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沥川往事

_25 玄隐 (当代)
其实我的家俱很简陋值钱的大约就是沥川坐的那个沙了。真皮的绿的有点硬又有点高是沥川喜欢的那种。
他站起来走到门边从一个角度看过去点头:“嗯不错。我猜猜看是Bohemian(波西米亚)对吗?”
——沥川还有一个习惯。他很少挑我的错除非我让他挑。比如我的翻译每次交给他他就收着很少有改动也从不打回来。比如我以前和他说英语不少单词音得不对他也不更正。倒是我在别的场合说了被师哥们披头盖脸地一顿骂。记得有一次有个单词的重音错了他也只在私下里悄悄地和我说“这个词的重音应当在第二个音节。不过没关系你这样念我也听得懂。”——这是他最严厉的批评。所以跟他在一起说话其实比较自在。
“你看得出?”
“我是搞这个的。”
“你不是做外观设计的吗?”
“我也做室内设计做得不多也没有我哥有名。”
“给点建议好吗?我想摆得好看点。”
“真的要听吗?”
“是啊!”
“沙转九十度往这边靠。这张桌子往右边移靠墙。花瓶摆在桌子上。这个落地灯可以放在这里。书架里有这么多书单人沙应当放在书架边上你任何时候都可以坐着拿书看了不是方便些吗?还有天花板的四个灯笼隔着太远了彼此没有照应。不如两个一组光线集中也不凌乱。”
我用皮筋把头一扎对他说:“你到卧室里坐陪着mia我来搬家具。”
他吓了一跳:“你现在就要搬吗?”
我点头:“是呀。”
“为什么这么急?”
“不急。反正你也不跟我说话再说也没多少家具。”我愣愣地看着他挖苦的意思就在脸上。
他明白我的话有点不好意思了:“你搬吧我来帮你。”
“不要你帮。”低个身子都要昏倒的人我还敢让他搬东西。
不过没人帮搬东西真是慢呢。门外倒是有很多民工大叔坐在街边等活儿。我不好意思去请人家。免得沥川以为我嫌弃他身体不好。咬咬牙拖沙移桌子挪电线挂灯笼沥川就坐在椅子上终于不看mia了很紧张地看我。
“小秋你能关掉电闸吗?”
“要关吗?”
“关掉比较安全。”
“关掉了屋子会很黑。”
“现在是白天。”
“这里是一楼。”
不关。就是不关。就让电电死我吧看你王沥川还看不看我一眼!
“为什么要住一楼呢?”他忽然又说“你以前说你最不喜欢一楼楼越高越好。”
“这楼又没电梯上下楼多不方便。”
“你又不是残疾人。”
无语……我承认我好莱坞影片看多了老是做梦有一天沥川会捧着一团鲜花来敲我的门然后当着我的面跪下来满怀深情地对我说:“小秋嫁给我吧!”我当然不能让他柱着手杖爬几层楼爬得快要昏倒了再来下跪。
我一个人在客厅里上串下跳地折腾了近两个小时终于按照他的意思将房间重新摆放了一遍。然后坐下来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唔真不错。果然是大师。随便指导一下客厅现在看上来疏密有致色彩合谐完全改观了。
“哎沥川这是什么风格很东方呢。不像是波西米亚。”
“波西米亚有很多种有dandy有 nouveau, 有gypsy, 有Beat你这种就是Zen 。把你床边的那几串珠子挂到灯笼上面就更象了。”
那珠子正是那个叫“波西米亚”酒吧的纪念品。逢年过节几串给老顾客。我都攒了一大盒。
我把珠子挂在灯笼上珠子是陶瓷的人从下面走走快了风一吹滴滴作响。
他又指着墙角上的一个巨大的长颈花瓶问我:“这花瓶挺好看你没什么东西放进去吗?”
花瓶是我一个朋友送的。半人多高太大太深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花放进去之后还可以露出头来。所以我就一直这么空着。
“没有。”
“可以到外面去捡一点枯树枝把树皮剥了修理一下摆起来很好看的。”
“真的吗?”
“真的。”
小区的后面就是一个树林我穿大衣出去捡回来一大把枯枝沥川帮我挑了几枝到厨房找来一把小刀要替我削掉树皮我怕他受伤没让他干。自己用刀将树枝剥得光溜溜的再用剪刀剪去余枝放到花瓶里。果然挺有枯藤老树昏鸦的味道。
移完家具我一脸灰尘;修完树枝指甲全黑了。昨晚的精心打扮全泡了汤。我正打算去洗个脸现沥川已经站了起来他摸了摸小猫看了看表说:“三个小时到了我得告辞了。谢谢你让我看mia。”
三个小时?三个小时这么快就过了吗?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呢?转念一想可不是吗?打扫房间用掉两个小时捡树枝半小时剥树枝半小时我这个猪头加起来不就是三个小时了?
可是沥川已经放下mia向门口走去。一副不敢多打搅我的样子。
我突然大叫一声:“等等!”
