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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经密码

_14 阿菩 (当代)
江离道:“他是天下知名的大高手,你能独立击败他,也足自豪了。”
桑谷隽摇头说:“你不用替我夸口,嘿!镇都四门果然有些门道,如果不是地势不利于他,而我又设下了阵势,哪能赢得那么容易?你那边怎么样了?”
“很好。小镜湖我已经清了。阿茝姐姐呢?”
阿茝听江离问到自己,忙从山凹中游了出来,叫道:“我没事。”
桑谷隽看她全身上下都是泥沙,不由吐舌道:“罪过罪过!乱了阿茝姐姐的容妆。”
阿茝忙道:“不要紧。”
江离指着那些怪鱼道:“这些家伙怎么办?”
桑谷隽道:“无谓多造杀戮,我把这片沼泽再加改造,困住它们便是了。”双手交胸,巍峒大吼一声钻入拦河坝底下,大坝再度高垄,化作一片断崖,把这泥水参半的湖泊围成一片死沼。江离附声道:“妙哉!看我加点料:崖障——猿鶔欲渡愁!”断崖峭壁不多时便生出无数苔、藓、荆、棘,荆棘带刺,苔藓带毒。这一片断崖、满山毒草,把沼泽和小镜湖隔绝了开来。
阿茝抓住七香车垂下来的藤条,越过了断崖,望那逐渐退却的潮水跳下,随风逐浪,向小镜湖涌来。江离驾七香车,桑谷隽乘幻蝶,尾随阿茝那朵浪花,来到小镜湖上空。桑谷隽在小镜湖上下望,见湖面平静,岸边芷兰芳郁,没口子地大赞江离:“了不起,和昨天完全不一样!完全看不出这小镜湖经历过一场浩劫,只不知水底下是何光景。”
江离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用水草把鱼怪群逼了出来。看,阿茝迎客来了,下去吧。”
芈压站在铜车“无忧”上,憋了一肚子的气。
前方传来大捷的讯息后,陶函商队才起锚前来。芈压内心深处甚至希望江离和桑谷隽受挫,那才有自己大展身手的机会。哪知不但前方收复之事十分顺利,连那“水族潜伏着可能会来寻采采麻烦的大敌”也不见踪影。
“又被他们骗了!”芈压想。
这日黄昏,陶函商队到达小镜湖,采采见家园无恙,又是高兴,又是悲伤。
芈压道:“采采姐姐,这附近一座房屋都没有,都给那河伯破坏了吗?”
采采微笑道:“不是的,我们住在水底。”
芈压奇道:“水底?”
采采还没来得及解释,湖面裂开,两个人踏浪而来,左边是阿茝,右边竟是萝莎。采采一阵惊喜,道:“萝莎姨姆,你也到了!”
萝莎颔首笑道:“大伙儿暂时避难的地方离小镜湖其实不远,我们见桑公子、江离公子传来信息,不多时便赶到了。”她听阿茝说起桑谷隽和江离两人的神通,又感念他们出手相助,语气中也客气起来了。
阿茝说:“想来那河伯占据的时日短暂,小水晶宫没怎么被破坏,这半日功夫,族人们都已经把小水晶宫收拾了个大概,就等小公主和有莘公子、芈压公子的大驾了。”
有莘不破道:“江离、雒灵他们呢?”
阿茝道:“正在小水晶宫休息。”
芈压叫道:“你们别念念叨叨了!快带路吧,小水晶宫,光名字就听得让人心痒。是不是要潜水下去?这个……我水性可不大行。”
采采笑道:“不必。”双手结个兰花指,往湖面一指,湖面裂开,有如门户。采采当先飘下,作临门迎客状:“有莘公子,芈压公子,各位长老有请!”
有莘不破留旻长老、上长老留守商队,同芈压率领苍昊两位长老、阿三等两使者以及老不死等一干从人,随采采等步入湖中。
芈压见身边湖水中偶有鱼虾游过,近在咫尺,却像被一股力量拦住,游不过来,不由看得津津有味。众人走下来这一路有如甬道,到了湖底,进了隔水门,蓦觉眼前一宽:脚下花草零落,头顶水光粼粼——那水似乎被一股力量挡住了,并不落下。举目前望,前方似有若干轩亭门户,走近前来,门上用珍珠缀成四个闪闪发亮的字:“小水晶宫”。
采采笑道:“只是几间蜗居,叫个宫字,也只是自嘲罢了。”
芈压道:“采采姐姐!这么美的地方!我就是住上一辈子也不腻。”
采采笑道:“这里固然很好,但若禁足不能外出,可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诸位,请进吧。”
有莘不破领头进门,经过三进门户,门前伺立的都是女子,他虽然看得赏心悦目,却不禁疑惑:“怎么这么久了也没见一个男人?”
苍长老一路来游目打量,见到处都用黄金、珍珠以及罕见的贝克、化石等物作装饰,心道:“这些东西在他们水族看来属于寻常之物,但拿到外面却都是价值千金的宝贝!”心下暗喜,寻思着怎么和水族的人做生意。
一行人进了“有所思殿”,一名老妇迎了出来,萝莎和阿茝归列,萝莎站在第二,阿茝站在第七,一行妇人向采采行礼,采采连忙扶住:“萝蘫姨姆,你这是作什么!折杀我了。”
那老夫萝蘫仍坚持着向采采行上下之礼,这才又向有莘不破等人行礼道:“水族劫后余生,皆拜陶函诸恩人所赐。”
有莘不破连忙还礼:“路见不平而拔刀相助,我辈所当为。”
采采一直不见母亲,心中不安:“萝蘫姨姆。妈妈呢?她为什么不出来?”
萝蘫道:“水后身处‘碧水水晶’之中,江离公子等正在设法救助。”
采采“啊”了一声,对有莘不破说了一声“我去看看!”也顾不得礼数了,急奔而去。
有莘不破对萝蘫道:“长老,可否让小子看看那‘碧水水晶’?或许小子有助力处。”
萝蘫又向有莘不破道:“正要借助公子神通。”
当下萝蘫、萝莎引了有莘不破、芈压前往偏殿,阿茝等安排招待苍长老等事宜。
有莘不破随萝蘫走到一个贝壳结成的小屋,屋内一人如松柏般负手而立,正是于公孺婴。有莘不破劈头就问道:“他们几个呢?”
于公孺婴往一扇贝克攒成帘幕的小门一指,反问道:“商队呢?”
“在上边,一切无恙。我进去看看。”
于公孺婴道:“好。我先上岸,有什么事情再联络。”
有莘不破不再理会于公孺婴和萝蘫作别,推帘而入:哇!好迷幻的一个空间啊!空中“飘”满了各种各样的水晶,如霜如雪,如雨如雾。一进到这里,有莘不破只觉得脚下一轻,几乎就要飘起来,忙沉气站稳,后边芈压一进来却欢快地任由这股浮力托起自己,手舞足蹈,如鱼入水。这个地方竟然能让事物失去重力!
