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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罗河三部曲之天狼之眼

水心沙(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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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狼之眼
第一章 见诡
  我不知道这世界上究竟有没有神,但我坚信,这世界上,一定有……那种东西。
  *** ***
  小时候我家人常看到我一个人坐在地上自言自语,那可能是每个幼儿的通病,所以当时也没引起格外的注意。七岁时小学老师拎着我的耳朵把我狠狠教育了一个小时,终于让我承认她身后的是块黑板,而不是一位无精打采的叔叔。从那天起,我被怀疑的不止是精神问题,还包括智商。小学六年同学总是躲着我,因为有时候,当我在很高兴地和伙伴聊天或者做游戏时,他们常常会莫名其妙号啕大哭……后来,终于渐渐意识到,有时候我所看到的一些事,一些物,是旁人所看不到的……上了年纪的人,隐晦地称它们为‘那种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定位,因为人都说那叫迷信,所以慢慢的,我也跟着他们,在心下称它们为——那种东西。
  就此,我有了轻度的自闭症。
  我喜静。即使在非常热闹的环境里,总可以找一片属于自己的世界。就仿佛舞台中央被射灯指着的角色,除了他和他身周那圈小小的光晕,别的都是暗淡的。
  十五岁以前我竭力向别人证明着我所看到的一切,而因此,我失去了最要好的朋友,并被迫吞进大把大把抗抑郁的药。十五岁以后我学会在自己的世界里冷眼看着那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在人群中徘徊,低语,偶然的,对我露出一些奇特的表情……然后,保持沉默。
  高中毕业后我没有继续读大学,虽然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直到现在都还被我压在玻璃板下,经年不变的簇新。那年我看到家里经常漂浮着一些雪花般的东西,同年,父母在出外购物时出了车祸。据说当时连带撞翻一辆运送纸张的小货车,漫天飞着白纸,仿佛天降大雪。
  楼下的阿森是去年搬进来的住户,也是整幢楼唯一和我有交集的人。据他说那天是准备搬了望远镜上顶楼看流星雨来着,没想到让他拯救了一个试图跳楼自杀的白痴女人。事实上那天我正坐在露台边,和小芊述说着第二十八回面试失败的惨痛过程(小芊自从十年前从这里跳下去后就长年驻守在这里了,为此她经常叹息不已,也为此这整个六楼,除了我家外再没有别的住户。),结果被他搅得兴致全无。
  到现在还记得他第一次介绍自己时的话:小姐你好,我叫——吴永森,不是吴宇森。
  据阿森说,他长得很帅,如果头发颜色代表一个人好看程度的话,阿森确实挺帅,因为同一种颜色从没在他脑袋上停留超过两个月,正如他女朋友更换的频率。有次他在顶楼喝啤酒,喝到第十瓶的时候对我说:优,电视里讲,一个女人的保质期是一星期,那真他妈是放屁。简直是侮辱女人。
  我正准备赞同地对他点点头,结果他咧嘴一笑,单手指天大声道:一周怎么够,怎么着也得存上一个月。
  不知道阿森说完那句话后是不是觉得有些冷,因为我看到一双没有血色的手,在他喝得通红的脸旁悄然出现,轻轻拍了拍他脑袋。
  阿森平时吊而郎当一副小混混模样,或许谁都猜不出来,他是在市博物馆做管理工作的,甚至还有着属于自己的汽车。我总想不明白,像他这样的白领为什么会搬来我们这幢老旧的公寓。可他说:你懂不,那叫气质。
  说真的,除了陈年的湿气,我实在看不出这种破楼有啥‘气质’。
  当我第三十二次面试失败坐在顶楼吹风时,他对我说:优,我们馆急需一名员工,你来帮忙吧。
  于是,我成了一名市博物馆--所属小卖部招待员。
