利肉酱拌桂林米粉,听起来是不错,不过,是不是有点儿只荤不素,不太平衡?再给我做个青菜?”她见她不理,于是继续贫着嘴竭力逗弄。
  她想也不想,在锅里升上来的蒸汽中爽快答应:“好。”米粉煮好了,她吃力地倒进碗里,再和上意大利肉酱小心地拌匀,动作之间,拒绝她的搭手帮忙。
  “等等。”她松开她的腰,制住她双手,凝眼望着她淡然的脸,“好?”
  她垂着双眼,不能动作也不挣扎,闷着声音说:“冰箱里有青菜,一会儿我用水煮了再浇上油盐,不麻烦。”
  “我老婆今天怎么这么贤惠顺从?太阳公公发烧了打算从西边出来,还是我老婆发烧了?”她将视线稳稳定格在她脸上,带着打量的神情继续贫,摸摸她的额头笑:“也没发烧呀。”
  她憋不住了,全身一松叹气道:“饭局上的东西虽然卖相精美,但大都油腻难饱,我又不是不知道。”一双眼睛抬起来,带着复杂的情绪看着她:“所以你想吃,我就做给你吃,这又有什么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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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女(二) ...
  就算有未能自觉摊放在你面前的隐情,也是因为我爱你。虽然,说不清楚那是因为自我的懦弱,还是对你的疼惜。
  “怎么知道的?”
  粤然跟着苏航走去客厅,看着她打开冰箱拿出青菜,挑挑拣拣找出脆嫩的一把,又跟着她走回厨房,看着她摘菜洗菜,动作缓慢细致,像在绣花。
  要是她平日也以这样的速度筹备饭食,这孩子早饿死了。粤然想接手自己做,却被默默地拒绝,而她的问题,也没有得到解答,思维却从孩子不太熟练的动作中发掘了另一个问题:“我没有买多余的菜啊……这米粉和罐装肉酱,还有这青菜,哪儿来的?”
  她洗菜动作真的很慢,总觉得在菜叶生长的根茎部位,那些看不太见的犄角嘎啦,隐藏着说不清是养分还是浊物的残留,所以她一片片一条条地用手指细细搓洗着,比做给自己吃的时候更小心——毒死自己无所谓,毒死爱人就追悔莫及了。可菜叶多脆弱娇嫩啊,她又不敢太用力,于是速度更慢,洗到后来,自己都觉得快要不耐烦。“这家还有谁?天上就是会掉馅饼,那也不会掉青菜呀。”她淡淡地说,自己也弄不清楚这话里包含的情绪是耍赖还是生气。
  可她已经听得明明白白,甭管是什么情绪,总之就是有情绪了。“怎么想着去买菜了?菜市场多脏呀,告诉我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啊。还有那个衣帽架,想买也等我在家的时候再买嘛,快递员经常敲门太使劲嗓门又大,你不是挺怕那种动静的?平日里买本书都要算准我在家才让人送货,要么就送去办公室,今天怎么就自己应付他们了?”说着说着,想到她克服那些纤细敏感去处理这些一向由她代劳的琐事,她心疼了,还有一点被冷落闲置的感觉。
  慢悠悠地过了三四遍水,她终于觉得那些菜够干净了,再洗,说不定青菜就要变白菜。于是她将菜沥干净,开了炉子烧上水,眼望着凉水在热力作用下渐渐沸腾,幽幽叹一声说:“都是小事,我也能做。什么都要你做,我做什么啊。”眼圈儿也红了。
  一伸手,她把吱吱作响的电磁炉关掉,一锅眼看着就要沸腾的水呜咽着偃旗息鼓。“你菜也能自己买,家里添置东西也能自己张罗,饭还能自己做,十八般武艺样样齐全,那我做什么啊?”她掰着她的双肩,让那圆圆的小脸面向自己,凝视着那双低垂的眼睛温柔地问。
  她拒绝正视她,扭头一摁,电磁炉又呼呼地开始运作起来,已经积聚了一定热量的一锅水很快就沸腾了。“这都是家庭主妇的工作,我虽然不擅长,可也不难……”她抑制着自己原本顺理成章就要说出的话,挣脱她的掰扯,往锅里下了菜,下了调味品生姜片,再盖上盖子调小火,才接着说:“菜市场脏,我回来洗洗裤腿儿刷刷鞋就成了,快递先生嗓门大,我比他嗓门还大就不怕了。裤腿儿上的污渍再脏,也比琢磨不透的人心清楚,容易对付。跟快递先生比嗓门大,也总比跟别人拼酒量容易。要是连这些我都不去做,你岂不是……更累?”哽咽了,落泪了,她把头垂下来不让她看见。
