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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丝洞38号

_10 卫风(当代)
  他也正看着我,有些不安,有些……怔忡。
  他的脸上有点嫣红的颜色,这红色并不显的正常,他的皮肤没有以前那种光泽,象是纸一样的苍白,因而脸颊上的红色也显的,那么的让人触目惊心。
  “对不起,我冒犯了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不是。”我摇了摇头,心乱如麻。
  绝望渐渐的浮上来。
  我不能拥有爱。
  凤宜的话,又一次浮上心头。
  不管我爱上什么人,如果不想把对方吃了,都只能放弃。
  远离他,也就是让他的生命安全得到了保障。
  我的爱,是毒药。
  我的爱只会让我杀死他,甚至,吞吃他。
  这是爱吗?
  这样恐怖的爱……
  我觉得手脚冰凉,胸口的某个地方,也在一点一点的失去温度。
  怎么办?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们,不必……
  不必因为爱而面临那样的险境?
  我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悲哀的提醒自己。
  没其他办法。
  如果有的话,凤宜会说的。
  他虽然是个脾气坏,又傲慢又喜欢难为人的骚包鸟,可是他没说过假话的。
  他从来都有话直说,哪怕是拒绝旁人向他示爱。他从不给对方留余地,但是他坦荡。
  我站在那里,却觉得脚下的实地消失了,我正朝着一个无底深渊里坠落下去。抬头只能看到光亮离自己越来越远,一闪,终于消失不见。
  在绝望中没顶。
  “三八?”
  他的声音急切起来,扶着树身摇摇晃晃的想要站起。
  我把自己的已经要崩溃的心绪强压下去。
  他现在十成命里去了八成了,得先……让他安心。
  我在怀里摸两下,还好身上的东西还在。
  我拿出一个青色的小瓶子,递给他:“你身体太虚了,喝一口这个。”
  我惊讶于自己声音的沙哑难听。
  他接过去,拔开瓶塞,闻了闻气味。
  “是百花蜜么?”
  “是,我师姐送我的。”
  他浅浅的喝了一口下去。
  百花蜜是三六酿的最好的一种蜜,不仅味醇丰美,还有着百花汇集的香气。
  百花蜜的好处一句话说不尽,李柯现在体虚气弱,风吹吹就会倒下,给他服百花蜜倒是最合适的。
  “你打坐调息一下。”
  他却不按我说的做:“你没有死,是吗?”
  我点点头:“刚才可能是……一时魂魄出窍,然后那道电一闪,我一下子就醒过来了。你别难过……看到你伤心,我又焦急又是担心。”
  他握住我一只手,紧紧的。
  却什么也没有再说。
  “不要浪费了百花蜜,打坐调息,才能吸取其中的好处。”
  “你别走。”
  我心里痛的象是一把刀子深深的刺了进去,血却被堵着不能流出来。
  我低声说:“我不走。”
  他又注视了我一会儿,才盘膝坐好,两手掌心相贴,横于腹前。
  百花蜜的好处显而易见,他的脸色慢慢的有了些红润。
  不同于刚才那抹不正常的红晕,现在的他虽然还是那样瘦骨嶙峋的,气色却已经好多了。
  我脚尖在地下一点,轻飘飘跃上树冠,右手食指与拇指相扣,直指向天。
  阴云中乱窜的那些电光都朝这个方向汇聚过来,一道一道的被我吸入体内。
  感觉与往日有些不同。
  被我导入经脉的那股雷电之力,较之从前,显的那样狂暴。
  并不是我无法消化收服这些力量。
  可是为什么……
  我有些担心的抬起头。
  这场突然而来的暴雨,与碧水潭,与子恒,到底有什么关联存在吗?
  那些道士又都为什么事情而全体出动离开了落云观呢?
  雨水在淋到我身上之前,已经被护体的那层淡淡紫光阻隔在外。
  远处的雷电交闪之光,我转头凝神望去,
  隔着茫茫的黑夜和雨幕,我辨认的出来。
  那是桃花观的方向!
  一定出了事!
