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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村-周渔的火车

_3 北村(当代)
捂住胸口:我胸闷得慌。
这是天气的原因。陈清下床穿靴子。
你要干吗?周渔问,不要离开我。
陈清穿衣服:我去配电房看一下。雨这么大,我得看看线路。
周渔穿衣服:那我也去!
陈清笑了:我一会儿就回来——配电房有什么好看的。
不,我一定要去。
陈清把她揽在怀里,看她的眼睛:周渔,你真的那么爱我?唉,你真的爱我。
陈清看着又渐渐加大的骤雨说,其实我更喜欢在暴雨中相偎的感觉。
为什么?周渔说,我倒希望平和的生活。
因为暴雨中抱在一起那种感觉更真实,更实在。陈清说,你还是别去了吧。
他们走入了风雨。他们果然在雨中紧紧拥抱着前行。雷电大作,风把雨吹斜了。到了配电房门口,陈清说,你在门口等着。周渔喘着气说,陈清,我们回去吧,我胸口痛得很。
陈清笑了:来都来了,我进去看一眼就出来。
说着他向配电房走去,周渔的心一阵绞痛。陈清站在配电房门口还回了一下头,一记闪电突然来临,白光照亮了陈清的脸。他突然变成了一个白胡子老头那样的脸,周渔从未见过这张脸。白白的陈清向周渔笑了一笑,挥挥手进了配电房。但他一踏进配电房的积水中就扑倒在地。
陈清被抬出来的时候,半边身子是黑的。电线掉进了配电房的水里,陈清是触
电而死的,他的耳根处也是黑的,像被人抽打过。三天的守灵中,周渔没掉一滴眼
泪,倒是穗子端着爸爸的遗像一直哭。周渔没哭,陈清打网球的相片不像遗像,周
渔哭不出来。她一点也没觉得陈清走了。倒是寿衣穿在他身上让周渔感到怪异,特
别是棉球塞在陈清的耳眼里让她不舒服,还有没鞋底的简易寿鞋穿在一个威猛的男
人脚上,那种感觉极其怪异。
三天后,陈清火化掉了。他成为一罐子灰后,周渔才放声痛哭出来。她不理解
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刚刚还会表达爱情的人,会突然变成一把灰。周渔泪
水滂沱。
几天周渔一直是这样,到骨灰盒下葬之后,周渔已经淹没在哭泣的河中。刚刚
止住哭,稍稍一点刺激就又把她抛入河里。她好像哭上了瘾。小华劝她不能再这样
下去,你哭人哭不回来,你自己也要哭死过去。周渔说,不哭就想死,一哭就好了。小华叹道,这样看,哭倒是一种幸福了,我就没有一个能让我这样哭的人,还真想有一个。
周渔叫了一辆出租车上了山,趴在陈清的墓前哭了。不知哭了多久,天渐渐暗
了,身上渐渐冷了。周渔望着偌大而寂寥的墓园,想,要是能来当一个守墓人,多
好。
一个男人出现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大束花。是中山,那个出租车司机。
他望着她,眼里浸着忧伤。看来,这种东西是能传染的,起码,这个男人被征
服了。
其实,我很想做你和陈清做的事。中山呷了一口酒说,别看我一开车大老粗,
我挺爱幻想。
谁都能幻想,但各不一样。周渔说,一个人如果在备受摧残之后还能幻想,那
么这个理想是真的。
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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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如果你真想听,我就告诉你。看来不告诉你也不行了。周渔的脸被酒烧红了,
看上去她陷入迷茫。你想知道我和陈清为什么那么相爱吗?这不是无缘无故的。知
道为什么吗?你知道爱情是什么?是责任吗?不是,是关心吗?也不是,爱情就是
爱情,是感觉。老实说,陈清不算是一个在生活上很体贴的男人,他连自己的生活
都料理不清楚。他惟一做的事就是两地跑,这就足够了,有几个男人肯这样跑?他