  忍着拖着,话题终于还是走上正轨。
  她听见她的话,看着她脸上滑落的两滴泪,又是难过心疼,又是理解明白,一边感动她的相知,一边觉得她傻,暗地里,倒是落下心头大石——看来她似乎非常理解,没有生气。“傻瓜。”她摸摸她的头,又揉揉她的脸。这次她不等她的同意,自己动手开油锅,三下五除二就把青菜收拾停当。“来,陪我一起吃,端着。”她把已经不太烫的米粉交给她,自己用微波手套隔着端起青菜,拉着她去客厅。
  意大利肉酱拌桂林米粉,这东西哪里好吃啊?什么中西结合强强联手,吃一两口还凑合,认真吃下去,只觉得根本不搭调……但看在是她做的份上,她是连一点点肉酱末也没放过,嫩嫩的青菜却只吃了几片菜叶。吃完了,把筷子往她手里一塞,温柔地命令:“给你,吃点儿青菜。快点儿,别磨叽,不吃青菜营养哪儿均衡?快吃。”
  她抗拒了一会儿,就顺从地吃起来,只觉得味道比她做的东西好太多,好吃得想掉泪。
  “至于吗?吃几条菜也感动成这样?”她用大拇指轻轻扫过她的眉毛,撑着脑袋看着她笑。
  她不答话,沉默地细嚼慢咽。
  她在思量要说什么,一抬眼,看见了自家的门锁。“自个儿明明在家,为什么要下重锁?”每天下班最想见的就是这张小圆脸,她又忍不住伸手去捏捏。
  她瞪她一眼,挣脱魔爪的调戏闷闷地说:“谁知道你要晚归到几点,要是回来我都睡了,那可不得从里边儿重锁才安全吗?你又不是没钥匙。”
  “哎,夫人,迄今为止,这种情况可是从来没发生过啊!一向都是你比我晚回来吧?”露出不解的神情喊冤,她知道,自己是在扯老虎的后腿呢——小母老虎。
  反正她都知道了,闷着也不是个事儿,干脆撩拨撩拨,让她兴师问罪发泄出来得了。她是这么想的。
  可她偏不着她的道儿,只是低头静静地吃菜。所以说,人吃了美味的食物,世界观都不一样,会正面许多。现在她的心情可比吃意大利肉酱拌桂林米粉的时候积极正面多了。只不过还是不大想说话。
  这别扭孩子!她在心里恨了一声,盯着她的脸不放。
  青菜不多,一会儿就吃完了,她有些后悔,如果早知道最后的工序是由她完成的话,应该多弄一点儿的。“那个,好吃吗?”她指着她空了的碗问。
  “好吃啊,很好吃。”是衷心的,也是违心的。要说这米粉的味道,还真不怎么样,但是老婆做的,哪有不好吃的道理?当然好吃啊。她说完还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她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今天洵公家三公子开的茶馆办品茗会,真的只有优雅品茶,没有佳肴相伴?害你饿着肚子回家,把这么难吃的东西也当成美味?”
  哦,你还知道难吃啊?那你吃这么一大碗?还跟我说不错?她白她一眼:“有佳肴又怎么样?又不是为我一个人做的佳肴。这玩意儿,”她用食指点一点碗沿,一本正经:“世界上可只有我和厨师本人有福分品尝。”
  “哼。”她捂嘴掩饰笑意,僵着脸问:“听说他们家老三是很闷骚的人,好附庸风雅且自视甚高,不好接触?”
  粤然耸耸肩:“没感觉。”
  “有感觉你也不敢告诉我。”苏航很快接话。
  “什么意思?”粤然的反应也很迅速。
  “没什么意思啊,保密原则嘛。就像你加入外联,不也连老婆都没告诉么?”后面一句话苏航是真想憋住,可也是真憋不住。
  “呵!终于大兴问罪之师了?我还以为你要一直扛着呢。”粤然牵起嘴角,反倒轻松了。“哎,我都保密了,也尽量不跟你冲突,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哎,你都在社交界长袖善舞了,蝴蝶效应扇着点儿风进了我的耳目,有什么可奇怪的?你老婆我也不是吃素的。”苏航鼓起腮帮子,小圆脸更圆了。
  “哦,也是。”粤然笑,“你不是吃素的,可你爱吃青菜。”
  “这是……你……”苏航气儿不打一处来,眼珠子一转,干脆顺着爱人的话头往下溜:“我老公做的青菜好吃,怎么样?”