  我滑下树来,李柯还坐在树下。
  我咬咬牙,两手虚扣,各射出一道蛛丝来,绕着他身后的大树来回盘绕,将他全身罩住。
  我学法术实在不怎么在行。但是这是我能够生成的最好的一种丝液。可阻水隔火,外层全是剧毒,但是若是被包围的那人从里面划破,则是一点危险也没有的。
  李柯,等你有力量从里头出来……
  我希望,你可以安全。
  最好你可以远离此地……
  最好……
  我将最后一道丝布完,从外面就只能看到他隐约的身形了。
  李柯,李柯,你一定要好好的。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一拧身朝着桃花观的方向疾掠而去。
  我不放心他。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同门们陷入危险而自己袖手旁观!
  ——————————————
  拉肚子了……
  更悲摧的是想休息一会儿却因为躺的姿势不对,不知道是压了哪里的神经,手脚都麻痹了……
  三个小时还没全恢复……
  打字都有点不太听使唤。
  四十二 桃花观灭风云散
  一大片剑光和道符组成的阵法光网,将桃花观团团围住。
  那种青白的剑光看起来如此瑰丽,却带着一种浓浓的杀意的恐怖色泽。
  这道阵法之外,不断有紫青的电光从半空的阴云中疾降而下,击在阵法正中的空中悬着的那把宝剑上,但是那把剑却异常的稳,虽然颤动,却并没有被击垮。宝剑周围还浮动着四个小小的光珠,四种不同的光芒象四个支柱一样牢牢撑住那把宝剑。
  那剑我认识。
  不久之前就是它刚刚刺伤了我,差点要了我的命。
  雨夜的寒气,远远没有那光幕来的寒冷。
  我没费什么力气,直接避开那些站在光网外围控着剑光的道士们,拧身奔向东面。
  那边是双塔湖的方向。子恒是可以召云布雨,但是他并不是天生就会这法术,必须有所倚仗。这样的大雨,他一定得布一个阵。
  我凭着直觉朝碧水潭东面扑过去,果然那里有一道盘绕的冰白色的光华直升上天际,下方祭台上产的不是敖子恒又是哪个?他手中平握着长剑,滴滴鲜血从指隙间流下。
  “子恒!”
  这种杀敌八百自伤一千的招数,他……他居然!
  他只是桃花观的朋友,道士们来围剿我们,并不会伤到碧水潭,可是现在他却把自己给搅了进来。
  “师傅!”
  突然扑过来的灰大毛吓了我一跳。他一身是血,看起来极是骇人。
  “师傅你没死!”
  “废话,我要死了你现在见的是鬼啊!你怎么受的伤?”
  “可是我亲眼看到师傅你被道士给,给杀了。那些道士好生可恶,要铲平我们桃花观,摆下这么个灭妖阵法,那剑在阵法上头越压越低,要落下来的时候,灭妖阵就会将桃花观里所有的同门全杀掉,幸好敖公子他在这里作法,才能挨延到现在的,这些不是我的血,是敖公子的……”
  我转过头,又喊了一声:“子恒!”
  可是风雨中敖子恒站的笔直,却一动不动,对我的喊声充耳不闻。
  “敖公子他,他现在听不到声音。他听我说完你的死讯,脸色大变,就摆了这么个祭坛,把眼睛耳朵鼻子都封住了,他说这是逆天借力,所以……”
  这个我懂!
  子恒借给我的书上,我看到过。没有那个功力却要施展这样的法术,那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师傅不可!”灰大毛拉住我不让我上前:“敖公子说了不可惊扰他,除非他自己停下来!”
  “碧水潭的其他人呢?”
  “敖公子把水府封了,他们全出不来!”
  我急的都快吐血。
  这一个两个的都发疯。这叫什么事儿!敖子恒你以为你是谁?把旁人都顾好了,就是不顾自己。
  你以为你是什么天将降大任的角色,要先众妖之忧而忧么?
  还是……
  我转头看看灰大毛,他一双小鼠眼骨碌骨碌转动着,从敖子恒身上又转到我身上,接着再转回去。
  子恒他是以为我死了,才这样做的吗?
