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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生命,宇宙及一切》[英] 道格拉斯·亚当斯

_7 道格拉斯·亚当斯 (英)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他弱弱地问道。
“咱们去参加派对吧。” 司拉提巴特法斯说,“不管为了什么。”他一边站起来,一边摇着头。
“我想那就是我要说的。”福特说。
不知为什么,传输通道在浴室里。
译者注:
①赤道的峡湾:峡湾只存在于极地附近,如挪威等——至少在我们的地球上是如此。
生17
时间旅行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历史正在被污染。
关于时间旅行的理论和实践,《银河系百科全书》讲了很多。这些内容相当深奥,不学上八辈子的高等超级数学,是根本无法理解的。在时间旅行发明之前,人们做不到这一点,所以人们都很疑惑:时间旅行这个主意是怎么想出来的?有一种合理化的解释认为,时间旅行是在同一时间、在历史的所有时期自己被发现的。这种解释显然是胡扯。
麻烦的是,现在很多历史显然也是胡扯。
举个例子。这个例子,对于有些人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有些人则至关重要。这件事是如此意义重大,正是因为它,导致了真实时间运动的首次发起(或是末次发起?要看你从哪个方向观察历史,这又是一个越来越纠缠不清的问题)。
有一位,或曾有一位诗人,他的名字叫拉拉法。他写出了被尊为银河系史上最优秀的作品——《长陆组歌》。
那些诗歌真是(曾是)好得难以言喻。这就是说,只有经历了如下情况,你才能言喻它:历尽了感情和现实的磨难,感受过事物的整体性和统一性,你需要立刻到街上散散心,或许在归途中、再到酒吧里啜一杯纯纯的苏打水,那些诗就有这么好。
拉拉法住在埃法星上、长陆的森林里。他在那儿生活,在那儿写诗。他把诗写在风干的哈布拉叶片上,没有删改的痕迹,也没用过修正液。他写了森林里的光明和他对此的感受。他写了森林里的黑暗,和他对此的感受。他写了离开自己的女孩,和他对此的切身感受。
在他辞世多年之后,那些诗被人发现,广为流传。它们像曙光一样普照四方。多少个世纪以来,他的诗照亮了、浇灌了无数人的心田——不然,他们的心田便会更黑暗、更干涸些了。
后来,时间旅行刚刚发明不久的时候,一些名牌修正液制造商便很好奇:假如他拥有高质量的修正液,他的诗会不会更好呢?他愿不愿意就修正液的功能谈点什么呢?
他们便回溯时间,找到了他,说明了情况——尽管有点难度——并且说服了他。实际上,他们搬说服他搬出了森林,住到小镇上的一座豪宅里。他还常常连线到未来世界,做一些访谈节目。在节目中,他妙语连珠,谈笑风生。
他再也没写过诗。当然,这成了一个问题,但很好解决。修正液制造商们只要每周送他到一个地方,给他一本他自己作品的最新版本,以及一叠风干的哈布拉叶片。他就把作品誊上去,抄写中还要故意犯点怪怪的小错误。
这时,很多人认为,那些诗已经不再有价值了。另一些人则坚持认为,它们与以前完全一样,有什么不同呢?那边的人又说,这不是重点。他们也不知什么是重点,但他们敢肯定决非这个。他们发起了“真实时间运动”,要阻止这种事再次发生。一周之后,另一事件的发生,激化了这一运动——为了修建一间离子提炼厂,夏尔森大教堂要被拆掉了。由于提炼厂工期太长,需要将修建时间往回推很久,以便让离子生产按时开工。最后,夏尔森大教堂变成根本不曾存在过了。这么一来,印有大教堂照片的明信片骤然巨幅升值。
就这样,很多的历史永远消失了。真实时间运动成员宣称这很简单,正如旅行消解了不同国家、不同星球之间的界限,时间旅行正是消解着不同时代的界限。
“过去的世界,”他们说,“如今就像外国一样。那儿和咱们这儿没什么不同。”
生18
阿瑟显形了。跟以前一样,每次时空传输显形的时候,阿瑟都觉得相当痛苦。他感到自己的喉咙、心脏、四肢都还卡在刚才的地方,所以他不停地挣扎,想把它们拔出来。他想自己永远也习惯不了的。
他四处看看,找其他人在哪。
他们不在。
他又四处看看,找其他人在哪。
他们依然不在。
他闭上眼睛。
他睁开。
他四处看看,找其他人在哪。
他们毅然决然地处于失踪状态。
他再次闭上眼睛,准备再做一次这无意义的行为——的确如此。他一闭眼,大脑就已经开始显示之前看见的画面了。他不禁眉头一蹙。
于是他再睁开眼,亲自检验之。他的眉头还是紧锁着。
不管这儿是什么地方,它都应该算是个中极品,而且是极品中的极品。如果这儿是个派对,那它就是个无比糟糕的派对,糟糕得每个人都离开了。阿瑟觉得这种猜测毫无意义。很明显,这儿不是派对。这是个山洞,或是迷宫,或是隧道什么的。光线不足,看不太清。一切都在黑暗之中,潮湿的、只有微弱光线的黑暗。唯一的声音是他自己呼吸的回声,听上去很不安。他轻咳两声,于是听见那幽幽的回音,飘过弯曲的长廊,穿过看不见的房间——就像有个巨大的迷宫一样,最后回到他所在的黑暗的长廊,像是在说:
“嗯?”
