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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经密码

_6 阿菩 (当代)
江离问道:“所以你要到季连去买铜车。”
有莘不破点了点头:“买车,同时也做生意。苍老头说过,那里比无忧城还繁华呢。”
江离道:“但我为什么要跟你去做这些事情?”
有莘不破道:“有些事情就是一百年也想不通的,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先做点事。”
江离侧头想了一会,道:“也对。”他站了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道:“走吧。”
有莘不破道:“去哪?”
江离道:“回商队吃饭啊,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一直饿着呢。”
两个年轻人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以后,草丛不远处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突然弹起,膨胀、丰满,恢复到人的模样。
“哼!好不容易逮住这香小子失魂落魄的机会,又让这臭小子冲了!”靖歆咬牙切齿的,突然一挥手,砂土间多了一个洞,一头小怪物跳了出来。靖歆冷笑道:“紫奴!你要给札蠃报仇吗?哼!凭你这点能耐,只怕白费心思。不如这样,你认我为主人,我帮你杀有莘不破那臭小子,怎么样?”
那紫色的小怪物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满脸笑容的靖歆,充满警戒。突然往土里一钻,隐没在沙土中。它刚才的站立的位置,一个若隐若现的黑影成钳子形,已经合围。
靖歆叹道:“可惜可惜。”收了影陷阱。整整衣衫,又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气派,仿佛和刚才那个埋伏、欺骗、偷袭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靖歆走远之后,无垠的旷野突然出现一个比山岳更加雄伟的男子。他仿佛一直就站在那里,又仿佛是刚刚出现。他身上明明穿着杂役的衣服,但那气势却连绝代箭雄于公之斯也有所不及。
紫色小兽从土里钻出来,在这个男子脚下战栗着,连眼光也不敢向他看去。
男子挥一挥手,小妖兽如逢大赦,匍匐着、倒退着远去了。这伟男子若有意,若无意地望了望天际的两朵白云。一声清笑,大踏步向东南方向走去。
天际白云间,不见人影在,但闻人语声。
“看来季丹又要多管闲事了。”
“……”
“这两个孩子在一起,自保足足有余。我要回亳都去了。你呢?”
“我要去带江离走。和你徒儿呆在一起,对江离来讲太危险。”
“危险?”
“青龙说的没错,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徒弟。我不会在这个世界再呆很久,没有时间再找一个传人。”
“我却以为让这两道水流继续随性流淌更好些。毕竟,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好的是你的徒儿,不是我的徒儿。”
“强扭风向,非自然之道。”
“又来了。五十年前你破门而出后,师父从此不曾说得一字之言语,直至飞升。三十年前那场七天七夜的激辩以后,你我见面再不论道,今天怎么又提起?”
“我说服不了你们,你们也说服不了我。但我希望今日之事,你不要介入年轻人的选择。”
“如果我仍坚持要带江离走呢?”
“……”
“你难道要和我动手?”
“下面这块土地才脱得天灾,若你我同门操戈,只怕下面又是一场大难。你徒儿的汗水气息无意间播下这一线生机,你我何苦做这等大煞风景之事。”
“那你为何还要拦我去路?”
“你我来一场赌赛如何?”
“我不赌博。”
“若与我一战,你有几成胜算?”
“……”
“我也没把握。既然如此,何不付诸赌赛?免伤和气。”
“怎么赌法?”
“这天劫百年一次,虽然周边诸侯各有避难之法,但百年一次,未免令人烦扰。”
“难道你想赌赛补天!”
“你在这大荒原徘徊不下十次,难道每次都仅仅是因为路过?”
“……”
“既然你本有此意,何不就以此作为赌赛,于天下、于生灵、于你我,都了了一件心事。”
“补天……这不是人的事情……这是神的事情……”
“如果人道已足,何必空求茫不可知的神旨?”
“不要趁机撩上这个话题。”
“那你到底赌不赌?”
“补天非一日之功,等你或我功成之日,只怕他们早已人事全非。”
“你我僵持下去,只怕耽误更久。”
“也罢。我太一道数百年延续至今,自有长存之理。我相信不会至我而绝。”
“好,你我击掌为誓。”
“且慢。”
“哦?”
“现在不阻止江离,过得些时日,他的命运就完全脱却我的掌控之外。”
“他的命运,本应由他自己思量抉择,你我当年不也是如此么?”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什么人在一起,还是大不相同的。总之现在我不下去见他,后事难言,再说什么也没用了。所以江离的事情不能做赌注。由他去吧!”
“妙极。那你想要的是……”
“成汤混一宇内之志,天下有识者谁人不知?你要补天之缺,是想开通东南一路,通化三苗尸方吧?”
“东南之事,事关华夏教化之普衍东南,倒不仅仅是为了天下之争。”
“是与否,你们心中自知。现在只说赌约。”
“这个世间除了江离,居然还有你挂怀的事情?”
“闲话少提——我要你下的赌注是:若成汤得天下,需继续奉我太一为正道,贬斥群邪。”
“……”
“你亦是太一宗出身,此事于你有何难处?”
“你不是不知道,我心中另有一套想法,与现有诸道都大不相同。也罢,不过你也得下相应的赌注才是。”
“自然。你说吧。”
“若天下形势倾向于东方,你需助我。”
“……”
“自禹启之时,大夏便奉太一为正道。你的难处我知道。但自孔甲以降,数代共主亲近血宗,于太一道虚尊远敬,为求长生,常有暴虐之事。诸侯离心,四方多叛。”
“人间政事,易知胜负,难言道德。”
“以胜负之数论,若天下形势倾向东方,你的助力也不过令天下早定罢了。”
“……”
“你于东西之争举棋不定,又何必指望成汤得天下后奉太一宗为正!”
“你说的也有道理。”
“既如此,击掌为诺!”
山岳风雷都不足道,或者只有天地才配为这三声击掌作证。
第二卷 任飘萍不系舟 第一关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
轻裘、骏马、美女。
有莘不破和于公孺婴赛马,在歧路失散了。“啊!那里有一个人,我们去问问路。”
勒缰,银角风马人立长嘶,雒灵却仍然稳稳地坐在有莘不破的背后,脸上微笑依然。
“这位大哥,你好,请问您知道季连城怎么走吗?”
那人摇摇头,说:“你问我弟弟。”
“你弟弟在哪里?”
“我弟弟给了我一个麦饼,对我说,哥,你坐一坐,我不回来你别走开。然后就走开了。”
雒灵聆听这个胖子的心声,空荡荡的一无所有,心想:“原来是个白痴。”
“那你弟弟往哪里走了?”
胖子随手指了一指。
有莘不破道:“谢谢了。大哥你怎么称呼?”
