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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经密码

_24 阿菩 (当代)
“拼命?”雠皇笑道:“你们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了。”肚子突然鼓起,用力一捶,喷出一团大火。
有莘不破怒道:“老怪物,你想把芈压的身体给榨干么?”
雠皇笑道:“一个过渡用的身体,有何可惜?烈烈重黎,九州火正,我今持咒,听我驱驰!必方,出来吧!”
空中的重黎烈焰化作一只独脚怪鹤,威武煊赫,把半边天都映红了。
桑谷隽喃喃道:“必方,这就是必方?”
有莘不破骂道:“又是这头怪鸟,怎么比在季连城时候见到的还大?”
桑谷隽道:“下面是血谷,空中有必方,怎么办?”
有莘不破怒道:“最可恨的是这老怪物占据着芈压的身体,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这样缚手缚脚!”
雠皇却哪里容他们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来?放声一笑,催动必方向有莘不破等扑来。
第四卷 天山剑道 第二十关 影斗剑鸣
雠皇催动必方攻击有莘不破,必方腾飞而起,突然在半空中一个盘旋,反而向雠皇扑了过来。
芈压挣扎于一片黑暗中。
这里上不见天,下不着地,他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只觉得四处都空荡荡的,连身体也空荡荡的,仿佛在不断软化、不断消失。
“别睡着啊。小兄弟。”
是谁的声音?芈压仿佛看见一个影子,修长的身材,孤寂的白衣。
“大头?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白衣人没有回答。
“大头——回答我啊——大头!”
见到白衣人以后,芈压的神智渐渐清晰起来,季连城的童年,和有莘不破的初遇,离家出走,被桑鏖望所伤,水族,天山剑道,天狼的剑示……寒蝉!
“呜……大头,我真没用。我还一直以为自己是男子汉,可却眼睁睁看着要保护我的女孩子……在我面前被人害死……呜……大头,我真没用。”
白衣人什么也没说,突然化作一道剑光。剑光突破了黑暗,让芈压看见了这个空间之外的情景,看见了必方!
“必方!必方!”
芈压呼喊着。但必方却没听见,祂正在雠皇的催动下向有莘不破等人袭去。
“不!不!必方!回来!我在这里!”必方嘶声竭力地呼唤着,也不管必方能否听见,也不管自己是什么样的处境!
“必方!必方!啊!你,你听见了,我知道你听见了!快!快回来帮我烧死那个怪老头!我要给寒蝉报仇!”
看见必方以后,芈压失落的情绪转变为高涨的怒火,燃烧得比重黎之焰还要厉害!
见到必方向雠皇反扑,有莘不破大声叫道:“好,好!神鸟!把这老怪物从芈压体内赶出来!”必方一倒戈,“怪鸟”马上变成“神鸟”。
雠皇临时占据了芈压的身体,刚刚把芈压的元神压制下去就匆匆和有莘不破等动起手来,在这个身体中的根基并不牢固。这时见必方扑来大吃一惊,一时也想不起芈压这个身体是不怕火烧的,内心因畏惧而退缩了一下,只这一下子,元婴在芈压身体的统治地位马上动摇,芈压体内的本尊元神趁机反扑,要把雠皇的元婴排除出去。
必方悬临在芈压身体的上方,照射出一老一小两个影子,互相撕扭挣扎着,但小影子却始终处于下风。
依然控制身体主导权的雠皇大笑道:“差点阴沟里翻船,可惜就凭你小子这点道行,如何能逃脱老夫的掌控?”
那边有莘不破道:“情况似乎还是对芈压不妙,怎么办?”
桑谷隽道:“要是雒灵在或许有办法,但现在只能靠芈压自己了。”
突然徂徕季守捂紧了耳朵,叫道:“好厉害!”
有莘不破一愣,道:“怎么了?”
徂徕季守道:“剑鸣!是剑鸣!”
有莘不破道:“剑鸣?我怎么没听到?”
桑谷隽也道:“有么?我也没听到啊——咦,你们看!”
芈压那个小影子里又变化出一个颀长的影子,和小影子一起排挤雠皇的血影。这个影子一加入战团,形势登时逆转。
芈压的脸上一时沉静肃穆,一时暴怒如狂,一时惊疑交加。血影已经处于下风,但另外两个影子无论如何进攻,却始终无法把它从芈压的体内驱赶出来。
有莘不破道:“那第三个影子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芈压家的祖神之类的!像芈家这种渊源深远的大家族有这种事情并不奇怪。这影子很明显是在帮芈压的忙。”桑谷隽道:“不过这样下去,只怕混战还没结束,芈压的身体倒先垮掉了!”
徂徕季守突然道:“我去试试。”
有莘不破道:“你知道怎么办吗?”
“那血影已经落在下风,其实是想逃跑的,只是现在却没有一个身体去承载它。那两个影子虽然占据上风,却一时没法把它消灭在身体内部。”徂徕季守道:“所以,我想了个笨法子。”
桑谷隽脸色一变:“难道,你想……你想用另外一个身体去把那血影接引出来?”
“对。”
“我去!”有莘不破道:“这里我的命最硬!”
“还是我去吧。”桑谷隽道:“山底下都是血蛊,你们俩过不去。”
徂徕季守道“我可以御剑飞行。”
桑谷隽道:“天狗,你连剑都没有!怎么御剑飞行?”
“剑吗?”天狗右手手沿如刀,把左手硬生生切了下来。
桑谷隽叫道:“你干什么?”
“你们得成全我。”天狗说:“那天我看到哥哥的剑上存在着毁灭我的力量,已经逃避过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如果今天我不能奋勇向前,那改天再遇见我哥哥,我只怕会连迎头抵抗的勇气都没有。”
他用牙齿咬住断手手掌,硬生生把骨头抽了出来,把失去了手骨的那截软趴趴的断手丢在地上。
“我哥哥说,雠皇抽出他的骨头作剑。嘿,我也来学学。”突然把骨头往空中一抛,有莘不破和桑谷隽还没搞清楚他要做什么,徂徕季守已经跳上飞骨,如御剑飞翔一般向雠皇冲了过去。
看到天狗坚毅的神色,两人也不知是否该阻止他。就在这时,鲜血淋漓的徂徕季守撞上了芈压的身体。
天狗的这个身体本来就是雠皇的遗骸,雠皇在芈压的身体中被逼得急了,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领地,自然而然地就往那边撤,然而他一进入天狗的身体就后悔了。可是,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地上那个来历突兀的影子消失了,必方下面,只剩下芈压的暴怒!