我没想到我有这么大的嗓门头顶上的珠子都被我的声音震得哗哗乱响。
他回头过来看我。
我的脸憋得通红我说:“你……你……”
——我想说你就来看mia吗?就不能陪我多坐一会儿吗?可我支吾了半天说不出口。
我听见自己恶狠狠地骂他:
“you ki11ed everything in me! ho netbsp;do that?”(你毁掉了我心中的一切!你怎能这么做!)
他站住了凝视着我的眼睛欲言又止然后他向我走来正要开口却被我气势汹汹地打断:
“现在!不许你说话!王沥川我要你马上吻我!”
他看着我神色很震惊。
我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对不起小秋。”他向我张开双臂用力地拥抱我在我耳边喃喃地说“是我对不起你。”
“不要你说对不起我们之间没有对不起。吻我!马上!”
可是他只在我的眼皮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温柔地、象征性地、安慰地。他的爱曾经如此慷慨。我的心再度破碎。
“you must move on.”
“no!”
“记住你的誓。”
“no!”我大声说“你走!你回瑞士!永远也不要回来!我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你!”
“是你要我回来的!”
“是的我要你回来我要的是你的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幽灵!”
每当受到伤害他都会沉默。我看见一道星光从他眼眸的深处闪过又迅消失了。
他的眼神很深很深像瀑布下的深潭深不见底连他自己灵魂也深深地埋藏了进去。
而我的影子却幽灵般地从他黝黑的瞳孔中浮现出来。带着几许疯狂、几许恨意。
此时此刻真的我很想掐死他又想掐死我自己。
“如果明天我就会死掉今天今天你还会像这样对待我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抓过我的手将它放在自己身体的右侧。
我舒展五指海星般附在那个原本是他的腿现在却是一条冰凉、坚硬的假肢上。
“我不是活生生。从来都不是。小秋你爱得有这么深吗?六年都不够你走出来吗?”
“不够一千年也不够!我不走出来我为什么要走出来!”
“你能长大一点吗?在你的一生中有些东西必定要走掉必定要失去1et it go!”
“我不要失去你!”
“是的你害怕失去我但你已经失去了。你要面对这个结局。”他说“当你读到一本最好的书见到一个最英俊的男人或者到达了一座最美丽的城市。你就对自己说你已经见到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你将让这些东西陪伴你走过余生。可是过不了多久新的事情生了你又读到了一本更好的书遇到了一个更英俊的男人进入到了一座更美丽的城市。另一种生活开始了。”
他继续说嘴角带着残忍的笑意:“不要害怕结局。结局只是一道幻影。一切结局都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
“不!别和我狡辩!我和你只有开始没有结束。永远也没有结局。如果非要有结局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you are so damaged!”他拧着我的肩低吼“你这个傻女人!为什么听不时我的劝?你的脑子里是些什么?水吗?稻草吗?stupid! stupid! stupid!”
“我就是傻的你才知道!”
他一直在喘气很生气脸气得通红。
“ok”他放开手:“只要你答应我move on让我做什么都成。”
“kiss me, make 1ove ith me! no!”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地叹了出来。
我们相顾无言目光紧张地对峙着。
几乎过了一个世纪他说:
“关掉灯。stupid oman!”
我们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拥抱。沥川的身体非常柔弱而我却因愤怒而变得粗暴。我死死地拧着他的手不许他动稍有反抗就把他抓得伤痕累累。他用法语骂我我用云南话骂他。我们像两只困兽在床上扑打。我不无愧疚地觉得这是我第一次欺负沥川欺负他是个残疾人。末了我听见沥川在黑暗中长叹一声他抓住我的手企图制止我:
“are you making 1ove ith me? or are you ki11ing me?”
“Both!”
“stupid!”
“you stupid!”
最后我们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嘴里出零乱的呓语。
一切都成了碎片。我不知道我是胜利了还是彻底被他击碎了。我只知道我满脸都是泪泪和汗混合在一起全滴在他的身上。我交出了自尊不断地乞求他乞求他不要放弃我不要离开我。一切都会好的。他翻身过来轻轻地抚摸我的脸像以前那样温柔而缠绵地吻我。一遍又一遍地叫我的名字小秋小秋小秋小秋……
然后他说:
“you must move on.”
番外1
n年之后的某个圣诞夜。我和沥川坐在沙上看电视。
夜深人静沥川忽然问:“我们认识的那一天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挺清楚的呀!”
“那我就考考你是你的记性好还是我的记性好。”
“我的我年轻当时正是记忆力最旺盛的时候一天能背一百个单词。”
“那天”沥川说“你把咖啡泼到我身上的时候咖啡厅里放的是什么音乐?”
“……让我想想。嗯放的是收音机里的音乐。”废话。
“收音机里的什么音乐?”
“……流行歌曲。”
“哪一?”
“嗯。”我说“嗯。”
“男的唱的还是女的唱的?”
“女的肯定是女的。王菲。那时最火的人就是王菲电台天天放王菲的歌。”
“王菲的哪歌?”
