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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届---第二个太阳

_13 刘白羽(当代)
  当他踏入湘西境内,他的精神振奋起来,这一方面由于身在前方,同时也由于这儿的自然环境出奇的美妙,引起他的注意。从常德(古称武陵)沿沅江而上,走沅陵,过辰谿,到芷江,他仿佛走入一幅色彩鲜明、诗情浓郁的画幅。原野上纵横交错的碧蓝蓝的河流,疏密有致,楚楚动人。赤红的山阪,阪上长着密丛丛的橘林和油茶林,还有远处像一抹绿雾似的竹林。有一次,秦震跟吉普车一道过摆渡,清澈流水,一望见底。阳光透过水波,照着河床底下的雪白的玛瑙石子,日影粼粼,波光潋滟,秦震看了不觉神往。突然他仰头看见河上漂着几只细长的木船,船头上蹲着一排黑色鱼鹰。不知渔人做了个什么信号,就像河面上骤然腾起一片乌云,所有鱼鹰都展开翅膀向水裹扎去。隔了一阵,又一只只先后钻出水面,十分温驯地把啄住的鱼送给渔人,但见锦鳞闪烁活蹦乱跳,然后欸乃一声,船儿又飘然浮去。更多的时候,秦震是坐在奔驶的吉普上,有时在挺拔峻峭的高山大谷中盘旋,山阴风冷,飒然拂至;有时又在肥沃的田野中飞掠,群山如黛,阳光似锦。有时,两旁苍山如壁,路边却是随山峡而曲折的溪流,但听得一线潺潺淙淙的水声,天籁寂寂,绿影憧憧。仰望那头顶上一条曲曲折折的蓝天,就像天上有一条静静的河流。黄昏落日,黎明晨光,都各有韵致,各极其美。银白色的月夜,竹林里不停传来婉啭鸟鸣。你迎着微风闻一闻,里面都饱含有泥土、树叶、野花,橙橘混合的香味。黑夜与白天之间,横亘着一条淡紫色的绦带。等到天空一片猩红发亮的时候,江上浮出各色样式不一的船舶。下行的船传来咿呀摇橹声,上行船则被一根根绷紧的纤索牵着。偶然有一只小船由头戴斗笠、腕摇银镯,胸前围裙上绣着灿烂花饰的年轻妇女划着,倩影横波,悠然来去。从辰谿以后,到了沅江上游,一面山林,一面江流;到了芷江,一个红色山头接着一个红色山头,蔗田遍野,甜香扑鼻。一只小小的翠鸟急急掠过水面,像个绿色流星倏然而逝。这一切一切都引起秦震心弦的震颤。当秦震享受到人生中最大的幸福、欢乐,又承受了人生中最大的灾难、悲痛之后,他像从一间昏暗窒息的屋子走到广阔原野上来,世间一切好像刚刚给清水冲洗过,那样光泽、那样艳丽。阳光比过去的显得更明亮了,微风更清爽,空气更新鲜,树木更茂盛,河流更澄澈。当他顾盼着这天天地地、山山水水,仿佛有一种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们的祖国从来就是美丽的,而现在她变得更美丽了。也就在这时,他眯缝着两眼,忽然想起了用指甲刻在泥土墙上的“白洁不死”四个字……一阵悲怆忍不住掠上心头。这已是沐浴在金色朝晖中的深情怀念。这也许就是秦震和丁真吾不同之处吧!他心中无法忘记女儿的死,不过他把悲痛压在心房的一个角落里。他一路上尽量浏览风物,指点江山,他觉得当一个人知道了他必须寄托的东西已经找到了寄托之所时,他就平静了,泰然了。
  车子穿过绿茵茵草地,他的眼光霍然一亮:
  “停下!停下!”
