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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爱,谁敢言说

_19 无处可逃(当代)
  易子容靠回沙发上,眉宇是舒展开的,可是分明又是紧绷着,出神的时候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杜微言靠在他的膝边,像是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明明做足了心理建设……可她为什么还是觉得恍惚?仿佛陡然间掉入了另一个世界?
  “你怎么知道云叶……就是我?”良久,她目光落在自己脚边,喃喃开口。
  “你觉得我会认错么?”他俯下身,又托起她的下颔,冰凉的指尖描摹过她的眉眼,“不会认错的。”
  “没有人会那样对我说话。就像你在月湖第一次见到我,说我很奇怪。”他微微勾起唇角,目光有些飘忽的落在了回忆里,“你就是你,不
  不管是杜微言,还是云叶。”
  什么也不能抵抗此刻突然堤破浪涌的惊骇。
  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易子容微微苦笑,低声自语:“自从你离开之后,这个世界对我来说,不过是一条长得没有尽头的路罢了。所以……我和那个声音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它希望我能带着它去寻找永恒,可我没有那么做。我用它给我的力量把自己长久地封印起来,一直沉睡……偶尔醒过来,就去外边的世界走走,看看族人,看看他们的罕那节和扎布楞。”
  他尽量说得轻松,眉眼间蕴着浅浅的笑意,语气也很是随意。睡,醒,再睡,永远如此往复,没有尽头。这样周而复始的痛楚,他并不愿她知晓。
  杜微言征征看着他漆黑的眸子,情不自禁地抓紧了他的手,指甲深深掐进去,手背泛起可怕的青白色:“离开?可是,我……她为什么要离开?”
  他看着她,目光却像越过身前纤细的身影,沉沉地落在落地窗外,那里星空如魅:
  “你没有立刻走……那是我过得最愉快的十年。”
  十年的时间,在他眼里,不过沧海一粟。哪怕浮云苍狗,万事沧桑,但那十年,他记得这样牢。
  他们悄悄地从族人的视野中离开,独居在月湖边。
  他看着她长大,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的光阴,就连祯押也长大到了足有半人高,威武帅气。云叶如同花苞绽放般的美丽,一层层晕染到极致绚烂。他偶尔看着她飞扬的裙角,总会被这样美丽所震慑。这样的时光中,每日的惊喜与甜蜜之后,却是一种悲凉,悲凉。
  他知道终究还是会慢慢衰败下去。
  她不止一次疑惑地看着他,又看看湖水中自己的倒影:“莫颜,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没变?你看你看,我都有白头发了……”
  起先只是半开玩笑,到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心事,便不告再说了。
  易子容看看她的脸,忽地起来,就是在这样的年纪吧?黑色的长发仿沸绸缎.唇红齿白间有一种别样的光彩。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滑过她的脸烦、下领。甚至用不上睁开眼晴,这样的轮廓便清晰地印刻在自己心里。似是辛酸,又似甜蜜,他顿了顿,继续往下说。
  “后来有一次,你突然不见了.我疯了一样去找你,可一直找不到。”他的唇角漾起浅浅的笑容,“你猜猜发生了什么?”
  “是祯柙找到我了吧。所以,它现在成了黑狗灵王,可以帮人找到远走的爱人?”杜微言垂眸想了想,安静地说,“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当历史变成了传说,当传说变成了神话一一真神奇。”
  他看着地,笑容渐渐消失了。
  “它衔着你的一只鞋子,带我到山谷下边找到了你。”他的呼吸忽然有急促起来,仿佛回到了那个久远到记不清时间的年代。她昏迷不醒,衣衫被荆棘野草划破,狼狈不堪。他仔细地观察她,原来过得这么快,她的眼角处已经无声无息地爬上了数道皱纹。
  “那时你已经知道了一切,歇斯底里地推开了我.你说不想再见到我。”
  “你又偷偷离开了好几饮,都是祯柙把你找回来。直到有一天,或许因为累了,也是这样,我抱着你的时候,你平静地说,莫颜,我们分开吧,我没法想象以后的日子。”
  杜微言在他怀里轻轻颤抖了一下,那个时候她……或者云叶,似乎已红做出了决定。
  他向来宠她,爱她,但凡她想,她要,他从不曾反驳过。
  她执意要的结局,他亦给她。
  “之后呢?我离开了,你呢?”