“你为什么要杀她?”芈压痛叫一声,仰头而吸,竟然把必方吞了下去。
有莘不破大叫道:“好!”
桑谷隽却道:“不好。”
“不好?”
桑谷隽道:“芈压好像很生气,生气得好像连把自己一起燃烧也在所不惜。我怕他的怒火不但会烧化雠皇,连他自己也……”
正如桑谷隽所担心的那样,空前猛烈的火焰把芈压托上了半空。他不再是一个吐火的男孩——他本身就是一团火!怒火!
雠皇本能得畏缩了一下。他的力量经过两次临时性的元婴转移又弱了三分。何况在这个身体里面,还有天狗在拖他的后腿!
雠皇心道:“不行!这个身体根本就经受不住重黎之火!”
桑谷隽心道:“芈压一喷火,连天狗也得灰飞烟灭!”
芈压却什么也没想,他已经完全暴走了。手上是火,头上是火,鼻孔里哼出来的是火,连两颗眼珠子里也晃荡着火!他的喉咙一紧,就像给人掐住,肚子却涨大了起来!
“不好!”雠皇和桑谷隽同时暗叫,同时行动。雠皇在瞬间决定逃离天狗的身体,而桑谷隽左右手一齐发动,飞出两道天蚕丝。左手天蚕丝化作一匹大布,拦在芈压和天狗之间;右手天蚕丝则向天狗卷去,要把他拖回来。这个程度的天蚕丝没能完全阻挡住重黎之火,只消解大半的力量,天狗的身体在烈火中化为焦炭,而雠皇则在天蚕丝的掩护下逃走了。他的力量消耗严重,眼前无论是有莘不破、桑谷隽还是芈压,他都已经没有力量再侵入他们的身体。更何况!芈压的身体中还隐藏着一个更可怕的影子!
桑谷隽右手的蚕丝化作一张网,把化为焦炭的天狗拖了回来。有莘不破看得呆了:“天狗……完了?”
桑谷隽叹道:“血肉都死了。如果不是我那天蚕丝挡了一下,连灰都不会剩下。”突然见天狗丢在地上的那半截断手动了一动,灵机一触,道:“也许还有救!”用天蚕丝结成一个带子,把骨灰连同断手一起装了进去。
“天狗真的还有救?啊,好热!”有莘不破转头一看,芈压还在胡乱喷火,蓦地向这个方向喷了一条火龙,仅仅是从土山旁边十几丈掠过,便烤得两人眉发全焦。
“妈的!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有莘不破叫道:“芈压!停下来!是我们啊!我是不破哥哥!”
芈压听到声音,向他这个方向看来。有莘不破看不到他的眼珠子,只看到他眼眶里烧着两团火焰!
桑谷隽惊道:“不破!他不认得我们了!这见鬼的重黎之火,我怕连你的精金之芒也未必能挡住!”
“那怎么办?”
“他要喷火了,逃吧!回头再想办法!”
桑谷隽张开天蚕丝,把有莘不破、天狗的那团焦炭连同断手一起卷了进去,透过土山潜入地下。
幻之血池原来已经将土山包围,若有雠皇控制发动,桑谷隽他们在劫难逃,幸好这时雠皇已走,幻之血池失去了中枢主宰,慢慢涣散。芈压一团火喷将出来,把土山冲塌了半截,把幻之血池蒸掉了半边。
然而,若任他继续燃烧下去,最后的结局只能像桑谷隽所说的那样,连他自己也一起坟灭。可这个时候,还有谁能阻止他呢?
桑谷隽带着有莘不破从远处的地面上冒了出来,远远望着乱喷火的芈压。看着那火势,两人心下暗惊。
“这小子发起狂来,比你还可怕!”有莘不破说。
桑谷隽哼了一声不接口。
有莘不破道:“喂,你好歹想个办法?这样下去不行!”
火势越来越大,已经完全把芈压的身形吞没。桑谷隽道:“我没主意。要是江离和雒灵在,也许能商量点什么出来。”
“说起来,怎么一直没见江离出现!也不知道火山爆发有没有伤到他。”
“你放心吧!你离那么近都没事,江离还用得着你来担心?”
“那为什么这么久了都没见他的影子?”桑谷隽还没作声,有莘不破突然“咦!”了一声。原来裹着天狗断手和骨灰的天蚕绸缎一阵蠕动,没多久绸缎破裂,伸出一只手——右手!跟着徂徕季守完好无缺地从里面钻出来,左手还拿着一柄从未见过的骨剑!
有莘不破赞道:“他们还夸我防御力强呢!我看最厉害的还是你,被烧成这个样子也能复原。还是说……你被雠皇上了身?”
天狗笑道:“放心!我是货真价实的天狗。我这破身体,雠皇大人哪里会要!”
远处的于公孺婴抚着龙爪秃鹰的羽毛,也喃喃道:“桑谷隽、不破和芈压的气势此起彼伏,怎么就江离没有半点气息!血池干涸之后他应该马上就能脱困才对。难道又出了什么意外?”转身对雒灵道:“能感应到他们在哪里吗?”
雒灵犹豫了一下,手指一指。于公孺婴问道:“不破他们在那边?”
雒灵却摇了摇头。
于公孺婴道:“江离?”
雒灵这才点了点头。
雠皇的元婴在山野间乱窜。花了数十年的心血苦苦建成的血池一夜之间被那几个年轻人毁掉,连自己也被打回原形!
他现在的力量不要说都雄虺,连有莘不破也斗不过了!
