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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侦探4 死亡终局

阿加莎.克里斯蒂(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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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 亡 终 局阿加莎.克里斯蒂张国祯 译华文出版社出品: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专区扫校:佚名下载全文作者注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专区版权所有(转载时请保留出处)返回死亡终局作者注 这本书的故事是发生在公元前二○○○年埃及尼罗河西岸的底比斯,时间和地点对这个故事来说都是附带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无妨,但是由于这个故事的人物和情节、灵感是来自纽约市立艺术馆埃及探险队一九二○年至一九二一年间在勒克瑟对岸的一个石墓里所发现,并由巴帝斯坎·顾恩教授翻译发表在艺术馆公报上的埃及第十一王朝的两、三封信,所以我还是以这种方式写出。 读者可能会有兴趣注意到书中所涉及的祭祀捐赠产业——古埃及文明日常生活的一项特征——原则上跟中世纪的祈福捐赠遗产非常类似。财产遗赠给一个祭祀业司祭,期望他维护遗赠者的墓园,每年按节期祭祀上供,以祈求死者灵魂的安息为回报。 古埃及的农历,一年有三个季节,每个季节有四个月,每个月三十天,构成了农民生活的背景,每年年底附加五个闰日,用来作为官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年历。这个“年”起始于埃及尼罗河泛滥季开始来到时,依照我们的算法是七月的第三个星期。由于缺乏闰年,使得这个“年”经过几世纪落后下来,因此在我们故事发生的时间里,官方的新年比农历早了大约六个月,也就是说是在一月而不是七月。然而,为了读者阅读的方便,省得老是要扣除这六个月,章首所用的日期是依农历计算的,也就是说,尼罗河泛滥季——七月底至十一月底;冬季——十一月底至三月底;夏季——三月底至七月底。
出品: 死亡终局第一章. 尼罗河泛滥季第二个月第二十天. 雷妮生站着望向尼罗河。 她微微可以听到远处她两个哥哥,亚莫士和索贝克,高声争论着某地的堤防需不需要加强的声音。索贝克的声音如往常一般高亢、自信。他有断言自己的观点正确的习惯。亚莫士的声音低沉,带着喃喃抱怨的意味,表现出迟疑与焦虑。
亚莫士总是处在一种焦虑状态中。他是长子,他父亲不在家,到北地的庄园去时,农田的管理权便多少落到他手上。亚莫士迟缓、谨慎,而且具有自找麻烦的倾向。他是个身材笨重、动作迟缓的人,没有索贝克的欢乐与自信。 从小时候开始,雷妮生便听惯了她这两个哥哥用这完全一样的声调争论着。这突然给她一种安全感……她又回到家了。是的,她回到家里来了…… 然而当她再次望向那泛白闪烁的河面,她心里的反叛与痛苦再度升起。凯依,她年轻的丈夫,死了……笑容满面、双肩壮实的凯依。凯依和阴府之神在死人王国里——而她,雷妮生,他心爱的妻子,被孤单单地留在人间。