有莘不破才瞥到了江离、雒灵和采采的背影,还来不及开口,眼光便不禁让另一个女人吸引了过去:在屋子中央安放着一块巨大的淡情色水晶,水晶之中,嵌着一个明艳无伦的妇人。
“好美……”只这一眼,便看得有莘不破呆住了,心想:“九尾狐太妖了,桑姐姐太孱弱,而雒灵和采采的年纪毕竟还是小了点,没有这么成熟的风韵……”呆呆地向这块碧水水晶走去,不觉撞到一个人,两个人同时醒觉过来,怒目而视:不是桑谷隽是谁?
只听采采道:“萝蘫姨姆,萝莎姨姆,为什么会这样?”
萝蘫道:“水后来不及撤走,因此自己把自己封闭在碧水水晶之中。别人伤不了她,但她自己也出不来。”
听到这里,有莘不破和桑谷隽同时想到了桑季用来困住季丹雒明的“作茧自缚”。
采采急道:“那怎么办啊!这碧水水晶这么坚硬!就算用玄铁神兵也划不开一条痕迹来!唉,妈妈是怎么进去的呀!”
萝莎道:“小公主你别急,自古相传,有两个办法可以救出水后。”
采采忙问:“哪两个办法?”
萝莎道:“一是找到白虎之后,用精金之芒劈开;一是找到祝融的传人,用重黎之火烧熔它!”她话音才落,有莘不破和芈压同时叫道:“我来!”
江离一直都没有开口,这是忽然道:“采采,水族在湖底开出这么大的一片天地,靠的怕正是这‘避(碧)水水晶’的力量吧?”
采采点了点头。
江离又道:“那么如果把这水晶毁了,只怕这小水晶宫也就不复存在了吧?”
有莘不破等吃了一惊。采采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会说:“为了救妈妈,这个小水晶宫不要也罢!”
有莘不破道:“为了救人,自然什么都不足惜,只是这么好的地方,太可惜了。”
江离向罗蘫罗莎道:“水族既有进去的法门,难道没有出来的法门?”
萝蘫和萝莎对望了一眼,萝蘫道:“出来的法门,确实有的,只是……”
采采忙道:“只是怎样?”
萝莎接口道:“只是这法门只有水后知道。”
采采顿足道:“那可如何是好!妈妈!妈妈,你听到了吗?如果你听到!出来好不好?”
江离目视雒灵,雒灵摇了摇头,便道:“没用的,水后进入碧水水晶以后显然便进入休眠的状态,和外界完全隔绝。刚才雒灵费了好大的心力也没法唤醒她。”
采采对有莘不破道:“有莘哥哥,你能劈开的是吗?这小水晶宫我不要了,你动手吧。”
萝蘫和萝莎大惊道:“不可!”萝蘫道:“采采,就算要动手,也得先作准备!把族人和典籍要物先撤出去!”萝莎道:“采采你别着急,我们先查查典籍,或许能找到相关的咒语。”芈压也安慰说:“采采姐姐你放心,如果实在找不到咒语,我担保把这水晶烧熔,把阿姨救出来!”
采采听众人不停地安慰,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得鲁莽了:“采采糊涂了,就请姨姆作主。”
萝蘫道:“水后呆在碧水水晶之内,并我危险。这事不急。采采,贵客远道而来,我们得先好好接待才是。”
采采听姨姆如是说,心中也渐渐安定下来,知道母亲必然无恙,现在不过是看能不能在保全小水晶宫的情况下救出母亲罢了。当下失笑说:“看我!为了自家的事情,把大伙都撂在这里了。今晚安排筵席,定要好好谢谢各位。”
桑谷隽笑道:“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
萝莎道:“小水晶宫太过狭小,不如暂且上岸,摆个芙蕖宴,如何?”
当晚,在小镜湖旁边,篝火耀得小镜湖有如白昼。陶函商队除了雒灵,清一色的都是男人;水族则是清一色的女子。酒后欢歌笑语,乐也融融。有莘不破借着醉意,问采采道:“有个问题我憋了好久了!你们族里怎么一个男人都没有啊?”
采采喝红了脸,道:“我不知道!”问萝莎道:“姨姆,为什么我们族里一个男人都没有啊?”萝莎被她问得张口结舌,满脸尴尬。阿茝提着酒瓶摇摇晃晃得站了起来,说:“我……我知道……”
滴酒不沾的萝蘫一把把她扯到自己身边,冷冷道:“你醉了。”
“醉?我没醉。”
“没醉?”萝莎提起一个酒瓶就往阿茝口里塞:“那就多喝点!”
众人哄笑声中,芈压抱着狻猊,跃进篝火中跳起舞来;雒灵软软地倒在有莘不破怀里;桑谷隽醉眼模糊地望着西方;江离仿佛不胜酒力,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于公孺婴呢?
陶函商队这个夜晚唯一没喝酒的男人在无人处、寒风中,伴着一条巨蛇看月色。
第三卷 溯洄从之 第六关 政变(上)
采采一觉醒来,头痛欲裂。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疯狂地喝酒,这也是族人第一次这么尽兴地狂欢。以往在母亲水后的约束下,水族一连十六年来都平静得有些死寂。如果不是陶函商队那几个尽管醉眼朦胧却仍能管束属下不得越礼的长老,如果不是陶函商队一向以纪律严明著称,这些寂寞的男人和寂寞的女人只怕会搞出更多难以善后的事情来。
采采一觉醒来,头痛欲裂。
不知什么时候,她和所有醉了的姐妹一起,被长老们拉回了小水晶宫。姐妹们、姨姆们,不是醉倒了就是歇下了,小水晶宫静悄悄的。通往小水晶宫的甬道已经关闭,隔绝了水那边的数百个精力充沛的男人。采采赤着脚,无意识地走着,穿过分水壁,一股凉意把她冻醒了。
她渐渐上浮,渐渐清醒。湖面渐渐近了,透过数尺湖水,她看见湖岸约略有点点红光,那是篝火的余烬吧。
那火光渐渐远去、模糊,一股潜流把她送到湖的对岸。明月如镜,湖水清冷。采采想起了那个偷窥自己的少年,想起了被他偷窥时那种羞耻的快感,心中渐渐热了起来。她闭上了眼睛,幻想着。不久,仿佛真有一双结实的手臂环住了他,有一个宽广的胸膛隔着淡薄的绸衫让她凉飕飕的背脊有所依靠,有一双粗糙的手掌捧住了她的一对菽乳——采采倏的清醒过来,睁开她的双眼:这不是幻觉!她可以感到背后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火热,那股曾经让她又爱又怕的火热。
采采电一般抓住他的双臂,抓的死紧,她发现他手臂上的皮肤很有弹性。颈项一点骚痒,那是他的胡渣么?耳垂传来一阵微微的疼痛,他正吻着他,由于毫无技巧,不懂得活用舌头和避开牙齿,以至于让她有些疼痛,但她也不讨厌。
“你是谁?”采采终于问了出来,抱着他的男人一阵颤抖,喘息着不说话。
“你是谁?”采采又问了一句。她希望他回答,又怕他回答。
“我……”男人才说了一句话,突然声音一窒,似乎一股力量把他往拉离了采采。采采死死地抓住他的右手不放,在水中一转头,她终于看到了他:好年轻的一个大男孩,容貌很陌生,但却又让采采感到似曾相识。
年轻人拼命地踢腿,企图抛离缠在脚上的水草。但他非但没能把这水草抛离,反而惹来更多的水草向他缠来:双手、双脚、肩头、膝盖关节都缠了个结实。
“水草……是江离布下的!”采采醒悟了过来。
那年轻人被江离的水草缠上,就像一只蜜蜂落入蜘蛛网,越是挣扎,缠得越紧。他似乎也悟到了这个道理,两手虎口张开,抵抗着水草的拉力,慢慢虚抱成圆。
“水镜之遁……”这个借水逃遁的小水咒采采认得的,她明白他要逃走,赶紧伸出右手,插进他的两个虎口之间,把少年凝聚起来的气打乱了——她还不想这么就让他走。少年讶异地看着他,突然呼的一声破水之响,少年被一股力量抛出水面,跌在湖滩上,他抬起头来,见到的是月下一袭青衫。衣衿飘飘,如梦幻中人。
“这人不好惹。”少年想着,坟起两臂肌肉,就要把缠满全身的水草挣断,却听采采尖声叫道:“不!”