  “不怎么样啊,老婆享用完了我洗碗去呗。”粤然被这一下马屁拍得很舒坦,生出一种甘愿做牛做马的感觉来,端起碗筷就往厨房走,免得被那孩子看出她得瑟。
  苏航可觉得离舒坦还有些距离,不依不饶地跟到厨房,站在爱人身边,看着洗洁精的泡沫顺着水流掠过碗筷,一切光亮如新。“为什么不告诉我?有一段时间了吧?梁听吃泡面那天晚上,你是喝了酒回家整理了才去接我所以没有事先在楼下等吧?那天家里的酒味儿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吧?第二天早晨问你,还说醉的只有我,切!那天柏雅旗下分支企业的开业宴,要不是我要应酬徐局他们没空去,你我可就正面撞上了。还瞒,你能瞒天过海,能瞒得过你老婆我?”
  粤然哈哈大笑,洗干净双手就来捧苏航的脸:“瞒不过瞒不过,但是,老婆,你以上的对白如果配上叉腰瞪眼的动作,可就是活脱脱一个母夜叉哦,你站得这么淑女做什么?”一面说着,她一面摆弄着孩子的双手就要令她即刻表演叉腰。
  苏航扭动着就是不肯配合表演叉腰,眼睛却是真的瞪得圆圆的:“你别胡闹!问你话呢!为什么要瞒我?我要是母夜叉,才不让你画个大花脸穿得花枝招展地去应酬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我只恨自己不是真的母夜叉,才要你做这么辛苦的事情,而且还瞒着不肯告诉我。是不是在你心里,我不仅没能力,还很小气呀……”瞪着瞪着,圆圆的眼睛里又掉下泪来。
  这叫什么事儿啊?问罪的人是她,委屈哭的还是她,真是贼喊捉贼……粤然抱着奇怪又可爱的孩子,一时间还真不知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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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女(三) ...
  这世间最累人的活儿,应该包含担心。一旦担心一个人一件事,就会没有边界没有期限,担心知道的部分可以想见的困难和意外,担心不知道的部分种种的难以预料,没完没了无穷无尽,累死方休。
  不担心又不可能,因为爱。
  粤然轻松地忙里忙外,苏航却仍旧闷闷地呆着,无声无息,连洗完澡后她最喜欢的护肤程序也进行得沉闷缓慢。
  “还是不高兴?”看着苏航终于进行到最后一步,用护手霜按摩手指头的工序了,粤然才把她搂到自己身边。
  “没有哇。”苏航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十根手指头,柔柔嫩嫩的指尖,要是真的常常做家务不知道会不会起满老茧。
  “‘没有蛙’长什么样?”粤然捏过苏航的一根手指头就含住,舌头在指尖缠绕,试图挠动她的心神,搅散那些不必要的担心。
  还没等指尖的麻痒在心头大面积扩散,苏航就“嗖”地一下把手指从粤然嘴里拯救出来,逃脱时路过了牙齿的咬合,生生吃了好大的一下疼,让她脸色更沉了一沉:“刚抹了满手的精细化工产品,当心毒死你!”瞪她一眼,又说:“‘没有蛙’就长你这样的,四肢长长大嘴馋馋,讨厌!”一扭身,窝进了沙发里缩成土豆状,继续沉思。
  “谁说的?我的嘴可不大,不信跟你比比。”粤然蹭到苏航身边咬住她的唇。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何其珍贵,她可不想被她那些未雨绸缪的担忧烦心填满这个时空,更不喜欢看见她明明在自己身边,却还要想像自己不在她身边的时候会有什么困扰纷乱。
  只是她实在没办法抽离,谁让她了解呢?“哎~!”在她缠绵悱恻的亲吻中,她忽然幽幽地叹气。
  这孩子可是真轴!她无奈停下亲吻,轻轻捏住她的脸说:“笨蛋,叹什么气?”
  “哎~!”又是一下,她都觉得空气流淌的声音在自己的叹息中低了十个八度,于是低下头,用脑门直撞她的胸口,嘴里喃喃自语:“为什么我不是男的呢?粤然,你说,你要不要找个男朋友啊?”
  她一把揪住她后脑勺丝丝凌乱的发髻轻轻一拉,逼迫她抬头正视自己的双眼:“你鬼扯什么?你要是男的,我立马将你扫地出门。”
  “……”她呆掉了,觉得她翻自己白眼的样子真帅,愣了好一会儿才傻憨傻憨地说:“哦,可我不是男的,那你要不要用八人大轿抬我进门?”