他每发出一点声音,都会引起这么一阵响动,让他感到害怕。他想哼一首快乐的小曲,可那回声却成了一种阴森森的哀乐,于是他闭嘴了。
刹那间,他脑子里满是司拉提巴特法斯特讲过的画面。他突然觉得,会有残忍的白色机器人从暗处悄然步出,杀死自己。他屏住呼吸。机器人没出现。他便不再这么想了。他不知接下来将面对什么。
然而,某人(或某物),似乎已准备好了面对他。因为,遥远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一行古怪的绿色霓虹灯。
它静静地亮出如下字样:
“你被转移了。”
那行字又熄灭了。阿瑟一点也不喜欢那种熄灭方式。它是以一种带有鄙视感的、花哨的效果熄灭的。于是,阿瑟告诉自己,这只是可笑的幻觉。霓虹灯要么开、要么关,取决于是否有电流从中通过。他告诉自己,霓虹灯在两种状态之间转换,绝不可能有什么鄙视感的花哨效果。他用睡袍裹紧了自己,微微发抖。
空中的霓虹灯又突然亮了起来。奇怪的是,只有三个点,和一个逗号。就像这样:
“…,”
不过它们是绿色的。
这就是说——阿瑟死死盯了这怪玩意几秒钟,然后他想,后面可能还有,句子还没完呢。他以几乎超人般的学究气这么想着。或者说,非人的学究气。
然后,句子用以下两个单词补全了自己:
“阿瑟·邓特。”
他一阵晕眩。他站定了,又睁大眼睛看了一遍。于是,又一阵晕眩。
那行字再次熄灭,只剩下阿瑟在黑暗中眨巴着眼睛,模糊的、红色的自己的名字,还在视网膜上跳动。
“欢迎你”那灯突然写道。
过了一会,它又补充道:
“是不可能的。”
一股冰凉的恐惧感,一直在阿瑟头上盘旋,等待时机。现在,它觉得时机到了。它猛然俯冲到他身上。他试图与之搏斗。他做了一个防卫的蹲伏动作,以前在电视上看见的,可是,电视上那家伙的膝盖肯定要有力气得多。他费劲地盯着黑暗的前方。
“呃,你好?”他说。
他清了清嗓子,又说了一遍。这次大声了点,而且没有“呃”。走廊下面什么地方,仿佛突然有谁在敲低音鼓。
他听了几秒钟,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心跳。
他又听了几秒钟,觉得那不是自己的心跳,而是有谁在下面敲低音鼓。
他眉毛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越来越大,最后掉了下来。他一手撑住地面,以便保持他的防卫蹲伏动作。可惜,保持得不太好。霓虹灯又出现了,写道:
“不要紧张。”
停了一下,它又加上:
“要非常非常惊恐,阿瑟·邓特。”
它再次熄灭,再次将他留在黑暗之中。他的眼珠都快掉出来了。他不知道眼珠为什么要掉出来,是因为想看得更清楚,还是只想快点离开这鬼地方?
“你好?”他又开口道。这次他换成了一种飞扬跋扈的、自我宣言式的语气,“有人吗?”