少年听到她这声音,惊惶连运气也忘了,先向她望去,只见她望着某处叫道:“别射!别伤他!”顺着她的眼光,少年看到了一双鹰一般的眼睛,一个腰盘巨蛇的男人,一枝扣于弦上的羽箭。“她在关心我。”少年心中一阵安慰,耳边铮的一声响,便再无知觉了。
采采慌忙向他爬来,却不见他身上有丁点伤痕。
“放心吧。”江离说,“他只是晕了过去。孺婴兄出手向来有分寸。”
采采才把心放下,又听江离问道:“你认识他。”
采采不觉双靥发热,摇了摇头。幸而江离并没有问她不想回答的问题,只是说:“那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我不知道。”
“我会处理。”这个有些嘶哑的声音把采采吓了一跳,她回头一看,萝莎姨姆踏水而出,走到岸上,把被水草捆成一团的少年提了起来。
江离道:“这家伙多半是因为觊觎采采才出现的,也算是水族的事情。这里既有长老主持,我等告退。”青衫随风飘远,鹰眼也消失在夜幕之中。
采采叫道:“姨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心中暗暗担忧:“刚才的事情,不知道姨姆看见没有……”
萝莎手起处,两三下把少年身上的水草扯掉了,拇指按住他的人中,不一会,少年幽幽醒转,眼睛一睁开,看到罗莎,挣扎着往后急退,手臂坟起,震断了缠住自己的水草。
“你今年几岁了?”萝莎嘶哑着声音问。
少年不信任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采采,这才说:“十七。”
采采心中一跳:“十七……他比我还小两岁啊。”
“十七……”萝莎闭起眼睛,似乎在盘算什么,突然睁开眼睛说:“你是小涘,还是小方?”
少年讶异地睁大了眼睛,瞪着萝莎说:“你!你怎么知道我和小方的?我从没见过你!”
采采心中又是一跳:“小涘……原来他叫小涘。”随即见他昂头道:“我是洪涘伯川!小涘是我长辈才叫得的!”
萝莎凄冷一笑,道:“洪涘伯川!哈哈!是你爹爹叫你来这里的,是不是?”
少年洪涘伯川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萝莎微微皱眉,采采劝道:“这是我姨姆,她问你话……”
少年却打断她问道:“你知道我名字了,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是一路跟着我的吗?没听我的朋友怎么叫我么?”
“我不敢走近你,”洪涘伯川有些惭愧:“你身边那几个家伙好厉害。”
“所以你用了幻月?”
少年点点头:“对不起,我一开始并不是故意要……”他看了看罗莎把“偷看”吞进肚子里,但采采却明白他在说什么,红着脸说:“算了,我,我不怪你。”少年大喜,道:“那……”
“行了!”萝莎打断两人的谈话,又问了一句:“你父亲呢?他是不是在左近?”
洪涘伯川不喜欢眼前这个老女人,但看了采采一眼,终于道:“不是。我跟我爹爹分开有一段时间了。”
转头又对采采说:“那天在那怪老头的洞外,我们看到一团芙蕖,爹爹让我跟上来看有什么古怪……”
“啊!你是从那时就开始跟着我了啊?”
洪涘伯川道:“后来怪鱼出来的时候,我、我有好几次要出来。”
“那你为什么不出来?”
洪涘伯川低着头不说话,萝莎不耐烦道:“你爹到底在不在附近?”
洪涘伯川怒道:“你这女人!干嘛老来插嘴!”
采采道:“小涘,别对姨姆无礼。”
“你还没告诉我名字。你告诉我,我就告诉她。”
“我叫采采。”
“采采,采采,真好听。”
萝莎截口道:“别对采采胡思乱想!你们俩不能在一起的!”
洪涘伯川怒道:“为什么?”
萝莎道:“你问你父亲去。”
“和我父亲又有什么关系?他又不认得采采。”
“谁说他不认识!”
两个年轻人听到这句话都愣了。萝莎道:“这件事以后再说。我再问你:你爹爹到底在哪?”
洪涘伯川道:“就在这附近不远吧。”
萝莎问道:“他知道小镜湖?”
“小镜湖?你是说这个湖吗?这名字和我们住的大镜湖好像啊。不过我们大镜湖可比这里大多了。不过我想我爹爹应该不知道这里吧。”洪涘伯川转头对采采说:“我一路都给爹爹留了记号,但又不想给他跟上,所以弄了点小窍门。”他狡猾地笑了笑说:“所以他找不到我,但我却可以找到他。”
萝莎哼道:“尽懂得这点小聪明。我问你,如果让你把他带到小镜湖,需要多久?”
洪涘伯川向萝莎作了一个鬼脸:“我暂时不想见他!再说就算见到他,他也未必肯来。”
萝莎道:“见到他以后你就告诉他:‘采采的母亲被困在碧水水晶里了’。他一定会来的。嘿!就算没有这句话,他也会来的。”
洪涘伯川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采采却有些激动起来:“姨姆!他,小涘的父亲……”
“没错。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够把水后从水晶中安然无恙地救出来,就是他父亲。”
采采挨过来握住洪涘伯川的手,却说不出话来。洪涘伯川道:“你妈妈出事了?”
采采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去找我爸爸。”洪涘伯川爽快地说。
采采喜极而涕,萝莎突然道:“等等,你父亲到了以后,让他先到这里见我。记住,我叫萝莎。”
洪涘伯川奇道:“为什么?”
萝莎道:“不必问,你父亲自然知道。”
洪涘伯川道:“我们到了这里以后,怎么通知你?”
萝莎道:“你父亲自然懂的。”
洪涘伯川道:“你这个女人,古古怪怪的。”
萝莎道:“废话少说。就快天明了,你可以出发了。你估计多久可以回来?”
“明天傍晚之前。”洪涘伯川说,他看看采采,却有些不舍。
采采道:“早去,便早回。”
洪涘伯川喜道:“不错。”又深深地看了采采一眼,飞身入水,借一道潜流遁去。
“萝莎姨姆,”看着他远去的方向,采采道:“他父亲真能救妈妈出来?为什么萝蘫阿姨她们不说?她们不知道吗?”