  和博物馆其他员工不一样,阿森张扬的发色和日新月异的服装同整个博物馆相当不协调,这也是让我想不透他能在这里工作的原因之一。后来我才知道,阿森的爸爸似乎有着很大的来头,所以就算他整天在办公室里打瞌睡,也是没人会来管他的。
  不过,阿森倒也不尽是一无是处的在这里混。至少他交际面很广,能给博物馆联系来一定的业务。比如说,最近这两周里几乎让人疯狂的古埃及国宝展。
  不要问我他是怎么做到的,他似乎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能力,只是我所能看到的,永远只是一街头颓废浪子……哦,不,那叫‘气质’。而我所看不到的地方,都是从博物馆里那些家伙这里听来的。比如楼兰女尸,这位很喜欢从隔壁自然博物馆跑来串门的小姐常常说,阿森是她在整个博物馆见到的,最不像古董的古董。
  ‘最不像古董的古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说到古埃及国宝展,不免让我为那些人的狂热而感叹。百元一张门票,只是为了参观那些已经死了的外国古物,听说,门口的队天天都能排满一条街。
  所谓死了的古物,就是因为年代过久,或者东西本身太普通不具备灵气,以致上面没有灵魂覆盖保护的古物。埃及运来的这批展品几乎看不到任何灵魂的痕迹,唯一有灵性的,怕只有那四尊雕着荷鲁斯四子的雪膏石罐子,以及一具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木乃伊。 
  我能理解最近博物馆里怨气冲天的原因,也理解鱼肠剑的灵魂对那把古埃及修指甲刀叫嚷着:‘和我比?和我比?’时的心情。不过同情归同情,不争的事实是——月亮总是外国的圆,更何况,人家那还是已经消失了的文明……
  “黎优,黎优!黎优!!”
  主管突如其来的叫声把我从沉思状态猛地吓醒。
  不知不觉中又在工作时间神游太虚了,这毛病……估计下班前少不得挨一顿训。最近小卖部生意奇好,所以上头又给增添了一名人手,这让主管的领导感觉相当好,所以你能从我们这小小四人‘部门’里充分体会到,大酒店的种种管理方针。
  “三号台客人走了,快去收拾收拾!”
  “好的。”
  “卫晴,五号台可乐,快点!”
  “哦。”
  “精神点,都没睡醒啊?”
  哎……这里还有谁能精神得过她。
  集中精力忙了一阵,不久听到头顶响起催促客人离去的广播。抬头看看钟,差不多到下班时候了。
  昨晚没吃药,结果一整夜没睡好,弄得今天一天好象在梦游。所以我决定在下班前去趟盥洗室,好好冲把脸。
  冰冷的水打在脸上,很奇怪,非但没有让我清醒,反而让我觉得更加浑浑噩噩。刚才还只是头有点晕,而现在,却真的头重脚轻起来。
  有点不对劲……
  扶着墙,摇摇晃晃走进一间小间在马桶上坐下,我发觉自己的腿抖得厉害。窗口飘进一道影子,在我面前停顿了一下,急急忙忙就消失了。于是我用力一脚把厕所门踢上,头靠着门板闭目养神。
  也不知道怎么的,坐着坐着,忽然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觉自己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床对面是窗,一排四尊灰白色的罐子整整齐齐立在窗台上,每个罐子上一张脸,没有星光的夜幕下,好象在冲我嬉笑。
  罐子上的脸,很熟悉,在博物馆最近几天几乎天天都能看到,闭着眼睛我都能念出它们的名字:艾谢特、哈比、杜米特夫、奎本汉穆夫,统称——荷鲁斯四子,保护死人肝、肺、胃、肠的四位神祗。
  似乎几分钟前我还在博物馆的盥洗室,眼睛张开怎么会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明明这些罐子应该在博物馆舒适安全的温室里,怎么一眨眼就跑到了我家的窗台……迷茫中,我看到小芊苍白的脸,在那些罐子背后慌里慌张出现了一下,一闪即逝。如果没有看错,她模糊的面孔上,有种叫做‘恐惧’的东西。
  我承认我经常吃药,安眠药,抗抑郁药,维生素ABCDE等等能让我吃了后会有精神的药……但我从来没嗑过迷药。
  生平头一次,我想说一声:见鬼了。