没有回答。什么也没有。
这比有回答更让阿瑟害怕。于是,他开始往后退,想要远离这片恐怖的空地。可他越退,他就越恐怖。不久,他想,这可能是因为:自己看过的所有电影里,那些英雄一步步后退,躲过前方那些假想的恐怖事物时,那些恐怖事物总会从背后猛地冒出来。
他飞快地一扭头。
什么也没有。
只有黑暗。
这真的让他很害怕。他便又开始后退,退回了刚才呆的地方。
过了一小会儿,他忽然想到,现在自己不正在靠近刚才远离的东西吗?
他不禁想:这真是蠢极了。他决定停止后退,转了身。
结果,他的第二个念头才是正确的。因为在他背后,正静静地站着一个丑到无法形容的怪物。一时间,阿瑟惊得六神无主,魂飞魄散。
“我敢打赌,你没想过会再见到我。”怪物说。阿瑟觉得这话很奇怪,因为自己从没见过这个生物。他敢肯定自己没见过,因为自己晚上还能睡得着。它是……它是……它是……?
阿瑟眨着眼睛。它静静地站着。它看上去是有点儿面熟。
顿时,他全身冰凉,认出面前原来是一只六英尺高的苍蝇的全息图。
他很奇怪,为什么会有人在这时给他看一幅六英尺高的苍蝇全息图?他很好奇这是谁在说话。
它真是一幅相当逼真的全息图。
它消失了。
“又或者,你会记得这样的我。”对方又道。那声音低沉、诡异、恶毒,像铁桶里黑压压溢出来的沥青液似的,“一只兔子。”
砰的一声,漆黑的迷宫出显现出一只兔子,一只硕大的、怪兽般的、柔软得惊人的、可爱的兔子——同样,是幅全息图。不过,从每一丝柔软可爱的兔毛上看来,都像是一只柔软、可爱的真实的兔子。阿瑟看着自己的身影映在那双柔和可爱、一动不动的巨大褐色眼珠里,感到无比惊讶。
“我生于黑暗,”那声音低吼道,“长于黑暗。一天早上,我第一次探出头去,刚要迎接光明的新一天,就被某种像是燧石制造的史前工具砸开了花。
“是你造的,阿瑟,也是你砸的。很重,我记得。
“你用我的皮做成袋子,用来装有趣的石头。我正好知道这件事,因为我下辈子变成了一只苍蝇。你就拍死了我。又一次拍死了我。不过这次,你是用我上辈子的皮做的袋子拍的。
“阿瑟·邓特,你这个残酷冷血的人。你还蠢得惊人。”
那声音停了一下,阿瑟则是呆若木鸡。
“我知道你把袋子弄丢了。”那声音说,“大概是腻烦了吧,是吧?”
阿瑟无所适从地摇着头,他想解释说他其实相当喜欢那个袋子,而且把它打理得很好,去哪都带着。可是无论他走到什么地方,那个袋子都不知为何变成了其他袋子。更奇怪的是,就在此刻,他才注意到,它又变成了个难看的假豹纹袋子,天知道里面有什么,反正肯定不是他的。他还是喜欢最初的那个。当然,对于自己曾如此专横地把它剥下来,他感到很抱歉。哦,剥下的应该是它的原材料,即兔子皮——从它的前主人,亦即此刻这声音的主人身上。
他竭尽全力,只挤出了一个字:“呃。”
“跟你踩死的蝾螈见个面吧。”那声音又说。
于是,阿瑟身边出现了,一只庞大的、布满一格一格绿色鳞片的蝾螈。阿瑟转身一看,大叫一声,往后一跳,发现自己踩在了兔子里面。他又大叫一声,却发现没有地方可跳了。
“那也是我。”那声音用低沉的、威胁般的口气说道,“你似乎不了解……”
“了解?”阿瑟一惊,“了解?”
“……转世的有趣之处,”那声音恶狠狠地说,“在于多数人、多数灵魂,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
他停了一下,看看阿瑟有什么反应。阿瑟觉得,自己给的反应已经够强烈了。
“我是知道的。”那声音嘶哑地说,“我毕竟还是知道了。慢慢地,逐渐地。”
他——不管他是谁——停了一下,深呼吸。
“我根本不可能不注意到,不是吗?!”他吼道,“同样的事情,重复发生,一次,一次,又一次!我每一次生命,都是被阿瑟·邓特害死的!任何星球,任何人,任何时候,我只是呆在那儿,阿瑟·邓特就来了,砰!他杀了我。
“不可能不注意。哪怕只剩一点点记忆,一点点暗示,一点点蛛丝马迹!