“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马尾,我弟弟叫马蹄。”胖子很自豪地说:“他是一个很骄傲,很骄傲的人。”
有莘不破拿出一方布币,对胖子说:“大哥,这个给你。”
“我不要,”胖子咬着粗糙的麦饼,说:“我要什么东西,问马蹄就行,他什么都有。”
小湖如镜,湖边一所很突兀、很古怪房子,房子门前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坐在一个离湖岸数丈的地方,拿着一根数丈长的鱼竿,凝神垂钓。
马蹄一动不动地蹲在水边,盯着生命短暂的蜉蝣。突然水面破裂,他回过神来,只见一尾活蹦乱跳的青鱼被一根由蚕丝拧成的鱼线钓得飞了起来,摔在青草坪上。马蹄冲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捏住青鱼,取出鱼线。很期待的奔到少年身边,躬身奉上犹在挣扎的青鱼。却听少年道:“扔了吧,我今天要的是金鲤。”
马蹄不敢违拗,扔了青鱼。少年重新上饵,远远抛了出去。过了半晌,似有波纹异动。马蹄小声道:“金鲤!”少年急道:“别说话。”眼见鱼线一动,再动,少年就要扯竿,突然地面震动,一匹风马冲近前来,湖水漾起了一圈涟漪,鱼线再不动了。
少年一愕,向来骑怒目而视。马蹄抬起头来,见到了有莘不破。
轻裘、骏马、美女。
雒灵听到了一个无限艳羡的声音,顺眼溜了马蹄一眼,这个男人心声中所充斥的欲望,比以前所见过的任何人都来得强烈。不过她对这种欲望毫无兴趣,只是稍微溜了一眼,便不再理睬。
“你知道我为了钓这尾金鲤!等了多久吗?”少年怒气冲冲地道。
有莘不破一愣,少年跳起来道:“一个时辰!我整整等了一个时辰!”
有莘不破看了看钓竿,明白过来,顺口道:“一个时辰,也不算久!”
“什么!”少年惊叫道:“不算久!一个时辰够我烧出六十六个小菜,酿成八十八坛美酒,整治出一百零八个点心!”
有莘笑道:“我曾见一个人花了整整三个时辰,才准备好佐料、炭火、器具,又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做出一味清汤,我偷了一勺吃了,只是一勺,那味道却终身难忘。”
少年本来暴怒,但听到他讲到烹饪,竟不觉呆呆听着。有莘继续道:“那人对我说,一饮一食,不过适性而已。但若论起烹饪之技,似乎并不是菜做得快就了不起。”
少年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很久没有遇到一个能说出这种道理的人了。你的烹饪之技一定十分了得。”
有莘不破笑道:“我不会做菜,只会吃。”
少年大喜,道:“那更好。你能在一勺清汤中吃出无穷味道,那是大大的食家了。你一定要到我家来,试试我的手艺。”
有莘不破指着那栋古怪房子说:“那就是你家吗?”
少年笑道:“那怎么会是我家,那是我的厨房。”
“厨房?”
“是啊,我家在季连城。”
“季连城?妙极,我刚好要去季连城。我叫有莘不破。”有莘不破心念一动,道:“你叫马蹄吗?”
马蹄心中一跳,已听少年道:“马蹄?谁啊?不认识。我叫芈压。你要去季连,那最好就住在我家吧。”
有莘不破道:“住宿就不用了,我带的人太多。”
芈压笑道:“不要紧,我家大得很,就是一百个人也住得下。”
有莘道:“不止一百个人。”马蹄吓了一跳,芈压也有些诧异,道:“商队?”
有莘不破点了点头。芈压道:“那也无妨,季连这么大,多来几个商队也安排得下。”
有莘不破道:“季连城城主姓芈,你……”
芈压笑道:“那是我爹爹。”三两下收拾好渔具,随手抛下一块布币,对有莘不破道:“跟我的厨房走。”转身进了房子。
有莘不破正不知道他这句话什么意思,却见那房子的墙根突然冒起火来,连惊呼也未发出,房子已经稳稳飘了起来,“房子”底下有百十只火鸦托着,向前飞出。
有莘不破大笑,道:“这个有烟囱又会冒火的‘大盒子’,到底是房子还是车啊!”
眼见房子已经飞出数丈以外,便要策马,马蹄急道:“我、我就是马蹄。”
有莘顿了一顿,随口应道:“哦,是吗?跟你哥哥说谢谢他指路。”纵马驰去。
马蹄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男人就应该这样活着!”
他向芈压临走前抛下的布币走去,俯身拾起,小心翼翼地收好。又抓起那尾早已缺水而死的青鱼,寻路找到马尾。
马尾拿着一小块不舍得吃的麦饼,一见到马蹄,高兴地塞进嘴里,说:“你看,我刚好吃完。”马蹄道:“哥哥,刚才有个骑着马、背后坐着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的男人向你问路吗?”
马尾点头说:“是啊。不过那女人很漂亮吗?她就像我们老家那个湿淋淋的山洞里长出来的马尾草。”
马蹄道:“那是扶风草啦。”
“马尾草!”
“好啦好啦,我们走吧,走得动吗?”
“嗯!”马尾肉颤颤地站起来,跟着弟弟进了城。
陶函商队虽然还没到,消息却早已进城,满城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情。虽然陶函历来只做上等行货的买卖,但带动的却是整个季连从上到下的价值链。陶函的人众需要吃喝,食肆的生意便火起来了;陶函的马匹需要喂养,柴草就贵起来了;陶函的车具需要整修,木匠铁匠就动起来了;陶函的勇士需要寻欢,妓女就值钱起来了……而要和陶函谈生意的人,也需要应酬,需要交际,需要大量的酒肉和大量的女人。买了陶函的货物再转手,又形成了第二围的交易圈……市面动起来以后,人流就多了,乞丐出动,小偷出动,无赖出动——总之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在一日之间因陶函商队的到来活跃起来。从最上等的酒楼到最低贱的贫民窟,都离不开一个话题:陶函商队。
“原来他是那样了不起的人!”马蹄喃喃自语。“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他那样。”但这句话他不敢说出口,因为那只会惹来耻笑。
他带着马尾来到城北的茅屋群,到了自己的地盘,看到画着一条歪歪斜斜的马尾巴的破墙下睡着一个小乞丐,冲过去一阵暴打,一边道:“你竟敢在老子的地盘睡觉!”把那个残废的小乞丐打得哭爹喊娘地逃跑了。他让马尾在墙角下呆着,用死青鱼换回了两块麦饼,撕下一半自己吃,另外一个半给了马尾。
“哥,你在这里呆着别乱跑,我去打打猎。”打猎的意思,就是去找赚钱的活儿。就像他前几天发现有一个贵公子带着一座会飞的房子在那个湖边钓鱼,便赶紧上去巴结,希望是一条财路。他在那里小心伺候了三天,不敢多说话,连名字也不敢问不敢报,所以直到今天才知道那小哥竟然是高高在上的少城主!