  我心里面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我从来没有哪个时候,象现在这样憎恨自己。
  没有力量。
  我没有力量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反而让关心我的人一次又一次的为我付出。
  李柯因为我被关了这么些年,敖子恒又因为我而陷入险境。
  在这个残酷的世间,并不是你想与世无争,别人就会放过你。
  命运步步紧逼,即使一退再退,终究会退无可退。
  我抬头向上,大雨从天向地倾落。
  我想要变强,变的很强。
  强到,不会再失去。
  不会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无能为力。
  “师傅,我们怎么办?”
  “刚才子恒吩咐过你什么?”
  “敖公子,敖公子他说,让我守着,不许人打扰。”灰大毛抹抹通红的眼睛:“不然我就想去找那个道士,替师傅你报仇了!”
  就他这样的,去一百个也是白搭,还不够道士塞牙缝。
  恐怕子恒也是想到这一点,才会这样对他说。
  要不然,就凭灰大毛这点儿道行,他有什么本事为敖子恒护法?要真有道士过来,还不是白给的?
  许多细碎的雷电光芒在云里窜动,子恒只能让这些雷聚集在此处,并不能精确控制这些雷电去袭击道士们那道困住桃花观的剑网。虽然他衣襟上都是血,脚下也……但却是事倍功半,道士们的剑网虽然进境缓慢,却仍然越收越紧。
  桃花观已经危若累卵。
  “大毛,你沿这个方向走,一直走,会看到棵大榕树,树底下有个人,是我用蛛丝护住的,你……”
  我说到这又停下来,摇了摇头:“算了,你站远些就好。”
  我仰起头来,两手捏法诀,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我能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有一股吸力正在丹田缓缓的旋转成型。
  那股吸力转的越来越快,范围也越来越大,我全身的力量都有点不受控制的被一起卷了进去。
  “师傅,师傅!你要干嘛?你可别也犯傻啊!”
  不是犯傻。
  这只笨老鼠。
  人生有的时候,有些事,你明知道前面是无底深渊,你也得向下跳。
  哪怕是踩着刀山,你也不能不前进。
  我脚尖轻点,身体腾空而起。
  那股旋转的力量象是在我的身体里形成了一股龙卷风一样,我已经无法控制它的速度和力量。它反过来,却将要控制住我。
  黑夜的雨夜里,我的双眼死死盯住围困住桃花观的那个阵法。两手收了回来虚捧在胸前,我低叱一声:“天雷无妄,兴兵为师!收!”
  耳边传来尖厉的呼啸之声。
  无数的雷电炎光狰狞扭曲着,向我袭来。
  我两手张开,身体里的那股气旋飞速疾转着,那些雷光不停的扑刺进来,气旋的转速陡然间又快了数倍。如同被大风吹卷拨动的风车,在这雷电的夹击之下进入了疯狂的疾转!
  我胸口剧痛,刚才没愈合的剑伤又一次崩裂开来。
  我不懂,为什么子恒要用雷电之力去对搞灭妖阵。可是他博学多识,既然他愿意拼了一身修为这样做,那么一定有他的道理!
  别的忙我或许帮不上,但是……
  即使螳臂挡车,有些事,依然非做不可!
  四十三 蛛臂当车是坚持
  电光耀眼,雷声轰响。
  我已经没有办法控制那股螺旋劲气,我自己反而象是要变成这气旋一部分了,身体里的力量左突右窜急欲要找一个缺口冲出来,我虽然以前没经历过这种状况,可我却本能的知道,如果我真的控制不住力量,一定会被卷的粉身碎骨,碎的连骨渣都存不下来。
  我看不到东西,听不到声音,耳边是呼啸的螺旋气劲疯狂旋转的巨大轰鸣。
  五脏六腑似乎被撑碎成了一团肉泥,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的魂魄又将要离开身体。
  到极限了……
  我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动作,只是坚持着,用最大的力气,将这团疯狂旋转的雷电力量球拼了命朝外推了出去。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听到了清晰的碎裂声,就象饱满的气球被突然刺破,那种爆鸣和巨大的空虚感,让我几乎来不及看到前方桃花观究竟是什么样子,意识已经被黑暗吞没。
  我做了一个噩梦,无数地火从地下喷薄爆发,桃花纷纷坠落,桃树被烈焰炙烤吞没,火光熊熊,映红了半边天空。无数的鸟儿和野兽四散奔逃躲避这天劫一样的的灾祸,道士们在狂乱中呼号奔走,有的衣衫被烧着了,然后在地下滚动着,哀嚎着,却无法得救。
  谁也救不了谁。
  似乎是地狱被打开了一道口子,无数绚丽而带着诡异色泽的光柱冲天而起,无数恐怖的尖厉的声音要不但要撕破耳膜,还要穿透我的脑袋。
  不不!