  她手一撤,松开她的后脑勺,仍然瞪圆双眼,严厉地说:“我才不来封建社会那一套。再说你也早就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了!说!鬼扯什么男朋友?!”
  她皱皱眉,为自己在她的压迫性注视下心如鹿撞而感到郁闷,同时张嘴絮絮叨叨地说:“我知道你要去开北池的几场研讨会。……群雄逐鹿,利益关系复杂……人员众多,需索纠葛更多……你要是没有诉求倒还罢了,但又是带着任务去的……哎,我要是男人,知道你要做这么麻烦的事情,肯定让你辞职回家待着。或者,”她的声音低沉下来,“要是你不是和我在一起,有一个男朋友或者丈夫,也能更好地保护你啊……”
  这个女人的思维实在是……奇怪!“刚跟你说别再鬼扯,你反而扯得更多!”她狠狠地拧了一下她的脸蛋,软软嫩嫩的,倒是叫人讨厌不起来,“你要是男人,也是个懦弱的主儿!再说了,现在挑不了大梁的男人还少吗?你这些神经病的念头赶紧给我打住!”说到后来,几乎呐喊。
  她却在她的呐喊声中继续将思路伸向远方……“老公,这次的研讨会可不是神仙会哦,要讨论并决定很多实质性问题,你得作作准备才对。”
  她在生气里笑了——这孩子现在只记得是她的老婆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完全忘记了别的身份需要她保密。“哦,还有呢?”她坏笑着继续引导她。
  “还有,我本来有两个身份都可以去参加会议的,可是所里的被人夺了,学校的我让给别人了。所以啊,到时现场就不能提醒你什么了,你自己小心注意啊。”她陷入自我催眠之中无法自拔。
  “哦?你这么有话语权?牛正手上的名额你要让给别人就能让?”她在想,是不是该提醒提醒她了?
  “是啊。老板让我根据可能的讨论范畴提个建议名单。我本来是让师兄师姐去的,他们本来就爱出风头,还能把我的角色淡化掉。可是啊,后来我知道你要去,转念一想,就想把郑絮语改成郁杰,你们俩也好有个照应。而且钱大有肯定要去,要是郁杰能暗地里观察观察要扳倒的对象就更好,所以最后交上去的名单是郁杰和程伟仁。”她抱起双膝咬了咬唇,伤脑筋得很:“我主要是觉得,如果我去,是跟你争好呢?还是让着你好?说不定我看见你捧酒杯跟人谈笑风生,就会酸得想要摔杯子……算了算了,还是不去的好。”
  “呵!”她为她的剖白感到窝心又好笑:“你的心理活动层次还真丰富啊!这么说,你承认一直在做北池项目没有告诉我了?”她差点儿都忘了,她也可以兴师问罪的,而且可问罪的事由出现得比她调入外联还更早。
  “啊!”她倒吸一口凉气,旋即泄气:“对。”遮掩是多余的,解释是无力的,承认是乖乖的。她只在心里辩解:我又没有故意瞒你,只是没有主动交代罢了……
  “那就老实招了吧!都有什么议题是会面临决策的?你们研究组的主导方向是什么?几个关键企业的投资意愿和制度诉求是什么?官方的决策走向是什么?负责拍板的机构和人选是什么?来来来,都告诉告诉你家夫君,让我到时有的放矢出师大捷,夫人您就不必再担任何心了。”她咄咄逼人地以进为退,看着孩子憋屈的模样笑得很是开心。
  她警惕又委屈地扁嘴:“对不起哦,亲爱的。我不能讲。”自我催眠总算是彻底地醒了。她看着她的脸疑惑:刚才怎么不提醒我呢?
  “要不要我为了公平,也向你透露点什么?”她笑着探问。
  她摇头:“不要。你做你的事,小心谨慎就好。哎呀,亲爱的,我累了。”她终于歪进她怀里赖着,工作的事情真烦,影响到私生活更烦!
  “那我们睡觉吧,好不好?”抱着她柔软的身体,她也想立即抛开俗世烦嚣投入她们的性灵交融之中。
  ……
  “亲爱的,你快把闹钟摁掉呀,吵死了。我今天又不用开庭。”苏航枕着粤然的手臂,在手机吵闹的铃声中困倦醒来,一肚子的不满。
  粤然默默闭着眼睛仔细听了听,拍拍苏航的肩膀说:“不是闹钟,是你的手机响。”
  “手机响就是闹钟呀!”她圈住她的肩膀摇晃,着急地耍赖:“你快去摁掉!我要睡觉!”