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八年——她只不过比小孩子大一点点时就跟他走了——而如今她守寡归来,带着她和凯依生的孩子泰娣,回到她父亲的家里。 此时,她的感觉有如她从没离开过…… 她衷心欢迎这个感觉…… 她要忘掉那八年——如此充满着不堪回首的快乐的时光,如此被失落与痛苦所撕毁的时光。 是的,忘掉它们,把它们从心中抹去。再度成为雷妮生,祭祀业主应贺特的女儿,无忧无虑,不用思考,不用感受的女孩。这份对丈夫的爱是残忍的东西,它的甜密欺瞒了她。
她想起那健壮厚实的古铜色肩膀,那布满欢笑的嘴——如今凯依已经被涂上香料,做成了木乃伊,全身裹札着布条,在护身符的庇护之下,迈上前往另一个世界的旅途。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凯依扬帆尼罗河上,在阳光下欢笑捕鱼,而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船上,泰娣坐在她膝头上,对他回笑…… 雷妮生心想“我不要想这些。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回到了家里。一切都和过去一样。我随即也会和过去一样。
一切都会象以前一样。泰娣已经忘了。她跟其他的小孩子一起游玩、欢笑。” 雷妮生猛然转身,朝着回家的路上走去,途中遇到了一些载货的驴子被驱往河堤去。她路过谷仓和库房,穿过大门,走进了中庭。在中庭里令人感到非常愉快。一座人工湖,四周围绕着花朵盛开的夹竹桃和茉莉,以及无花果树。泰娣和其他的孩子正在玩着,他们的声音尖锐、清晰。他们正在湖边的一幢小楼阁跑进跑出。雷妮生注意到泰娣正在玩一支拉动绳子嘴巴便会一张一闭的木狮子,一个她小时心爱的玩具。
她再度感激地想着:“我回到家了……”这里什么都没改变,一切都象往昔一般。在这里,生活是安全的、是持续的、是不会改变的。泰娣如今是这里的孩子之一,而她是关闭在家园围墙内的母亲之一——然而,一切的架构、本质,是不变的。 孩子们正在玩的一个球滚到她的脚前,她捡起来丢了回去,笑出声来。 雷妮生继续走到有着色彩亮丽柱子的门廊,然后穿过门去,走进屋子里,越过有着彩色荷花和罂粟花横饰带的中央大厅,继续来到内室妇女活动区域。 高昂的谈话声淹耳而至,她再度停顿下来,品尝着这往日熟悉的声响。莎蒂彼和凯依特——还是一样争论着。莎蒂彼那耳熟能详的声调,高亢、跋扈、威风十足。莎蒂彼是她哥哥亚莫士的太太,高个子、精力充沛、大嗓门的妇人,俊俏中带着严厉、威风凛凛的意味。她永远在下着命令,制定律条,叱责着仆人,到处找碴,纯粹靠她的叱责和个性让他们完成一些不可能做到的工作。每个人都怕她那副嗓门,没命似地跑去完成她的命令。亚莫士本人非常钦佩他这生气蓬勃、坚决果断的太太,尽管他那任她欺凌的样子经常叫雷妮生看了生气。 在莎蒂彼那高八度的话语停顿之时,间歇可以听见凯伊特那平静、固执的话声。凯伊特是个脸孔宽广平庸的妇人,英俊快活的索贝克的太太。她一心一意奉献给她的子女,很少去想到或谈到其他任何事情,她以平静、不为对方所动、固执地重复她原先所说的话这个简单的策略来对抗她妯娌的争论。她显得既不辛辣也不冲动,除了她本身的立场,其他的一概不加考虑。索贝克极为依恋他的太太,什么事情都跟她说,知道跟她说是安全的,她会表现上看来好象是仔细在听,适度地表示同意或不同意,随后就把一些不中听的话都忘了,因为她的心中确实一直被一些跟子女有关的问题占满了,没有空位去容纳他说的那些。 “这是侮辱,我说的,”莎蒂彼大吼:“要是亚莫士还有一点点血气的活,他一定一刻也不能容忍!