“……一个容易受伤的女人。”
“不是。”
“不是?哎沥川你听不懂中文就承认好了。是王菲她正在唱那‘一个容易受伤的女人’然后我给你端咖啡我还记得那句呢留着你隔夜的吻感觉不到你有多真。想你天色已黄昏脸上还有泪痕。”
“你的想像力真丰富。”
“不是的?”
“不是。”
“那是什么?”
“Rhapsody in B1ue.”
“就是那个爵士风格的有点靡靡之音的曲子?”
“靡靡之音是什么意思?”
“这典故太深译成英文就是denett musinetbsp; “no.”
“好吧。难怪每次咱们生日你都弹这只曲子。我还觉得挺奇怪的呢!”
“多少年了我一直想唤起你的记忆你就是一次也想不起来。我很郁闷啊。”苦恼的人说。
“那天我第一次打工很紧张啊。我只光顾着记menu和学习收银机没留意音乐的事儿。你问别的别的我都记得。”
“别的你都记得这是真的吗?”
“当然。那一天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啊。”
“那么我问你。那天我的领带是什么颜色的。”
“褐色的。”
“不对。”
“不对?不可能。我记得很清楚褐色。”
“你是不是把咖啡倒在我身上了?”
“是呀。”
“咖啡是什么颜色?”
“咖啡色。”
“那我的领带是什么颜色呢?”
“褐色。”
“真是……榆木……”
“你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
“不是褐色?”
“不是。当然咖啡泼上去了就变成褐色了。我问的是在那之前的颜色。”
“不记得了。你告诉我吧。”
“不告诉你慢慢想。”他有点沮丧了。
“问个简单点的吧……不能搞得我不及格呀老公。”
“好吧问你一个简单的。那天我的手上有什么。”
“哪只手?”
“左手。”
“你的手上……肯定没有结婚戒指。”
“没有。”
“好像……也没有大包。”
“没有。”
“没戴手套。”
“没戴。”
“你在用计算机所以手上肯定也没有铅笔。”
“没有。”
“那你手上有什么?”
“你是想不起来还是根本没有注意?”
“……没注意。”
“我的手指上贴着一个白色的邦迪。那天我削铅笔把手指削破了。”
“好吧。我不及格。”
“你为什么不及格?这说明你根本没注意到我。”
“真是天大的冤枉不注意到你会把咖啡泼你身上?问题在于我当时就只注意到了你的脸。”
“好吧。那我就考一个关于我的脸的问题你一定得答出来。答不出来就要休妻了。”
“你问你问。只要是你脸上的问题我绝对能答出来。”
“真的?”
“真的!”
“那天我对你笑过没有?”
“答案非常肯定。没笑过。你一直板着脸。”
“不对。”
“你绝对没笑。”
“咖啡泼了之后我当然没笑。可是抬头看你的时候我是笑着的。”
“没有。”
“有。我要是不笑你肯定不会把咖啡泼到我身上。”
“你的嘴角好像是弯了一下不明确。”
“谢小秋同学那就是笑。你一个也不对得了零分怎么罚你?”
我大声说:“等等不能光是你考我我也要考你没准你也得零分呢。”
他吃了一口爆米花说:“你考我肯定是满分。”
“那天我穿的是什么衣服。”
“黑色T恤墨绿色的围裙。黑裤子、黑皮鞋。”
“我的型……”
“马尾辫绿色皮筋上面还有两个蓝色的玻璃珠子。”
“涂了口红没?”
“涂了樱桃色的对吧?”
“我和你说的第一句话是……”
“俺们跳来不里烧来蛇!”他学我的口音女声的挺像。我跳起来拧他。
“噢!噢!”他叫“又来搞家庭暴力!你以前满温柔的呀。”
“刚才那几道是基础题下面开始问难的了。”
“问吧问吧。别拧我就行。”
“那天除了工作服之外我还穿过什么衣服?”我存心难为他因为那天我进门之后过不了十分钟就换了工作服。沥川不可能注意到这一点。
“你穿的是一件粉红色的毛衣。紧身的那种。双肩背包包上吊着一串钥匙。胸口挂着一串珠子什么颜色都有。下面是绿格子的迷你裙白球鞋。像隔壁邻居家上初二的小女生。”
这回轮到我震惊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细?”
“你对着一辆车的车窗理裙子又掏出镜子理头。你对着镜子咧嘴笑看看牙齿白不白还把脸蛋揪了揪想弄红润一点。头有点乱你对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把头顶的几根毛弄顺。然后你背对着车把手伸到毛衣里整理里面的胸衣。为了看清自己的背影你还把人家的车镜拧了拧。”
我怔怔地看着他傻了。
“总之虽然你没现你已经对我搔弄姿春光大泄。”沥川的黄色词汇特丰富古典现代后现代一应俱全。
“胡说……你胡说!”我恼羞成怒了。
“因为我的车窗是挡光的那种傍晚时分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人。当时我正坐在车里怕你尴尬吓得不敢出来了。”
“王沥川!你敢偷窥!”
“噢!噢!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俺们跳来不里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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