  她抿抿嘴没好气:“是有人拨你的电话!自己的手机铃声自己不认得?快去,别让它扰我的清梦!”虽然她没有起床气,可也被这女人在她身边时智商退化的严重程度折服得不耐烦。
  苏航这才侧耳仔细鉴别了一会儿,发现果然是爱人说的那么回事儿。奇怪,一大早,谁打电话来?莫不是客户有什么紧急状况吧?她赶紧跳起来找到手机看来电显示。
  “执心?”
  这个时间来电话的人居然是尹执心,不仅苏航的心跳了一跳,连粤然也抱着被子坐了起身,不由得紧张起来。
  “苏航,抱歉。”尹执心声音里的冰凉透着不同寻常的焦躁急切,“钱大有昨天晚上回来说,北池的会议他要出席。”
  “哦,我知道。”苏航答应着,心想:别说要监督一众等着抢蛋糕的律师,就是作为政法战线的代表出席经济建设的制度性研讨,以钱大有的身份,也正常得很。尹执心紧张什么呢?
  “郁杰和你,都在做北池的项目?”尹执心的声音听上去很有些慌乱。
  “是,对啊。”苏航想去刷牙洗脸清醒一些,好弄清楚尹执心究竟担心的是什么。
  “那,这次一连三天的集中研讨,你们会参加吗?郁杰知道钱大有会参加吗?”尹执心急切地需要答案,已经失去了一贯的冷静。
  苏航终于有些了然,尽量平静地回答:“我不去,郁杰去。她知道钱大有会参加。”可是钱大有并不知道郁杰啊,要想尹执心摆脱那个臭男人,郁杰迟早要和他正面交锋,利用这次机会从旁观察一下敌人,不是很好吗?而且,尹执心想知道这些,为什么不直接问郁杰?
  尹执心的声音整个揪紧,像将断的弹簧:“可是,钱大有昨天晚上说,要带我一起去……”
  “啊?!”尹执心话音未落,苏航就忍不住轻轻惊叫。粤然跳下床拥住她,将耳朵凑到电话边,想知道爱人脸色突变究竟是因为什么可怕的消息。
  “苏航,能不能想个办法让郁杰别去?但是……别让她知道是因为这个原因。”尹执心冰冷的声音里透着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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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井(一) ...
  “不,不,对,她不去。……牛老板派的是我,和另一位师妹。对。哎呀,牛老板自己去不去现在不好说啊,啊,是。……不过她所里可能有名额啊,哦……那不管她去不去,总之您放心,没问题,您的得力干将到场,我一定会鼎力相助,一定帮她和他们搭上线。……谢谢,谢谢您相信我的实力。好说,好说,哎,互相帮忙嘛……好,再见啊。哎,再见,再见……”
  对方已经挂了电话,程伟仁还是惯性地说了好多个“再见”,直到听见电话里传来清晰的“嘟——嘟——”声,确定对方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才将翻盖手机“啪”地一下合上,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下说:“老狐狸!临到要和他谈条件的时候就结束对话,回回如此。想占我的便宜?哼!”
  博园的侍应生将咖啡端上来,由远及近地听见了这个熟悉的顾客语焉不详的自言自语,忍不住多看程伟仁两眼。
  程伟仁察觉,横了侍应生一眼,也不表示什么,默默调整好表情坐姿,让自己看起来不再那么愤懑。因为,就在警告地瞪视侍应生的同时,他看见一个娇俏的身影从门外转角闪身出现,向自己款款走来。
  “师兄。”陈鹃一看见程伟仁正襟危坐的样子,就乖巧甜蜜地招呼。
  程伟仁干瘦的脸上咧开一个不大的笑容,推了推眼镜,向陈鹃招呼:“小师妹来了?坐吧。”
  陈鹃关切地问:“不好意思,等了很久吧?”她一面说,一面自己拖开了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下,双膝并拢,双手放在桌面一会儿,终又放下在自己膝头,对程伟仁腼腆一笑。