应贺特不在时这里由谁当家?亚莫士!而身为亚莫士的太太,我有优先挑选这些编织踏板和垫枕的权力。那块黑奴编的河马图案垫枕应该——” 凯伊特深沉的声音插进来:“不行,不,我的小乖乖,不要咬洋娃娃的头发。看,这个东西比较好吃——一颗糖——噢,真好吃……” “你,凯伊特,你真没有礼貌;你甚至都没有在听我说话——你不回答——你的态度恶劣。” “这蓝色的垫枕一向就是我的……噢,看看小安可——她在试着走路……” “你就跟你的孩子一样笨,凯伊特,而且这说明了很多!不过你别想这样就了了。我要维护我的权利。我告诉你。” 雷妮生被身后悄悄的脚步声吓了一跳。她转过身,看到喜妮那妇人站在她身后,一种熟悉的讨厌感涌上心头。 喜妮一张瘦削的脸如往常一般扭曲成半带谄媚的笑容。 “一切都没改变多少,你会这样觉得,雷妮生,”她说:“我们都是怎么忍受莎蒂彼那嗓门的,我可真不知道!当然,凯伊特可以顶她嘴。我们有些就没这么幸运!我知道我的地位,我希望——我感激你父亲给我这个家住,给我东西吃,给我衣服穿。啊,他是个好人,你父亲。而我总是尽我所能去做。我总是在工作——帮帮这里帮帮那里——而我不指望人家谢谢或感激。要是你亲爱的母亲还在世的话,那就不同了。她欣赏我。我们就像姊妹一样!她是个美女。好了,我已经尽了我的责任,守住我对她的诺言。‘照顾孩子们,喜妮,’她临死时说。而我一直讲话算话。我一直为你们做牛做马,从没想要你们道谢。既不要求道谢也没得到道谢!‘只不过是老喜妮’,人家说:‘她算不了什么。’没有一个人谢过我。为什么他们该谢谢我?我只不过试着帮上忙,如此而已。” 她像条鳗鱼一般从雷妮生身边溜过去,滑进内室里。 “关于那些垫枕,对不起,莎蒂彼,不过我碰巧听索贝克说——” 雷妮生走开。她往日对喜妮的厌恶感涌起。奇怪他们全都讨厌喜妮!讨厌她那不停牢骚的声音,那持续不断的自怜和她的恶意煽动争论的火把。 “噢,算了吧,”雷妮生心想,“这有什么不可以?”她想,这大概是喜妮自娱的方式。生活对她来说一定是可怕的——她是像个苦力一样地工作着而从来没有一个人感激过她,这是事实。你无法感激喜妮——她那么坚持标榜自己的功绩,让你的一颗感激之心都凉了。 雷妮生心想,喜妮是那些命中注定要把自己奉献给别人却没有一个人肯奉献给她的人之一。她长得不吸引人,而且又笨。然而她又总是知道什么事情正在进行当中。她无声无息的走路方式,她耳力的灵敏、眼力的锐利使得没有任何事情能长久逃过她的耳目。有时候她把她所知道的藏在自己心里——有时候她一个接一个的去跟人家耳语,然后站在后面高高兴兴地静观她说悄悄话的结果。 这屋子里每个人都不时请求应贺特把喜妮摆脱掉,但是应贺特从来就不听。他或许是唯一喜欢她的人;而她回报他的是令其他家人相当恶心的过度的奉献。 雷妮生站着犹豫了一会儿,听着她两个嫂嫂增高增快的吵嚷声,喜妮加入干涉,火上加油的后果,然后她慢步走向她祖母的小房间。她祖母伊莎独自坐着,两个黑人小女孩在侍奉她。她正在检视着一些她们正展现给她看的亚麻布衣衫,一面具有个性地、友善地责骂她们。 是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雷妮生站在那里听着,没被注意到。老伊莎身体缩小了一点,如此而已,不过她的声音还是老样子,丝毫未变,几乎就如同雷妮生八年前离开这里时一样…… 雷妮生悄悄溜出去,那老妇人和那两个小女奴都没注意到她。雷妮生在敞开的厨房门边停留了一会儿。一股烤鸭的香味,一大堆谈笑责骂声,全都同时涌过来;一大堆青菜等着处理。 雷妮生静静地站着,她的两眼半闭着。从她站的地方可以同时听到各种声音。