“别问了,我的小公主。”萝莎道,“你所有的疑问,明天都会知道答案的。不过,在此之前,你要答应我,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萝蘫姨姆、阿茝!包括你所有的姐妹和姨姆!”
“为什么?”
“你不想救水后了?”
采采沉默了一会,终于说:“好吧。姨姆,我相信你。”
“采采,我的小公主。我不会背叛你的,不会背叛你在‘白露’铜车上许下的心愿。”萝莎望向那渐渐发白的东方:“明天……我们十六年的寂寞,十六年的错误,将一并随这湖底的暗流逝去……这样的日子,希望再也不要回来……”
日上三竿。小水晶宫。
水族的长老执事们共聚一堂。这群人最老的是罗蘫,已过花甲之年;而最年轻的阿茝则刚刚年过三十。采采没来,正在酣睡,这让罗蘫罗嗦了好一会。不过对罗蘫来说,这样也好,因为罗蘫等人还不打算把水族最大的秘密告诉她。“让水后和她说吧。”
她们现在正在商议三件事:如何救出水后;如何躲避“大敌”;如何对待陶函商会。
虽然陶函商会驱逐了河伯,但罗蘫对罗莎支持采采借助外力感到不满。而对采采用过大水咒更是深怀忧虑。“如果水后在此,她一定不会同意这样做的!”罗蘫实在不想让水族和外界发生太多的联系,她是水后决策的忠实执行者,尽管陶函商队帮水族收复了家园,罗蘫对此却并不十分感激,因为水族并不是没有对抗河伯的力量,她们退却,只是因为水后要求她们克制。因此对陶函商队的礼貌,罗蘫更多的是顺应了采采的意愿,而不是真的对陶函怀恩。
“水后就一定是对的吗?”罗莎嘶哑着喉咙说。这句话所造成的震撼,就像一块巨石投进了沉寂一十六年的古井。
“你这是什么话!”罗蘫愣了一下。
罗莎道:“我说我们依着水后的旨意在这里忍了十六年,也许根本就是错误的!”
“你!你竟然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吃惊过度的罗蘫几乎是咆哮了起来。其他人见两位长老起了争执,也都惊愕得不敢开口。
“在这里的人,都不是小孩子了。十六年前的事,大家都知道,是吗?”面对首席长老的愤怒,罗莎竟然毫不退却。
“水后才被困,你、你就……你想造反吗?”
“造反?”罗莎冷笑道:“现在水后被困,采采就是最正统的继承人。”
“水后还在!”
“那采采就是暂时的继承人!”
“那又怎么样?”
罗莎缓缓道:“在水后脱困之前,我会贯彻采采的意志,帮她完成心愿。”
罗蘫一愣,问道:“采采的心愿?她有什么心愿?”
罗莎笑了:“阿茝,采采的心愿你知道的。你来说。”
阿茝迟疑着,罗蘫催促道:“快说啊!采采有什么心愿?”
阿茝鼓起勇气,终于说“采采说,‘出来以后,看见这么广大的天地,看见这么雄伟的山河,我就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到那个阴湿的地方躲一辈子!’”
在场所有人一听,都愣住了。
罗莎续道:“采采说,无论十六年前发生过什么事情,无论未来会怎么样,她都不愿让我们水族再这么窝囊地活下去!”
罗蘫气急败坏道:“这!这怎么会!”
“采采一醒,你就可以去问她!”罗莎道:“其实,这不但她的心愿,更是我们所有人的心愿,不是吗?”
罗蘫道:“胡说!怎么会事我们所有人的心愿?我们,我们水族……”
“不是我们水族!是我们水族的女人!”罗莎打断她:“昨天晚上那个有莘不破问我们:‘你们水族为什么只有女人?’哼哼,这真是一个凄凉的问题,不是吗?十六年了!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要为了平原上那些和我们全不相干的人,而背弃我们的男人!”
罗蘫气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你、你……”
罗莎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么?”
罗蘫道:“水后有命,这件事情,不得谈论!否则以叛族论!”
“不准谈论?”罗莎凄然笑道:“是为了不让采采等小一辈的人知道吧?可是这里没有小一辈的人,这里全都是经历过十六年前那件事情的活寡妇、老处女!”
听罗莎用了这么难听的词语,罗蘫等吓得呆了。
“何况,你看看我们水族的人口!十六年来,只有老死而没有新生!再过几十年,也不用等外敌入侵,我们水族就自己灭亡了!”罗莎的情绪就像决堤的山洪,一发不可收拾:“十六年了。我们在这阴冷狭小的地方忍了十六年!为什么?到底为了什么?我们都是女人啊!这里年纪大一点的,谁没有自己的丈夫?谁没有自己的情人?可是十六年来,我们却得夜夜抱着冷冰冰的枕头忍过去!你们看看阿茝!看看她的眼角!当年她离开大镜湖的时候,还不到十六岁,可现在,她也有皱纹了!大长老啊,你难道已经老得完全不知道夜里那种冰冷空虚的折磨了吗?”
罗蘫颤声道:“这,我……可是……可是当年……”
“是的!当年是我们大家都同意的,但那是因为我们根本没想到那些男人为了一段几百年前的仇恨,会执着到这样的地步!我们这些女人更不曾想到:离开了他们我们要付出的代价会这么大!采采她们已经长大了。当年,她才两岁半,很多事情都懂。但现在,她就快十九岁了!她需要什么,大长老你知道吗?我们这些花开季节的小辈们需要什么,大长老你知道吗?男人!她们需要男人!难道你已经老得连年轻时候的光景也忘记了吗?”
罗蘫闭上了双眼,说不出话来,良久才说:“不管怎么样,有我在一天,我就决不容许任何人背叛水后的意愿!”她倏地睁开双眼:“你们难道有谁要背叛水后吗?”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除了罗莎,她的神色依然镇定:“没有人要背叛水后。我只是觉得我们十六年来走的路是错的,但前途到底该怎么样,还是要等水后脱困以后才能决定。”
罗蘫道:“好,你知道说这句话,总算还是个人!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救出水后。罗莎,你说过陶函商队中有人精通精金之芒和重黎之火,是吗?”
“不错,”罗莎道:“不过我们不一定要找他们。水族或许有更好的办法,不但能救出水后,而且保住小水晶宫。”
“荒谬!”罗蘫道:“什么典籍!什么大水咒!那都是一时的托词,用来安慰一下采采的托词罢了。那碧水水晶,能进去的只有水后,能出来的……就只有那个人!哼!阿茝,通知你的姐妹,收拾东西。再说,采采用过大水咒,陶函商队的动静又这么大,这小镜湖已经不再是一个秘密了。无论如何这小水晶宫不能住了。还有,今天这个话题谁也不能再提起。一切等救出水后再说!”