  在把那四个罐子从窗台上取下的时候,我脑子一刻没有停过。虽然到目前为止人都还迷糊着,但我肯定自己遇上麻烦了。这四样东西是从埃及运来的展品中少有的价值极高的物品,从它们身上散发的气就能感觉得出。而现在它们被从博物馆带到我家,虽然绝对不可能是我自己干的,但,关系也是绝对摆脱不掉。我没有不在场证明,我没法说明从下班到现在这段时间我究竟是怎么从博物馆盥洗室跑回自己家,最重要的,物证堂而皇之在我房间里待着。
  盗窃外国国宝,不知道会是什么罪名,不过用脚指头想想也不会和普通盗窃划上等号。
  所以最后我决定去找阿森,因为除了他,我不知道这会儿自己还能够去找谁。
  阿森不在家。坐在他房门口等着,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说来奇怪,我好象经常能在非正常状态下熟睡,而失眠,似乎永远只是对安乐躺在床上数星星的人才有效。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才睁开眼,我便看到阿森那张略带苍白的脸,由模糊到清晰。
  不知道在我面前站了多久,他看着我的神情有点古怪。身后跟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高大英俊,有着一头柔软干净的发,那颜色,让我想起哥伦比亚咖啡。女的短发如火,长得很像某位电影明星,不过,本该妩媚的眼眸却敏锐而犀利……她让我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优,”伸手把我从地板上拉起来,阿森对我说:“这位是罗扬少校,这位是展琳警官,从公安总局来的。”
  总算明白为什么现在银幕里的新星们会一个比一个难看。原来真正的帅哥美女,都跑去当国家公务员了……不过现在让我不明白的是,接受审讯时,为什么我脑子里想到的居然会是这个。
  "黎小姐,能不能回忆一下你昨天下班前都干了些什么。”
  "我去盥洗室洗脸,后来觉得头有点晕,所以在里面坐了会儿。”
  "有没有见到过什么人。”
  "没有。”见到过一次流浪的魂魄,不知道算不算。
  "之后你干了些什么。”
  "换衣服,回家。”
  "有没有碰到过谁。”
  "没有。”
  那位姓展的女警官手里的笔忽然停了停,抬头,她扫了我一眼:“据我所知博物馆员工更衣室是非独立的,下班时间,怎么会一个人都没碰到过。”
  "我也不知道,进去的时候一个人都没。”天晓得到底有没有人。
  "据当天值班的门卫说,他们没有看到过你离开博物馆。”
  "嗯……”我点点头:“我离开时好象也没看到他们,挺奇怪的。”隔壁楼死于煤气中毒的心理学研究生曾对我说过,要让别人相信你的谎言,首先你得不认为自己说的是谎言。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两人似乎对望了一眼,然后,我听到那位罗扬少校干净柔和的声音:
  "黎小姐,听说你经常服用大量的药物。”
  "是的,抗抑郁的,助睡眠的……”
  "好,谢谢你的合作,”说话间,两人站了起来。当然,我也就不好意思再坐着。
  "等你的血样报告出来后我们可能还会再见面,”女警官走过来搭着我的肩膀带我出门,忽然发现,她收敛了锋芒的眼,看上去相当可爱:“今天就这样吧,我们以后见。”
  "好的,再见。”和她伸出的手握了握,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相信他们既然会来找我,必然不会放过我那不足四十平方的小窝。既然问了那么一大堆问题却没有点到最重要的物证上,可见,他们应该并没从我房间的桌子底下发现那四个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会没有发现,那样一目了然的地方。或者,归功于幸运好了。
  是的,我很幸运。
  出警局大门时,望着天,我不由自主轻轻吸了口气。
  今年秋天似乎格外多雨,刚才太阳还在张扬着夏末秋初的辉煌,转眼间就横风斜雨,让人从骨子里随着那锅灰色的天空生出股寒意来。
  过马路的时候一辆出租车从我面前呼啸而过,躲避不及,被它从坑里溅起的脏水泼了一身。我就此呆了呆,却并非是因为这个原因。回过神来的时候身旁已经是喇叭身一片,四周行人对我指指点点,急急忙忙跑上人行道,心存疑惑地再朝刚才引得自己蓦然呆立的地方看了一眼。