  这个噩梦太恐怖了也太真实了!让我醒来!
  让我醒来!
  快醒来!
  似乎我的怨念真的有一定作用,眼前陡然间又回复了一片黑暗。
  接着就是一片漫长的混沌,眼前再也没有什么真实和虚幻的分别,无数的光影,无数的声音。知觉一时象浸在冰水里一样寒冷刺骨,一时又象放在火中一样烤的几乎要融化。疼痛,麻痹,奇痒,酷热,寒冷……
  心底始终迷茫而绝望。
  有人在说话,有人在走动,有人……
  那些声音也都渐渐静寂下去。
  我眼前什么也没有,耳边也什么都没有。
  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也无法判断时间的是不是在流逝。
  我的意识始终象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包裹着,无法真正醒来。
  隐隐约约的恐慌,这样的黑暗,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也许,我不会再醒来。
  也许,我可能会在这种沉寂和孤独中疯掉。
  我会忘记往事,忘记自己的名姓,忘记认识我我也认识的人……
  忘记爱。
  我拼命的,想让自己更清醒一些,我在回想自己所有的经历,上一世的,这一世的。作为人的,作为蜘蛛的。我前世的亲人朋友……他们的形貌都已经模糊了,我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曾经的三年同桌到底长着什么样的眉毛眼睛,无论如何只记得她是一张椭圆脸庞,但那张脸庞上……是一片模糊的空白。
  我模糊的,想到李柯说。
  他怕自己忘记,一遍遍回想,可是每想一遍都觉得记忆越来越靠不住。
  我现在明白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恐慌。
  越想记起,可是却越来越鲜明的觉得自己正在忘记。
  沉重的无奈,最后化为虚无,甚至不可能听到一声叹息。
  我第一次见到三六和三七,觉得她们一个热,一个冷……一个美丽,一个平凡。
  不过后来相处久了,才知道她们其实,还是一个热一个冷,不过一个是面冷,一个是心冷。
  美丽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美丽容貌和动听的话语可以愉悦眼睛和耳朵,但是,相处的时候,若是除了眼睛和耳朵别处都不愉悦,那也不行……
  我的思绪没有条理,没有目标,拼命的把能想起每一件事都要想一想。
  第一次见观主……说起来我从来没见过观主的真面目,甚至性别都搞不清,清朗的声音,宜男宜女。袍子颜色鲜艳,可是款式大方,也没有戴首饰……
  观主到是他还是她?当然,作为妖怪来说,首先我们大家,都是它。
  观主为什么要收徒?又不象那些大名鼎鼎的魔物妖王一样建自己的山寨招打手,把这么多不同种不同类大小不一的妖精们召在一起,这一次道士们来大举进犯,不知道有多少小同门枉死……天知道他们什么坏事也没做过或是说,还来不及做。他们都太小太弱……
  我那团雷光扔过去,不会把他们也一起,呃……
  这也说不定,毕竟我以前又没这么干过,这么干到底有什么后果我也不知道。
  要是他们也殃及池鱼受了伤甚至,丧了命,那八成是死不瞑目,说不定变了鬼还会来找我算帐的……
  唉,现在想那些也没有什么用,我自己说不定也已经是鬼或是将要变成鬼了。
  其实变鬼也没什么不好,女鬼都挺哀怨凄美的,比如聂小倩……
  李柯呢?他现在怎么样?
  敖子恒呢?他现在又怎么样?