众人听说要离开这个居住了十六年的家园,无不依恋不舍,都向罗莎看去,罗莎道:“大长老说得没错。这个地方,我们迟早要离开的。大家收拾好东西。不过不用像上次那样匆忙,大家可以把有用的东西都带上。这次我们不是逃难,是搬家。”
罗蘫道:“也不能太拖拉,限一日内收拾完毕。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找陶函商队的台首,劈开水晶救人。”
阿茝禀道:“可不可以把我们带着太过累赘的东西,像黄金门、化石家具等和陶函商队交换一些必须用品?”
罗蘫皱眉道:“他们要来干什么?”
阿茝道:“苍长老说这些东西他们带到平原很有用处。而且陶函送了我们不少胭脂水粉,他们那里又有不少我们急需的衣物器皿。”
罗蘫点头道:“好,你去办。也限今日内把事情做完。”
这一天是半年来苍长老最开心的日子了,因为在这个人烟荒凉的地方,居然也有生意做。水族的女人都不大懂得做黄金和珍珠的价值,尽管苍长老三令五申,要求陶函商队的伙计们量值交换,但这些女人们还是半卖半送,商队的人赚得盆满钵满,而水族的女人们也皆大欢喜。
当罗蘫提出“迁居、破碧水水晶、救水后”的提议时,采采有些奇怪,她看了罗莎一眼,并没有把昨晚的事情说出来,只是问了一下罗莎的意见。罗莎背着罗蘫向采采使了一个眼色,跟着便口头上赞成罗蘫的提议。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了。采采在小镜湖主持事务。岸上的事情便由阿茝主管。同时她还托阿茝给有莘不破、桑谷隽等人送来一些珍品作为答谢。
傍晚,于公孺婴守住小镜湖下流的河湖界口,犹如入定;江离漫步湖边,在旁人不知不觉中,在小镜湖下流的河湖界口植下的水草;芈压缠着水族的掌勺请教厨艺;至于那个不负责任的台首,则和雒灵一起失踪了;桑谷隽恶意地猜度这两人一定又到哪里风流快活去了。
就在夕阳还剩下茄子大小的时候,两个水泡从下流的小河逆流飘来,进入于公孺婴的视野后,徘徊了一会,一齐破裂消失了。
于公孺婴眼角精光一闪,一声轻笑,进了鹰眼。
然而于公孺婴和江离都不知道,河伯逃走的时候钻开的那个地泥之窍,开始有黄泥涌了出来。
“公主,一切都已经收拾妥当了。”
“好。”
罗蘫罗莎退了出去。采采抱住碧水水晶,把脸贴在水晶上,轻轻呼唤着:“妈妈、妈妈,明天你就能出来了……”
“采采……”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采采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只是一眼,采采就被他的眼睛吸引住了。
他是谁?为什么这双眼睛这么熟悉?但我分明没有见过他!
这双眼睛,竟让采采一时间连这个男人左手边的洪涘伯川、右手边的罗莎也没有注意到。
第三卷 溯洄从之 第七关 血祖
桑谷隽冤枉了有莘不破。因为这几天刚好是雒灵每月一次的不舒服期,所以两个人并没有躲到哪里去“风流快活”。有莘不破失踪,只因为发现雒灵不见了。
“她会到哪里去了呢?”
经过九尾一役,有莘不破早已深知雒灵的本事,她绝不是一个会被人无声无息虏走的人,她在这种情况下不见了只有一个解释:她自己躲了起来,不想让别人知道。
因此,有莘不破也不想借助江离或者于公孺婴的能力来寻找雒灵,在商队找不到雒灵以后,他开始向湖西的山坡走去。凭直觉,他认为那里有人。有莘不破的直觉半准半不准,山坡上确实有一个人,但不是雒灵,而是一个男人。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桑谷隽的座车“无碍”。敲门声。
“请进。”
一个女人应声走了进来,桑谷隽一愕:“阿茝姐姐!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
“不,哪会!”桑谷隽忙站了起来,顺手抚平了褶皱的衣领:“请坐。”
“小公主,恩,采采她让我给你们送一点礼物。”阿茝从怀中掏出两枚珍珠耳坠:“她说,祝你早日找到那个风一般女孩子。”
桑谷隽礼貌地接了过来,道了谢,又笑骂了有莘不破一句:“这家伙真是多嘴。”心想采采知道这事,肯定是有莘不破在背后嘲笑他!
“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们。”阿茝坐了下来:“你们真好,有这么好的朋友、这么好的兄弟。可以四处周游。”
“你和采采也很要好啊,小镜湖又这么漂亮,是个生活的好地方。”
阿茝苦笑一声,说:“我们有我们的苦处。”
“阿茝姐姐……”
“不要叫我姐姐。好么?”
桑谷隽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阿茝微微一笑,道:“明天,我们可能就要作别了。”
桑谷隽惊道:“为什么?”
“长老已经命我们收拾好东西,明天救出水后,马上就离开,寻找另外一个‘小镜湖’住下。”
桑谷隽有些黯然,但知道这是她们族内的事务,也不好多说。
阿茝取出一个青石瓶子,道:“这是用大江之源的雪水酿成的浊酒,肯陪我喝两杯么?”
“你好。”有莘不破向那个陌生男子作揖,脑中飞快地转着念头:“这人是谁?”
如果在中原,遇到什么样的人都不奇怪,但在这大西荒,在这小镜湖畔,本该是人迹罕至才对。突然遇见这样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不免让有莘不破怀疑他是否便是水族那个从未露面的“大敌”。
“你好。”男子并不起身,依然坐在那块巨岩上,半躬身向回礼。这男人并不能说是英俊,也不能算是强壮,但他的身体却找不到一个令人批评的地方,甚至会给人一种完美无缺的感觉。他也算知礼,但有莘不破却对他产生一种没来由的厌恶。
“我叫有莘不破,不知道先生如何称呼?”
“我叫都雄虺(音毁),道友们有时候也称我为无瓠子。”
“都雄虺……无瓠子……”有莘不破心中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却没有什么确切的印象。
都雄虺道:“小哥来时左右顾盼,莫非到这里是来找人?”
有莘不破道:“不错,不知道有没有见到一位女孩子经过这里?”
“女孩子?”都雄虺笑道:“是心宗的那个女娃儿么?”
有莘不破心中一跳,这个都雄虺知道的事情看来比他预料中要多得多,但他至今对这个人一无所知,甚至完全看不出他的深浅。都雄虺并没有透露出任何逼人的气焰,但有莘不破却惴惴不安。这种情况,只有在遇到季丹雒明的时候才有过,难道眼前这个都雄虺竟然是可以和季丹雒明并肩的大高手?
“你好像有些不安。”都雄虺微笑着,仿佛有莘不破里里外外都被他看得透彻:“我并没有透露出任何气息,你小小年纪,居然就能察觉危险,伊挚有个好徒弟啊。”
“前辈是家师的朋友?”
都雄虺道:“认识是认识,朋友却谈不上。”
“此处荒凉旷莽,人迹罕至,前辈是居住在这里的么?”