  风大雨大,车忙人忙……一切,似乎没什么两样。
  但我发誓刚才看到了什么异样的东西,就在那辆车经过身边令脏水溅了我一身的瞬间。
  空气里忽然溢出一种奇特的味道,那味道让人很不舒服。低头,手臂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鸡皮疙瘩起了一大片……
  在路上逛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坐车经过博物馆,那里停了好几辆警车。
  我见到了阿森,和一外国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转弯时,隔着车窗瞥见他似乎朝我这边看了一眼,不知道有没有看到我。
  借审讯为由我请了一天的假,并非偷懒,只是迫不及待想回家看看。
  家里果然被翻得彻底。当然,绝对不是因为满屋被翻得狼籍,而是因为,房间里太过干净,比我自己平时收拾得要干净许多……此外,昨晚出门时窗是开着的,但现在却关着,估计是他们离开时已经在下雨,所以顺便帮我把窗给关了。
  很细心,也很有职业道德的一群人。
  可是……
  为什么经过了如此缜密的搜查,却没人能够发现我桌子底下的四个罐子?那些脚一踢就能够着的东西……蹲下身,我在那些圆滑的罐身上摸了摸。这还是第一次能亲手触摸到几千年前的东西,略带粗糙的手感,每一寸都仿佛历史在轻舔着我的手心,告诉我它们是如此实实在在的存在……眼皮子底下的东西,为什么他们居然会没发现。
  灰白的罐身在黑暗里似乎无声散发着层淡淡的光,那颜色,让人觉得有些冷。
  古埃及人把尸体里的重要器官取下,经过处理后放在荷鲁斯四子守护的瓶罐里密闭保存,目的只有一个——复活。长时间以来,他们执着于此,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确实重生了,籍由这些古老的器具。
  只是这令时间都为之折服的东西,在吃饭的时候观赏,实在是比较煞风景。
  虽然泡面的味道够香,香得一房间都是康师傅红烧牛肉那浓郁的气味。不过,这些罐头总不失时宜地能在我过于敏感的大脑里,勾勒出一幅幅干瘪内脏的画面。于是,牛肉汤熏人的香气中……不知不觉掺上了一点点腐味。
  盯着罐子看了足有一个下午,其实脑子里只在考虑一个问题——博物馆消失的文物在我家,这事实究竟对阿森说还是不说。
  晚上将近十一点的时候,他回来了。我听到他汽车驶进小区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他今天的步子听上去挺沉,满腹心事的沉。阿森住在五楼,和我家一层楼板相隔。记得他曾经说:‘优,如果有强盗闯你家,你拿根棍子捅捅地板我一定能收到你的电报。’
  脚步声到了五楼却没有消失。我听到他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朝着六楼方向走来。不到片刻,如我所料,门被敲响了。
  我的心跳得很快,有种贼被捉赃的感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把那些罐子一骨脑撸到了床底下,换睡衣,穿拖鞋,最后,才磨蹭着去把门打开。
  这期间,敲门声不断。不怎么响,有节奏,并且耐心。
  “有事?”
  阿森侧倚在门框单举右手一直不停在敲,门开的瞬间,差点一个暴栗敲在我脑袋上。被我突然的声音给吓了一跳,他举着的手有些尴尬地缩回,转而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能进去坐坐不?”
  难得今天会看到他一身正经打扮,有点像商务楼跑出来的小K了。衬衣领带西裤,一头金红色的发服服帖帖梳向脑后,还扎了根小马尾。真是,装正经还弄得像黑社会。
  看他一脸颓废样,想来今天麻烦不少,我有些心虚地瞥着他点了点头,把他让进屋里:“不许乱碰东西,不许抽烟,如果有不轨企图我会喊非礼。”
  “靠,就你那小样……”
  “怎么!”