厨房里混杂的各种喧嚷声,老伊莎高亢、刺耳的声调、莎蒂彼的尖叫声,以及非常细弱、较为深沉、持续的凯伊特的女低音。各种女人的喧哗声——聊天、说笑、抱怨、责骂、尖叫…… 突然之间,雷妮生感到闷得透不过气来,被这些顽固、喧嚷的妇道人家所包围着。妇人——吵闹、喧嚷的妇人!一屋子的妇人——从不平静,从不安宁——总是在谈话、叫嚷,只说——不做! 而凯依——凯依沉默而警觉地在他船上,他的全副心神都贯注在他即将投矛一刺的鱼身上。丝毫没有这种喧嚷,这种忙碌,这种持续不断的大惊小怪场面。 雷妮生快速再度走出屋子,进入温暖、清朗的沉静里。
她看到索贝克从田里走回来,同时远远地看到亚莫士朝着坟墓走去。 她轻身踏上通往坟墓所在地的石灰石断崖的小径。那是伟大、高贵的梅瑞普达的坟墓,而她父亲是负责看管维护的司祭。所有的庄园都是祭祀产业。 当她父亲不在时,司祭的责任便落到她哥哥亚莫士的身上。雷妮生慢慢地沿着陡峭的小径往上走,抵达时,亚莫士正在墓穴的小石室里,跟她父亲的事业经理人贺瑞磋商。 贺瑞的膝头上摊着一张草纸,亚莫士和他正俯身看着。 亚莫士和贺瑞在她抵达时都对她微微一笑,她在他们附近的一处阴影下坐着。她一向喜欢她哥哥亚莫士。他对她温柔多情,而且性质温驯、善良。贺瑞也一向对小雷妮生很好,有时候帮她修理一些玩具。她离开这里时,他是个严肃、沉默的年轻人,手指敏感灵巧。雷妮生心想,虽然他现在看起来老些,却没什么改变。他投给她的庄重的微笑就如同她记忆中的一样。 亚莫士和贺瑞一起喃喃念着:“小伊彼七十三蒲式耳大麦……” “那么总数是小麦二百三十,大麦一百二十。” “是的,不过还有木材的价钱,和农作物在柏哈换成的油……” 他们的谈话继续。雷妮生在喃喃的男人话声中,满足地坐着,昏昏欲睡。稍后,亚莫士站起来,把那卷草纸交还给贺瑞,走了出去。 雷妮生在和悦的沉默中坐着。 稍后,她摸摸一卷草纸问道:“这是我父亲寄来的?” 贺瑞点点头。 “上面写些什么?”她好奇地问。 她把它摊开,注视着上面一些对不识字的她来说毫无意义的符号。 贺瑞微微一笑,探头过她肩膀,一边念一边用小指指着,这封信是职业书信家用华丽的文体写成的。 祭祀产业业主,应贺特主祭说: “愿你们身心健康,长命百岁。愿众神保佑你们。愿天神使你们心情愉快。儿子禀告母亲,祭祀司祭对他母亲伊莎说,您好吗,平安、康健?对全家人说,你们都好吗?对我儿亚莫士说,你过得怎么样?平安、康健?尽力管理我的田园。尽你全部力量,埋头苦干。知道吧,如果你勤勉,我会为你赞美天神——” 雷妮生笑了起来。 “可怜的亚莫士!我相信,他够卖力工作了。” 听到她父亲的训诫,令她眼前浮现起他鲜明的形象——他那自大,有点难以取悦的态度;他那持续不断的告诫与训示。 贺瑞继续:“全心照顾我儿伊比。我听说他不满。同时注意要莎蒂彼善待喜妮。记住。不要忘记来信告诉我麻布和油的事。保护我的收成——保护一切我的东西,我要你负责。
如果我的土地淹水,你和索贝克就有苦头吃了。” “我父亲还是老样子,”雷妮生愉快地说:“总是认为他一走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她让那卷草纸从手中滑落,轻柔地加上一句说:“一切都是老样子……” 贺瑞没有答腔。他拿起一张草纸,开始书写。雷妮生懒洋洋地看了他一会儿。她感到心满意足,不想开口说话。 慢慢地,她梦想般地说:“懂得怎么在草纸上写字会是件有趣的事。为什么不每个人都学?” “没有必要。” “或许是没有必要,不过会是件愉快的事。” “你这样认为,雷妮生?这会让你产生什么不同?” 雷妮生考虑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说:“你这么一问,我倒真的不知道,贺瑞。” 贺瑞说:“在目前来说,一大片产业只要几个书记就够了,不过,我想,这一天会来到的,全埃及会有大量的书记。