“不能放弃!我不会输的!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能卷土重来。当年的景况比现在糟糕十倍,还不是一样撑过来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身体。这个身体不能太强大,因为自己现在仅存的功力没法控制;但也不能太弱,否则不能走出天山大漠,逃离都雄虺的视野。
都雄虺!
一想到这个名字,雠皇就恨得牙痒痒,但又怕得浑身发抖。没错,就是因为这个人,他犯下了好几个错误!“算了,不想他了,先得找个人,得找个人!等完全复活之后再找他算帐!”
找谁呢?一个身影闯入了雠皇的视线,竟然是他的徒孙血晨。
“嘿!就找他!”
血晨显得很狼狈。火山爆发虽然没有要了他的命,却也把他全身烧得破破烂烂的。
火势收敛之后,血晨从乱石堆里爬了出来,跟着就看见远处一团更加热烈的火焰在燃烧。
“重黎之火!”他马上意识到战斗还在继续。血晨深知本门功夫的底细,虽在外围也能推测出雠皇的景况。心想雠皇失去血池之后,情况只怕不妙。
“当初还以为找到了一个好靠山!没想到!”
他丝毫没有发现一个血影正慢慢从他的背后掩来,靠近他的右脚。
就在这时山坡上传来七声怪异的剑鸣,把血晨惊得跳了起来。
芈压已经完全失控,火势越来越大,连有莘不破的护身真气、桑谷隽的天蚕丝、徂徕季守的不死尸身都开始抵挡不住那热气,节节后退。
“妈的!这重黎之火太过份了!连石头也能点着!”
从有莘不破的破口大骂中桑谷隽听出来的不是愤怒而是忧虑,毕竟,如果只是考虑困境的话,只要打倒芈压就能切断重黎之火的热源。但要在这种形势下打倒芈压又不伤害他的性命,却是困难重重。他自己也有相同的忧虑:再这样下去,芈压的身体还能支持多久?他们想帮忙,却不知如何着手。到了后来,芈压已经完全陷没在火焰当中,连影子也见不着了。
就在这时,烈焰中响起了七声剑鸣。
“剑鸣!”徂徕季守指着火焰道:“这次你们听见没有。”
“当然,”桑谷隽道:“我们又不是聋子。”
有莘不破道:“不好,难道是天狼!”咬了咬牙,张开气罩就要往火里冲。
桑谷隽拉住了他:“你不要命了?”
有莘不破吼道:“去晚了,没命的就是芈压!”
“放心。”徂徕季守竖起耳朵聆听着剑鸣,道:“那不是我哥哥……我哥哥还发不出这样的剑鸣。”
有莘不破奇道:“不是天狼?这天山大漠还有谁的剑术造诣强过你们?”
“不知道。”徂徕季守怔怔道:“这种境界的剑鸣……我不但从来没听见过,甚至……甚至出离我想象之外!”
两句话功夫,火焰已经开始收敛。桑谷隽紧张地说:“芈压多半已经倒下!”
有莘不破惊道:“什么!”
徂徕季守手一扬,新的天狗剑飞出,御剑而去。桑谷隽招徕幻蝶,跟着飞向高空。火海的中央,仰面倒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幻蝶怕火,停在三十丈高空不敢再往下一尺。徂徕季守在火焰上方十丈出低空盘旋,但也不敢再下去。桑谷隽抛出一根蚕丝:“天狗!接住!”
徂徕季守接过天蚕丝,飞出把芈压卷了上来。三人迅速飞离火海,天狗让让芈压平躺在一块岩石上。桑谷隽取出黄泉之泥,有莘不破右手抵住少年的天灵输送真气。
“七道剑伤!”徂徕季守道:“让他一瞬间失血、昏倒!厉害!真厉害!”
“厉害个屁!”有莘不破骂道:“让我知道是谁趁火打劫,我非把他宰了不可!”
徂徕季守却道:“台侯你错了!这不是杀人的剑法!这是救人的剑法!”
有莘不破愣了一下:“救人的剑法?”
“不错!动手这人是好意。”桑谷隽道:“这伤口很奇怪!若再偏半分,芈压早就死了。”
徂徕季守仿佛在向谁诉说,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剑法割破血脉,令芈压瞬间昏厥。但这剑锋尾稍一拖,竟然有止血的妙用!这……他究竟用的是什么手段!了不起!了不起!”随即又喃喃说:“但更了不起的,是他的剑意!一直以来,我们只想到用剑法来杀人,他却用剑法来救人!”
有莘不破也觉得芈压体内真气疲弱,其他却无大碍:“这小子的命可真大。唉,以后再不能让他冒险了。要真的出事,我可真没法向芈方交代。”
桑谷隽和有莘不破正一内一外地替芈压疗伤,徂徕季守突然跳了起来,放声狂笑:“哈哈!哈哈!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桑谷隽怔怔看着他:“天狗,你疯了么?”
“疯?”天狗大笑道:“疯了也无所谓!哈哈!”
有莘不破道:“你到底找到什么了?”
“剑意!”
“剑意?”
“对!”天狗指着芈压的伤口,道:“剑意!”
有莘不破和桑谷隽对望一眼,一起摇头。
“你们不懂的,你们不懂的!”天狗大笑道:“不过,你们也不用懂。”走出两步,高声大叫道:“大哥!你出来啊!我从没像今天这样盼望你出来!”
有莘不破精神一振,道:“你有把握打败他了?”
“不是打败他。”天狗脸上的笑容充满自信:“是拯救他!”
第四卷 天山剑道 第二十一关 师徒
眼见血影就要攀上血晨的足跟,但刚好响起的剑鸣却吓了他一跳。
血晨一站起来,马上发现有异状,警惕地跳开几步,跟着便看见地面上雠皇的血影。他立刻意识到出了什么事情,脸色变了变,警惕地道:“师公?”
雠皇的血影直立起来:“好徒孙啊,你干嘛这么敏感?”
“师公,血池没了,你……你的身体……”
“血池没了也不打紧!”雠皇道:“我们血宗只要元婴还在!就什么都不怕!”
“可是……”血晨没有把话挑明:“可是你现在看起来很虚弱,虚弱得连我都没法子正面吞噬!”