  还有灰大毛,这小家伙儿可够机灵的,也许他能逃出生天吧……
  希望他们都没事……
  不过,我自己也知道,这只是个美好而又渺茫的希望而已。
  -------
  这章短了点,昨天写了一章,可是怎么看怎么不合适,没感觉。所以这章是重写的。补昨天的,晚上再贴今天的。
  四十四 大梦已过三百年
  眼前依稀是旧日的路,桃花开的无比繁盛,这一角天都给映成了粉色。
  我在林子里转来转去,找不到出去的路。
  隐隐听见隔着花树有人轻声细语,声音似乎耳熟,却又分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
  我心里越急,那桃花迷阵越显的错综复杂,越没个头绪。
  我放声想喊,可嘴却怎么也张不开。
  心里一急,觉得背上燥热起来,偏又出不了汗。
  我现在是个什么?是人?是鬼?还是妖?
  我是死了,还是活着?
  我在什么地方?
  再一次努力时,忽然觉得双眼剧痛,强光如利剑一样刺进眼中。
  我眯着眼,低低的呻吟了一声,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十足的嘶哑难听,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我躺在一张石台上,头顶是平滑的灰色的岩石。
  我向两旁微微转动头颈,这是间山洞,深而阔,洞壁光滑,干燥洁净。我头旁边放着一盏小灯,一点火苗只有黄豆般大,颜色却是有点诡异的绿。
  这是什么地方?
  我费力的撑着自己的骨头,慢慢慢慢的扶着石台,抬起头颈,坐起。
  只这么简单的动作,已经累的我上气不接下气,眼前黑点和白点交错闪烁,洞里极静,就听到我自己呼哧呼哧喘粗气的声音。
  我的两脚一沾着地,直接整个人就软下去扑在地下了。
  这一跤摔的真重,我疼的泪花就在眼里转啊转啊,就差点要掉下来了。
  身体象是……全是石头拼接起来的,最轻微的动作做来都无比吃力。
  我扶着地,慢慢的再一次爬起身来。两腿没有一点力气,而且几乎是完全不听使唤,想抬起右脚朝前,可是使了两次力都没抬起,第三次我狠狠心,催动丹田真力,一股暖暖的热流直通到腿上,结果这一脚是出去了——直直的踢到了石壁上,痛得我嗷嗷的叫,这次眼泪是真的淌出来了。
  “师傅!”
  从石洞那一端遥遥传来一声呼喊。
  我愣了一下,本能的反应过来,哑着嗓子喊:“大毛?”
  “师傅!”
  一点灰影闪动,灰大毛冲的太快,我又根本站不稳,结果就是他一头撞上我,而我象根硬木头似的重重的又一次摔在地下。不同的是上次是脸着地,这次是后脑勺着地!
  “你个笨蛋老鼠,你想撞死我啊!”
  “啊,师傅,你终于醒了!”灰大毛一双眼泪汪汪的瞅着我:“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呸呸,乌鸦嘴!我醒不过来对你有什么好处?嗯,难道你想欺师灭祖另投师门?”说了几句话,我的声音渐渐没这么哑了,只是喉咙干的厉害。
  “不是不是,”灰大毛急忙解释:“师傅你躺了好久了……”
  “废话少说,给我点水喝。”
  “哦哦!”他答应着一溜小跑走了,没要片刻就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灰色粗瓷罐子:“来了来了,师傅,水来了。”
  我想自己捧罐子,可是两臂抖的象筛糠似的根本使不上力气。灰大毛捧着罐子喂我喝水,他这活儿干的可不怎么地道,喝一半洒一半,弄了我一身湿。
  不过这么多清凉的水喝下肚,我觉得自己的力气精神都渐渐回来了。
  灰大毛扶我又回石床上坐着,我问他:“我昏迷了多久?这是什么地方?”
  灰大毛往我脚边一坐,抬起头:“师傅你自己能记得多少?”
  “我不记得,反正啊,我觉得是短不了。”
  灰大毛撇撇嘴,比出三根手指。
  三天是不可能的。
  “三年?”我试探着问。
  他摇头。
  我心里一哆嗦。
  “三十年?”
  他还摇头。
  “那……那是……”
  “三百年啦。”灰大毛叹口气:“师傅你没发现我现在的修为都不同了么?”
  我傻傻的看着他:“是不同了……我现在是不是该倒过来叫你师傅了?”
  三百年?