都雄虺微微一笑道:“你不用言语试探了。我明白告诉你:我是冲水族来的。”
有莘不破心中一跳,口中说:“听说水族有件宝物,前辈是为那个而来的?”心中却忖道:“不知他的真实本领如何。找个时机试试他。如果真的那么厉害,就引他下山,汇合江离他们再和他斗。”
都雄虺哈哈一笑,道:“也是,也不是。”
有莘不破听他说得模棱两可,微微皱眉,心中牵挂着雒灵,又补问了一句:“方才晚辈向前辈打听的那个女孩子,听前辈的语气,似乎曾见过。”
都雄虺道:“见过是见过,不过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有莘不破听他说的漫无边际,心中不快,偏偏一直摸不透他的深浅,当下道:“既如此,晚辈寻人心切,告辞了。”
都雄虺笑道:“你到了这里,还想走么?”
有莘不破忖度对方的深浅,心想这人多半不是夸口,自己孤身在此,未必斗得过他。此刻若是江离在此,一定先试探出这男人的渊源;若是桑谷隽在此,多半是一边胡说八道,一边安排陷阱;若是于公孺婴在此,要么离开,要么干脆就动手,根本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话。有莘不破却道:“此刻狭路相逢,难道前辈想拿晚辈开刀?”
都雄虺淡淡道:“我万里西来,有两件事情,一件就是为你。不过竟然遇到独苏儿,而她居然回护你,倒也是一件奇事。”
都雄虺这几句话话有莘不破听得稀里糊涂。独苏儿是谁他更不认识。
都雄虺却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自顾自道:“你若一直呆在陶函商队,我碍着独苏儿,也不好冲进去把你做了。不过你居然独自一人跑到我跟前来,嘿!肉在俎上,不割不快!”
都雄虺眼睛精光暴射,有莘不破只觉得喉咙的肌肉一紧,竟有些呼吸不畅,心中大是恐怖,抽出了鬼王刀,凝神待敌。
阿茝那个酒瓶却是一件宝贝,虽然只有手掌半大小,那酒却怎么也倒不完。阿茝说,里面里面可以储上两斗酒水。桑谷隽对一个温柔女子的劝酒根本就无法拒绝,他的酒量却也一般,不多时便觉得眼前的人影有些模糊了。两人放开了话头,天南地北地胡扯。
“桑公子……我叫你小隽好吗?”
“嗯,阿茝姐姐。”
“别叫我姐姐,叫我阿茝。”
“嗯,阿茝。”
“嗯,热……”
阿茝把外衣脱了下来,卸了发簪,只剩下一件小衣,有些歪斜的桑谷隽也没有在意。
都雄虺还没有出手,只是一股杀气散发开来,就逼得有莘不破用尽全身的力量,才勉强站得稳。
“我能挡得住他吗?”到此境地,有莘不破已经知道这人绝不是虚张声势。“只要撑到江离他们过来。”
看着醉眼朦胧的桑谷隽,阿茝慢慢地挨了过去。十六年了,罗莎姨姆说得对,她们寂寞得太久了。
“小隽……”只穿着小衣的阿茝,把手慢慢向桑谷隽的衣扣伸去,她的手,在颤抖。
桑谷隽没什么反应,只是醉醺醺地和阿茝靠在一起。
“小隽……”阿茝贴着他火热的脸皮,樱唇慢慢地靠近。
“啊!”桑谷隽突然像被针扎到一样跳了起来,电一般冲了出去。
阿茝愣了好一会,这突然的变化让她完全醒了过来。她呆住了,两行眼泪垂了下来,趴在地毯上,屈辱地哭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这样不堪么?”
桑谷隽的举措,并不像阿茝所想象的那样,刺激他的是西山坡上传来的杀气,可怕的杀气!
是谁有这么强横的力量?还有有莘,他的气息也正从西山坡传了过来,但和那股杀气一比,有莘不破的战气在桑谷隽看来便如同是千钧巨石下的一颗岌岌可危的鸡蛋。
“姓有莘的笨蛋!无论如何千万要坚持住啊!”
在都雄虺即将出手的那一霎,有莘不破几乎已经陷入绝望:这股可怕的杀气让他知道,对方决不会容他拖延时间,一旦出手,就是一击必杀的绝手!
“算了!拼个同归于尽吧!”
就在这一触即发之际,一声石罄轻响,一人踏歌而近,如同一阵细雨打湿了这个黄昏。都雄虺皱了皱眉头,原本布满天地之间的杀气也被这歌声冲淡了。
一株古木之后,一人转了出来,却正是几天前他们救起的盲者师韶。有莘不破愕然,不知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师韶也不说话,也不招呼,歌声不断,拉起有莘不破就走。都雄虺竟然也不追来。
两人走出不知多远,待背后都雄虺的杀气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师韶这才止步歇歌,松了一口气。
“谢谢。”有莘不破说。他虽然对都雄虺为什么不追来有些不解,但隐约也猜到是因为师韶自己才得以无恙。难道这个师韶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师韶说:“你怎么会惹上这个人?”
有莘不破苦笑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师韶道:“他居然忍住了不出手,嗯,多半这附近还有什么令他忌惮的人,而他又没有将我们一击必杀的把握。”
有莘不破道:“好像这附近有个叫什么‘独苏儿’的人。”
师韶惊道:“独苏儿!”
有莘不破道:“你认识他?”
师韶叹道:“不认识,只是听说过。”
“他是什么人?”
师韶道:“独苏儿就是当代心宗宗主的名字!”
有莘不破惊道:“心宗?四大宗师中的心宿?”心道:“心宿多半就是雒灵的师父,如果真是心宿到了……嗯,是了,那都雄虺不是说‘独苏儿居然回护你’吗?看来多半是她老人家因为雒灵的原因,推爱回护我了。”由于雒灵的缘故,有莘不破对这个被世俗中人呼为“心魔”的心宗宗主并无恶感。
却听师韶道:“真是奇怪,两大宗师齐聚这荒芜之地,到底是为了什么?”
有莘不破奇道:“两大宗师?”
师韶还没有回答,突然听桑谷隽的声音顺风传来:“有莘不破,你在哪里?死了没有?”
有莘不破心中一宽,高声应道:“我在这里!”
师韶道:“你朋友来了,我先告辞了。”
有莘不破扯住他道:“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
师韶道:“你又不让他杀我,我就这么呆在他身边不尴不尬……”
“我不是说你躲避桑谷隽,”有莘不破道:“你真正逃避的,是你自己,对吧!”
师韶呆住了。就在这时,天山一声鹰鸣,左右林木沙沙响动,跟着桑谷隽从地底冒了出来。有莘不破看了看天上的于公孺婴、树上的江离,再看看眼前的桑谷隽,喉头一热。
桑谷隽一拳揍了过来:“小子你没事吧?你到底惹了什么麻烦?那发出杀气的家伙呢?咦?”他将师韶上下打量:“你怎么在这里?刚才那杀气,不是你的吧。”
师韶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桑谷隽道:“我看你也不像。”
有莘不破道:“你别这样。大姐姐的事情我看多半另有内情。”
桑谷隽冷笑道:“我自然知道另有内情,否则早把他宰了。不过他再这么闭口不提,我什么时候忍不住也一样宰了他。”
有莘不破道:“别这样好不好。好歹他救了我,你看我面皮上客气一点点。”
桑谷隽奇道:“他救了你?”