马蹄刚要走,马尾问:“你不去老巫那里学字吗?”马蹄道:“先去学字,然后去打猎。”马尾道:“小心些,不要像上次那样给人发现,打个半死。”
其时日已过午。马蹄从季连火巫家的狗洞里钻了出来,一路寻思这个月的营生。突然街上人潮涌动,纷纷嚷道:“来啦,来啦,陶函进城了!”人潮向两边迫挤,让出中间一条宽敞的大道。马蹄在无数人头的间隙中看了个饱,直到商队过尽,尤自呆呆出神。回到城北,兴高采烈地对马尾描述着:“威风!真是威风!领头的那人腰盘大蛇,头上飞着一头好大的鹰,座下跨着好骏的马!威风,真是威风!还有他后面的那车!天!那车竟像是花做的,那个香啊,隔着一座山也能闻到。车里那人不知道是什么人,倚在花丛里睡觉,肩头上还睡着一头狐狸,不知道是活的还是死的。总之这些有钱人真威风,也真他妈的奇怪!”
马尾却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但马蹄那么高兴地说,他也就那么高兴地听。
马蹄道:“要是我们能进陶函商队……哥,我们去求他们收我们好不好!”马尾说:“只要和你在一起、有麦饼吃就行。”
马蹄笑道:“麦饼?那些大铜车里也不知道藏了多少金银财宝!有人说里面全是金子、珊瑚、珍珠……总之,就是把整个季连城买下也绰绰有余。……”
“买铜车?”季连城城主芈方看着这个儿子带来的朋友、陶函新的台首,缓缓道:“陶函的铜车,确实是在这里定做的。不知于公世兄要买几辆?”
有莘不破道:“有多少买多少。”
芈方道:“这么说,陶函的钱是凑够了?”
有莘不破道:“钱没问题。”
芈方道:“那就好。打造一辆陶函这样规格的大铜车费时甚久,五年前于公兄有意再造一支车队,付了一半定金,这五年来我们的工房风雨不休,共造得五五二十五辆铜车。”
有莘不破嚼舌道:“五年才造了二十五辆?”
芈方道:“不错,估计也得再过得一两年,才凑得全原先所定的三十六辆之数。”
有莘不破道:“那我就先取这二十五辆吧,其它以后再说。”
却听门房来报,却是于公孺婴、江离和陶函四老到了。众人礼见,芈方扶住于公孺婴道:“于公兄英姿笑语犹在耳际,不意天道难测,世间英雄,又弱一个。”
于公孺婴咽声道:“父亲去地匆忙。小侄未能告丧四方父执亲友,甚是惭愧。商队启行未久,不敢半途而废,以违家父之愿。故背不孝之名,忍剜心之痛,风霜不避,行商四方,以完先人之志。先父在时,常以世伯良言景行训导小侄,今日得见世伯,如见先父,思念及此,常令小侄悲喜满膺……”话未已,类如雨下。众人连忙相劝。不多时家宰来报:少城主已经安排好筵席,请贵宾上座。
于公孺婴让有莘坐首席,让江离坐次席,自己坐在第三。雒灵不愿离有莘不破左右,就在他身边加了一张椅子。苍老见这少女不知礼数,而有莘不破又如此纵容,心中不悦。
芈方冷眼旁观,暗暗惊奇:“于公之斯有子英雄如此,何以竟把商队传给外人?这已是一奇!于公孺婴是正统传人,这有莘不破得了他的位子,他竟像毫无罅隙,这又是一奇!这叫江离的年轻人弱不禁风,既无名位,又无身份,于公孺婴居然愿意屈居其下,更是一奇!”
当下主人劝酒,宾客把杯,季连虽然僻处南方,但芈氏乃中原官侯之后,筵席虽欢,礼数井然。
初春之夜寒如水。马蹄和马尾紧紧抱在一起,借着彼此的体温御寒。
“毒火雀池?”芈方道:“出此城再向西南方,需经蚕丛,过鱼凫,万水千山,远,远,难,难。”顿了顿又道:“蚕丛多姜、丹沙、石、铜、铁、竹、木之器,其民丰饶,商行至彼可获厚利。但那毒火雀池却在南疆瘴疠丛生、魔兽横行之处,商队去那里做什么?”
有莘笑道:“玩儿啊。”
芈方一愣,于公孺婴忙道:“凤凰不憩无宝之地,既有名禽,必藏至宝。”
芈方点了点头,不再言语。芈压却饶有兴趣追问道:“爹爹,那毒火雀池有一只火雀吗?”
芈方笑道:“古老相传,不足为信。”
江离道:“芈氏先人为帝喾火正,掌万国火种,光融天下,号称祝融,这名禽既然以火为名,城主怎会不知?”
芈方道:“江离世兄好学识。只是我芈氏为祝融旁支,千年递传,至于老朽,已有衰落之势。”
有莘道:“芈压聪明伶俐,将来一定能令芈氏振兴。”
芈方叹息道:“这孩儿生来聪明,我本来对他也抱有重望。岂知他不学好,整天流连于庖厨之间,迷恋烹饪小技,唉,我如今只希望他能把这份家业传下去,莫在他手上败亡得一干二净便足愿了。”
芈压不服,嘟起小嘴道:“什么烹饪小技!烹饪的学问大的很!”
芈方冷笑道:“什么大学问。在各位贵宾前面胡说八道,也不怕贻笑大方!”
有莘道:“不然。烹饪虽是小技,但若说关乎大道,却也不错。其于治国,其于天道,实有相通之处。”
芈压大喜,连连道:“就是就是。”
芈方有些不悦,说:“小儿年纪尚幼,世兄这说法若无根据,只怕难脱谄媚之嫌——让我这个连是非也还不懂得分辨的小子听了,更是大大有害!”
有莘正色道:“城主这话说重了。我和芈压相交甚得,哪有教坏他的道理。我虽然不懂得烹调,但家师之于烹饪,却是古往今来第一大高手。我虽不学烹饪,但也听他老人家说过,天下之至味,亦通天下之至理!”
江离听他这几句话俗音少而雅言多,不禁看了他一眼。心想:“你平时故意粗声粗气说话,这会子说起什么天下至理,倒是头头是道。”
芈方道:“有何至理,不知世兄能否为我这块老朽木头剖析一二?”