  他跳下车,大踏步向草地上走去。
  像绿色毡毯上飘来一阵霜雪,草地上开满一层雪白的野花。花朵细小,却一簇一簇开得丰满、茂盛。他弯下身来采撷野花,使他高兴的是,这野花是洁白的,白洁——洁白,这不别有一番深意吗?他闻一闻,只有一股淡淡清香。他手上已经采了一捧,仍然久久地环顾草地上的白色野花,依依不舍,缓缓走上吉普。
  在长着两棵高大橡树的路口没有见陈文洪,秦震感到宽慰。他很想单独一个人和女儿相处,因此把出发时间提前了两个小时。他的车从路口拐上一片丘陵,而后在茂林修竹郁郁葱葱的小山脚下停了车,他挥退警卫员和司机,独自缓步走向一片碧绿森森的树林环抱的、朝阳的山坡上,在这里,他看到一座白色石碑,——就在这地下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呀!……他轻轻地把一捧雪白的鲜花献在墓前。他像唯恐惊醒女儿,向后退了一步,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石碑,……我没看到你,真真!既没看到你活着,也没看到你死去……一个战士的眼泪,一个将军的眼泪,一个父亲的眼泪,洒落在埋葬女儿的一抔黄土之上了。倾泻吧!古老民族的心灵里,痛苦淤积得太多、郁闷得太久了……让这一滴滴眼泪深深渗进土壤,好像白洁还活着,还能感受父亲泪水的爱抚,不,不可能了,永远不可能了。他再不能看见她的笑脸再不能听到她的声音,再不能……真真!我来看你了,我就要走了……留下你一个在此地……秦震仿佛忽然听到一阵声音,他有点惊异。然而,一切声音都听得见,只有心声听不见,那就让它沉默吧!……树叶在微风中簌簌微语,可是秦震什么也没有听见,他只觉得这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不是声音,是感觉,渐渐他觉得他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知道是陈文洪来了。
  不过,他没有动,他不想动,他不能动。
  难道还有什么话要同陈文洪说吗?此时此刻又有什么方法能表达自己的心意呢!等眼泪干了,他慢慢转过身来。那动作好像说明他不得不如此做才做的。可是,陈文洪默默忍耐,不愿触动老人。从一见面起,他就觉得秦震真的衰老了。他的感觉是对的。老年,往往不一定是从某一年龄开始的,而往往是从一次不幸遭遇,一次命运的打击开始的。乍看起来,秦震还是精力旺盛、体力充沛,其实,从得到女儿噩耗那一夜,他就开始步入老年了。这种老,并不表现在霜白的鬓角,而潜藏于偶然一瞬的神态之中。秦震不愿给人留下苦寂的印象,他努力振作精神。但像陈文洪这样亲近的人还是会感觉到他的衰老的。
  陈文洪嗫嗫地说:“我一点也不知道她是你的女儿……”
  “那都是一样,十年忠贞,你们总算一朝相见了!”
  他望了陈文洪半晌,他的手索索颤抖着从自己贴身口袋里取出一张被日月磨蚀得发黄的照片,递给陈文洪:
  “这是白洁小时的照片,你永远留念吧!……”
  一阵汽车马达声,董天年为首的兵团首长们都来了。董天年大踏步径直走上山来。他的一只单袖筒在不断飘动,他跟秦震说:
  “这几天你一个字也不提白洁,你一个人走到这儿来了,我理解你的心情……”
  他握着秦震的手掂了掂,好像要掂掂他的手有多少分量,而后说道:
  “疾风知劲草。天上起了疾风,白洁就是劲草,我们呢?我们算什么呢?”
  他谁也没看,肥胖的身子转了一个圈,像等候着一个回答,最后还是他说:
  “秦震!你是重任在身,心如火燎呀!我们留也留不住你了。”
  “我希望我能当个合格的后勤。”
  秦震就要离开前线了,一生戎马,一旦抛离,心中实在难舍难分。董天年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点,他把一只独臂用力一挥:
  “分什么前线后勤,哪里都是前线,我问你打算从何着手?”
  “先抢修从武汉到长沙到广州的铁路!”
  “好,那就让我们在广州再见吧!哈哈,历史转了一个大圆圈,我们从广州出发,又回到广州来了,这不该是巧合吧?不,不,偶然中的必然,必然中的偶然,这就是历史的辩证法。”
  “董司令!我也想过这问题。”
  “过去的不要管了。历史不是原地踏步,而是螺旋形前进,它在新的时代又提出新问题。”
  董天年威严地眯起两眼,闪出针尖似的光芒:“不过历史是不会衰老的,一个新的时代是从过去的时代延伸而来的,过去时代的奋斗精神在新的时代里还是巨大的动力。今后要建设了,建设难道不一样需要我们民族那种坚韧不拔的美德吗?这些天,我常常想:胜利!胜利!每一寸胜利都是用生命换来的呀,这一点不能忘掉,我们过去是创造未来,今后还是创造未来,创造未来意味着什么?……未必就没有艰难险阻吧!我们面前永远有困难待我们去克服。现在还是说说你吧!你到你新的工作岗位上去,人地两生,谈何容易,这不就是困难吗?你带几把手去吧,兵团的、军的、师的,由你挑!”