  程伟仁看在眼里,推了推眼镜,满意地笑了。“怎么样?最近的研究工作进行得还顺利吗?我这段时间太忙,也没得空问问你,有什么问题,要不要师兄给你说说?”他拿着腔调严肃地问。
  陈鹃脸微微一红,在程伟仁以公事为名目的关怀下感动得心头直颤,用力地抿了抿嘴唇,垂着头不敢看程伟仁:“谢谢师兄关心,问题倒没有什么,就是任务有点多。我原先就独立负责一个研究会计划内的项目,又还要协助小郁师姐做她手头的工作,后来北池启动小苏师姐回来了,我也不能不帮。老板和老板娘的一些琐事我还得处理……”说着说着,事情还真多,陈鹃不禁蹙着眉头侃侃而谈。
  喔唷!程伟仁在心里叹了一声:好你个小女娃娃,敢情咱们研究所上上下下都离不开你呀?真是小女孩儿,随便抛给一个问题就忍不住拉杂炫耀。他又不是真的想和陈鹃谈工作,立马就不耐烦了,不声不响朝侍应生勾了勾手指。
  “先生什么事?”侍应生背着双手过来低声询问。
  “小师妹,我们先点菜吧?边吃边慢慢说?”程伟仁和颜悦色地打断陈鹃,两眼透过眼镜片观察小女孩愕然住嘴的模样,心里想,还真有两分像苏航当年。
  “哦……好。”意识到自己的话确实有点儿多,陈鹃不好意思地答应,同一时刻因为更加紧张而心跳加速,慌慌张张地拿过又厚又重的博园菜谱翻看起来。
  程伟仁觉得好笑:“来L大都多少年了?博园的菜谱还用翻啊?以我们法学人的记忆力,该是能背出来了才对。”
  陈鹃把埋进菜谱里素净的小脸拯救出来,慌张的神色一瞬间安静敛然:“师兄,我很少来博园,所以很不熟。”安静之中,有一点深长的委屈。
  程伟仁的内心为素净小脸上此刻的神情微微有些触动。他几乎忘了,陈鹃家里条件非常不好,所以才拼命主动地兼项目,甚至几经辛苦地争取着连牛正的私人助理工作也一并承担,一来挣那点微不足道的研究经费和工资,二来,她实在是很怕不能于毕业之前在学术界里有一席之地,就连主动地接近自己,也许除了真诚的仰慕之外,也是希望能有个依傍吧……“那你慢慢看。”一时之间,程伟仁惯常干瘪的嗓音也注入了一丝温柔。
  每个人都有一个死穴。陈鹃的死穴就是她苍白的背景和贫困的家境,但凡可能触碰到这个死穴的话题,即使还未展开深入,也能令她沉默。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陈鹃指了指其中一页菜谱对侍应生说:“要这个套餐,和这个。再给我一杯橙汁。”她看了看程伟仁面前的咖啡,合上菜谱交给侍应生说:“谢谢,就这样吧。”
  等侍应生转身走了,程伟仁将手肘撑在桌面趋前打量陈鹃:“你帮我点了?你不是对博园不熟吗?怎么知道我想吃什么?”
  陈鹃嫣然一笑,素净的小脸又红了一红:“师兄的口味很固定,我……”眼珠子微微一定,神情又转为俏皮:“我们这个专业,调查取证的本事不都有一点嘛。”虽然羞涩,她还是直直地看住了程伟仁的一双眼镜片。
  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既然都已经主动了,何不主动得更彻底一些呢?陈鹃脸上羞涩的红晕渐渐扩散到耳根,眼神却是不闪不避,盯住了程伟仁。
  在陈鹃明明白白柔情似水的注视下,程伟仁没有料到,自己暗地里居然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掩饰性地干咳了两下,没话找话救了场:“那个,你虽然对博园不熟,可还真会点,点的都是博园最贵的招牌套餐。”
  “师兄,今天我请你。”陈鹃温柔地说。程伟仁很少请客吃饭,一向节俭,这在法学院几乎人尽皆知,陈鹃觉得,这才是一个男人过日子该有的品性。
  程伟仁听见说,稍稍有点尴尬,但想到今天是陈鹃约的席,很快就不当一回事。
  博园的菜品都是事先备好,客人点了就开微波热一热上桌,所以很快就都上齐了。陈鹃和程伟仁安静地吃着聊着,气氛倒也和乐。
  “师兄,北池的会议,我看见我们研究所的与会人员名单上有你哦。”陈鹃吃西餐的动作显然是刻意练习过但仍不太熟练,讲究得十分谨小慎微。
  程伟仁志得意满地点头:“是啊,我知道。”笑话,这么重要的会议,老板不派他这个大弟子去,还要派谁?