  “睡觉啊……”易子容自嘲般的笑了笑,“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偶尔醒来,会去看看你。也没让你知道。那个时候,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是我想找你……其实很简单。”
  “最后一次,我悄悄地去看她。那时……她大概就是你们所说的‘老’了吧。头发都白了,脸上也有了皱纹。她睡着的时候,我轻轻地抱住她,直到她再也不会呼吸,直到身体冷下来,我自然就想到,小丫头怎么这么傻呢?我并不会在乎你老啊……或许你的脸是看上去老了,身体也衰弱了。可是你想过我么,在你离开我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死了……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好看,是不是会变老。你是我的云叶啊,一直都是,长得什么样,又有什么关系?”
  “我还做了件孩子气的事。你走了之后,我就不许族人再写我们的文字。《瓦弥景书》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我独自写完了最后一个篇章,也不想有别人再能读懂。”他抿了抿唇角,微笑起来,“是不是很傻?”
  杜微言从他怀里挣出来,从那一叠文件中挑出了一页,怔了许久,才说:“就是这个?”
  “黑雾弥漫。
  它告诉我,
  欲救众生,
  你须带着永恒的黑色,
  旁观这个世界。
  你们终将分离。
  一者轮回,
  一者永生。”
  他低低唱叹:“就是这个。”
  他的双眸,仿佛有璀璨的光亮从最深的墨色处绽开,又宛如镜子,倒映出她似懂非懂的表情。
  杜微言似乎明白了什么:“永恒的黑色?”
  他垂了垂睫毛,掩去那丝惊心动魄,微笑着承认:“是啊。它封印在我的眼睛里,一直和我在一起。”
  杜微言紧紧咬着下唇,犹豫了良久,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尖触及他长得微卷的睫毛,便停住了动作,低低问他:“原来它就是这么黑的么?”
  “不,是琥珀色的。”他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让她的指尖触到自己闭着的双眼上,“你以前说,这是你最喜欢的颜色。”
  他的眼睑上似乎还有微微脉动的声响,温热的生命力滑过,触感清晰。杜微言把手挪开,环在他的脖子上,靠在他胸口,一言不发。他的心跳有力,真切地敲在她耳边,告诉她今晚听到一切,都是真实的。
  “直到三年前,我在扎布楞重新见到你的时候,我几乎忘了已经多久没有见过你可……”
  他曾经以为在漫长的时光河流中,自己所有的感觉都已湮灭在了无休止的长眠中,然而只是一眼,他重又看到她,惊、喜、爱、恨……所有的一切,竟慢慢地重新生长起来。虽然艰难,可他还是感受到了。她突然望向自己的那一刻,心跳得难以抑制。年少的青涩和冲动,蓦地涌上了脑海,他只能努力地平复呼吸,悄然转过身,假装专心致志地看着壁画。
  “我知道那时你想和我说话,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所以只能很快地离开。直到在月湖边的那个晚上。”他重又笑起来,眼底带了一丝怀念,“你还是那个样子,一点儿都没变。”
  几乎在瞬间,他下定决心要让她回来。
  十年很短,可他太久没有尝到那样蚀骨的甜蜜了。
  他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所谓的饮鸡止渴。
  又或者飞蛾宁卜火。
  可她还是这么聪明,尽管忘记了一切,却依然模模糊糊知道了所有的真相。易子容看着她的侧脸,不知是该欣慰,或是惆怅。
  目光重新落回桌面上,易子容抽出那张财产转移协议,低声说:“这个……我原本想,如果你不想再让我陪着你了,总该给你留下些什么。”
  “就算你不接受我,也把它签了。”他自嘲地笑笑,“除了这个,我也不能再给你什么了。”
  “还有,你爸爸和江律文,他们是很早就察觉到了些什么。那时候我还没决定是不是该一直瞒着你。犹豫了很久,只能拿商业上的合作打消江律文的疑惑。后来在医院里,你爸爸问我信仰的时候,我又自欺欺人地想,如果他说不出话,就不能告诉你那些奇怪的事了……对不起。”
  杜微言的额头抵在他肩膀的地方,在这个世界卜生活了二十多年,所有的观念,几乎在瞬间崩塌。
  他喃喃地重复一遍,“微言,真的对不起。我怕你把我当成怪物……或者别的什么,我怕你接受不了。”
  怪物?杜微言苦笑起来,会有这样的怪物么?