“‘真可笑!’每一次,在邓特所杀的又一次毫无意义的生命完结之后,我的灵魂飞回阴间,都会这么说。‘刚才穿过马路、奔向我最爱的池塘时,那个跑过来的人有点面熟……’渐渐地,我把这些都拼起来了。邓特,你这个连环杀我狂!”
他的回声在走廊里振荡着。阿瑟站得一动不动,浑身发冷,拼命地摇着头,无法相信。
“就在这个时刻,邓特,”那声音尖叫着,充满了疯狂的恨意,“就在这个时刻,我终于了解!”
此时,在阿瑟面前展现的东西,可怕得无法言喻,吓得他不住地喘着粗气、咽着唾沫。不过,必须介绍一下它是怎么个可怕法:一个巨大、潮湿、颤巍巍的洞窟,里面有个宽阔、柔软、粗糙、鲸鱼似的东西在翻滚,它滑过一些巨大的白色墓石。洞窟最上方,一块岬角般的物体抬起来,在那儿能看见两个更可怕的洞穴入口,就像是……
阿瑟突然意识到,他眼前的东西是自己的嘴巴。他刚才并没注意到。其实,重点是那只正绝望地掉进去的活牡蛎。
他踉跄着退后几步,大叫了一声,不由得转过头去。再看过去时,那骇人的影象已经消失了。长廊依然黑暗、寂静,只有他自己和他脑中的印象。那些印象的确令人难受,绝对应该在监护人陪同下观看。
接着,传来一阵低沉的滚动声,那是一面墙壁徐徐开启的声音。它后面露出的,依然是无尽的黑暗。阿瑟望过去,正像一只老鼠向狗洞望过去一样。
那个声音又说话了。
“告诉我那是巧合,邓特。”它说,“你敢不敢告诉我那是个巧合?!”
“那是个巧合。”阿瑟赶紧说。
“那不是!”对方怒吼道。
“是的……”阿瑟说,“那是的……”
“如果那是个巧合,那我的名字,“对方咆哮着,”就不叫阿格拉贾格!“
“那么似乎……”阿瑟说,“你的意思是它仍然是你的名字。”
“当然!”阿格拉贾格嘶吼道,仿佛认为自己刚刚完成了一次巧妙的推理。
“嗯,恐怕那还是个巧合。”阿瑟说,
“给我过来!”对方嚎叫起来,就像突然中风了似的。
阿瑟步入其中,一边说着“那是个巧合”——其实是几乎要说出“那是个巧合”,因为他的舌头还没卷出最后一个单词,周围的灯光就亮起来了。
那是一座仇恨大教堂。
它是意识的产物——不只是扭曲的意识,而且是扭坏了的意识。
它空旷。它恐怖。
它正中间有一尊雕像。
我们很快会谈到它。
这个内室很宽大,宽得不可思议,像是在大山里面挖出来的。其实它就是这么挖出来的。阿瑟觉得整个大厅都在不停旋转,他只好张大了嘴巴,呆立在那儿。
这里很暗。有一些不暗的地方,你会更希望它们是暗的。因为,它们是特意突出色彩的细节,那些细节很不便形容。它们几乎囊括了光谱上所有不顺眼的颜色,从淤血紫外色一直到鲜血红外色,包括了死尸紫、气愤粉、慌张黄、骨折赭和焦虑绿等等。这些不便形容的、特意突出色彩的细节,是一些小塑像,它们能让弗兰西斯· 培根①都吃不下午餐。
那些小塑像都面朝中央,背靠墙壁、柱子、拱扶垛、圣坛等。它们都对着中间那尊雕像,那尊我们很快会谈到的雕像。
如果说,那些小塑像能让弗兰西斯·培根都吃不下午餐的话,那么,小塑像们的表情就像在说,中间那尊雕像让他们都吃不下午餐了。如果他们能活着的话。当然,他们没能活着,也没有人给他们午餐吃,所以他们是吃不成的。
四周的纪念墙上,放有许多石碑,刻着为阿瑟所害的亡者的名字。
有的名字带有下划线和星号。比如,被阿瑟当作里脊牛排吃了的一头母牛的名字,下面什么也没加;而先被阿瑟捉住、后来他又不想要了于是丢到一边的一条鱼,名字下面有两条下划线,三颗星号,还有一把滴血的匕首图案,起强调作用。
最令人难受的一点——除了那尊雕像,我们会谈到的——是这些人物、动物显然都是翻来覆去的同一个人。