  秦震立刻想到陈文洪、梁曙光,还有那个张凯。不过他还是说:
  “不,我从来不带自己的人到新工作岗位的。”
  “那也好。”
  这位世事练达的老人,有点诡谲地放低声音,两只笑眼,瞅着秦震:
  “我再叫你一声秦副司令员!一个革命的人一生都处于激流中呀!你明白吗?”
  “明白。”
  “那就看你是勇进还是勇退?就在一刹那,做出决定常常就在那一刹那。”
  秦震一下充满活力,眼光明亮。董天年随即伸出一只独臂抱住秦震的肩膀。他们一面说,一面走下山坡,走向停放在那儿的吉普车。秦震一一握手,告别众人。董天年瓮声瓮气猛然喊道:
  “好哇,开航吧!我祝你一路顺风,万事如意。”
  一股恋恋之情冲上胸膛,秦震和董天年紧紧拥抱,董天年不觉洒了几滴泪水,于是嘟嘟囔囔说:
  “老了,就是这样容易动感情。不过,没想到你的女儿会埋葬在这遥远的远方。”
  “不,这是我和丁真吾的故土,也是白洁的故土啊!”
  董天年重重推了一把,把秦震推上车去。
  秦震几次回身挥手,董天年目送两辆吉普远去,远去,最后,变成两个小黑点,消失在茫茫天地之际。他还兀自站在那里自言自语:
  “一把好手啊!他到哪里哪里就会出现新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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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若干年后,秦震的头发完全白了,由于长期奔波野外,脸晒得黑里透红,童颜鹤发,更加健硕了。他刚刚在长江上游参加一项勘察工作,又赶往长江下游参加一个现场会议,乘轮船经过武汉。
  他多年未到武汉,多想再一睹风采呀!可是,还不到武汉,天就黑下来了。谁知,正是武汉的夜晚,使他目不暇顾,心神迷醉。他一直站在轮船甲板上,忽然从极遥远的地方看见一点金光,不知是什么。江风峭劲,波浪涛天,船在不断颠簸起伏,因此那亮点也时隐时现。他依然保持着军人风度,站得稳,挺得直,江风把敞开的风衣吹得向后披拂。那一点金光变成一簇闪光,随着轮船距离愈近,能见度愈大,秦震仿佛一下进入虚幻的、缥缈的神话世界。啊,近了,近了,看清了,看清了。那是长江大桥,千万盏明晃晃的灯光,灿如群星、艳似云霞。这庄严、这瑰丽,使秦震一下想到当年江上大桥爆炸燃烧的情景。今昔对比,看我们把个新世界已经装点得多么美丽了。轮船引吭长鸣穿过桥下,停泊码头,装煤加水。秦震看看手表已经是夜间一时了,这时月明星稀,秋露正浓。秦震颇觉寒意,便缓缓走回舱内,他坐在沙发上,全身感到困乏。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他在武汉这个地方有什么牵挂,一时又想不清,因此挣扎着不想瞌睡。渐渐,他觉得江浪拍船的声音隐约可辨,周围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影像。慢慢定睛看时,忽见白洁从大江之上缓缓走来……是的,是她,是白洁。她向前伸展着两臂,她是那样陶醉、那样舒畅,她飘飘而至,恍惚不定……秦震很想拉住她的手,但自己的手怎样也够不着她。忽然之间,白洁又向远处飘然而去了。秦震心中一急,便一惊醒来,朦胧中还在想着:“白洁到哪里去了?白洁到哪里去了?”……只见四周灯影茕然,渺无人迹。他靠在沙发背上,无限惊异,无限惆怅。他站起来,走出舱门,黎明的江风猎猎拂面,原来轮船不知何时已驶离武汉,正在浩荡东去的大江上顺流而下。他走到前甲板上,扶栏而立,向东眺望。但见清冷的晨曦之下,簇拥着墨蓝色的云霞,从中透露出几小片红光,红得透明,红得发亮。然后,这几片红光扩大、溶化、显现,一轮带着火、热、生命、光明的红日,突然飞跃而起,金光闪闪,灿烂夺目。
  是的,
  白洁在那里,
  白洁在那里,
  白洁在太阳光里微笑,
  白洁在太阳光里微笑,
  是的,如果说大自然创造的太阳光华、美丽,那么,人创造的太阳就更加光华、更加美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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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病中答问
  时间;1991年3月9日午后;
  地点:白羽书房;
  记者:白羽同志,您的《第二个太阳》荣获本届茅盾文学奖,报社领导和同志们委托我向您表示祝贺!