  夜色已经太晚太晚,浓稠得叫她睁不开眼睛。可是只要阖上眼睛,刚才的一字一句,就反复在脑海中闪现。
  这样匪夷所思的话,恍若隔世、惊心动魄,可她不能不信。
  “十年……那个时候你说十年,原来是这个意思。”
  “如果不能天长地久,我就只要你最好的十年年华,那时候我真霸道。对不起。”他轻柔地托起她的脸,微笑着说,“微言,不要有压力,我会等你,等你的决定。”
  杜微言转开脸,将下巴搁在双膝上,双手却在身边握成了拳。他的体温这样温暖,可她仿佛汲取不到丝毫的暖意,瑟瑟地只想发抖。
  “莫颜,你给我点时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目光里深深地凝出笑来,只是为了让她放心,语气闲适:“没关系。”
  等了这样久,并不在乎再等多她几天。
  不论是一天,还是一辈子,几辈子。
  哪怕是和上次轮回的结局一模一样,只要是她想,她要,他总能强迫自己做到。
  Chapter33
  小梁收到那份去尼萨考察语言的名单时有些惊讶。她甚至特意跑到杜微言办公室确认了一遍:“微言,你报名了?”
  杜微言从一桌的资料中抬起头来:“是啊。”
  “可是……之前你不是说要结婚了么?”
  “考察才两个月啊。”杜微言重新低下头,“没关系,不耽误什么。”
  “那我替你报名了。”
  “好的,谢谢了。”杜微言放下笔,又看了看屋外,五月底的天气已经透着初夏特有的轻热。这种天气去西北,不会被毒辣的太阳晒死?
  心底莫名一动,有种奇怪的感觉浮了上来,她喝了口水,努力不让那丝不安在心尖扩散开。
  前两天回到单位,一看到这个通知,她就报了名。她承认自己有私心在,这种时候,出去一段时间,大概对他、对自己都是好事。她拨完电话给父亲,想了想,又打给易子容。
  电话那边顿了顿:“尼萨?那不是在西部?会不会晒伤?”
  杜微言的皮肤容易敏感,不能暴晒,他知道得清清楚楚。
  “不知道。去了再说吧。”杜微言想了想,“下了班我去买防晒霜。”
  这段日子杜微言并没有和他住在一起,下班的时候看到等在马路对面的身影,不禁一征。
  易子容很快走过来,牵了她的手,扬起微笑:“不是明天下午走么?我陪你去买东西。”
  她竭力表现得轻松一些:“你不忙?”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佯装生气:“没什么比你重要,你不知道吗?”
  肉麻得杜微言哈哈大笑,她的表情生动,于是他的心情难以抑制地变得剔透明亮。
  喧闹的商场里,BA化着精致浓艳的妆,长长的睫毛忽扇着,吐气如兰:“小姐,这款防晒霜很不错,防晒指数高,又清透,就算出汗也不会化开。而且可以当底妆使用。”
  杜微言在手背上抹了一些,用指尖抹开,有些迟疑地抬头问易子容:“你说是这款好,还是刚才那款好?”又抬起手问他,“你闻闻。”
  他俯下身,替她决定:“就这个吧。”
  小姐很快地开了票,他便转身去付钱了。杜微言的目光落在专柜其他护肤品上,随意拿起一样看了看,BA微笑著和她搭话:“小姐,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她抿唇一笑,不置可否。
  取了防晒霜,他们离开商场的一层,他半开玩笑地去摸摸她的肚子:“饿了没有?”