雠皇是何等样人,岂能听不出他的话外之意?柔声道:“好徒孙啊,你难道忘记那天来见我,在血池边上发下的宏愿了吗?”
“这……自然记得。”
“是啊!过来。你马上就能获得意想不到的力量了。我会让你得到天下无敌的力量,让你不用再受到你师父的摆布。”
“过去?”血晨摇头说:“我想要力量,但……但却不想和师公你……结合。”
“傻孩子。”雠皇柔声道:“你以为我要占有你的身体吗?那怎么可能!我还需要你作为我的臂膀呢!孩子,过来。我只是暂时借住在你的身体里面。等到找到合适的宿体马上就会出来的。此外,我还可以告诉你血宗最大的秘密!”
“秘密?”
“对!”雠皇的声音充满了煽动力:“让你打败你师父的秘密!”
“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吗?”
“是啊。”雠皇道:“你不知道,我们血宗虽然天下无敌,可还是存在着一个死结,那就是师父总是斗不过徒弟!你是都雄虺的徒弟,你对他有天然的优势!”
“真有这样的事情?”血晨半信半疑,虽然他知道那个诅咒,却不知道如何利用那个诅咒。
“我怎么会骗你!我当初就是因为这样而中了都雄虺的招!”雠皇说:“来,过来。虽然是暂时的结合,但你和我共用一个身体以后,也能体验到许多只有达到颠峰境界才能体验到的妙境!你的功力会实现难以想象的飞跃!胜过你自己苦练十年!”
“那……你先把秘密告诉我。”血晨有些心动了。
“傻孩子啊。”雠皇道:“这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不过你放心,只要我们一合体,你马上就能领悟到!”
血晨似乎被说动了,慢慢地走了过来。雠皇压抑住心中的兴奋,张开血影“欢迎”血晨。
突然血晨往后一跳,朝雠皇吐了口唾沫,戟指骂道:“你这个老不死!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么?”雠皇心中一沉,只听血晨继续骂道:“你以为我是真的服你吗?你以为我是真的背叛我师父吗?你错了!错得离谱!其实,我是因为听说师父在天山有你这么一个心腹大患才特地跑来的!我把有莘不破他们引来,就是为了借他们的手除掉你!哈哈,陶函商队那几个小子果然上当!中了我借刀杀人的计谋!现在只等把你宰了,我便大功告成,可以回夏都向师父禀告我西来的缘由了。”
血晨的第一句话话只是让雠皇感到一阵失望,但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越听越是心寒!血晨为什么会说这样不着边际的话?雠皇马上猜到了:都雄虺来了!只有都雄虺来了,这家伙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果然,一个声音冷笑道:“小子!你见机倒算挺快!耳目也灵便,嘿,居然知道老子来了!”
雠皇的血影仿佛瞬间被冻住了!都雄虺!在这种情况下和都雄虺狭路相逢,他甚至连逃跑都没有机会!如果说有莘不破等人的出现令雠皇感到难以忍受的阵痛,那都雄虺给他带来的就是绝望!
雠皇终于看到了他,他最蠢钝的弟子,他最不看好的徒儿!
“师父。”都雄虺对着血影,恭恭敬敬地跪下来叩拜,就像当年他第一次入门对雠皇叩拜一样!把血晨看得呆了。“他们不是势不两立么?”
都雄虺的举措,只有雠皇能够理解。看见都雄虺之后他知道自己完了,这个徒弟现在已经达到的境界,就是自己全盛时期也有所不如!这个百岁老怪现在想的只是如何在临死前打击他!“贪吃果!”雠皇想到了这个东西:“对,就是贪吃果。今天我虽然逃不掉,但怎么也得留下一个东西来,让你将来也不得好死!”想到这一点,他稍稍镇定下来。
“师父,想不到您还在人间。这些年,受了很多苦吧?”都雄虺站起身来。他好像不是假惺惺,语气中也没有讽刺的味道,而只是一种类似惆怅的感叹。只是这种感叹在这种情况下让血晨听来又刺耳,又怪异。
雠皇哼了一声不说话,而血晨也有点把握到都雄虺的心理了。“控制住局面的,还是师父!”相通了这一点,他扑了过去,伏在都雄虺的脚边,鼻子几乎要碰到都雄虺的臭鞋,充满感情地呼唤着:“师父!你终于来了!”
都雄虺看也不看他一眼,对雠皇道:“刚才我好像听到师兄的剑鸣了,师父你老人家见到他没有?”
雠皇冷冷道:“见到又怎么样?没见到又怎么样?”
“我想跟他切磋一下啊!”都雄虺叹道:“我们师兄弟两个,一个号称无坚不摧,一个号称不死之身。师父,你说我们两个遇上了会怎么样?”
雠皇冷冷道:“你会变成我现在这个样子?”
“是吗?”都雄虺依然微笑着,风度不改:“那我可真是期待!”手一伸,就把血影给捋住了,对血晨道:“你刚才不是说要知道本门最大的秘密么?抬起头来!”
血晨抬起头来,看见了都雄虺手里一团血色稠块,“元婴?”
“不错。”都雄虺笑道:“这是你祖师爷的元婴!我当初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趴在他脚跟前,他让我替他舔脚趾头我都乐意。可是现在……嘿!为师的告诉你!本门最大的秘密,其实很简单,就是……”
都雄虺顿了顿,道:“就是力量!”
“力量?”
“对,力量!只要你能比我更加强大,你就能把我踩在脚下!这就是本门的秘密。是不是啊,师父?”
雠皇不言语,血晨却不禁一阵失望。如果没有其他际遇,他很难想象自己能超越都雄虺!
见雠皇不回答自己的话,都雄虺乐滋滋地对对他的元婴道:“师父,你的元婴修为也还没达到‘坚不可破、无影无形’的上上境界嘛。”
雠皇竟不反抗,因为他知道现在反抗也没用了。“没想到过了几十年,我最终还是要死在你的手里!不过你也别笑得这么开心!既然我命中注定逃不出你的手心,那你也一样,总有一天会死在你徒弟的手里!”