  真的假的?
  我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啊。
  怎么可能……会睡这么久?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现在……外面是个什么样儿了?”
  灰大毛说:“这个么,说来话长,师傅你不要心急,先歇歇。我去拿些东西来,存了好久了,打算你醒了之后给你滋补用的,谁知道一存就存了这么长时间啊。”
  他动作轻快机灵的又走了。
  我靠在墙上,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的,一直在回响着灰大毛所说的,三百年。
  三百年。
  三百年!
  那是十万多个日日夜夜啊!
  曾经有人说,时间是最宝贵的,一天,一月,一年,比任何东西都要宝贵,一寸光阴一寸金的说话,只嫌不够,绝不嫌多。
  可是我一闭眼再睁开,竟然就过去了三百年。
  灰大毛又捧来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药瓶药包药罐药盒,看得我眼花。
  “这么多?”
  “是啊,积攒太久了。”灰大毛拿起一个青色带白色花纹的小瓶:“这是师傅你睡着的第一年里,敖公子找来的。”
  他把那个放在一旁:“这个盒子里装的是凤前辈送来的补天丹。”
  他一个一个数过来,还有三六送的百花醉散,还有桃花观主送的桃根酒,还有一些我都不太记得名字的相识送的东西。
  “他们都安好……无恙?”
  “嗯,一言难尽。”灰大毛拿着个深色木盒,看我一眼,没说话。
  “这又是谁送的,什么东西?”
  灰大毛的声音很低:“这是道士留下的。”
  “什么?”我的声音也很轻,生怕力气大点,声音高点,会惊碎什么。
  “那个李道士留下的。他活了八十三岁,和我一同守了你六十年……这是他留下的。”
  李柯?
  我茫然的看着那个盒子。
  李柯他,已经不在了吗?
  这一切,象一个拙劣的,恶毒的玩笑。
  我以为睁开眼就摆脱了噩梦。
  可是,并不是这样。
  “师傅……你别难过。咱是妖,他是人,事情本来……就不会有什么例外的。他对你算不错,你领他的情儿也就是了,别太往心里去啊……”灰大毛在一旁不安的抓耳搔腮,看起来,漫长的时光和修炼过程并没有让他变的更沉稳。
  “你,先出去一下。”
  灰大毛不安的眨眼,盯着我不动。
  “你先出去一下,我想自己呆会儿。”
  “哦,好,那师傅你有事喊我,我就在洞外头啊。”
  他一步三回头的走远。
  我抱着那个盒子,手指抠在上头,不自觉的越抠越紧,盒子上的雕饰深深扎进手指头。
  假的。
  这都是假的!
  我不可能睡了三百年!
  我怎么会可能……会在没有你的三百年后才醒来!
  假的,全是假的!
  我把盒子越抠越紧,几乎要把它生生的抠成碎片一样。
  “李柯……”
  “你们是骗我的吧?捉弄我的吧?嗯?小道士,臭道士,你想骗我,没那么容易!你欠我的多着呢,我们,我们……才刚刚把心里话说明白,对不对?你藏哪儿了?嗯?快出来,我会生气,真的。你快出来,我就不怪你——”
  “骗子!快出来!”
  我抱着盒子拼命摇晃,盒子轻飘飘的,里面就象空的一样没有重量,我死命的发疯似的摇晃盒子,忽然一失手,盒子飞出去砸在墙上,然后又掉在了地上。
  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掉出来。
  我手脚并用的,朝那里爬过去,把那个东西抢到手里。
  那是个荷包。
  很旧了,磨了边,褪了色。
  我两手捧着那个荷包,岁月鲜明的在上面留下了沧桑的痕迹。
  真的,过去很久了。
  我咬着唇,尝到咸腥和苦味。
  李柯。
  你真的,不在了。
  四十五 物是人非情难休
  你说,你喜欢我。
  我说,我也喜欢你。
  雨夜里那个匆匆的拥抱,凉热交错的体温,那个轻的不能再轻的,试探的,悲伤的亲吻。
  时光多么残酷。
  我紧紧捏着那个荷包,缩着脚坐在那里。
  我想哭,想喊叫,想……有一种疯狂的,不顾一切的感觉。
  哪怕连这世界都毁灭,所有人都不复存在,包括我自己在内。
  可是我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我把那个破旧的荷包放在唇边轻轻亲吻,把脸贴在上面。
  这个是李柯重要的东西,我曾经在里面寄住过,那段时间,虽然有忧虑,也不自由,可是,却是我们唯一一段在一起相处的时光。相识超过十年,相处的时间却很短。
  李柯,你当时看到我僵硬的尸体的时候,也是这种心情吗?