  “我也会去。”陈鹃笑得甜甜的。
  程伟仁真的意外了:“你?”他差点儿问:凭什么?蓦地,他觉得北池会议的高级和神秘度忽然就降低了。
  “老板以政协顾问的身份参加,老板娘也随行,说是有些事情要打点,就让我跟去从旁协助,也见识见识。”陈鹃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程伟仁的表情变化。
  果然,程伟仁嘴角怀疑地一藐,显然对这个答案不甚买账。
  陈鹃想,师兄就是师兄,果然洞悉人心十分睿智。“其实啊,是老板娘的主意。很明显地,自从副院长再次为了跟门下女学生恋爱而离婚以来,这几年间,老板娘对老板门下的女弟子怀有很深的戒心,遵循着她的观察和判断,打压一批,放逐一批,抬举一批。小郁师姐那等有姿色没男友的,老板娘是一定要打压的。郑絮语那种不服管教的,老板娘就撺掇着老板放逐不用,像小苏师姐和我,这样老老实实的乖孩子,对老板比对爹还尊敬,老板娘自然肯抬举了。这次老板将拟定与会人员名单的事情交给小苏师姐,本来是老板娘的主意,想让她抓住机会上位,没想到,她却高风亮节地把机会给了师兄你和小郁师姐,老板娘才动了自己也要去的念头,且让我以助理的身份也跟去看看,免得小郁师姐抢了风头。”
  程伟仁沉默地吃喝,花了好一些时间消化陈鹃话语里透露的讯息。他首先觉得,陈鹃果然是个聪明人,这点毫不逊色于苏航和郁杰,但是论深沉和藏得住,可就比那两人差得远了。其次,老板娘原明忌惮郁杰,这他也是知道的,副院长和老板是惺惺相惜的学术同盟,却每有漂亮的女学生投入门下都耐不住要收用,这让原明很不安,所以不但反对牛正太多女徒弟,对姿色佼佼的郁杰就更是排斥。但是,原明抬举苏航,这他倒是从不明确知道。而且,原明这女人是不是有病啊?这女人眼里难道只有女人?抬举也只看着那几个女娃儿?放着他这现成的得力人选不考虑,为什么?再次,这次属意自己出席会议作草案说明原来不是牛正的主意而是来源于苏航?她是为了什么呢?……
  “苏航自己为什么不去?”程伟仁在一番联想总结之后,将最关心的疑惑摆在陈鹃面前。
  “怕麻烦呗!”陈鹃眨着两只清澈的眼睛笑,“别看她能干,其实很不喜欢应酬,你让她踏实做学问她不会懒,你让她将学问和人情世故相联系,她就觉得烦,有能力没精力。”
  程伟仁点点头,苏航这一点他是知道的。“那么看来,她也不是高风亮节咯。”要不然,她干吗不把机会让给郑絮语?看来对自己,她还是有点忌惮想要讨好啊。
  陈鹃不以为然:“她本来报的是郑絮语的名字,老板一看就说不行,让她自己上。后来就改了你。”她的意思是,苏航还是念着郑絮语的情谊在先,不能说高风亮节,至少是知恩图报。
  程伟仁一听就不爽了,敢情他是候补中的候补啊!“哼,苏航啊,就是没有原则的老好人,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也不看看郑絮语的小肚鸡肠,其实也是一直在算计着她呢。陈鹃啊,这个年代,以怨报德的圣母作派要不得,谁不是凭着能力和本钱在社会上你来我往互惠互利呀?”
  陈鹃放下刀叉,很认真地回话:“师兄,这我就不同意了。小苏师姐是老好人没错,可她也是有原则的,我觉得,她可不是以怨报德的圣母角色,要是郑絮语或者什么人真对她过分的话,我想,她也会毫不手软地回敬。”要说凭着能力和本钱互惠互利的说法,她倒是很赞同程伟仁,想到此,她又无意识地温柔笑笑。
  程伟仁一怔,倒是不能不同意,苏航的“毫不手软”,他可不仅仅是听说过而已。“你说,这么多师兄师姐之中,你比较崇拜苏航,还是比较崇拜我?”似乎是因为记忆中的某些事情不爽,他想听陈鹃说点儿好听的。
  陈鹃闻言,刚拿起的刀叉架在半空停住,素净的小脸上写满愕然:“崇拜什么呀?你们又不是神。要说佩服,我都佩服,各有各的出类拔萃啊。”
  要说佩服,和程伟仁相比,陈鹃实际上倒是更佩服苏航和郁杰。但是,没办法,那俩人可都是女人。同门男生之中,最出类拔萃的,当然非程伟仁莫属。
  “师兄,这个暑假都忙过去了,以后有机会,带我回你们老家玩儿吧?听说景致特好?”陈鹃对着眼前的大师兄嫣然明媚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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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井(二) ...