同样很显然,这个人无比气愤、无比恼怒——虽然有点不公平。
实际上,公平地说,他的确经受着宇宙中前所未有的恼怒,那可是史诗级别的恼怒,是灼热如火的恼怒,这恼怒中包含着无限的不爽,可以覆盖整个时间和空间。
他已将这恼怒倾注于中间那尊雕像的创作中。那,就是阿瑟·邓特的雕像——可一点儿也没有美化他的意思。五十英尺高的雕像,没有一寸不是充满着对所雕对象的侮辱。五十英尺的侮辱,足够让任何被雕者不高兴了。从他鼻子一侧的痘痘,到他睡袍毛糙的边缘,阿瑟·邓特的每个细节都是雕刻者的鞭笞对象。
阿瑟被塑造成一个戈耳工②,一个恶魔,专横、贪婪、嗜血,在一个无辜者的世界里大肆屠杀。
他那三十只手臂,凝聚了雕塑家最多的心血和感情。有的手正砸开一只兔子的头,有的在拍苍蝇,有的在拉许愿骨③,有的在捉头发里的跳蚤,还有的阿瑟自己也看不懂。
他的脚大多是踩着蚂蚁的。
阿瑟用手蒙住双眼,低下了头,慢慢地摇着头,深感难过,也深感恐惧。
他再次睁开眼时,面前站了一个人,或动物,或别的什么,总之就是他一直在残害那个家伙。
“哼啊!!!!!!!!!!!!!”阿格拉贾格吼道。
他,或它,或别的什么,看上去像只疯疯癫癫的胖蝙蝠。他颤巍巍地围着阿瑟走着,用他弯曲的爪子碰着阿瑟。
“你瞧……”阿瑟想要申辩。
“哼啊!!!!!!!!!!!!!!!!!”阿格拉贾格不依不挠。阿瑟只得放弃争辩,看在这家伙古怪可怕的、破破烂烂的外表的份上。
阿格拉贾格浑身漆黑、臃肿、粗糙、皱巴巴的,他的蝙蝠翅膀也许曾经强劲有力,但现在却是破得可怜,瑟瑟发抖,反而更加恐怖。而最恐怖的,还得数他不顾千难万险、坚持生存到现在的执著了。
他有一口最最骇人的牙齿。
看上去,那些牙齿似乎分别来自不同的动物。它们聚集在这张嘴里,角度相当诡异,看上去根本不可能嚼什么东西。因为只要一嚼,恐怕就会撕裂他自己的脸,可能连眼睛都会爆出来。
他那三只眼睛,都是小小的,目光锐利,眼神正如一条被丢在灌木丛中的鱼那样抓狂。
“我去看过一场板球比赛!”他怒吼道。
阿瑟觉得他说这话时表情非常荒谬,因此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是这个身体!”那个生物尖叫着,“不是这个身体!这是我最后的身体,我最后的生命。这是我的复仇体。用来杀阿瑟·邓特的身体,我最后的机会。也是我努力争取才的到的。”
“可是……”
“我去看,”阿格拉贾格怒吼着,“一场板球比赛!我心脏不太好,可是,在板球比赛上——我对我妻子说——能发生什么呢?我正在看的时候!发生什么了呢?
“两个人,如此恶毒地在我面前凭空出现。在我因过度惊吓而心脏衰竭之前,看见的最后一幕,就是阿瑟·邓特,胡子上还戴着一块兔骨头!巧合?!”
“是的。”阿瑟说。
“巧合?!”那个生物凄厉地叫道,痛苦地抖着他的破翅膀,脸上被那些恶心的牙齿划出了一道小口子。靠近点看——阿瑟其实并不想——才注意到,阿格拉贾格的脸上,贴满了歪歪扭扭的黑色胶布。
阿瑟紧张地后退几步。他连忙抹了抹胡子,惊慌地发现自己还挂着兔骨头。他迅速扯下来扔了它。
“你瞧……”他说,“不过是命运玩的残酷游戏,跟你,跟我,跟咱们。这真的完全是巧合。”
“你跟我有什么仇?邓特?”那个生物嗥叫着,满脸的苦大仇深,步步逼进阿瑟。
“没有。”阿瑟极力申辩,“真的,没有。”
阿格拉贾格瞪着他,目光如炬。
“把一个无怨无仇的人、反复杀害,真是一种怪异的人际关系、一种稀奇的社交方式啊!我可以这么说吧!我还可以说,它是个谎言!