  “没怎么,大姐说得是。”
  “别给我装嫩。”
  “……”
  “晚饭吃的泡面,还红烧牛肉的。”不得不承认某人的鼻子和狗一样敏感,傍晚五点吃的面,到十一点他居然还能嗅得出。丢给他一罐可乐,我没理他。
  “老吃这种东西对胃不好,下次我请你。”
  “必胜客。”
  “你还真不客气。”
  “客气能吃吗?”
  “呵呵……”他忽然咧嘴一笑:“优,你是不是饿了。”
  胃咕哝了一声代替我的回答。六个小时,一袋泡面哪儿够消化的。
  肩膀上被重重一搭,他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走,我请客。”
  “哦,谢谢了。”不要以为我脸皮很厚,阿森请吃的东西,无非小区外头五块一碗的馄饨而已。阿森的大方从来只对他有兴趣想泡的马子,而我只是他邻居。
  虽然已近半夜,馄饨店的生意还是不错。一群学生模样的几乎承包了整个店,嘻嘻哈哈,吵吵闹闹。
  这里的馄饨馅儿不多,但汤料极鲜,入口醇醇的,从舌尖到舌根的诱惑。
  我和阿森选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吃得淅沥哗啦。确切的说,是我吃得淅沥哗啦。阿森在馄饨端来后只象征性舀了两勺,之后便是用调羹虐待馄饨的全过程,直到馄饨皮在汤里被搅和成一团稀粥。
  他看着身旁的玻璃窗,窗上折射着我的脸。
  我知道他在看我,我也知道他有话想说。
  可我心虚。
  “优,”终于还是开口,声音里似乎透着种疲惫。我的手不由自主一抖。
  “我碰上麻烦了,优。”他丢开汤勺,身子后仰懒懒伸了个腰:“大麻烦……”
  “麻烦?为了那四个失踪的罐子?”我低着头,鲜美的汤在嘴里已经品不出一点滋味。继续心虚。
  “罐子?”他轻轻地笑,伸手在我微卷的发上揉了揉:“不是。是木乃伊。”
  “木乃伊?”我想起了那口石棺里,被一层层在我看来似乎是还比较新的亚麻布,密密包裹得连形状都基本看不出来的尸体。
  “木乃伊,今天晚上突然失踪,就在我们刚摆平那几个罐子问题的时候。
  “失踪?怎么可能?”古埃及盛装内脏的容器被盗,令博物馆几乎处在全面戒备的状态——临时停展,警察值勤……是谁能在不声不响的情况下于众目睽睽中把一具木乃伊偷走?又不是能揣在兜里的东西。
  “别瞪着我,我也认为不可能。到处都是警察,离上次被盗只隔一天,我实在猜不出有谁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和本事二度偷窃,偷的还是这么大一具木乃伊。可,这是事实。”点燃了烟,阿森的脸在一片淡淡的烟雾中忽隐忽现。
  我胃里忽然有种想吐的感觉:“阿森,我们回去吧……”
  “好。”
  阿森没有跟去我家,他说他累了,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没有睡过觉。
  我一个人回房。
  开门的时候,扑面一阵风,吹在身上觉得有些寒。
  可能是窗没关的缘故。不到天冷,我总也没有关窗的习惯。
  摸索着走进屋里。门厅里的灯好象坏了,进门打开时亮了一下,随即就没了反应。风在漆黑的厅里穿梭,窗帘一起一伏晃着,有点像电影里的鬼影,不过也没啥好怕的。单身住在这层楼,我不怕黑,不怕鬼,只怕强盗和小偷。
  走到房间开灯,灯同样闪了一下立刻就灭。床头灯,厕所灯……挨个试下来,都是如此。奇了怪了,没见过灯泡说坏一起坏的,难道是电压不稳?
  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能照明的东西,眼睛倒是已经适应了黑暗。房间里很冷,我不得不关上了所有的窗户。在外头倒也没觉得冷,为什么屋里反而冷过外头?