  同事之间的默契和信任,偶尔也会令办公室也像个归宿。当然,只是工作时间的归宿。
  邓远芝读到了岳崇山眼中的信任和商榷意味,于是无声地落座,静等他发话。不用说她也知道,必定和北池有关。多年的合作使她了解,岳崇山的工作焦点非常清晰,并且会为实现工作目标规划精准的路径。
  在岳崇山的眼中,不管在业内低调耕耘了多少年,律师职称评到了几级,身上的装束上升到什么档次,邓远芝还像他和董宇组建这个团队之初一样,是个沉静自安的小姑娘,聪明而不外露,乖觉知人心却不巧言令色,仿佛天生就有着适合做非诉业务的个性。
  一眨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本以为这次你跟梁听会正面碰上,没想到,她不去。”岳崇山有些遗憾,点了支烟,办公室里顿时烟雾缭绕。
  邓远芝有些意外:“她不去?难道李作霖还有更得力的人选?”
  “你猜猜。”岳崇山将烟盒放到邓远芝面前,伸伸下巴示意她:“来一根吧,这里没外人。出去就说你跟我这吸了二手烟才沾染得满身烟味儿。”
  邓远芝也没多话,安静而熟练地点了一根烟,看着自己指间的一点亮光默然地吞云吐雾,思量一会儿说:“如果她不去,估计也不会抬小苏跟李作霖去。梁听不冒进,看她近年对这小姑娘的培养提携,怕是也不舍得。”
  “确实不是。是薛晴枫。”岳崇山说着,偏过头冷笑,像是在嘲笑什么人。
  “原来是她。”邓远芝点点头平静地回应,没有更多表示,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岳崇山对邓远芝的反应也并不意外,她一向是个处变不惊的女人,所以他们能合作良久。“李作霖大概是疯了。薛晴枫被上一桩案子搞得声名狼籍,谁还买她的帐?正是应该低调的时候,别的人躲都躲不赢,他老李倒好,把她当形象代言人晒出来?这不是又毁薛晴枫又毁他自个儿的团队形象吗?”他不屑地撇撇嘴,总觉得,李作霖走这一步,是有原因的,可一下子又参不透。
  “也许不是李作霖本身的意愿。”邓远芝掸掸烟灰,思量着说。
  “那是谁的意思?梁听?不可能吧。按你的说法,她和薛晴枫的芥蒂早就开花结果落地生根,理应不会帮她才对。”岳崇山看着几点烟灰不受控制地飘出烟灰缸,皱了皱眉。
  邓远芝摇摇头:“梁听面子上冷,心底里软,说不准。但归根到底,我觉得是薛晴枫自己的意愿,想借此机会打个漂亮的翻身仗。至于借助了谁的力量,梁听怕是逃不脱,钱副局长和李作霖的老婆妻妹,也有可能。”
  “钱副局长……”岳崇山沉吟,又摇头,“以他的官职,还不足以影响李作霖内部的人事安排吧?至于李作霖的老婆妻妹,小邓,这是怎么说的?”他素来知道邓远芝思路清晰头脑冷静,不会信口开河。
  略一沉默,邓远芝点点头:“钱副局长官是不够大,但是利益纠葛人脉交错的事情,就不好说了。李作霖的老婆虽然没有正式职务,但是一直活跃在高干圈子社交界,也很难说。岳总,您本来也没打算是对付梁听吧?是不是她的徒弟没去,棋局乱了?”她不声不响把话题从梁听身上扯开。
  岳崇山脸上肌肉绷紧,肯定了邓远芝的猜测:“确实。他们所专业化程度最高的人就数梁听和那个小姑娘了,李作霖和其他高级律师,说白了,都是万金油,刑事经济民事行政诉讼非诉拉里拉杂什么都干,如果不是年资和早年积累的人脉业绩摆在那儿,对我们来说真是算不上对手。我本以为他老李看得出来这一点,会放手让梁听和徒弟一搏,没想到,他还是要自己出风头,这还不打紧,那两人一个也不露头,这下他们的牌还怎么有章法?整个一抓乱牌。”
  邓远芝默默地笑了:“你的意思是,摸不着他们的章法了?要不要把小粤撤下来,你自己上?我们俩配合,任他李作霖怎么七十二变,也还是有法子摸透的。”
  岳崇山当即摇头:“那倒没什么。我们是有战略部署的,摸不着,我们就好好按部就班打自己的牌。只是这样一来,他们所走的外交路线可能就宽了,李作霖一个作派,通过他老婆于安妮挂上的又是一个作派,薛晴枫一个作派,通过钱大有挂上的又是一个作派。他们这是典型的多种渠道一个目标。呵!典型的万金油作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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