“哈哈,徒弟?”都雄虺笑道:“我哪里去找这样的徒弟?这小子?他连门都没入!”
“当然不是这小子。你防他像防贼一样,他怎么能成功!我告诉你,将来注定要吃掉你的那个人,我保证现在你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出现的时候,你根本不会想到要防他!这就叫‘天夺其魄’,这就叫‘鬼蒙了你的眼睛’!”
“是吗?”都雄虺笑道:“天?本门既不敬畏天神,也不惧怕鬼怪!师父,这可是你教我的!看来反倒是师父你没学到本门的神髓啊。如今我已经寿与天齐,放眼天下,有什么鬼怪神魔敢近我身?师父,咱们礼也见过了,旧也叙过了,你安息吧。”竟然抓起元婴就往口里塞。
虽然明知必死,但临死前雠皇还是本能地挣扎,然而一切都是枉然!都雄虺想啃骨头一样咀嚼着,嚼了十几下,吞了下去。跟着他的咽喉、肚子开始发出令人发毛的声音!
血晨伏在他脚下听得全身发抖。
都雄虺笑道:“看见没有?这就是本门最大的秘密!外人只知道我们最神秘的是元婴,却不知道我们身体最厉害的部位是肠胃——修为到了你祖师爷这份上,就算把他打得粉身碎骨,只要留下一丁点的残渣他还是有可能复活。可要是进了我的胃……哈哈。可惜当年形势所限,我没能把他给吃了,否则他也挨不到今日。所以啊,你以后要想杀我的话,记得要把我整个儿吃掉,连渣也不要剩下。懂了没有?”
血晨浑身发颤:“徒儿不敢!”他突然想到了腰间别住的“贪吃果!”一直以来他都不明白雠皇为什么要让他去摘这颗贪吃果,偶尔想起也只是以为这颗果实是一个象征,这时听了都雄虺的话心中狂跳:“贪吃果!秘密一定就在这里!”
都雄虺把他师父雠皇吃下去以后,又对血晨说:“我再告诉你一个本门至密。嗜血之胃不但能把你祖师爷的元婴彻底地消灭,而且还能得到他的力量和部分智性记忆。不过功力到了我这个境界,吸收了他这个杂碎元婴只会令我的真力驳杂不纯!所以……”他突然胃部鼓起,把一团绿色的液体吐了出来,腥臭难当,“所以,不要也罢!”
血晨看着那团液体,念头狂转:“我该怎么样才能吃掉他?该怎么样才能吃掉他?贪吃果到底该怎么用?”
“嘻嘻,是不是在想怎么吃掉我啊?”
“没,没有。徒儿岂敢?”
“是吗?”都雄虺笑道:“就算你敢也没用。第一,你根本没法制伏我。第二,你的肠胃不行。”左手抓住血晨的后脑,右手就往他嘴里探。血晨竟然没有还手之力!
都雄虺把血晨的整条食道扯了出来,不停地摇头:“太嫩了,真的太嫩了!这么嫩,怎么吃我呢?还是我吃你吧。”
肉身生命力极有韧力的血晨还死不了,眼看着都雄虺把他的肠胃吃掉,脑中起了一个“呕吐”的念头,可他现在连肠胃都已经没有了,还怎么吐?
都雄虺笑道:“虽然你没什么出息,但留着你,我还是不大放心!”
血晨大感恐怖,可连求饶的话也没法说了,眼睁睁看着师父吃掉自己的手脚、脊椎、心脏……他终于什么都不知道了。
把徒弟整个儿消化掉以后,都雄虺肚子鼓起,又吐出了一团胃液,怡然道:“我现在连徒弟都没有了,将来找谁来背叛我?哈哈哈哈哈哈……”转身要走,脚下突然踩到一个东西,却是一个果实。都雄虺虽然不认得这“贪吃果”,却隐隐觉得这果实不是普通果实,“大概是这小子哪里弄到手的什么宝贝吧。”随手收起,也没放在心上。
“恶心,真是恶心。”
敢在这个时候出现,又敢说出这种话来的,都雄虺不用分别声音也知道是谁。
“你来干什么?”
“没什么,到处逛逛。可没想到会看见这么恶心的一幕!吃掉师父,在吃掉徒弟!这也罢了,还吃得那么难看!你们血宗啊,真是没有一点美感!”
“美感?”都雄虺冷笑道:“你找藐姑射谈去!我们的交易已经完成,没什么事情别跟着我!”
“谁跟着你了?不过有些手尾还没有完成,想来找你商量一下。”
“什么手尾?”
“江离……还有那个孩子。”
都雄虺冷冷道:“江离自然由我带走。至于另外一个,扔去喂狗吧!”
“喂狗?亏你舍得!我倒有个主意。”
“哦?”
“本来我也只是打算随便处理掉,可是把江离的魂儿切开放进去,竟发现灵体之间结合得天衣无缝。啧啧,杰作,真是杰作!”
都雄虺冷笑道:“那又怎么样?”
“那孩子虽然还睡着,但是……难道你没发现那个孩子的气质很像一个人吗?”
“人?谁?小江离?”
“不是。是我们的一个老朋友。”
“老朋友?活着的还是死掉的?”
“还活着。”
够格让独苏儿称“老朋友”又还活着的,这个世界数不出五个来!都雄虺把这几个人在脑中一一闪过:“你是说……藐姑射?”
“哈哈,聪明!”
都雄虺眼中光芒闪烁:“你想干什么?”
“你呢?你又想干什么?”
两个人突然一起大笑。都雄虺笑道:“你想给藐姑射送个徒弟去?”
“是啊。洞天派有没有传人和我们没关系,但季丹雒明却有点碍手碍脚的。”
都雄虺道:“洞天派有了传人,季丹雒明就得死?”
“不是很清楚,不过几百年来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子。”
“那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都雄虺道:“不过怎么让季丹雒明相中他?”
“这就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了。我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罢了。我们能做的只是把那孩子送到季丹雒明的身边。其他的就看他们的缘分了。”
“那……”都雄虺道:“怎么送到季丹雒明的身边呢?”