  白羽;谢谢你们,谢谢大家!
  记者:《文艺报》打算辟出专门版面,请这次的获奖作家们提供一组笔谈,您看——
  白羽:我正在病中,不能动笔。你看我们是不是换个方式,你问我答?随想随讲,精神压力也小一点。
  记者:那么,就请您先谈谈对这次获奖和评奖活动的感想好吗?
  白羽:正在病中,很突然地得知了获奖的消息。写《第二个太阳》,是出于我对创建新中国这一人类创举的人们的深沉的爱。我很高兴我的这种感情获得了鼓励。这不是对我个人的奖励,而是对那些为创建新中国付出了生命、抛洒过热血的死者和生者的纪念与安慰,这是我对自己获奖的最主要的心情。我希望有更多更好的作品描写这一题材,它们将会代替我的作品。
  开展文学评奖活动,是培养作家、促进文艺创作、繁荣社会主义文学事业的一种方法。中青年作家大都创作力旺盛,是决定着文学的今天与未来的一支重要的创作力量。所以,我认为评奖和获奖的机会,应该更多地提供给他们,要设法鼓励他们写出更多的好作品。我衷心希望二十一世纪中国文学能创造高峰,为人类文明作出贡献。
  记者:《第二个太阳》问世以来,评论家们已经发表过文章。现在,可否请您谈谈这部小说的创作过程和艺术追求?
  白羽:写这部小说,是我一生的愿望;也可以说,是实现我一生的愿望。
  《共产党宣言》的发表,是人类发展史上一个大转折点;在共产主义真理之光的照耀下,有三个伟大的日子,那就是:巴黎公社起义、俄国的十月革命和新中国的诞生。尤其是我们的十月一日,这是一个伟大突变、伟大壮举,从此改变了世界的格局,为被奴役的殖民地人民打开闸门、展开新路。在第一个“十·一”的前夕,我参加人民英雄纪念碑的奠基礼,当时我流出了热泪:新中国是无数烈士用鲜血、用生命筑成的呵!何其芳同志在第一届政协会上找到我,要我为《人民文学》创刊号写稿。我在会议间隙中写了《火光在前》这部中篇。写完之后我并不满足,因为它远没有把创建新中国的深沉内含充分表达出来。我曾想再写两个中篇,连同《火光在前》合并成一个长篇。这中间经过三十多年思考,特别是“文革”的七年禁锢之中,我认识到另外写一个长篇才能完成我的文学创作艺术的使命。
  这个题材太大了,所以很难写好。怎样艺术地表现它,而不是仅仅写出创造十月一日的历史过程——这是我写《第二个太阳》的一大难题。丁玲同志得知我要写一部长篇小说之后,两次对我说:长篇小说,还是写20万字到30万字为好。她给我很大启发:她这么讲,难道只是一个字数问题?不,是精炼问题。所以,在构思的时候,我决定把1927年到1949年的革命史浓缩在短短的几个月之中。因为,我认为文学的任务,不是写战争过程,而是写人,是着力描写创造了我们的十月一日的几代人的心灵、命运、悲欢离合。当然,这样的设计,采取“战壕文学”的写法就不够了,而需要上及中央、下到火线,才能适应历史的深度、题材的阔度!这就注定了要写我军的高级将领。可这也正是我多年想做的艺术尝试,想开拓的艺术领域。我经历过多年的革命战争,熟悉众多的革命将领;而他们每个人的身世,就是一部活生生的悲壮的历史!这就是我为什么在写《大海》之后,才着手写《第二个太阳》的必然的艺术联系。
  我用武汉战役展开笔触,不光是因为我亲身参加了这一战役,更重要的是,每向武汉接近一步,就引起我内心的激动,因为武汉,是1927年大革命失败时期革命先烈的一大屠场,后来创建的苏区也是在它的外围地区。后来,红军正是从这里走向北方,而现在终于胜利地回来了,这时他们心中会有多少感触啊!写出这时他们的心灵,他们的感情,将展现多么丰富、斑斓的艺术空间呵!所以,我把解放武汉的指挥员和战斗员,确立为作品的主要人物,并且用他们的身世、他们的悲欢离合,连接和折射二十多年的革命历史。
  周总理,虽然只在作品的一首一尾正面出场,但他却如一条红线,贯通全书,关系着几个主要人物的命运。