这样在爱我,所以我爱他。我为他买衣服,从内衣到外套、鞋子到袜子整套行头都
是我给他买的,我喜欢这样打扮我所爱的男人。只要我在场,他的领带总是我系的。我帮他做完这些事,然后他就吻我。我想这就是爱情。我不需要别人为我做事,我需要的是爱,是那种很容易就让我能感觉到的爱,我喜欢那种把爱都表达出来的男人。如果这爱是隐藏的,我就会疑惑,就会害怕,就会怀疑这爱可能是没有的,我已经没有能力去发现它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十一岁那年,我和母亲终于调到父亲所在的矿山。他们分居已经十几年了。我
的姐姐和父亲在矿山住,我和妈妈在坡下乡住,妈妈是小学教师。他们俩分居时还
好,一调到一起就不停地吵。我姐姐长得像父亲,我长得像母亲,父母吵了两三年,我也慢慢长大了。
搬到矿山后,我发现父亲好像不怎么喜欢我,我的零用钱都是母亲给我的,父
亲脾气不好,爱喝酒,一喝醉就把我叫到跟前,悄悄问我母亲在坡下教书时跟什么
男人来往。我说没有,他不相信,骂我是母亲的跟屁虫,说他再也不会给我零用钱
了。我感到委屈,我真的没看见母亲有别的男人,可是他不相信。我不知道为什么
他不直接去问母亲,这是他们之间的事。
可是后来我渐渐发现,父亲越来越少跟我说话了,却常常在打量我。他的眼神
是很奇怪的,哀哀的有点可怜的那种。有一天,妈妈带姐姐去姥姥家,我在洗澡,
让父亲再提一桶热水来。父亲把热水提到门口,突然把门打开,我尖叫起来。我长
这么大从来没发出过这样的尖叫。父亲直直地看着我,说,我来替你洗,孩子。我
哆嗦着,父亲说,你从小没跟我在一起,我没关心到你,我来帮你洗。
那一年我十四岁,一个对一切都似懂非懂的年龄。父亲果真帮我洗完了澡,他
的手在我身上摸一下,我就颤抖一回。我什么都不敢说,但我感到那天下午的一切
都是古怪的,热水、空气、父亲的眼神都渐渐变了味道。搬到矿山两年多,我刚刚
捕捉到的父亲的爱在那个下午像天气一样突然变了。父亲帮我洗完澡后用毯子裹着
把我抱到了床上,开始更仔细地摸我的身体。我阻止他,他说,伢妹,我知道你来
潮了,你是大人了,女儿长成以后要嫁人,嫁人之前让你明白人世,让父亲教你怎
么做,你不要害怕。
  可是我害怕了。他折腾了我整整一下午。我还小,找不出什么谴责父亲的理由,但我非常难过,抱住父亲恳求他放手。可是他突然从衣服里抽出十块钱来,说,从今天开始,我给你零用钱,你妈给你的也是我的钱,不过你不必还我,你就拿双份好了,但今天的事不要跟你妈说,也不要跟你姐说,永远不能说。
那天以后,父亲就再也没跟妈吵过架了,他们好像变得好了起来。我知道一切
都是因为什么。每次我看见母亲因为父亲不跟她吵后为了表示感激,做好菜款待父
亲的讨好神情,我心中有一股火焰升起来。后来我才知道,这股火焰叫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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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父亲教会了我一课,这世上是没有真爱的。连父亲都可以如此这般,还有什么
天理。可我的仇恨丝毫没有使父亲收敛,他越发猖狂,好像吃什么东西上了瘾,母
亲一有事出去,他就走进我的房间闩上门。我哭着求他不要这样,他叫我不要哭,
说我一哭他也想哭,我把他的心哭碎了。我说,爸,你也知道这是不对的,你就放
过我吧。父亲突然露出可怜的表情:……伢妹,可是我忍不住啊。我问:你就这么
忍不住吗?你有妈啊。
父亲说:她不理我,她一点不感兴趣。
我说:可我是你的女儿啊。
父亲立刻用手掩住耳朵。
我大声喊:你就那么喜欢做吗?你不做就会死了吗?连女儿都不放过吗?
父亲呆在那里。我以为他害怕了,谁知他越发疯狂了,我哭喊:父亲真坏,太
坏了!