“季丹好像到极北的雪原去了。”
“对。他可能想去降服鲲鹏。前些日子弄出好大的动静,不过也就我们能感应到。嗯,我可没空过去,你去?”
“我?别来,我最怕麻烦。再说我们俩谁去都不大好。还记得从小江离身上掉下来的那根羽毛么?”
都雄虺摸了出来:“它?”
“对。我估计得没错的话,它应该有飞翔的功用。你弄点力量进去,我再注入一点念力,就成了。”
“能准确地到达?”
“不一定能,只能估摸个大致方向。其他的,就看这孩子有没有这个缘分了。”
一直失魂落魄的燕其羽突然站了起来,望向天际那个向东北飞去的黑点。
“怎么了?”
雒灵对周围形势的变化一直十分冷淡,根本就没去关注燕其羽的行止,问话的是于公孺婴。
“是我的羽毛!”燕其羽说:“为什么会往那边飞去!”
“能控制它飞回来吗?”
燕其羽摇了摇头:“不行。不知为什么做不到。”她的身体依然虚弱,拿出另一片羽毛来想要御风飞行追上去,却力不从心。
“别勉强了。我去看看吧。”
“你?”燕其羽看于公孺婴的眼神依然有些复杂。陆离洞事件之后她本来已经将于公孺婴的羽箭折断扔掉了,可是老天却又再次安排两人相遇,还让这个男人救了她。燕其羽黯然道:“你的那只鹰好像一时半会的没法飞吧!”
“不是去追那片羽毛,而是去看看羽毛飞出来的地方。”于公孺婴道:“江离多半就在那里。”
雒灵听见江离的名字,头抬了抬,嘴唇动了动,却终于没发出什么声音。于公孺婴也未注意到她这个微细的动作,疾步而去。
桑谷隽把芈压裹了起来,背在背上。天狗与有莘不破作别:“我先回峡谷去!我大哥既然知道雒灵小姐已经出了峡谷,或许会前去滋扰。”
桑谷隽道:“我也先回峡谷。芈压还需要静养。不过留下不破一个人的话要不要紧?”
“放心吧。”有莘不破道:“只要汇合了于公孺婴和江离,就是遇见血祖也不怕!何况天狗说了,雒灵的身体也没有什么大碍。我们四个抱团,会怕谁来着!”他这句话倒不是夸口。和雠皇这一战让他领略到许多东西,功力与小镜湖畔又有不同!临了有莘不破又加了一句:“还有你那位燕姑娘,我会帮你带回来的。”桑谷隽这次竟然不脸红了,只是笑笑。
三人作别不久,有莘不破便遇上了于公孺婴。这两个男人都喜欢直截了当,三言两语交换了各自的信息。有莘不破听见雒灵平安心中大慰。但江离至今下落不明又令人担忧。
“走吧。”于公孺婴道:“如果没猜错的话,江离应该就在那个方向。那片羽毛无缘无故向东北飞去,多半和江离有些关系。”
“那两个小子过来了。”
“哼。”都雄虺道:“要不要把他们宰了?”
“说什么话!有穷饶乌跟我可没什么过节,我干嘛要动他的传人?另外一个是本门的女婿,我爱护还来不及,怎么舍得伤他?”
“行了吧你!”都雄虺冷笑道:“既然你不想动手,那么就此别过!”
“就此别过?你不等江离醒来么?好像我记得你答应过他,让他醒来自己选择的。”
“选择?”都雄虺仰天狂笑:“等到了夏都,再让他选择吧。”
“呵呵,你这个人果然没什么口齿!不过你也别以为骗过了小江离就洋洋得意,说不定这孩子是故意让你骗的。”
有莘不破只见一道血影掠起,迅速地向东方闪去。
于公孺婴惊道:“血祖!”
有莘不破却惊道:“江离!”
“江离?”
“对!我知道的,就在血影之中!孺婴兄,其他事情你便宜行事!我去追!”
“回来!”但于公孺婴哪里叫得住他?“你不是血祖的对手!”
“放心吧,小伙子,我会照看他的。”
于公孺婴就要追上去,听见这个声音生生停住,周围却一个人影也没有。他想了想,继续向那片羽毛起飞的方向走去,一直到他看见七香车。
“就是这里了。”于公孺婴心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雒灵站了起来,眼中秋波回转:“我说过,能让不破掉头向东的,只有你。果然如此。”
燕其羽仿佛听到了什么,第一次细看身边这个女孩子:“她刚才说话了吗?还是我听错了?”
两个女人的思绪交叉了这么一小会,随即又恢复心事重重的样子,各自想各自的事情。
这座位于天山山脉群峰之间的山坡,连大漠的风沙也吹不过来。周围没什么生气,也没什么声音,只有两个无语的女人,陪伴着这静悄悄的积雪与怪石。
第四卷 天山剑道 第二十二关 川穹彷徨 江离离去
这一天,川穹醒了过来。
他全身几乎完全赤裸,只有一片很宽很大又很柔软的羽毛把他裹住。这个地方很冷,羽毛并不能帮他抵御寒风,然而他居然活了下来,赤足走在雪地上,踏出一行脚印。
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将往哪里去。相对于他的脑力,他的记忆显得如此匮乏——就像九万里北海中的一座百步孤岛一样。
轰隆隆!无数妖兽向他奔来。川穹本能地害怕起来,却没有逃避,也不知道如何逃避。妖兽一头头从他身边冲过去,对这个微小的人类看也不看一眼。
“你们干什么?为什么跑得这么急……你们在害怕什么吗?难道前面有可怕的事情吗?”