  坐在床上轻轻哈了口气,夜色中,悄然凝成一团淡淡的白雾。
  我想我是不是应该吃药了。
  “蓬!蓬蓬!!”起身倒水的时候,窗玻璃突然颤抖起来,仿佛有谁正攀着窗框,使劲摇撼着。
  沉闷急促的声音,在这样安静的空间里,突兀得让人吃惊。
  我紧盯着窗,呆呆站在原地。
  半晌,窗外疯狂摇撼的树枝才让我渐渐明白,原来是风。记得回来时路上风就不小,距地六层楼,那力道想来也被扩张得更猛了。慢慢的有种类似呜咽的声音在窗外一波波流窜,看来,过会儿逃不掉一场大雨。
  感觉血液又重新流回到了腿上,我走过去抬手把窗帘拉拢。然而回过身准备到茶几上取杯子时,抬头瞥见的景象,再次让我吃了一惊。
  窗帘上大块的花纹在对面墙上映射出一片片扭曲凌乱的影子,被窗缝吹进的风摇晃着,微微起伏。而那大块大快的黑影中,赫然勾勒着一片巨大的阴霾,如同一只低垂审视的头颅,一动不动将我僵立于墙面看上去模糊而渺小的影子笼罩其间。
  窗外没有阳台,一通到底的楼墙……这阴影到底会是什么。不可能是小区里那些孤魂搞的花样,这些年来他们那套把戏用得早就烂到不能再烂,而且……我望着那随风蠕动的影子,轻轻咽了咽唾沫:任谁都知道,那东西,它们是凝不出影子的。
  我想我现在应该像只兔子一样逃出家门。可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两只手已经一边一个将窗帘扯得大开。
  我看到窗,它依然被风吹得噗嗤嗤颤动,上头划着一丝丝银亮的水线。楼群间凄厉的呜咽声不绝于耳,楼下树影群魔乱舞般张扬……开始下雨了。
  窗口处是空空荡荡的,只有风缠着雨丝,旋转出一层层半透明的白幕。
  回头望去,墙上除了我站立在窗前的投影,什么都没有。
  难道和刚才从嘴里呵出的白气一样,一切只是幻觉……
  看来,真的必须得吃药了。
  “咔……”轻轻的剥啄声,在我放下窗帘重新转身去拿杯子的时候,不紧不慢滑入我的耳膜。
  虽然再次吃惊了一下,不过随即释然。通常附近有车辆经过时就会这样,轻微震动引发家具与地面的摩擦,没必要大惊小怪的。
  “咔……”刚走到中门,又是一下。我突然觉得脊背有些微凉。
  有别于家具挤压出的声音,那更像是一种关节爆裂时发出的呻吟。不大,却也并不小,如同一只小小的爪子,在我急促跳动起来的心脏间,轻轻撩拨了一下……突然发觉自己无法挪动步子了。
  并非我神经过敏,实在是那声音来源的地方,不可能发出这样的动静。
  “咔……”我眼皮一跳。
  这次确认了,那时断时续的轻响……真的来自——我睡床被床单遮盖着的底部。
  我轻轻吸了口气。床底下除了四尊盛放着古埃及木乃伊内脏的石罐以外……别无它物。
第二章 行尸
  突然很希望这会儿能有谁陪在我身边,哪怕是一只鬼.