有莘不破道:“当日我祖父与我师父相会于鼎俎之间,因问起治家理国之道,我师父以味为喻,说出一番道理。当时我虽不在场,但因此论甚高,祖父铭之象鼎,以训后人。故小子也常诵习。”
芈方颜色稍霁,芈压竖耳聆听。
有莘不破道:“如以三虫言,水居者腥,肉食者臊,草食者膻。然臭恶犹美,皆有所以。”芈压会心地点了点头,有莘不破继续道:“凡味之本,水最为始。五味三材,九沸九变,火为之纪。时疾时徐,灭腥去臊除膻,必以其胜,无失其理。调和之事,必以甘酸苦辛咸,先後多少,其剂甚微,皆有自起。鼎中之变,精妙微纤,口弗能言,志弗能喻,若射御之微,阴阳之化,四时之数。”
芈方听到这里微微颔首,芈压更是连眼睛也亮起来了,这些道理无不暗合他近来烹饪时的心得,心虽得之,口不能言,被父亲用大道理压着,自己明明不服,却又说不出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话来,只能乱发脾气和父亲抬杠。只听有莘不破继续道:“知其理,通其事,察其变,鼎中之物,方能久而不弊,熟而不烂,甘而不哝,酸而不酷,咸而不减,辛而不烈,淡而不薄,肥而不腻。”
苍长老突然想起,此论似曾听过,只是一时却想不起何处听来,但隐隐感到此论关系重大。忙一边思量,一边细听:“如其取材,丹山之雀,洞庭之鱼,昆仑之苹,寿木之华,南极之碧菜,云梦之青芹,阳朴之姜,招摇之桂,越骆之菌,鳖鲔之醢,大夏之盐,宰揭之露,长泽之卵,玄山之禾,不周之粟,阳山之穄,南海之秬——肉之鲜,菜之美,和之胜,莫先于此。”
芈压寻思:“若此,我能得十之五六而已。”芈方心道:“此为喻体,其理未出。”
有莘不破续道:“至若水之美者,三危之露,昆仑之井。果之美者,沙棠之实;常山之北,投渊之上,有百果焉,群帝所食;箕山之东,青鸟之所,有甘栌焉;江浦之橘;云梦之柚;汉上石耳。”
芈压寻思:“若此,我所得不过十之一二。但此等宝物,何以得之!”却听有莘不破道:“何以得之?必得青龙为乘,天马为匹。何以致青龙天马?非先得至道、穷天理,不可得而具。纵天子不可强为,必先得道。道者止彼在己,己成而天子成,天子成则至味具。故审近所以知远,成己所以成人。圣王之道在于要约,不在于繁缛!”
这番话说出来,只听得芈压如痴如醉,芈方也欠身作揖,道:“老朽井底之蛙,非世兄,今日难闻上国至理!惭愧惭愧。”
苍长老突然想起一事,心头大震:“师父!祖父!难道他是那人的徒弟,那人的孙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马蹄半夜醒来。想起生来贫贱,四方流落,与哥哥相依为命,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的着落。十多年来寻寻觅觅,只希望能给哥哥寻到一个饱暖的窝也不可得。
“为什么我不能像陶函的那个台侯那样!为什么他年轻轻就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一样的年纪,一样是人,为什么我却要遭人白眼,受人唾弃?为什么要窝在这里挨寒受冻!”
“弟弟,别想那么多,睡吧。”不知什么时候,马尾也醒了。
“哦。”马蹄阖上了眼睛,却止不住脑中彭湃起伏的浪潮。
第二卷 任飘萍不系舟 第二关 遭拒
马蹄兴冲冲对马尾说:“听说陶函商队在招人!”
马尾说:“哦。”
马蹄说:“本来陶函从来不收外人的,但听说这次是因为打强盗的时候死了好些人,所以才破例在本城增加人手。”
马尾说:“哦。”
马蹄说:“太好了,看来这是老天给我们的机会!我们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翻身!”
马尾说:“哦。”
马蹄说:“他们招的只是杂夫、御者和几个匠人,御者的要求太苛刻,匠人我们做不来,我们先从杂夫干起——但我知道,有一天我会出人头地的!一定!”
马尾点了点头。
苍长老坚决反对在外边招人,但有莘不破却想扩大商队的规模。无忧城和三宝岭两场恶战,陶函本来就损失了好些人手,虽然在无忧城曾“精挑细选”地补充了若干杂役,但哪怕只是要维持原来的规模也嫌人手不足。
“这样吧,”江离打圆场说,“入选的人我一个一个看。”
苍长老就没什么话说了。经历几件大事以后,加上于公之斯、于公孺婴父子对众人的感染,造成了陶函上下对这个年轻人的高度信任——尤其在四老眼中,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江离都比有莘不破可靠得多。
“不过,得有个人帮我。”
“谁?孺婴兄?”
“我想要个美女陪着……”说着,江离看了看不很情愿的雒灵。
有莘不破替雒灵解围:“她不会说话,你会闷的。”
“她不肯?”
雒灵低下了头。
“你不肯?”
有莘不破看了看江离,又看了看雒灵,说:“我们一起去吧,多一个人,看得更仔细。”
“你就这么不放心她?怕我把她吃了?”
“不是啦。”有莘不破说,“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谁说你闲着?关于买铜车的事情,苍长老还没跟你说吗?”
马蹄在初试的时候就被拒绝了。
“我们不能带着一个白痴上路。”
马蹄望了望站在不远处啃着麦饼的哥哥,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阴冷。但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实际上对他这样的小人物,除了马尾,根本没人去注意他。
雒灵坐在七香车里,低着头,看也不看身边的江离一眼,仿佛有点害羞。
“其实,我们早就该谈谈了。”江离说,“有莘把你带回来以后我一直没怎么留意过你,但孺婴却说你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你知道,这个男人看人一向很准的。”
马尾无忧无虑地咬着麦饼。
马蹄看着马尾无忧无虑地咬着麦饼。
快二十年了,这个哥哥到底是和自己相依为命的亲人,还是拖累了自己的远大前程的包袱?这一路走回贫民窟,他被这个问题缠绕得很烦!“难道我要为了他而一辈子吃麦饼、睡墙角、做帮闲?”他摸了摸藏在怀里的那一块布币,犹豫了很久,终于说:“哥,今天我请你吃肉饼,好不好?”
“真的!”马尾眨着眼睛,见弟弟点头,高兴地说:“呵呵,呵呵,呵呵。”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千万别走开。”
马蹄转了个弯,走了两条街,买了一块肉饼和一包老鼠药。回来的时候,马尾还在那里高兴地等着。
“什么!”有莘不破跳了起来:“我们的钱不够买下二十五驾铜车?”
“不是,”苍长老道:“是不够付二十五驾铜车的半数——五年前,台侯——呃,先台侯已经付了半数了。”
有莘不破喃喃道:“怎么会这么贵啊!我们可是把紫蟗寨搬空了啊。”
苍长老道:“炼青铜甚是不易,而季连所炼出来的青铜更是天下一等一的精品。不说质量,光是打上季连两个字,任何铜器都能增值三分。而季连为我们商队量身订做的铜车更是非同小可:每一驾铜车不仅实用,而且精巧!车城布开之际,一钉一板,丝丝入扣,端的是巧夺天工。我陶函商队能畅行天下,和这铜车实有莫大关系。”
有莘不破苦笑道:“我不是不知道这铜车的好处——实际上这些铜车根本就是一栋栋会动的房子。连成车阵,简直就是一座可以随时拆分的城堡!一分钱一分货,它这么贵原也应该。‘这么说,陶函的钱是凑够了?’我终于明白芈城主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可笑我当初还夸口说钱不是问题呢。”他顿了顿,问道:“现在我们的钱大概能买多少?我们还剩下的大铜车还有几辆?”