没有一头妖兽回答他,它们只顾着拼命地逃跑。
川穹向它们逃来的方向感应——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动用这种超越六感之外的感应,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话思考一样。
“有很强大、很可怕的力量在啊。”川穹犹豫着:“我要往那个力量之源去,还是跟在这些妖兽后面逃跑?”他动脑想了一下没有答案,就由心来决定,于是他向那股可怕的力量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了多远,川穹看到了一片平地——从那遍布数十里的松针树干,可以知道这里原来是片原始森林。但此刻那片方圆百里的森林已经被夷为平地!满目疮痍中,匍匐着一头巨大的妖兽,也许这头妖兽曾经不可一世,但现在已经奄奄一息。
川穹有些胆怯,却仍一步步走了过去,终于看到那头妖兽头顶还站着一个男人,那男人还没妖兽的头顶独角的一半高大,却给人一种山岳的压迫力,让人一见之下便不自觉地仰望。
川穹仰望着这个男人,那眼神,仿佛遇到一个熟人。
“什么家伙!”
一股气流把川穹卷了起来,卷上了妖兽的头部,跌在那个男人的脚下。
川穹跌得很狼狈,但他却不觉得尴尬,就像一个刚刚学步的孩子,跌下来就爬起来,那一脸神情纯得像一个婴儿。
“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面对这样威武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川穹竟然没有感到害怕。他扶着妖兽的独角站稳,再次认真地打量眼前这个男人:好空旷的一块高原!虽然离得近了,那感觉却似乎更加遥远。
“你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的眼光接触以后,那男人的语声也柔和了下来。
“嗯……我,我不知道我叫什么,也不知道来这里干什么。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干什么?”
男人怔了怔,似乎没想到眼前这个少年会这样反问他,但又觉得对方这个问题十分自然。
“我叫季丹雒明!”这是一个威震四海的名字,这男人随意地说,川穹也就随意地听。“我来北海找鲲。”
“鲲?就是脚下这头东西么?”
“不是。这是我回来时遇见的一头妖兽,他想吃我,结果被我放倒了。小伙子,你到底从哪里来?”
“我也不知道啊。一觉醒来,我已经在……在那里了!”川穹手指一指:“然后我就看见许多怪东西拼命逃跑,我想这边大概有什么危险在吧,于是就过来了。”
“明知道有危险在,为什么还跑过来?”
川穹摇了摇头。
“你说你一觉醒来就在这附近,那之前呢?”
“之前……”川穹回忆说:“在一个院子里,有我,有我妈妈,还有一个偶尔来送东西的阿姨。没有了。那里好冷,虽然没有这里冷,但夜里静得好可怕。”说道这里,他不禁缩了一缩。“在大部分时候,只有我和我妈妈。后来……嗯,我好像见到了一团雾,然后就睡着了。醒来就在这里了。”
季丹雒明看着他,眼中并不是怜悯,川穹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然而却觉得被这双眼睛看着很舒服。一阵风出来,他又缩了缩身子。
“冷?”
“嗯。”
“喝口龙血吧,可以暖暖身子的。”
“龙血?哪来的龙。”
季丹雒明顿了顿脚。
“我们脚下这头东西是龙?”
“嗯。一条妖龙。”季丹雒明挟着川穹跳下独角龙的龙头,手一挥,凌空在它巨大的脖子上划开一条小小的伤口,伤口处鲜血涌出。
“来。”
川穹摇了摇头:“我怕。”
季丹雒明凑过头去,对着伤口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龙血染红了他的全身,他却毫不在乎。“过来,喝两口就不冷了!”
川穹走了过去,却没有凑过去喝龙血,只是伸手抚摸了一下季丹雒明的头发:“都弄脏了。”
季丹雒明一怔,他没想到这个小伙子敢来摸他的头,而自己居然不生气。
“你这根头发好奇怪。和别的头发都不同。”
季丹雒明脸色变了一变:“你说什么!”
“这不是你的头发吧。”川穹说着又抚摸了一下那根“不一样的头发”,也没注意到季丹雒明的脸色变得很怪异,“能不能送给我?”
“你说什么!”还是这句话,但季丹雒明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严肃。
“怎么了?”川穹说,“这根头发,对你很重要吗?”
季丹雒明迟疑了一会,点了点头。
“对不起。”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仿佛一时不知如何措辞:“只是你为什么会知道这根头发和别的头发不一样?又为什么会要我送给你?”
“为什么?它就是和别的头发不一样啊。”
眼前这个男人仿佛呆住了,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看着川穹:“没想到,这一天终于来了。”
“这一天?什么意思?”
“没有。”季丹雒明说:“这根头发,是我一个……朋友送给我的。”
“嗯。”
“从来没有人发现过我这根头发和别的头发有什么不同。你……是第一个。”他把头发拔了下来,却是两根:“给你。”
“这不是你朋友送给你的吗?”
“嗯。”季丹雒明道:“他送给我,就是为了让我送给人。”
“送给人?”
“是。送给一个我认为合适的人。”
“我就是那个合适的人?”
“嗯。”
川穹没有问为什么,很多事情他都不懂,只是觉得自然就没有拒绝。“那为什么是两根呢?嗯,这根是你朋友的头发,这根是你的头发……”
季丹雒明说:“将来你遇见一个觉得合适的人,就把我的这根头发送给他。”
“我觉得合适的人?就像今天你觉得我合适一样?”
“是。”
如果是别人,一定会追问如何判断合适不合适,川穹却没问,只是把两根头发放到自己头上。这两根头发一【奇】粘到他的天灵,马上和他的头【书】发混在一起。但季丹雒明却能【网】清楚地知道这两根头发和其他头发的区别——就像川穹一眼就分辨出他“朋友”送给他的那根头发一样。
“在某一天,”川穹说:“是不是你的那个朋友也这样给你两根头发?”
“是。不过他只送给了我一根,隔了好多年,才送给我第二根头发。”
“第一根是你‘朋友的朋友’的头发?第二根则是你朋友的头发?”
“嗯。当时我们见面的时候,年纪都还很小,也许比你还小些。”
“那还有一根呢?除了你朋友的头发,不是应该还有一根你‘朋友的朋友’的头发吗?为什么我找不到它?”