  那么多人,摩肩擦踵,她的脸微微发红,打开他的手:“不要动手动脚。”
  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样一对普普通通的情侣,男人帮女人提着包,又低声商量着去哪里吃饭不用等位。这么平凡,世俗,就像每个人都能有的幸福。
  最后还是决定去商场顶楼的一家湘菜馆,因为要等位,就拿了号码,服务生端了两杯水上来,抱歉地说:“还有大概三十分钟。”
  人来人往,他握着那杯水,黑色的眸子望向几乎满座的餐厅,忽然无限怅然地说:“对不起。”
  杜微言愣了愣,笑意僵滞在唇边,默默低下头去,恍若未闻。
  “如果当时我忍住了,如果我不这样一意孤行地出来找你,你大概会像他们一样的吧?找一个爱你的男朋友,结婚,生孩子。他会陪你逛街、吃饭……”他的星眸中波澜欲漾,声音又低了几分,“可那个时候我自私地想,那个人只能是我。”
  杜微言把头转向另一侧,许久,里边有一桌客人站了起来,于是服务生走过来说:“先生小姐,有两人桌了。”
  她微微领首,在他站起的瞬间用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如果……如果我拒绝你,你会怎么办?”
  他的神色不变,只是伸手揽住她的腰,轻松地说:“回去,睡觉。”
  这徉简单的答案,她的眼泪忽然止不住了,一颗接一颗地落下。彷佛断了线的项链,珠子一粒粒地缀在灰色的T恤上,又扑簌簌地滑落。
  服务生好奇地看他们一眼,又克制着将头转过去了。
  “哎哎,小丫头,别搞得好像我在欺负你一样”易子容替她擦眼泪,一边低声哄她,“好了好了,不哭了。有的是时间呢。”
  她难得这样近乎不讲理,胡乱地自己伸手抹眼泪,抽噎着说:“本来就是你在欺负我。”
  大约所有的人都以为是小情侣闹别扭,有人更是不掩好奇地从餐厅的角落探出头,看得兴味盎然。
  这一辈子,杜微言大概也只失态了这样一次,她知道自己这样很任性,又丢脸,可是就是控制不住地想哭。
  那个时候她被他逼得差点身败名裂,她没哭。
  那个晚上她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她也没哭。
  可是现在,她拽着他的衣袖,痛快淋漓地哭出来。
  她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他更是不在乎,只是揽住她的肩膀,轻柔地抚着她的脊背,一边用眼神示意服务生再等一会儿
  她说:“现在你让我怎么办?万一我很老很老了,你还这样子,别人会说我老牛吃嫩草。”
  他哭笑不得,只能说:“你已经吃过一次了。”
  她说:“明天我去机场,你不许送我。”
  他说:“好。”
  她在他怀里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等我回来再告诉你决定好么?”
  他轻吻她的侧脸,柔声说:“好。”
  飞机降落在大西北,杜微言查看了行程表,排得非常满,马不停蹄,第二天一早就要穿过尼萨魔鬼城。
  杜微言行李带得少,除了工作要用的资料和电脑,就是一台佳能DS照相机。她的摄像技术很是马马虎虎,但是机会难得,相机虽然有些重,也一路背来了。
  吉普车行驶在荒凉的戈壁上。烈日当空,阳光透过玻璃落在手臂上,把人晒得皮肤发烫。杜微言坐在窗边的位置,只能在身上搭了一件外套,头不时磕在窗户上,昏昏欲睡。
  当地的导游忽然大声地叫醒了一众人:“看,那是戈壁上的景观之一,小旋风。和海市蜃楼一样,都是很奇特的!”
  杜微言迷迷糊糊张开眼睛,探了头往外看。
  烈日之下,空气像是被高温扭曲了,仿佛隔着一层不曾铺平的透明玻璃纸。
  一股小小的气流在不远的地方卷起来,像是路一上见到的纤长白杨,轻盈地在沙砾上移动着,进退无声。
  透过小旋风,不算宽的道路尽头,她甚至看到了如水般的绸缎水面。
  “导游,那就是海市唇楼么?”