  白洁这个人物,既是作品三个主人公秦震、丁真吾和陈文洪的命运和情感的纽带,她的命运,又是我为作品设置的一种悬念。我把她的牺牲一直保持到“十·一”之后,在欢乐达到高峰时,一下落下来的却是一个巨大的悲剧,这不仅是为了追求“大喜大悲”的审美效果。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创建新中国的死者和生者的内在深情。——事实上,只有如此,才合乎历史本质,在创造新中国这个光辉的日子里,含有多少悲惨的灵魂的颤抖呀!为了表现人的内心的真实,我通过秦震的妻子丁真吾,宣泄了最大的悲哀、沉痛,因为只有母爱才能完成这一艺术使命。请想一想,难道只是一个丁真吾吗?……不,千家万户,千家万户呀!可是在丁真吾濒临绝望之境时,从战火中抢救活下来的小女孩圆圆一下出现在她面前,丁真吾抱住了她:失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而抱住一个代表着未来新世界的“小精灵”。
  为了把这样沉重的历史沧桑,包罗在30万字篇幅之中,我在《第二个太阳》中必须尝试新的艺术结构、新的艺术创造。当然,我未必达到了我预期的效果;同时,由于力求篇幅短、结构紧凑,有些地方,笔墨不够舒展。因此,如有何可取之处,我只求自己的这一次小小的尝试,能够为同行们写出更辉煌的作品提供前车之鉴。
  记者:《第二个太阳》是一部革命历史题材小说。这一题材的小说创作,在五六十年代曾经取得辉煌的成就;新时期以来却总显得未臻人意。对此,您能否谈一谈?
  白羽:我也听到“五老峰”这一类非议。我不同意这样来概括五六十年代革命历史题材小说创作的成就,以及它们对于目前文学创作的影响。当然,在军事文学创作方面,确实存在必须突破、必须创新的问题。例如,在艺术上,停留于写事件、写过程,而没有深入历史、深入时代,特别是深入人的灵魂。我认为,军事文学现在还残余着概念比问题,必须突破概念化。文学是人学,这句话,既是艺术哲学的概括,必定也是创作实践的导向。文学诉诸感情,不能打动人,就不成其为文学。所以,革命历史题材,军事战争文学,同样要着重于刻划人,写人的心灵,写人的命运,写人的悲欢离合。我觉得《战争与和平》是永远值得借鉴的。如果托尔斯泰只写库图佐夫和拿破仑两军对垒,而不将安德列三个家族的命运贯穿其中,那就不能写出伟大的俄罗斯民族精神、时代精神,那就不能成其为艺术。也许有人会说,《三国演义》不是写三方对垒的过程吗?这也是我们的文学传统呀!我不这样看,不信,你对照一下陈寿的《三国志》,就拿曹操这一个典型人物为例,就能知道《三国演义》有多么大胆的艺术创造、想象和虚构!一切都照实写,那是摹仿而不是艺术。
  要看到我们的优势:为创建新中国,我们打下二三十年的仗,这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这是文学创作的丰富的矿藏。从事军事文学和革命历史题材创作的同志,大多有长期的军旅生活经历。生活底子厚,自然能写出好作品来。心中有数,写起军人来,就不会只写他们站在地图前指指点点,如此而已。事实上,他们是最美的灵魂,他们心中有喜有悲,有爱有恨;在战争这个“大舞台”上,只有靠这些人的命运,才写得出“好戏”!总之,革命历史是影响造就我们后代的非常丰富的宝库,现在不是写得太多,而是写得太少,应该写得更出色、更光彩!
  未来的文学之路,主要靠中青年作家开辟。他们也必定能写出更多的优秀作品。这一点,我很有信心。我相信,中国能在毛泽东军事思想引导下取得革命战争的胜利,也必然能在毛泽东文艺思想引导下取得社会主义文艺创作的胜利。
  记者:最后,可否谈谈您目前的创作情况?
  白羽:《第二个太阳》,由于酝酿了多年,所以只用了80多天,就完成了初稿。现在,我年事已高,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也许不允许我再写一部巨大构思的长篇小说了。从1988年开始,我一直在写一个散文系列《心灵的历程》,用散文的形式记述我的生活。到目前为止,我已写完一百一十多篇。不过,才写到解放战争时期,后面的经历还很多,恐怕还要写百来篇。算下来,总的篇幅要超出《第二个太阳》一倍以上。现在有病,动不得笔,只有待痊愈了继续完成这个散文系列了。这一次获奖,对病中的我,对我进行着的创作,都是一种振奋和鼓励。
                (《文艺报》199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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