  绝望,满心都是愤恨,却不知道,该去恨谁?
  我摇摇晃晃从地下爬起来,扶着石壁慢慢走到洞口。灰大毛正蜷着腿坐在那里,似乎也有心事。我一露头,他立刻跳起来:“师傅!”
  “带我去看看……”我慢慢的,艰难的说:“他的坟在哪里。”
  灰大毛眨眨眼,咽了口唾沫:“师傅,你刚刚醒来,还是等……”他看着我的神色很快改了口:“好,我带你去,就在外面山坡上。”
  这个石洞很大很深,我住的那个洞只不过是个庞大的石洞的一个小角落,这里道路错综复杂,岔路极多。灰大毛带着我绕了好几个圈子,走了不短的路,才真正看到洞口。外面的光线更强,我用手挡住眼,听到灰大毛说:“师傅,那树下就是。”
  天很蓝,蓝的耀眼。
  我缓缓放下手,灰大毛指的是离洞口有几十米外的一棵松树,树下有座坟。
  我缓缓走了过去,走的很稳。
  奇怪,我不觉得多难过。
  我冷静的走到跟前,看那块石碑上什么字也没有写。
  我忽然想起,不太记得是哪一天了,李柯朝我笑。
  他笑的时候会不自觉的眯一下眼。
  有点稚气,没机心。
  还有,他的唇边有个小小的笑涡,不太明显,不仔细就不会看到。
  “为什么没写字呢?”
  “我怕写不好……我也不想去求别人写……”灰大毛搔搔头:“我也不知道该在碑上写什么啊……师傅你要觉的不好,我马上下山去抓个会写的人来……”
  “不用,这样就挺好。”
  因为,我也不知道这碑上,应该写什么。
  感觉要写的话,写上一万字个在上面,也觉得不够。
  所以,一个不写,也很好。
  就这样吧。
  这黄土下面,埋的真是李柯吗?
  我在石碑前蹲下来,可是腿不稳当,所以,蹲到一半的时候,就跪倒了。
  我想起很久之前,那个迷路的小孩。
  想到后来再见,那个人倔强的清亮的眼神。
  我们一起关禁闭,他写字,我捣乱……
  想到他吹笛子给我听。
  真好听,我真想再听一次。
  “师傅,你要是想哭啊,就哭一会儿吧。”灰大毛推推我的肩膀:“李道士人还不错啦,不是那种讨厌的道士,他还教我不少东西呢。”
  “凤前辈来过一次,敖公子没办法总来,我和他在这里过了好多年啊,他每天都在你跟前坐着,说话啊,写字啊,都在你旁边。他说看着你心里就踏实……他没说,不过我知道他每天啊,都希望你醒过来。他慢慢变老啦,长出白头发来……”
  风吹过来,山坡上的草翻着绿色的波浪。
  灰大毛絮絮叨叨的说话。声音细碎而平缓,听起来,就象草叶的簌簌声。
  我好象听到了他说的一切,但又象没听到。
  “后来他走不动了,就坐在一张木头椅子上,我把他搬过去。嗯,他去的时候也在你旁边……我从外面进来,看到他就走啦。挺踏实的表情,头就靠在你的手旁边。后来我就把他埋在洞口了,他自己以前是这么对我说的,他说这样离你不太远……”
  灰大毛偷偷看看我,我说:“你继续说,我在听。”
  “哦……道士平时也不怎么打坐修炼啊,我曾经想过,看看他能不能想别的办法,活久一点,不要老……他说不用。他说啊,缘分这东西是不能强求。要是强求的话,可能原来能得到的东西也会失去。他说,只要你好好的,他就算没什么别的奢望了。”
  笨蛋……
  “嗯,我和他处的还不错啦,他可没有看不起我是个小妖怪的意思。我有次还问过他呢,他知道你是蜘蛛,怎么不害怕。他说你的心很好……再说,你是蜘蛛的时候小小的一小点,才比他的指甲大一点,有什么好害怕。我想啊,他肯定是,和别的人太不一样了。既然他连你这么毒的蜘蛛都不怕,那我不过是只小老鼠,他肯定就更不怕了……可是有一次啊,我喝醉了酒,就现了原形了嘛,他居然嗷一声,一下子从桌子跳过去了,跳过了桌子啊。原来他不怕蜘蛛倒怕老鼠……”