我们是生活在一个伟大时代的开端。” “那会是件好事,”雷妮生说。 贺瑞缓缓地说:“我可不这么确信。” “为什么你不这么确信?” “因为,雷妮生,要写下十蒲式耳大麦,或一百头牛,或十亩小麦田是这么容易,这么不费力气——而写下来的东西看起来就好像是实物一样,因此动笔的人就会轻视那耕田、收割、饲养牛只的人——然而田地和大麦、牛只是实实在在的——它们不只是草纸上的一些墨迹而已。而当所有的草纸卷,所有的记录都被摧毁掉,书记都被驱逐时,那些耕作收割的人会继续下去,而埃及也会仍旧生存下去。” 雷妮生专注地看着他。她缓缓说道:“是的,我懂你的意思。只有那些你看得到、摸得到、吃得下的东西才是真实的……写下‘我有两百四十蒲式耳的大麦’并不表示什么,除非你真的有那些大麦。人可以写下一些谎言。” 贺瑞看到她一本正经的表情,微微一笑。雷妮生突然说: “你帮我修理狮子玩具——很久以前,你记得吗?” “是的,我记得,雷妮生。” “泰娣现在在玩它……同样那只狮子。” 她停顿下来,然后纯真地说:“凯依到阴府去时,我非常伤心。但是如今我回到家来了,我会再快乐起来,忘掉——因为这里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变。” “你真的这样认为?” 雷妮生猛然抬起头看他:“你是什么意思,贺瑞?” “我的意思是,总是有改变的。八年就是八年。” “这里什么都没变,”雷妮生自信地说。 “或许,那么,是会有所改变。” 雷妮生厉声说:“不会,不会,我要一切都保持老样子!” “可是你自己就不是当年跟凯依离去的同一个雷妮生。” “是的,我是!或者如果不是,那么我很快就会再是。” 贺瑞摇头。 “你无法回到过去,雷妮生。就像我的这份计算。我以二分之一为主,加上四分之一,然后十分之一,然后二十四分之一——到了最后,你看,完全是个不同的数目。” “可是我只是雷妮生,不是数字。” “可是雷妮生一直有东西加上去,因此她一直在变成一个不同的雷妮生!” “不,不。你还是同样的贺瑞。 “你大可以这样想,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是的,是一样,亚莫士还是老样子,这么忧虑、这么焦躁,而莎蒂彼还是一样欺压他,而她和凯伊特还是和以前一样为了踏板和珠子争吵,而待会儿我回去时,她们又会笑作一团,还是一样最好的一对朋友,而喜妮还是一样鬼鬼祟祟的,到处偷听,发牢骚,诉说她的功劳,而我祖母还是一样为了一些亚麻布跟她的小女仆唠唠叨叨!一切都还是老样子,而且不久我父亲就会回来,又会是大惊小怪、吵吵闹闹的,他会说,‘为什么你们没这样做’‘你们应该那样做,’而亚莫士会一脸忧愁,索贝克会大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无辜相,而我父亲会宠坏了伊比,他现在十六岁了,就像他八岁时他宠他一样,一切根本都没有改变”她停顿下来,喘不过气。 贺瑞叹了一声。然后他柔声说:“你不了解,雷妮生。
有一种邪恶来自外界,它从外界攻击,所以人人都见得到,但是有另外一种是在内部滋长——没有显出任何外在的迹象。