  手里拽着把扫帚,竹柄的,很古老的那种。阿森说这好,比塑料柄的环保,比塑料柄的耐打。问他耐打啥?他说当然是打人,如果不幸有贼光顾,你至少还能拿它抵挡一阵等人过来救。他还说,别看它细,抽人疼着呢。
  那为什么不干脆买把不锈钢柄的。我不以为然地问他。
  结果他比我更不以为然:怕被贼抢去了抽你。
  想到这里时忽然有点想笑,可是现实的状况又有点让我想哭。扫把被我抓得像把枪杆子,我拿它直指着不远处的床底。
  不知道是不是种错觉,我觉得床单在微微抖动。
  半透明蕾丝边扫着地面,一起一伏,仿佛里头真的潜藏着某种东西,在细微而有节奏地呼吸……望望手里的竹柄,它随着我的手不易察觉地颤抖着。忽然有些担心起它纤细的身体……
  细长的柄小心翼翼捅向床单,我在心里暗暗祈祷里头藏着的是鬼,而不是个贼。一直期望这只是小芊或者隔壁楼某个被煤气熏死的灵魂在和我开玩笑,虽然知道那基本没有可能,因为除了能让我听到他们说的话,他们发不出其它任何声音。
  “轰——”窗外突然滚过一阵闷雷。我的手一抖,在接近床单四分之一距离的地方,扫把停了下来。
  被狂风卷打在窗玻璃上的雨点,顷刻间变得更为急促起来,筛豆般声音掩盖了我浑浊的呼吸。
  我觉得手脚有些僵硬。
  “轰——”
  紧接着又是一阵闷雷,头顶的灯忽闪了一下,突然亮了。
  而我的手脚几乎是立刻间恢复了知觉。眼睛刚适应突然而来的光线,手里的扫帚柄已先于大脑的指令,朝着床底用力捅去。
  一戳,一挑。随即,我缩小的瞳孔张开,垂下手,缓缓松了口气。
  出乎意料,亦在情理之中,漆黑的床底下除了被我匆忙塞入的那四尊石罐,别无它物。
  空洞的床底无声咧着嘴,仿佛在嘲笑我过于敏感的神经。
  不知道为啥,有点失落,我抓着扫帚凌空挥了一下,把它轻轻丢到一边。
  吃了药,熄了灯,我把自己丢到床上,随手打开CD。里面小声吟唱着佛音《大悲咒》,安静而柔缓,我喜欢在临睡前听上一会儿,那会让我头脑冷静。
  外面的雨似乎小了很多,只是风依旧张扬,在楼群间发出咿咿呜呜的悲鸣。这声音让我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到小芊时的情形,那时我刚满十八岁,也是头一回,除了游魂外,我能够看到厉鬼。
  小芊从六楼跳下而亡,死状凄惨,浑身有着化解不去的戾气,她是厉鬼。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由凄厉的魂变成我倾吐不快的忠实听众,只记得第一次看到她时,她一身红衣,半边脸凹陷,鲜血淋漓地朝我走来。
  那是我搬进这房子的头一天。
  我看着她,她直勾勾瞪着我,朝我走……哦,是飘来。当时我也没太多想法,只是在她离我不到一米距离时,轻轻按下了CD机的PLAY键。
  后来某一天她满脸幽怨地对我说,那天突然响起的《大悲咒》几乎让她魂飞魄散,如果她就那么消失了,看以后还有哪个鬼会那么倒霉听我的唠叨。而她也时常在被我骚扰得无奈时摇头叹息:优,你的心理医生建议你经常聊聊天是没错,但那是让你找人,而不是找鬼。
  我眼皮渐渐发沉,风声不再显得那么刺耳,床也变得柔软无比……想来,是药力开始发挥作用了。翻了个身,我停止了混乱而奔腾的思维。
  “咔!”
  不知过了多久,耳朵里突然扎进一道轻而尖锐的声音,令我原本松弛的四肢,皮筋似的抽了一抽。
  眼睛睁开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盖着毯子的身体在瑟瑟发抖。愣愣看着眼前一小团一小团氤氲的白气,那是从我口里吐出的急促的呼吸……
  “咔!”又是一声剥啄,把我以为是幻听的念头击得粉碎。紧贴着后脑勺,那关节爆裂般的响声不是传自床底的正下方,又能来自哪里。
  床底下没有任何东西,我刚才查看得相当仔细,连鬼影子都没有一个。只除了……四个盛装着木乃伊内脏的——雪花石膏瓶罐。
  我觉得背后似乎有着无数蚂蚁在脊梁上啃噬,平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我一动不动。
  CD机里还在反复哼唱着同一首歌,但却不是百听不腻的《大悲咒》。
  一串连着一串的外文,有点类似某种咒语般的吟唱……没有起伏,也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在这样的夜晚,有条不紊得让人心惊。
  而伴随这沉缓逼人的声音,我真切感受到,床底那轻微的剥啄声,正朝着床外逐渐移动……四周的空气越来越寒,而我的脸哆嗦得几近痉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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