他用手捂住我嘴巴,我看见他下垂的肚皮和起皱的后脖梗子,只觉得这是我见
到的最丑陋的人体,我一点儿想不到人的身体会这么丑,而我就是从这个人体中降
生出来的。
我忍不住恶心,吐了出来。经历过这一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可以
发生的。
这是我一生最耻辱的时刻。
我用这五十块钱,买了乐果和安眠药。可我还没下决心。那天我没去上学,从
早到晚坐在池塘边直愣愣地看对岸的一只鹅。
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我从池塘边回到家,听见母亲在房间里哭,我大约明
白了。回到房间听见母亲还在哭,一阵伤心蹿上来,我忍不住也大哭起来。母亲听
见我哭,她倒止住了哭。她好像在朝我这边走过来。我想我似乎看到了即将到来的
结局:母亲和父亲离婚,然后带着我远走高飞,我会丢下安眠药,长出翅膀,擦去
眼泪,把一切都忘记掉,然后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痛苦,没有眼泪,眼
泪都变成了清泉,整日哗哗地流淌,那里也没有人,因为人让我害怕,只有我和母
亲———
  母亲推门进来,止住了我的想象。我缩在床角,看见母亲坐到了床上,慢慢往我这边挪。我的委屈倾泻而出,大声哭起来,但母亲却出乎意料地阻止了我的哭泣:别哭!你想让街坊邻居都听见吗?我被吓得噤了声,恐惧地望着她,因为母亲的表情很严厉,她问我父亲的话让我惊呆了。母亲最后严厉警告我不得把这事露出去。别把我的脸都丢尽了!她说。
我彻底绝望了,尤其是母亲的态度,使我怀疑活着的意义。我终于下了决心。
一个晚上,我向池塘走去。
走到同学阿珍家门外,我突然哭了,蹲在阿珍的窗户底下流着泪,不敢出声,
心想,阿珍,同学们,永别了。这时我听见里面传出说话声。我趴在窗户上,看见
阿珍的父母正在切鸭肉,桌上摆了好多菜。阿珍的父亲对阿珍说,阿珍,你要好好
念书,我和你母亲这么爱你,你要懂事,你看隔壁伢妹,她父亲老打她,整天叫,
多苦,所以阿珍你要珍惜。
我听了哇地一声痛哭出来,阿珍一家走出来。当晚,他们把我留下了,我没有
提自杀的事。从此,我也没自杀过,但我的心死了。直到两年后,我考上了艺校,
终于离开了父亲。
所以中山,你现在该明白了,为什么我和陈清那么好,因为他使我觉得这个世
界上爱没有死绝,还值得活下去。中山,你为什么不流泪?那次我也是这样讲给陈
清听,他一听完就流泪了,发誓要好好爱我,一辈子不分离。中山,你呢?你为什
么不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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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陈清讲完这个细节就怔在那里,突然他看着我的眼睛说,我不是说周渔不起来
给我做饭。
我说,我也没有这样说啊。
陈清咽了一口,说,周渔是爱我的。
我没吱声,突然陈清把头伏在桌上哭了。
我抚摸着他的手。他的手那么冰凉。
陈清,我去买一根好的鱼竿,星期天我们去钓鱼吧。我说。
陈清抬起脸:李兰,我完了,又抽烟又喝酒。还找女人。
我说,陈清,我们是半斤八两,抽烟酗酒是不好,但人不是圣贤,我们慢慢一
起改吧。
那我现在还要一根烟。他用疑惧和探询的目光看着我。我替他点上了一支。他
贪婪地吸,然后问我:李兰,我那么爱周渔,还会去找女人,这是怎么回事?我摇
摇头说,我也不明白。
他说,我越爱她,就越想躲开她,去找另一个女人,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这我也不明白。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全明白。
陈清走了。
你们的故事就到此为止吗?中山问道。
李兰望着窗外,说,故事没完,但三明到了。
火车缓缓进站。李兰问中山:现在你往哪里去?没地方去我给你找个地方。中
山皱着眉说,我有个战友在三明,我去找他。
李兰说,走之前还是跟我走一段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李兰带中山去的地方离火车站一站地,就是陈清死的那个配电房,它裸露在倾
圯的围墙外。配电房的木板已经变黑,腐朽的木头上附着水渍和霉斑,一袭青苔延
伸到水沟里。门虚掩着,里面非常阴暗。中山恍惚间好像看见陈清的身影在里面晃
动了一下。
李兰说,他死的时候,听说是脚踩进水里,水里有电线。
中山说,我知道,周渔跟我讲过。
李兰望着中山:如果当时我在他身边,我也死了。
中山奇怪地问:为什么?