“已经枯萎了。”季丹雒明说,“当我把头发里面蕴藏的功夫学完以后,那根头发就枯萎了。”
“蕴藏的功夫?啊,我明白了。”川穹手一指,龙颈伤口周围一阵扭曲,流出来的血流有一小股突然消失,却在川穹口边凭空出现,川穹微微张口,把那小股龙血吸了进去。如果像靖歆之流看到他这个“小动作”,一定惊叹不已,川穹却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原来这根头发里藏着这么多东西啊。”
“你学得真快。”季丹雒明说:“快得不可思议。”
“快吗?可我觉得我只接触了一点皮毛啊。”
季丹雒明失笑道:“当然只是一点皮毛。这根头发可是我朋友毕生智慧之所聚,普通人的话,就是花上十辈子,也未必能把其中的奥秘领悟得透彻。”
“嗯,”川穹想了想,“这么说来,你的那个朋友,也算是我的师父了。”
“不是算!他就是你师父!”季丹雒明说:“他叫藐姑射。关于他的事情,或许那根头发里会有记载。”说着仰望着天空失神。
“藐姑射……”川穹自言自语说:“那根头发里完全读不到这个名字。但我知道有的,只是藏得很深。可为什么连个名字都要隐藏得这么深呢?”
于公孺婴带着七香车回到了峡谷。桑谷隽迎了上去,只见车上坐着两个女孩子,却不见江离,也不见有莘不破。他偷偷向燕其羽笑了笑,燕其羽点了点头,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他们俩呢?”桑谷隽转向于公孺婴,追问着。
“江离好像被都雄虺捉住了。有莘追了上去!”
“什么!”桑谷隽大惊失色:“你就这么让他追去?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血祖是什么样的狠角色,怎么能让不破落单去追敌!”
于公孺婴冷冷道:“那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
“当然是追上去啊!”
于公孺婴不说话。
桑谷隽看着他,突然说:“如果我不深知你的为人,我一定会误会你。”
“哦。”
虽然于公孺婴没有询问的意思,但桑谷隽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一定误会你不去帮有莘不破,是为了借刀杀人,为了夺回商队的权力。”桑谷隽一笑,说道:“不过你不可能这么做的。因为你心里一定装着更大的目标。”
“是么。”于公孺婴还是那么冷淡。
“喂喂,老大,”他也染上了有莘不破称呼上的恶习:“你能不能说话有点激情啊。我连连挑逗你说话,你也不回应一两声。”
“你要我回应什么?”
“回应你不一起去追江离的原因。”
“我也去追,谁来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乍听之下好像有道理。”桑谷隽说:“不过,四宗师那样的人物,行动起来速度一定非常小可,只要一个犹豫就连踪影都抓不着!在那种转瞬即过的关头,你能考虑到这些细节?”桑谷隽并不仅仅是一个纨绔子弟,在某些时候,他的心思之细并不下于江离。
于公孺婴一听笑了:“不能。”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
于公孺婴沉吟了一下,道:“我当时确实犹豫了一下。”
“这就对了!”桑谷隽说:“如果是远远看到江离被拿住,无论是我还是有莘不破,除了追赶上去都没辙。可是你不同。你一箭射去,就算不能伤到人,至少有可能阻他一阻!”
于公孺婴道:“或许吧。”
桑谷隽盯着于公孺婴的眼睛,对方也没有回避他:“所以你一定有一个更加强烈的念头让你犹豫的。这个念头应该是你平时也经常有想到的,只是那片刻间冒了出来,是不是?”
雒灵听到这个问题也朝这边看来。
于公孺婴却只是淡淡道:“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复杂?”桑谷隽冷冷道:“我可不这么认为。”
“好吧。”于公孺婴叹了一口气,说:“就算是像你说的那样好了,我为了某个念头迟疑了一下,然后很多事情都来不及了。”
“为什么会迟疑?”
于公孺婴又闭上了嘴,但桑谷隽的眼神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为了东归。”于公孺婴终于还是开口了。
“东归?”
“不破有不归之心,”这时候连天狗和燕其羽也望了过来,于公孺婴却似乎没有见到:“要让他掉头向东,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他的好朋友出事了。”
桑谷隽的眼睛像地狼一般:“这不是你设的局吧?”
“当然不是。我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的本事。”于公孺婴道:“我只是没有阻挡事情的发展而已。”
桑谷隽凌厉的眼神缓了下来:“可是你为了这个目的,让不破和江离都同时陷入了危境!”
“不破不会死的。他的命硬得很,而且我知道有人不会让不破死。至于江离,”于公孺婴的话残酷得令人难以接受:“他的命运不是我能左右的。我既不认为是我让他陷入危境,也不认为他需要我去拯救。”
听到这里,雒灵轻轻跳下七香车,向松抱走去。她是不愿意再听,还是觉得不必再听?
“好,就算你有理!”目送雒灵离去,桑谷隽道:“那现在呢,你打算怎么办?”
于公孺婴笑道:“怎么办?当然是追上去接应。”
“追?往哪里追?”
于公孺婴淡淡道:“我们虽然不知道血祖东去的路线,却知道他的目的地。这就够了。”
目的地!桑谷隽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
“王都!”提到这个地方,他连瞳孔都开始收缩!
“是。”于公孺婴道:“你去不去?”
“废话!我当然去!”桑谷隽激动得发抖,“这一路来的行旅都不过是历练罢了,夏王都,那里才是我真正的目的地!”他摸了摸突然有些发疼的心脏:“好,也是时候去了!”
天狗的嘴角难以察觉地裂了一下。于公孺婴刚才所说的话不到桑谷隽的一半多,但桑谷隽却别他牵着鼻子走。“蚕从小王子似乎被抓住了要害。他就算知道被算计了,大概也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吧。”有莘不破和江离不在,雒灵无心管事,连桑谷隽都不反对,整个陶函商队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于公孺婴了,也不见得有人会试图去阻止他。“中原杰出之士的心思真是精微难测啊……”天狗暗中叹了口气。突然间他想起了哥哥,他的剑虽然狂暴,然而简单而直接。“看来,这大漠荒沙虽然寂寞,但也许更适合我……”
没有人留意徂徕季守的神色变化,大家都在注意燕其羽——因为这个少女突然跳下七香车,步步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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