“可是,你瞧,”阿瑟说,“我很抱歉。这是个严重的误会。我得走了,你有钟吗?我要去帮忙拯救宇宙的。”他又后退了几步。
阿格拉贾格又逼近几步。
“曾几何时,”他嘶哑地说,“曾几何时,我决定放弃。是的,我决定不活了,我想呆在阴间,可是然后呢?”
阿瑟只是不住地摇头,表示他真的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发现自己已经退到了一块冰冷的黑色石头边上。不知何方神圣,将这块石头雕成如此具有讽刺意味的拖鞋。他向上一瞥,便看见上方雕出的一条面目可憎的毛巾。有一只手,他到现在也没看出是在做什么。
“无意之中,我又被拉回了现实世界,”阿格拉贾格接着说,“成了一丛牵牛花,住在一个花盆里。这一次短暂而快乐的生命,就在花盆里,开始了。无依无靠,处在一颗冰冷的行星上方三百里的高空。的确,对于一盆牵牛花来说,这是很不正常的位置。那次生命很快便结束了,结束于三百里之下。结束于——我必须要说—— 一条血肉模糊的鲸鱼身上。它是我的好兄弟。”
他瞟了一眼阿瑟,带着更为深切的恨意,说道:
“掉下去的时候,”他嘶吼道,“我不禁回头一望,望见一艘俗气的白色飞船,从它的一扇舷窗里,那个沾沾自喜的阿瑟·邓特正往外看。巧合?!”
“是的!”阿瑟喊道。他又向上看了一眼,才知道那只不知在干啥的手,其实在以一种作威作福的姿态、召唤着一盆倒霉的牵牛花。的确很难一眼看出来。
“我必须走了。”阿瑟又说。
“你可以走,”阿格拉贾格说,“在我杀了你之后!”
“不,那样不好……”阿瑟一边解释着,一边开始往那双石刻拖鞋上爬,“我得去拯救宇宙,明白吗。我得去找银横木,那是很重要的。虽然很可笑。”
“拯救宇宙!”阿格拉贾格轻蔑地啐了一口,“你跟我积下宿怨之前怎么没想过!还有一次,你在斯塔洛缪拉β星上,有人……”
“我没去过那儿。”阿瑟说。
“……要暗杀你,你闪开了。你认为那颗子弹打中了谁呢!?你怎么解释?”
“真没去过。”阿瑟重复道,“你在说什么啊,我得走了。”
阿格拉贾格停住脚步。
“你肯定去过。你要为我在那儿的死亡负责。和其他地方的死亡一样。我,一个无辜的路人!”他浑身颤抖。
“我从没听过那个地方,”阿瑟坚持道,“我也肯定没人想要暗杀我。除了你。也许以后我会去。你说呢?”
阿格拉贾格呆呆地眨眨眼。
“你还没有……去过斯塔洛缪拉β星?”他轻轻地说。
“没有,”阿瑟说,“我对那儿一无所知。肯定没去过。也没准备去。”
“噢,那你就去吧。”阿格拉贾格绝望地喃喃着,“那你就去吧!噢赞的!”他跌跌撞撞,像疯子似的看着这座巨型仇恨教堂,“我让你过来得太早了!”
突然,他又停了下来,恶狠狠地盯着阿瑟。
“反正我要杀了你!”他愤怒地说,“就算从逻辑上说不可能,我还是他赞的要试试看!我要把整座山都炸掉!“他尖叫道,“我看你怎么逃出去!邓特!”
他踉跄着跑开了,奔向一个像是黑祭祀圣坛的地方。他疯狂地号叫着,把脸上划出好多口子。阿瑟从他的据点——他自己的脚的雕像上——跳下来,想去阻止那个疯了四分之三的家伙。
阿瑟朝他扑过去,碰掉了祭坛上一块怪里怪气的东西,那东西砸了下来。
阿格拉贾格又尖叫了一声,全身不住地发抖,他愤怒地转向阿瑟。
“你知道你都干了什么吗?”他因痛苦而发出咯咯的声音,“你又杀了我一次。我真想知道,你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血吗?”
他又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颤抖着,终于瘫倒在地。死之前,用尽最后的力气、拍向祭坛上红色的大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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