有莘不破道:“我们先回商队再说吧。”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雒灵和芈压呢?”
江离道:“雒灵不知道,芈压见机较慢,但也赶来了。喏,看见没有,来了!”
有莘不破向山下望去,这时天色已经全黑,一头狻猊驮着一团火光,踩着树梢飞跃而来。“还好,大家都没事。”心中记挂着雒灵,但想她有师父在左近,那多半没什么大碍。当下众人结伴下山,到了山脚,一个窈窕的人影扑了上来,钻进有莘不破怀里,正是雒灵!两人胸膛相贴,有莘不破只觉得她心脏跳得厉害,安慰道:“别担心!我没事。”
江离悠悠望向别处,桑谷隽嘲笑道:“喂!你们两个当我们都是死人啊!要亲热回‘松抱’去!”
都雄虺望着陶函商队所在的方向,眼神闪烁不定。
“你失信了。”月光中,一块巨石后面披下一条若有若无的人影。
“这个小子我迟早是要宰的。我只是答应你暂时不动他。”都雄虺冷笑道:“但他居然自己送上门来,嘿嘿……倒是你,把大徒弟送到大夏王身边,又让小徒弟跟了这小子,哼!首鼠两端,未必会有什么好结果!”
岩石后面的人笑了:“她们两个和意中人相遇,我事先都不知道。她们堕入爱河,我也干涉不了。不过,做师父的偶尔帮帮徒弟,不应该么?”
都雄虺哼了一声。岩石后面的人道:“这次的事就算了吧。不过希望没有下一次,否则我们的约定就此中止。”
“师韶的歌声,刚才你听见没有?”都雄虺显然也不想在那个话题上继续纠缠。
“没有。怎地?”
都雄虺道:“那歌声居然让我有无懈可击的感觉。”
“哦?比登扶竟如何?”
都雄虺沉吟了一会,道:“还差一点。”
“一点?那是多少?”
都雄虺道:“如果他突然悟透了,那我就真的对他没把握了。”
岩石后面的人惊道:“他居然达到如此境界了?”
都雄虺道:“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登扶竟已经老得快走不动了。新一代的乐正,想来也该出来了。嘿,有他在这里,再加上那几个小辈,不如这件事情就交给他们去干,你我作壁上观,乐得清闲,如何?”
“只要不误了我们的事,怎么样都行。”
“那好,”都雄虺笑了:“就这样定了。”
铜车,鹰眼。
都雄虺的杀气并没有造成很大的骚动,因为要感受到这股杀气的可怕,需要相当高的修为。四长老隐隐感觉到了,经于公孺婴安抚,也各自安心去了。
“都雄虺……”听完有莘不破的叙述,桑谷隽喃喃自语:“好像没听过。那家伙真恐怖。如果我和你易地而处,实在没把握能挡得住他三招两式!只是他既然动了杀意,为什么又放过你?难道真是因为这个家伙。”说着往师韶瞄了一眼,又道:“独苏儿又是谁?”
雒灵听见这个名字,眼皮一跳。
有莘不破又把师韶的话重复了一遍,众人听说“心宿”来了,无不骇然,一时都把眼光聚集在雒灵身上。
芈压问道:“雒灵姐姐,那……是你师父来了吗?”雒灵垂下眼光,点了点头。
江离突然叹息道:“我知道都雄虺是谁了。无瓠子……唉,师父提过的,我刚才竟然一时没有想到这个号!”
桑谷隽道:“是谁?像这样厉害的人,听过就不应该忘记的!”
江离道:“那只是因为他另一个外号太有名了。”
有莘不破道:“另一个外号?”
于公孺婴道:“莫非是夏都那个……”
“不错。”江离道:“就是桑兄要报仇的那个最大障碍。”
桑谷隽听得几乎跳了起来:“是他?”
芈压不悦道:“你们打什么哑谜?”
桑谷隽道:“血、血……”
芈压惊道:“血魔?”这个名字说出口,不禁打了个冷战——小时候他母亲就是用这个名字来吓他睡觉的。
于公孺婴道:“这个名字大家知道就好,以后不要再提了。”
有莘不破心道:“怪不得师韶刚才要说‘两大宗师’。嗯,此刻车内坐的个个是名门子弟,江离和雒灵的师父更和那个都雄虺齐名,不可能不知道无瓠子,想来是血魔的同辈高手对他的名字也不愿轻易提起。”又想起:“师韶对心宿和血祖的底细好像知道得比江离还要清楚,他的来头也不小。”
这个念头才闪过,就发现江离正打量着师韶,而桑谷隽更直接问了出来:“心宿前辈我们只是听过她的号,你却连她的名字也知道!还有那个血、那个无瓠子!好像你也认识。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三卷 溯洄从之 第八关 自我流放八千里(下)
桑谷隽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师韶苦涩地笑了笑,说:“我是一个瞎子。”
桑谷隽一听,抡起拳头就想揍他。却听有莘不破喝道:“你到底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师韶道:“逃避?我?”
“难道不是吗?”
“我在逃避谁?”
“你自己!”有莘不破大声道:“你逃避的就是你自己!”
师韶默然半晌,喃喃自语,突然似乎想到什么事情,解下了背囊,取出一具弦器来,长八尺一寸。师韶的背囊看来又瘪又窄,竟然取出这样一件大物!但有莘不破等见怪不怪,心知这背囊多半附有“内里乾坤”的方术。
芈压久在南荒,但季连城与中原广通声气,因此年纪虽小,见识也颇广,道:“这是瑟么?怎么这么长?而且这弦也太多了吧。我家里那个只有五尺半,二十五弦。”
师韶拨弄丝弦,调较宫商,顺口道:“这是古瑟。伏羲氏作瑟,本有五十弦。轩辕氏曾命素女鼓之,闻者哀不自胜,乃破为二十五弦。瑟长五尺半,不是正器。”师韶自顾自地说着,似乎是在回答芈压的问题,却又不管对方是否听得懂。弦声渐渐流畅,师韶的神情慢慢沉醉,回到了一开始的话题:“我真的在逃避自己么?一个瞎子……”
音韵飘散,如烟如雾。
“为什么我注定我要失去光明?我不懂。看!那就是我——那个孤单单的小男孩,在寒夜中不知在寻觅什么。这个时候,我很勇敢啊!赤着脚,就敢摸着看不见的世界到处走!人家说天上有一轮月亮,会陪伴每一在夜里孤独的人,我看不见它,只能靠着幻想:人家说月是圆形的,圆形是什么?是不是滑溜滑溜的那种感觉?人家说月是白色的,白色是什么?是不是冰冰凉凉的那种感觉?人家说月是遥远的,遥远我是懂得——那是一种玄虚寂寞的声音……”
弦声突破了听觉,让在场的人产生幻视,看见了一个什么也看不见的人心里的想象。
“其实在我心里,那个月亮不是白色的,而是泠泠的——虽然我看不见它,可是能够听到……”
幻视又转为幻听,众人果然听见月亮泠然之声。
“我苦苦地流浪,直到那天遇见了另一个人——他的眼睛也看不见,可他听到的东西,比任何人看到的更多!他说他的名字,叫做登扶竟!”