“如果把所有货物全部脱手,大概可以买下二十四辆。我们原来还剩下十五辆,但去残去废,只剩下十二辆。”
有莘不破道:“那好啊,刚好是三十六辆之数。”
苍长老道:“但这样的话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铜车!没有本钱也没有货物!怎么做生意?还是少买几辆吧。下次回来再购齐。”
“不行!少了一辆,车阵便不完全。再说我从来不喜欢走重复的路,也许商队再来到季连的时候,我早不是你们的台首了。”
苍长老心中一跳,看了看坐在旁边一直没开口的于公孺婴,想起他曾说过的话:“如果有一天他要离开,这个商队也羁绊不住他……”
“买下,全买下!本钱的事情我再想办法。嘿,有了车阵,咱们商队又这么强,怕找不到钱?”
苍长老吓了一跳,道:“您、您不是想再找一个紫蟗寨吧?”
有莘不破笑道:“不行吗?”
苍长老高声道:“不行!绝对不行!咱们是商人,不是强盗!上次铲平紫蟗寨,还可以说是师出有名,如果再做一次这样的事情,那么以后我们商队周转遇到困难,就不会再考虑别的办法,只会想到去抢劫!这种理念一定要杜绝,它会伤害我们商会立足的根本!”
有莘不破笑道:“好啦好啦,我也是商国出来的,商人应该是怎么样的我还不知道?总之二十四驾铜车我是买定了。以后的事情……会有办法的。”
“那天晚上我在‘松抱’的时候很奇怪,当时自己思绪太乱没有细想,但过后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当时你也在场的,虽然说闭着眼睛,但我知道你没有睡着,对吗?你能告诉我哪里不对劲吗?”
雒灵静静地听着,不但一句话也不说,甚至连一个念头也不转。
“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嗯,对了,你现在不是紧张,而是全身放松,让心中没有一点想法。但你不用这样做啊。我又不是心宗的高手,别人不说话的时候,我是没法窥知她心里在想什么的。”
雒灵仍静静地听着,不但一句话也不说,甚至连一个念头也没转。
“你怎么又来了?”
“我把我哥哥安顿好了。”
“这么快?”
“其实在这座城里我还有个叔叔……”马蹄说着,摸了摸怀里还剩下的老鼠药。
“我有个主意。”一直不说话的于公孺婴突然说。
有莘喜道:“妙极!你的话就像你的箭,不发则已,发则必中!既肯开口,肯定有高招。”
于公孺婴懒懒道:“不是高招,是烂招!还记得前几天芈城主对你的鬼王刀赞不绝口么?”
有莘皱眉道:“果然是烂招,明知道我喜欢那把刀,还要打它的主意。”
于公孺婴道:“兜里没钱却想买好东西,还要一次性买好多好东西,总得放点血。我们也不会让你单独放血,咱们把刀连同子母悬珠、七香车一起抵押在这里。下次商队赚够了钱,再行赎回。反正芈城主看中的不是鬼王刀本身,而是它炼制的法门。有个一年半载的,够他研究了。”
有莘不破自言自语道:“‘我们也不会让你单独放血’,看来倒像是你和江离早就商量好了的……那我还能反对?”
却听苍长老道:“这倒是好主意,不过只怕分量还不大够。”
于公孺婴道:“加上陶函之海,总可以了。”
苍长老急道:“不成不成。”
于公孺婴道:“只是抵押在这里,你还怕芈城主吞没了?”
苍长老道:“芈城主哪会吞没……不过……唉……”
“既然没有苍老也异议,”有莘不破拍板道:“那就这么定了吧。苍长老你再和芈城主讲讲价,让他打个折扣,钱就不用折现了,弄些刀剑弓矢就行。”
只听门外芈压的笑音响了起来:“不愧是商国来的!真会精打细算!”
“你走吧。”江离只看了马蹄一眼。
“为什么!”马蹄有些失态。马蹄虽然不清楚江离在陶函商队具体的地位,但从众人对他的神态中也猜想得出这个肩头上睡着一头银狐的年轻人一句话就能决定自己的去留。“我有的是力气,脑袋也够灵活,我吃的不多,但各种各样的活都能干!”他不甘心,只要还有一丝机会他也要努力到底,如果不是这种坚持,这种韧劲,他和马尾早就饿死在这个乱糟糟的时代了。“而且我又没有什么牵挂,无论到天涯海角,我都会忠心耿耿、无怨无悔地跟着商队走。平时我也很老实,您可以打听一下,所有人都会说我是这座城里最守规矩的人。做个杂夫,我可以的。”
江离并没有再看他第二眼,只摇了摇头:“不行,你走吧。”
阿三在旁劝道:“小哥,江离公子说了不行就不行,你快回去吧。后面还有一大帮人排着队呢!”
马蹄有些绝望了,但仍不甘心:“能、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江离半阖着眼,没有说什么。
阿三又催促了几句,马蹄不服气地问:“算我求求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行!”
“你身上有一股我不喜欢的味道。”江离的眼睛仍然半阖着,“这种味道和死亡有些关系。具体是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我只知道如果穷纠下去答案也只有一个:这个商队不适合你。这样的答复,满意了吗?”
马蹄胀得通红的脸突然变得惨白异常。他没有再说什么,不甘心地退了下去。
看芈压走进来,有莘不破笑问道:“你来干什么?偷听买家的机密,很不道德的。”
芈压道:“我见你们招人招得差不多了,听说过几天就走,过来请你们喝酒,算是饯行。”
于公孺婴道:“是你请我们,还是芈城主?”
“当然是我!”芈压道,“如果是我爹爹请,你们就吃不到我的小菜了——他不会让我下厨的!”
于公孺婴道:“你年纪太小,还不应该喝酒。”
芈压道:“小!谁小!我今年十五了,已经成人了!别说喝酒,到天下间哪里去闯荡都没问题!”
于公孺婴道:“顺便带上你那会飞的房子。”
芈压一本正经地更正道:“是厨房!”
于公孺婴道:“顺便寻找传说中的丹阳之雀、昆仑之苹。”
“对啊!”芈压话一出口,便觉失言,有点口吃地说:“你、你……”
有莘不破接话道:“我们离出发还有好几天呢,你就自个儿要给我们饯行,只怕没那么简单吧。”
于公孺婴笑了笑,道:“这孩子是给你撩拨得动心了。”顿了顿道:“不过我们不会答应的,你还太小。”
芈压涨红了脸,强撑道:“答应什么?”
于公孺婴道:“我们行商在外,风餐露宿,带着一个孩子太不方便。”
芈压给他左一句“孩子”,右一句“太小”,说得恼羞成怒:“谁说我是孩子!谁说我小!我就是要出去闯荡,就一定要跟着你们吗?哼!”怒气冲冲转身就走。
苍长老道:“这位少城主的脾气到时火爆得紧——来得快,去得也快!”
于公孺婴道:“是不是火爆,是小孩子脾气。偏偏还不服小!”
有莘不破道:“小孩子不服小,老人家不服老——这本来就是人之常情。你也过分了点,一点余地也不留下,让他下不了台。”
于公孺婴道:“你呢?难道你真想带着他走?”
“我可没这么说过。”
于公孺婴笑道:“那他临走前你那个眼色是什么意思?”
有莘不破瞪眼道:“你这双眼睛怎么比你那头龙爪大鸟还毒!”