它一天一天慢慢地滋长,直到最后整个果实都腐烂掉了——被疾病吞噬。” 雷妮生瞪大眼睛注视着他。他几近于心不在焉地说着,好像不是在对她说,而像是一个在自我沉思的人。 她突然大叫:“你这是什么意思,贺瑞?你让我感到害怕。” “我自己也感到害怕。” “可是,你是什么意思?你说的这个恶魔是什么?” 他看着她,然后微微一笑。 “忘掉我所说的吧,雷妮生。我是在想着破坏农作物的病虫害。” 雷妮生松了一口气。 “我很高兴你这样说。我以为——我不知道我以为什么。”出品: 死亡终局第二章. 尼罗河泛滥季第三个月第四天.一. 莎蒂彼正在跟亚莫士说话。她的声调很少改变,总是高亢、刺耳。 “你必须要有主见。这是我说的!除非你自己坚持己见,否则你永远不会受到重视。父亲说你一定要这样那样做,还有为什么你不这样做?而你乖乖地听着,回说‘是的,是的,’不停地向他道歉,说什么你该照他说的去做——天晓得他说的那些都是相当不可能做到的!你父亲把你当小孩子看待——把你看成是个不负责任的小男孩!你简直就跟伊比一样年纪。” 亚莫士平静地说:“我父亲一点也没有像对待伊比那样对待我。” “的确是没有。”莎蒂彼恨恨地抓往这个新话题:“他那样对待那个被宠坏的小鬼真是傻!伊比一天比一天难对付。
他一天到晚大摇大摆的到处乱逛,不做任何他帮得上忙的事,假装任何人家要他做的事对他来说都太辛苦了!真是可耻。
这一切都因为他知道父亲总是纵容他,袒护他。你和索贝克应该对此采取强硬态度。” 亚莫士耸耸肩。 “有什么好处?” “你简直会把我逼疯掉,亚莫士——你就是这样!你没有血气。你像女人一样温顺!你父亲不管说什么,你都马上同意!” “我对我父亲感情很深。” “是的,而且他利用这一点!你一直温温顺顺地接受指责,为一些不是你的错事道歉!你应该像索贝克一样开口顶回去。索贝克谁都不怕!” “是的,可是,你要记住,莎蒂彼,我父亲信任的是我,不是索贝克。我父亲对索贝克毫不信任。任何事情都由我来判断,不是索贝克。” “就因为这样你才确实应该加入为产业合伙人!你在你父亲外出时代表他,你在他不在时执行司祭的职权;一切都交在你的手上——而你的权威并没有受到确认。应该做妥善的安排。你现在已经是个将近中年的大男人了。还把你当小孩子一样看待是不对的。” 亚莫士怀疑地说:“我父亲喜欢凡事都掌握在他手上。” “正是。这屋子里每个人都仰仗他让他感到高兴——一切都得看他高不高兴。这是糟糕的事,而且会变得更糟。这次他回来你必须大胆跟他谈一谈——你必须说你要求书面的安排,坚持要有个明订的地位。” “他不会听我的。” “那么你必须让他听。噢,我怎么不是个男人!如果我是你,我会知道该怎么做!有时候我觉得我嫁的是一条虫。”亚莫士脸红。 “我会看看我能做什么——我可能,是的,我或许会对我父亲说——请求他——” “不是请求——你必须要求!毕竟,你是他的左右手。
这里他除了你之外找不到任何人来帮他负责。索贝克太野了,你父亲不信任他;而伊比又太年轻了。” “总是有贺瑞在。” “贺瑞不是自家人。你父亲信赖他的判断,但是他除了自己的骨肉之外,不会把权力交到别人手上。不过我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你太温顺了——你的血管里流的是牛奶,不是血!你不考虑考虑我和我们的孩子。在你父亲死掉之前,我们都不会有适当的地位。” 亚莫士沉重地说:“你看不起我,不是吗,莎蒂彼?” “你真叫我生气。” “听着,我告诉你我会在我父亲回来时跟他说。这是我给你的诺言。” 莎蒂彼喃喃说:“是的——不过你要怎么说?像个大男人——或是像只小老鼠?”二. 凯伊特正在跟她最小的孩子安可玩。小孩子正在开始学走路,凯伊特笑着鼓励她,跪在她前面,双臂张开,等着小孩子小心翼翼、踉踉跄跄地一步一步不稳地投进她母亲怀抱里。 