李兰说,我不会像周渔那样,看见他倒下了还站在那里不动,我一定会上前,
然后把脚踩进水里。中山,你说,周渔怎么会站在那里不动呢?
中山望着李兰那双极黑极深的大眼睛。
中山从三明回来的第二天就给周渔打了电话,约她下午到半月湖钓鱼。周渔说
我不喜欢钓鱼,中山就问:你不喜欢,陈清就一定不喜欢钓鱼吗?周渔一愣,什么
意思?———陈清喜欢打网球。中山在电话那头笑了:他还喜欢钓鱼,你连这个都
不知道,做人家什么老婆!下午两点半月湖见,我刚从三明回来,有话跟你说。
下午两点,周渔准时来到半月湖。她到的时候中山已经在那里坐着了,手里摆
弄一根鱼竿。中山打量着周渔,她今天穿了一身很蓝很蓝的西服,比黑色的衣服更
让人感到肃穆,看上去好像马上要离开这个世界似的。周渔坐下来望着湖面,说,
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中山一甩手,鱼线落入水中:你知道这是谁的鱼竿吗?陈清的鱼竿。
周渔愣了,一动不动地注视中山。中山却不看她:他用这根鱼竿钓了不少大鱼。
周渔打断他:别在这里诳我,陈清他从不钓鱼。
是吗?中山笑了,点了一支烟。过去,中山还不敢当面在周渔面前点烟。他说,周渔,你怎么知道陈清不钓鱼?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他对你说,周渔,我很想去钓鱼。
我记不清了。周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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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你当然记不清了,因为你连理也不理睬陈清为什么想去钓鱼就拒绝了。
周渔似乎在回忆:后来他也没再提——  他敢提吗?
周渔打断中山:够了中山!这是我和陈清的事,我们从没吵过架,更没为钓鱼
的事吵架,他不会为这种事生气的,他不像你,他心里只有爱情。
那是你把他塑造成那样的!中山也打断她。对,他没钓鱼,但他用这鱼竿钓了
个女人,她的名字叫李兰。
……
周渔注视着中山。老实说,有好一段时间她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脑中一片空白。中山问,你看着我干什么?她才恍悟过来,身上发冷,一块一块往下塌陷。湖变成黑的。周渔极力想向自己证明这可能是个幻觉,或者中山在信口胡诌,但无论是理性还是直觉都告诉她,这一切是真的。
中山奇怪地看她:——你干吗不说话?
周渔张着嘴,不会说话了,傻傻的样子。中山才意识到自己的消息对于周渔已
过分残酷了。他说,你要挺住,周渔,其实这也没什么,人都会犯错,真的,人怎
么能不犯错呢?你要把陈清看成一个也会犯错的人,也许他反而不会犯错了。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周渔呆呆地看中山,用近乎哀求的口吻说,你给我讲讲,
到底怎么回事?
中山就把陈清和李兰的事简要地讲了一遍,周渔刚听完就晕倒了。中山连忙把
她抱进车子,往市里疾驰。一路上周渔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去一样。中山摸她的
气息,十分微弱。中山把车开往省立医院,车刚在门诊大楼门口停住,周渔醒了过
来。
中山把周渔接到了家里。上楼的时候,周渔看上去很清醒,但身子发软,中山
是把她抱上楼的,然后她就躺下了,什么话也不说。中山摸她的身体,她的身子很
软,中山曾轧死过一条狗,不见血,摸上去身子热热的,也是这么软。
……一直到了傍晚,周渔才睁开眼。中山说,你吃点东西吧?周渔说,我动不
了,中山,让我在这里睡吧。中山说,你愿意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不过
……你要冷静。
周渔摇摇头,我没事的,我不会出什么事。我只是身子发软,没有什么力气。
中山说,陈清他其实——  周渔突然尖叫一声,哆嗦地抱住中山:你不要提
他——然后,她的眼泪才无声地涌出来,一层又一层地涌现。这是下午以来她第一
次流泪。她没有大声哭泣,但她一个劲地颤抖,双肩发冷似地哆嗦。中山听到的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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