“我只不过是想提醒你,”于公孺婴笑道,“如果你真打算这样做,小心芈方出动大军把我们给灭了。千万别仗着咱们买了他的铜车可以布阵!芈城主虽然一直是彬彬有礼的斯文样子,但你要是敢拐带他的儿子,嘿嘿,芈家的重黎之火,可比狍鸮的胃液厉害得多。”
突然下起了雨。
马蹄冷冷地看着在泥浆中滚动着的马尾,耳边传来他一句又一句的呻吟:“啊!弟弟,你,回来了,唉,好痛,我好痛……你走后不久,我,就痛,唉,肚子好痛。唉,弟弟……”
马蹄突然狂奔而去,回来的时候提着一个破桶,桶里溢着冷水。他把马尾按住,捏住他的鼻子往他口里灌!马尾的呻吟模糊起来,手痛苦地乱撑、脚痛苦地乱踢。马蹄直灌到马尾口鼻冷水倒涌,这才放开他,任由马尾呕吐。等马尾吐到什么也吐不出来后,又压住他重新灌。
雨停的时候,马尾已经吐到整个胃里连酸水也没有了。
“肚子还疼吗?”
“不疼了。”马尾乐整个人虚脱了躺在湿漉漉的地上,却呵呵地笑着:“我弟弟真好,真本事,你又救了我一次。”
第二卷 任飘萍不系舟 第三关 哪个少年没有过离家出走的念头
古道到了尽头阿。再过去,就是西南边境,已不是季连的势力范围——甚至连大夏王的威严在那里也大打折扣。从六百年前开始,始祖大夏王威震神州,诛异己,封边鄙,对蚕丛国驰封尊位,蚕丛国主自知无力与之争夺天下共主的高位,拱手臣服,成为天下八大方伯之一。但自从太康失国,天下纷然,西南一脉又有划地自守之势。
“台侯,我们真的还要往前?”苍长老有些担心,毕竟这里是陶函商队历代以来最西南的极限。再往前的路,连行商六十年的苍长老也一片茫然了。
“当然!”有莘不破一挥鞭,策马冲了过去。商队跟着台首的风马辚辚前行,江离居中,于公孺婴押后。当苍长老见于公孺婴也毫不犹豫地冲过这道陶函商队从来没有跨越的界限后,他知道,以后的路是再也不是他所能预测的了。
陶函的勇士们在荒茫的旷野中唱起悲壮的歌曲,歌颂着永恒的鬼神。
凌乱的草木间,一头猛兽被歌声惊醒。这歌声何等熟悉!它模糊地记起那支吓得它千里亡命的羽箭。它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到丛林的边缘,看着一堆长长的东西在它身边经过:那堆东西里有风马,有山牛,有人——但并没有那个天神般的人类的气息。看来这群人不是那群人。咕噜噜……它的肚子饿了。
“哈哈!”阿三兴冲冲地骑在从紫蟗寨夺来的银角风马上,一边履行巡视的任务,一边享受驰骋的快感。近来和阿三结交成酒肉好友的老不死,骑在一头杂种毛驴上,扑颠扑颠地试图跟上他。突然老人家有点内急,驱驴到灌木丛边上要解手,然后他看见了那双闪着凶光的眼睛,登时把要排泄的东西都吓回去了。
“啊——救命啊!老虎,不!妖怪!不,那个那个啊——”
阿三赶了上来,也惊叫一声:“狻、狻猊!”
狻猊对老不死这堆烂肉不感兴趣,这堆人里有更新鲜的肉在。它抖了抖它得意的毛发,风一般向一个挡在它面前的骑士冲去。
阿三大骇,狂叫着向离得最近的江离逃去:“救命啊!”
狻猊闻到一股清香,食欲大增,舍了阿三,向那细皮嫩肉的人类扑了过去。只见那人类袖中突然生出一条长满鲜花与毒刺的巨藤,闪电般卷了过来。
“怎么回事?”有莘问道。
“来了一只狻猊,和江离公子正斗着呢。”
“狻猊?那算什么。”但有莘仍回马向中队驰去。到了附近,只觉眼前一亮:只见一头神俊的猛兽全然不畏江离的藤鞭,一次次被逼退,又一次次勇敢地扑上。这只狻猊年纪还小,但已经显露出兽王应有的无限活力。
坐在有莘背后的雒灵突然听见一阵狂喜的心声,那就像小孩子看到心爱的玩具或宠物时发出的尖叫。她刚想探出头来看看有莘看见了什么好玩事物,身前一空,有莘已经溜下马去了:“你呆在这里别动,我去抓它。”
这时于公孺婴也已经飞驰过来,正要取弓,便听有莘不破嚷嚷着:“别伤了它!多漂亮的家伙!我要抓它作我的坐骑!”阿三看狻猊张牙舞爪的猛态,实在无法把它和“漂亮”这个词联系起来。但见有莘不破已经冲了过去,江离收了藤鞭,静静看着有莘不破徒手和狻猊缠斗在一起。“这人怎么这么没风度!和一只野兽打起架来。”哪像江离,只是单手挥舞,就把狻猊逼得进退不得。
有莘头顶着狻猊的脖子,两手叉开它的两对前爪,在地上翻来滚去,“简直就是两头狻猊在打架嘛!”
突然有莘一个翻身骑在狻猊的背上,双臂用力,勒紧它的脖子,大叫:“别闹!别闹!乖乖!我给东西你吃。”
这只狻猊虽然年纪还小,但却也有无穷大力,它是荒野的王子,丛林的骄傲!哪肯向人低头,身子一挺一震,竟把有莘抖了下来。它也知道今日在这群人类手下讨不了好去,四脚放开,向灌木丛飞奔而去,转眼到了灌木丛的边缘。有莘眼见难以追上,又不忍让于公孺婴放箭伤它,不禁叫到:“可惜可惜。”
突然灌木丛飞出一个火球,打了狻猊一个筋斗。狻猊吃惊,向左逃去,却遇见凭空出现的十几只火鸦,这些火鸦触物便燃,燃烬便死,狻猊不动,它们不动,但只要狻猊向左一动,它们便奋不顾死地向它扑来。狻猊肌肤毛发的潜质不在狍鸮之下,但它的道行可比大荒原那只狍鸮差远了,遇火吃痛,转头又逃,却见一只火雀从天而降,双翼一阖,灼得它两眼冒烟。不得已,正想往陶函众人的方向逃去,一条火龙从它身旁越过,倒卷过来,把它缠住。
火龙烧的是文火,火雀燃的是武火,这文武真火前后夹击,把狻猊烤得一佛现世,二佛升天,渐渐毛垂皮软,筋酸骨痛。只见灌木丛后边走出一个男孩,年纪不过十五,身高不足六尺,一脸嘻笑,得意非凡,正是季连城少城主芈压。芈压手一扬,收了火雀火龙,十几只火鸦仍虎视眈眈地在半空中监视着。但狻猊却没有半分逃跑的姿态,驯熟地走到芈压身边,俯下头亲热地舔了舔他的手。
有莘不破见状无限惋惜,道:“小子你怎么来了。”
芈压抚了一下狻猊的毛发,嬉皮笑脸地对有莘不破道:“我要到毒火雀池去啊,这么巧就在这里遇上你们。”
于公孺婴哼了一声,道:“真巧啊。”
芈压向他吐了吐舌头道:“孺婴哥哥,我可没得罪你呀,为什么你这么针对我?”见他不答,又问有莘不破:“有莘哥哥,你要这狻猊做坐骑吗?”