江离和雒灵对望了一眼,心想:“果然!”
“他收了我作徒弟,因为他从我的脚步声中听出了我对音乐的禀赋——当时他是这么说的。”
乐音一变,由苍凉凄冷转为繁华雄劲。
“我跟随着他,到了夏都。那时候,正是夏都最繁荣鼎盛的时候。当时我不明白,在这样的盛世,老师的钟磬为何却传出那样不安的声音!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时我能听到的,只是声音的表象,并不能听到那盛世之音下面的隐患。我到夏都以后不久,东方传来一个消息:大夏王的精锐在十方城全军覆没。从那时候开始,本来已经难以维持的平衡因势相破,汇聚在夏都的祥云开始离散。当然,那时候我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在瑟幻中,有莘不破看见伊挚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夏都,再度回到东方;江离看见祝宗人封闭了九鼎宫出走;于公孺婴看见有穷饶乌趁机逃离这个对其充满猜忌的朝廷;雒灵看见山鬼脱离镇都四门,投入心宗……
“我倾听着大夏王都乱糟糟的声音,却理不出头绪来。师父说:‘耳之情欲声,心不乐则五音弗听。’我可听不出夏都当时有什么可乐的地方啊,但到处还是歌舞升平。”
“但这些对当时的我来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因为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孩子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能吃饱穿暖,有得玩,而夏都满足了我的这一切需求:我在那个地方不但可以喂饱自己的肚子,还可以把玩各种各样的乐器。我玩了五年,终于把夏都所有的乐器都玩通了。接着又花了五年的时间,穷究八大方伯、六百诸侯的乐曲。再接着,师父开始传授我帝王之乐:伏羲之扶来、神农之下谋、少皞之大渊、黄帝之咸池、颛顼之六茎、喾之五英、尧之大章、舜之大韶,以及本朝之大夏。”
“穷一十三年之力,我终于穷贯古今八域之乐章,自以为和老师差不多了,老师听完我的弹奏,却不说话,只用石磬敲了几下俗调——那竟不像石头里发出来的声音,它让我仿佛看到一个妓女在我面前舞蹈!跟着师父又吹了几声石埙,却如声激石窍,纯出自然。只这几下子,我听得懵了。师父说:‘你的耳朵让乐理蒙住了,所以奏不出真正音乐!你现在奏出来的乐曲在我听来还不如你未学乐理前随口哼哼的民谣。’我问师父怎么办,师父却说:‘我知道我当初是怎么过来的,但却不知道你将该怎么走下去。因为你要学的是你的音乐,不是我的音乐。’”
“我听了这句话,若有所悟,于是背起了师父所赠的背囊,周游诸国,一路乞食而行,走过旷野、走过都邑,走过酷暑、走过寒冬。一路上听见生欢,听见病苦,听见老恨,听见死亡。我偶遇祝宗人,透过他我听见了天外天之恒寂;我误入洞内洞,藐姑射(读叶)的叹息让我知道什么叫做命运的无奈;在天山,上代血祖的重生让我体验到人类毁灭性的欲望;在幽谷,独苏儿让我听到了我自己的心。”
所有人都听得怔住了。有莘不破想:“原来他有过如此精彩的旅程!”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体味这个充满艰辛的旅途。江离想:“师韶知道的秘密也太多了。上代血祖重生……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注意到这些看似微小实则重大的细节。
“我找到了子莫首留下的影子,我看不见那个影子,却用触觉感受到了血剑宗留下的剑鸣。我遇见了季丹雒明,把藐姑射的叹息弹给他听,他却听了一半就逃跑了——那天我不知道他正要和有穷饶乌比试,不知道那一声叹息是否影响了他们之间的胜负。”
于公孺婴心中一紧:“不知那场比试的结局到底如何!”
“周游天下一周以后,我到了亳都,遇见了伊挚,他回到东方以后,再次当了成汤的尹。当时我觉得自己已经大成了。但伊挚听了我的弹奏后不置与否,却亲自为我调羹。我品尝后发现他居然忘了放盐!于是我对他说:‘你忘了放盐了。’但话一出口我马上醒悟过来:那正是伊挚对我的评价!”
“放盐?”芈压心想:“难道乐理和味道也是相通的吗?”
“我在东海之滨苦思了三天三夜,直到我被一个声音叫醒——对!就是那个声音!那就是我音乐的盐!可是我再没有听见那个声音了,既不知道这个声音的来历,也无法把它演绎出来!我苦苦地在海边到处追寻着,可再也找不到那个声音!”
“我落魄地回到夏都。这一圈周游,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只知道在我离开的第二年,夏王发就驾崩了,新的大夏王履癸继位。”
桑谷隽心中火气上涌:害死大姐的就是这个家伙!
“新的大夏王更喜欢杀人,也更喜欢艺术。他很喜欢我的音乐。他常常对我说,登扶竟已经老了,老得连钟磬都敲不响。他赏赐了很多东西,任我出入宫殿。我很感激大夏王对我的赏识,但同时对他的威严和斧钺也充满了畏惧。龙逢死的时候,我就在他的身边。我闻着他死亡的味道,战栗不知何以自处,大夏王却笑着让我奏乐!当我违心地摆弄起钟鼓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音乐不但缺乏盐,而且连勇气也丢失了——当我还是个孩童的时候,这勇气让我敢于赤足去踏荆棘;可现在一段惨祸就在面前,我却没勇气去演绎它!大夏王宫里飘荡着大夏王的笑声,而龙逢的血腥,则被我所弹奏的盛世之音所掩盖。”
桑谷隽听得咬牙切齿,几乎就要骂他“无耻”!就在这时,一直持续不断的弦声突然断了。师韶脸上的神色呈现着一种紊乱的状态,他不再是回忆,而是深深地陷进了自己的过去。古瑟五十弦一根根地崩断:“那天,就在我离开大殿一路出宫的时候,我听见了一个人的低语。在那个人的声音里,我看到了一只蝴蝶……”
蝴蝶!这两个字让桑谷隽压住了自己的怒火。
“铮!”古瑟最后一根弦终于也断了,师韶空手虚挥虚挑,但乐音非但未曾中断,反而更加婉转!
众人无不心中赞叹:“神乎其技!”但处于回忆漩涡中的师韶却全没有顾及旁人的想法,甚至没有顾及他凭虚弹奏的音乐,他记得的只有那个女子:“那个人的声音在我脑中产生了蝴蝶的幻象,这幻象触及了我内心深处的神秘所在!我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呆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了在东海之滨听到的那个声音——对!就是那个把我从冥想中叫醒、而我却再也找不到的声音!我吃了一惊,醒觉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地上,膝盖上放着一把瑟,而那声音,正是我所弹奏的曲子!我很高兴,我终于把那个声音演绎出来了!”
“‘是《凤鸣昆冈》么?’发出那声低语的人说。”
“《凤鸣昆冈》?啊!原来我那天在东海听见的是玄鸟凤凰的鸣叫啊!我被自己弹奏出来的乐音感动着,迟迟不能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再也没有声音,我这才失神地离开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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