  “噢,那就是。今天运气不错,能看到的都看到了。”导游说,“往前就是真正的魔鬼城了,里边的风蚀地貌非常壮观。休息的时候大家可以四处走动看看。”
  下车休息的时候,杜微言第一个跳下来,拉了拉遮阳帽,细软滚烫的沙子让踏出的每一步都觉得奇异的松软。
  “别走远啊,休息活动一下,一会儿马上就要开车。”导游在身后大声叮嘱,她听在耳里,笑着回头说:“知道了。”
  年轻女孩子的笑脸甜美可爱,虽然戴着大大的墨镜,还是让导游愣了愣。而几个小时后,他回想起这一幕时,又带了几分深深自责……如果当时陪着她一起,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故了?
  杜微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来的。她只记得自己在车上涂了防晒霜,拿着相机去拍一块极像狮身人面像的雅丹风蚀巨石。
  然而肉眼看上去很近的距离,她却走了许久。等她选了最佳角度拍完,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分不清来时的方向了。想循着来时的脚印回去,却发现被风一吹,脚印早就消逝得无影无踪。掏出手机,才记得这样的地方,是没有信号的。
  而现在,就连那块狮身人面像的巨石都已找不到了。她无力地扶着遮阳帽,大脑早已一片空白。
  西北的天色暗得晚,可是倏然而至的黑暗,让气温骤降。
  墨蓝天空如同天鹅绒的厚布,一面用银丝绣了闪烁的星子,一勾弯月分外了清冷。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杜微言裹着那件薄薄的外套,却全然没有心力去欣赏如斯美景。她坐在沙地上,抱紧了膝盖,饥渴和寒冷,无休止地涌上来。
  她有些麻木地想,会有人找到自已么?
  爸爸会担心么?
  莫颜呢?
  莫颜……她一遍遍地想着这个名字,仿佛这样就会给自己勇气。
  两天后。
  魔鬼城中到处是奇形怪状的巨石,褐黄色,被黄昏的阳光一扫,又带了一种血红的铁锈色。那些巨石迎着斜照拖下长长的阴影,对沙漠中的迷途者来说,那些阴影是那么诱人。然而,杜微言的理智告诉她,这种时刻她不能躺到那些阴凉的巨石底下去。这些没有成岩的沉积层看似无害,可是一旦垮下,只要一瞬间,没有人能逃过。
  嘴唇已经开裂了,有一滴血珠蹦出来,瞬间就被沙漠的高温给蒸发了,在唇上结成极薄、又泛着腥气的血痴。
  或许真的会把命留在这里吧?她无力地想,唇角轻轻一动,又是一阵撕裂的痛楚。她慢慢地坐了下来,身子底下的沙砾烫得可怕,隔了一层衣料,自己的肌肤仿佛都被烤熟了……她毫不怀疑真的会有人在这样的地方被晒成肉干。
  而这时,还有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一条蛇。
  造物主总是这样神奇,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下,也有生命力顽强的动物存活着,并随时准备着向入侵者亮出獠牙。
  它在离自己两三米的地方,高高地昂起蛇头,细长的舌头吞吐间,仿佛是一个精密的仪器。杜微言回忆着那些紧急状况下的应对常识,她要镇静,尽量不要移动身体……可那条蛇,似乎还在缓缓地靠近,s型的身躯后留下了淡淡一条白涎痕迹。
  “莫颜……真对不起……”杜微言将目光从那条蛇的身上移开,挪移到那轮看似永远不会落下的太阳上,心底喃喃地说,“对不起,你等了那么久,可还是会让你失望……”
  或许这就是生命即将终止的最后一刻吧。
  很多事情水潮般从脑海里浮现出来,他的话,她的躲避,他们共同的命运……
  如果上天眷顾,让她可以活着回去,她会告诉他,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傻的事。十年也好,一辈子也罢,只要能够在一起,她再也不会介意什么。
  晕眩感铺天盖地地将自己席卷之前,她有些恍惚地想,莫颜……很久很久之后,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呢?