有莘不破看着狻猊对芈压那副亲热相,摇头说:“它这辈子跟定你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芈压欢呼一声,跳上了狻猊的背脊,搂住了它的脖子,道:“你不要就太好了。刚才我一见它就很喜欢,都不敢用重黎之火,怕烧坏了它。”
有莘不破道:“你就这样出来?你的厨房呢?”芈压道:“当然要带着。”向灌木丛的后方指了指:“在那边。”
有莘不破道:“把它弄过来,你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吧。”
芈压在狻猊背上翻了个筋斗,大喜道:“你肯让我跟你们一起走了?”说完有点担心地看了看于公孺婴。于公孺婴哼了一声,不说什么。有莘不破道:“看见了吧,他向来面冷心热,口硬心软的。不说话咱们就算他没意见了。”
于公孺婴道:“我没意见,只是这些小东西不知道有没有意见。”众人顺着他的手指,只见空中东北方漂浮着一些若隐若现的蓝色火焰。阿三惊叫道:“鬼火!但大白天的怎么会有鬼火!”飘到近前,才看清那些蓝色火焰都作婴儿形状,芈压和这些火婴儿打了一个照面,脸色不由得变了变,那些火婴儿却惊叫起来,瞬间化作几股青烟冲天而上。芈压道:“糟了,我爹爹要到了。”
果然不多时便见东北方一片红霞,便如整个大地都燃烧起来似的。
有莘不破问于公孺婴道:“他们离我们不远啊,这两天你都没发现吗?为什么不把这些跟踪我们的东西弄掉?”
于公孺婴道:“发现有什么用?弄掉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这小子既然跟定了你,难道他老子就不懂得只要吃定你就能找到儿子?”
芈压扁了扁嘴,说:“有莘哥哥,江离哥哥,孺婴哥哥,雒灵姐姐,我不想回去!你们帮我想想办法。”
有莘不破道:“瞧瞧,瞧瞧!这孩子多可怜。你们也不想想,这样的大好年龄,却要被困在家里哪里也不能去!像个囚犯一样!天底下没有比这更悲惨更可怜的事情了!”
于公孺婴冷笑道:“我可看不出有哪里悲惨可怜的。”
有莘不破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从小就有机会闯南走北,哪像我们,简直是关在鸟笼里面的金丝雀。”
江离一直不说话,听到这句话却不禁失笑道:“别乱比喻,金丝雀没这么大的块头,你们两个一个是猩猩,一个是猴子,是近亲,是好兄弟。”
有莘不破道:“他哥哥都叫了,我们自然是兄弟了。小弟你放心,这声哥哥我不会让你白叫的,芈城主来了我挡住。”
于公孺婴冷笑:“挡得住再说。”
“布车阵!”有莘不破下令道。
苍长老应道:“地势太狭,布不开。”
“那你们都往前面走,我们几个断后。”
车队前行,几个首领越过位于最后的“鹰眼”,一字排开,来在路中央。有莘虽然是台侯,但晚上一直都坚持睡在客车“松抱”,车队最大的“鹰眼”便成了于公孺婴的主车。四长老私下说起这事都对有莘大生好感。
眼见红霞逼近,有莘不破对芈压道:“你带着你的宠物进鹰眼去,藏着别出来。”
芈压大喜,骑着狻猊躲进了鹰眼。
他才进去,众人便见一团诺大的火焰横空飞来,离地面还有十余丈,却把早把方圆二十丈内的草木都烘得干了。众人定眼看去,那火焰竟是一头独脚怪鸟,其状如鹤,赤文青质而白喙,神情凶猛。江离喃喃道:“必方,竟然是一只必方。”一人巍然坐在必方的背上,火烧得越猛,他越显得精神,正是季连城城主芈方。数十只火鸟跟在必方后面,背上都坐得有人。远处沙尘滚滚,看来还有陆上人马,只是没有空中人马来得快,一时未曾赶到。
几个首领还不怎地,他们座下的风马可受不了了。一个个跃下马来,任由它们逃去。有莘不破作揖道:“芈城主别来无恙。来给我们送行么?呵呵,小子们可不敢当。”
芈方在必方上回了礼,冷然道:“有莘台侯!陶函来我季连,芈某人也没有亏待的地方!怎么贵商会临走之前,竟然还要拐走我那无知小儿!”他不叫世侄,不称世兄,却称“有莘台侯”,显得来意不善。
有莘不破道:“城主听我一言:芈压天纵奇才,眼见已经长大成人,正该出来历练历练。他驱火的功夫厉害得很,我哪有本事拐带他?”
芈方冷笑道:“没本事,那更不配和我儿一起!叫他跟一群没本事的人一起在外胡闹,叫我怎么放心!废话少说,你是交人,还是看打!”
有莘道:“我答应了芈方,要带他去见识见识天下奇景、万邦风情。男子汉和男子汉说话,不能不算数。”
芈压在车里听了暗暗得意,对狻猊说:“听见没有!小狻猊。有莘哥哥说男子汉和男子汉说话算数!嘿,这两个说话算数的男子汉啊,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我!”话没说完,一阵奇热逼来,吓得狻猊踊身出车,芈压骑在它身上,也给带了出来。回头看时,千锤百炼的陶函主车鹰眼竟在瞬间被烧成一堆废铜!
芈方在空中冷冷道:“你是交人,还是看打!”
有莘不破还未答话,于公孺婴已然怒道:“芈世伯,亏你是天南一柱!你和家父号称至交,怎地把他老人家的遗物毁了!如此无礼!枉为长者!”
芈方道:“后生小辈,懂得什么礼节礼数!此车由我亲手打造,如今我亲手把它烧化了送还在天之故人,正是朋友之谊!”
芈压道:“爹爹,你别为难他们,是我自己要出来的。”
芈方哼了一声,道:“还不是这个有莘不破,说什么烹调至味,才蛊惑得你这无知小儿离家出走!”
芈压道:“不是的!我其实很久以前就有这种想法的。爹爹,有莘哥哥他们人很好,你让我跟他们去闯闯吧。”
芈方哼了一声,道:“人好有个鸟用!”
江离插口道:“那么芈城主如何才肯答应芈压呢?”
芈方笑道:“除非你们有本事把我打倒。否则……”
江离道:“否则怎样?”
芈方道:“就像这铜车一样!”