  是吗?我都不知道,原来李柯怕老鼠啊。
  嗯,他又没说过,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没遇到过老鼠,所以我不知道也是当然的。
  太阳照在身上,额头很烫,可是我手脚还是冷冰冰的。
  “嗯,还有,这个道士不吃荤的,所以啊,我和他的东西要分开吃,他就吃些松子啊黄精啊什么的,还常常不吃。有次我请他喝汤,喝完问他好不好,他说很好喝,我才告诉他是山鸡汤,那会儿他的脸色啊,哈哈哈……”灰大毛笑了两声,又突然停住声音,看看我的脸色。
  “继续说啊。”我听的很认真。
  有点嫉妒灰大毛,可以和李柯这样生活在一起。
  这么多年,每天都看到他。可以说话,可以……看到他……
  我却,再也看不到他了。
  再也看不到了。
  这些黄土,这个没有字的石碑,这漫长的三百年时光,把我们永远隔开了。
  再也,再也见不到他了。
  李柯。
  四十六 沧海桑田心不易
  天慢慢黑下来,夜色浓的象墨。然后似乎没过多久,东方又白了,太阳升了起来,霞光满天,灰大毛小声说:“师傅,先进去吧。”
  我茫然的点点头,站起来的时候腿都不会走了。
  回头看的时候,这个石洞的外表很普通,真看不出里面别有洞天。
  “这里不错吧?”灰大毛笑眯眯的邀功:“山明水秀,这个洞冬暖夏凉,还安全的很,旁人想找麻烦都不容易。”
  “嗯。”我左右看看,晨曦和薄雾,四周的群山一片黛色,在浅灰天幕衬托下,看来浑然一体,的确是个很好的地方。
  “对了,为什么我们不回桃花观?”我转头看他。
  灰大毛犹豫了一下。
  “说吧。”连最大的坏消息都听过了,桃花观要是倒了,散了,大家都死的差不多了,我也一点都不会再意外。
  “因为……没有桃花观了。”灰大毛鼓足勇气说:“那个晚上,就是道士来围攻我们的那天晚上,不要说桃花观了,就是那片山都不见了。”
  “呃?”
  是我那团雷光给轰的吗?
  “先进去再说吧师傅,这事儿说来话长了。你睡了三百年,这三百年可真是沧海桑田……”
  是啊,的确是沧海桑田。
  连灰大毛这不学无术的家伙都会用成语了,外面的世界,也许早就和我知道的不同了。
  “这事儿我都不知道从哪儿说起,”灰大毛苦恼的皱着眉头。
  “你慢慢说吧,我们时间多的很。”
  他点点头:“嗯,那得从几百年前说起了,那会儿妖魔没有后来过的那么忍气吞声,道士们也没有这么猖狂的。桃花观主只是个小桃树精的时候,有个道行已经很厉害的前辈照顾他。后来,那个妖族的前辈不知道得罪了哪路高人神仙,被封镇起来,就镇在那个桃花山的地方,镇在地底深处。那里原来没有山,是他被封镇之后,桃花观主在那里住下来,那里慢慢成一座山,山上都是他种的桃树。他反正一直没死心,想把自己那位恩人救出来。隔了几百年。那些道士们虽然不知道这山下镇压了什么,可是却知道观主一定有所图谋的,所以一定不会让观主成功。嗯,观主想了很多办法,后来观主知道封镇时的五行阵因为阵眼有一个没有定死,所以这个阵法不是牢不可破。”
  “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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