  嘴角渐渐凝出了笑意,再见的时候……大概你还是能一眼认出我的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蓄势待发的蛇并没有立刻攻击她。远处似乎传来了什么动静。
  杜微言勉力眯起眼睛,看见一个黑点从很远的地方向自己这个方向疾驰而来,带来了人类世界特有的机器声音。
  ——会是有人经过这里么?或者是来营救自己的人?
  一颗心从未跳得如此之快。
  灼热的日光下,一道顽长的人影极快地向自己奔来。
  那个人影,她不会认错的……一定是他!
  在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脸庞之前,她面对着毒蛇,每一分每一秒,神经都如同在火上煎熬。
  他显然也已经看见了她,大声喊她的名字:“微言!"
  许是这声音惊动了那条蛇,它扬了头便扑过来。
  杜微言早就没了多少力气,大惊大惧,种种激烈情绪过后,更是浑身七力,只能撑着身体往后仰了仰,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只是顶想中尖锐牙齿穿过叽肤的痛感,却并没有感受到。在这一峋司,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只知道他已经将她完全遮蔽在自已修长的身体之下。
  熟悉的草木香气不深不浅地笼罩住她.她在他怀里,克制下住地落下眼泪,又慌乱地哑着声音提醒:“有蛇!”
  易子容的身体有片刻僵硬,随即低声安慰她:“没事,不会来咬你。”
  他只穿了一件海蓝色的衬衣,抱紧她的时候胡渣密密地扎过她的脸,以此来向她确认彼此真实的存在感。
  她靠在他胸口,抽噎着说不出话来,眼泪擦着脸颊流下的时候,热辣地发痛。
  他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勉力深呼吸了一口,才说:“先别哭,我们回车上去。”
  他先站起来,又慢慢地俯身拉起她,起身往那辆吉普车走去。
  杜微言惧怕地看了看周围,那条蛇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跟着他走出几步,才察觉出异样,他的后背正中……那两个细细的小口子——是蛇咬的么?
  她低呼出声:“莫颜……”
  吉普车就近在眼前,可他的脚步越来越缓,最后慢慢地蹲下来,将脸埋在了自己的膝上。
  “莫颜!莫颜!”她大声地喊他名字,“你怎么了?是被蛇咬了吗?”
  俊美的脸上疑惑一闪而过,他知道自己是被蛇咬了,可是怎么回事?他本该不惧怕这些的啊?他不老不死,只要他愿意,只要他不将力量封印起来,他可以做许多许多的事……
  他抬头看着她狼狈且惊慌的脸,视线忽然变得迷糊起来。他想伸手去抚摸她的脸,明明那么近,可力气仿佛被抽走了,连指尖都不能动——
  “莫颜!”她绝望地拍他的脸颊,“你究竟怎么了?”
  他想告诉她:“去车上待着,车上有定位系统,会有人找过来……”
  可他没法一丝一毫声音,看到的只是重叠的光影,直到身后传来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
  杜微言眼睁睁地看着他身后的那块被风蚀成蘑菇形状的巨石倒塌
  她想都不想,伸手就要把他抱在怀里。
  可是晚了一步。
  他似乎忽然有了力气,手臂一带,狠很将她推到了一旁。
  尘土飞扬,瞬间遮住了一切视线。
  “什么是永恒?”它喃喃自语,“我好像找到答案了。”
  巨石砸下来的那一瞬间,时间突然停滞。
  自从它藏匿在自己的眼眸中后,莫颜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它的声音,哪怕他长睡不醒,它亦不曾催他。
  “年轻人……我找到答案了……我想我可以离开了。但是你现在,还要不要我离开呢?”它轻轻叹了口气,“继续不老不死,还是赌一把,赌赌这次你能不能活下来?”
  它在逼他选择。
  如果它离开,他将普通人。被毒蛇咬伤,被巨石掩埋,生存下去的机会渺茫。若是它不离开,他依然是神,黑眸的神,无所畏惧,不生不死。
  凝滞的时间在这一刻产生了轻轻的断层,莫颜残存的意识,竟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呼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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