江离和于公孺婴回身看了看被瞬间烧化的鹰眼,对望了一眼,摇了摇头。
芈压冲了上来,拦在众人前面,对芈方道:“我跟你回去!不过,你不能伤害他们。”
有莘突然左手探出,抓住了后背,举了起来。芈方变了变颜色,喝道:“做什么。”
有莘不破道:“小子,我答应了你,便不会失信,你给我到后面好好呆着去!别掺进来捣乱。”右手伸出,捏得芈压筋骨酸软。左手一托,芈压稳稳落在狻猊背上。有莘喝道:“背着你主人,到商队里面去。”狻猊是通灵异兽,虽然不懂人言,却雅能会意,背着不能动弹的芈压走进车队之中。
有莘不破大摇大摆地往前一站,倒也威风凛凛。雒灵暗暗担心,于公摇头苦笑,江离微微叹息。
这时季连城的地面人马也已走近,人马喧嚣,不下千数,看来更增威势。
芈方道:“你和我儿才认得多久?值得为他枉送性命?还是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有莘不破道:“都不是。但我知道我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
芈方道:“难道你有把握打败我?”
有莘不破摇了摇头:“我没有,不过总得试试。当初我们面对大荒原的狍鸮也一点把握都没有,后来狍鸮还是被我们打倒了。”
芈方对于公孺婴道:“你呢?”
于公孺婴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地跨上一步,站在有莘不破左边。
芈方又对江离道:“以江离公子的聪明,也要陪这小子胡乱送命?”
江离叹了一口气,道:“自从被他从大荒原的雪堆里挖出来,我就没遇见一件好事。”也走上一步,站在有莘不破的右边。
芈方看了看一直贴在有莘不破身后的雒灵,但雒灵并没有看他一眼。这女孩子总是低垂着头,从来都没说过一句话。
芈方道:“看来你们决心倒是不小,好,我成全你们。”
必方突然高声鸣叫,喷出一团黄色火焰,在半空化作三十三条火龙,疾冲而下。
第二卷 任飘萍不系舟 第四关 青山绿水间有个帅哥强盗
江离手一挥,登时满天花雨,把四个人都遮住了。原来这三十三条火龙和刚才芈压驱使的火鸦是一样的属性,都是没有生命的自杀性火兽,触物即燃。飘在半空的花朵虽然脆弱,但火龙一触即燃,一烧便烬。一阵小旋风从江离身边刮了起来,把烧成灰烬的火苗火团吹散。
烟火散尽,只见地面不知何时已扎下了一株桃树,那桃树长得好快,三弹指间长成七尺七寸粗粗,九十九丈高,枝如戟,叶如刀,向季连城众人割去。
那数十只火鸟连忙展翅高飞。在百丈高空中各自吐出一支火箭,数十支火箭汇聚成一根腰围粗的大火柱,气势汹汹地撞了过来。眼见挡又挡不住,接又不能接,江离突然吟道:“水木清华……”那巨大桃树根部一个大疙瘩从中裂开,喷出一道腰围般粗的大水柱,和火柱一撞,半空中水火相激,一半蒸发成云雾,一半烧成开水落下来,把季连城的陆上人马吓得纷纷退开。
芈方在空中呵呵笑道:“五行相生么?了不起。”
他旁边一个坐着青色火鸟的老者哼了一声,念动咒语,那青焰鸟突然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似乎欲呕吐却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只是喉咙不断突起,突然“格达”一声吐出万点黑水,向水柱喷去。水柱沾了黑水,也染成淡黑色,竟遇火便着!克火的水柱转眼变成引火的火柱!
江离叹息道:“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喝道:“断!”桃树停止喷水。眼见半空中无数火团飘然落下,忙往巽位上吹一口气,激起一阵旋风,把火团倒刮回去。
有莘不破道:“妙极!不要用水了,就用风!”
江离道:“我控风的本事很一般,难不倒对方的。”果然火种没刮到对方阵势,风势便见衰弱,但火种却不落下,反而被一股倒刮风引上了九霄。
于公孺婴叹道:“对方也懂得控风。”取弓在手,却凝箭不发。
那无数火种被芈方引上天空,在必方周围聚成一个半径九十丈的大火球。火球凝而不散,烧而不绝,慢慢移到有莘不破等人的上空,慢慢压下。那景象,就像天上的太阳降临大地,让人产生无处可逃的恐怖感。
有莘不破嚼舌道:“这么大的火球,不被烧死也被压死!”于公孺婴道:“看不见里面控火的人,我无法下手。”江离道:“这一招叫天火焚城,我也没办法了,准备逃吧。”
眼见那大火球离桃树顶端不过数丈,把桃树上半部枝叶全烤枯了。江离正要收了这株食了狍鸮千年妖力、被他炼成宝物的“桃之夭夭”,却听一声怒鸣,必方便如发了神经一般从大火球中急冲而出,去势凶猛,连九十丈的大火球也被它的威势带得偏了十几丈,江离趁势送一阵旋风,那大火球又飞出数十丈,这才落下,把正东方的那个山头烧得通红。陶函商队众人见逃过大劫,无不庆幸。但看看不远处越烧越猛的燎原火势,又不禁栗栗自危:再来这样一场大火,可怎么办?
幸而芈方座下的必方仍然不断怒吼狂鸣,上下翻飞,似乎仍然处于失控状态。
于公孺婴左右开弓,喝道:“着!”落日弓一箭射中正中必方左翼,从左翼穿了过去,这一箭用的是“引火诀”,没有伤到这只神兽,却吸走了它左翼近一半的火焰;落月弓一箭正中必方右翼,一遇到翅膀上的火焰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箭用的是“冰心诀”,也未伤到这只灵禽,但也化掉了它右翼近一半的火焰。
半空中经芈方不断安抚,必方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但整个身体却比原来小了整整一半,身上的火焰也远不如刚才那样猛烈。
季连城众人见连城主也受挫,无不骇然,那坐着青色火鸟的老者又哼了一声,驱鸟便要上前,一直没出力的有莘不破跃跃欲试,跨上两步,却见芈方摆了摆手,那老者引鸟退后。芈方缓缓降了下来,在离有莘不破等人十几丈处停住。江离见对方有罢战之意,也收了“桃之夭夭”。
芈方盯着于公孺婴,缓缓道:“你为何不用‘死灵诀’?”
于公孺婴道:“小侄功力不纯,不敢在世伯面前献丑。”
芈方嘿然:“功力不纯,未必未必;手下留情倒是真的。”又看了看江离道:“在季连城时,我一直不知为何孺婴贤侄甘心自屈人后,今日一见,嘿嘿,小小年纪,了不起!”
江离笑了笑,道:“城主谬夸了。孺婴兄的谦让实让我居之有愧。”芈方道:“但能令必方临阵发狂,这份心力更了不起!是你?还是有莘世兄。”
有莘不破笑道:“我可没这样的好本事。多半是江离搞的鬼。”
江离淡淡道:“我也没这好本事。”说着瞄了雒灵一眼。
有莘不破不由一怔。还没说什么,便听半空中芈方笑道:“江山人才代代新。好,芈压跟着你们,料来不会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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