凯伊特在展示这些成就给索贝克看,但是她突然了解到他并没有注意在看,而是坐在那里,漂亮的额头深深皱着。 “噢,索贝克——你没在看。你没有看到。小家伙,告诉你爸爸,他真顽皮没看你走路。” 索贝克愤愤地说:“我有其他的事要想——是的,还有操心。” 凯伊特站了起来,把遮住她的浓密黑眉,安可手指抓住的一绺头发往后梳理。 “为什么?有什么不对吗?” 凯伊特不十分注意地说,这句问话不只是半机械性而已。 索贝克生气地说:“我操心的是我不受信任。我父亲是个老人,头脑古板得可笑,他坚持要独揽大权——他不会让我判断处理这里的事情。” 凯伊特摇摇头,含糊地低声说:“是的,是的,这太糟糕了。” “要是亚莫士有血气一点,支持我,可能还有希望让我父亲明理。但是亚莫士这么胆怯。他执行我父亲在信上给他的每一项指示。” 凯伊特对小孩子摇着一串珠子,喃喃说道:“是的,这是事实。” “这件木材的事,我父亲回来我会告诉他我用上了我自己的判断。把它们换成亚麻布比换油好太多了。” “我确信你是对的。” “但是我父亲固执得很,非照他的方法做不可。他会大吼大叫,‘我告诉过你把它们换成油。我一不在这里,什么事情都出差错。你是个一无所知的笨孩子!’他以为我才几岁?他不知道我现在正是如日中天的大男人,而他已经过了黄金时期。他的指示,还有他拒绝任何不合常规的交易,表示我们做不成什么好生意。要致富就必需冒一些险。我有远见和勇气。我父亲这两样都没有。” 凯伊特的眼睛看着孩子,轻柔地说:“你这么有胆识,这么聪明,索贝克。” “但是这次如果他敢再找碴,对我大吼大叫,我就要他听听一些真心话!除非放手让我干,否则我就离开。” 凯伊特伸向孩子的一只手僵在半途,猛然回过头来。 “离开?你离开到那里去?” “某个地方!我不能忍受让一个爱挑剔、自以为了不起,不给我任何表现机会的老头子欺压、唠叨。” “不,”凯伊特厉声说:“我不答应,索贝克。” 他注视着她,她的声调让他注意到她的存在。他是如此惯于把她仅仅当做是个他谈话时的安慰伴侣,以至于他经常忘了她是个活生生、有思想的妇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凯伊特?”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让你做傻事。所有的财产都属于你父亲的——土地、作物、家畜、木材、亚麻——一切!你父亲死后就是我们的了——你的,亚莫士的,和我们的孩子们的。如果你跟你父亲吵架走掉,那么他会把你的一份分给亚莫士和伊比——他已经太过于爱伊比了。伊比知道这一点,而且加以利用。你不能正中伊比下怀。如果你跟应贺特吵架走掉他正求之不得。我们得替我们的孩子想想。” 索贝克瞪大眼睛注视着她。然后他发出惊讶的短笑声。 “女人总是出人意料。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想,凯伊特,这么凶猛。” 凯伊特急切地说:“不要跟你父亲吵。不要跟他顶嘴。
放聪明一点,少安勿躁。” “或许你是对的——不过这可能长年继续下去。我父亲应该让我们做他的合伙人。” 凯伊特摇摇头。 “他不会这样做。他太喜欢说我们全都吃他的,我们全都依靠他,没有他我们全都无处可去。” 索贝克以奇特的眼光看着她。 “你不太喜欢我父亲,凯伊特。” 但是凯伊特并没有回他的话,她已经再度俯身关照那摇摇晃晃的小孩。 “来,甜心——看,这是你的洋娃娃。来——走过来……” 索贝克俯视她弯腰下去的后脑袋。然后,一脸迷惑,举步走了出去。
三. 伊莎派人找来她的孩子伊比。 这英俊、一脸不满的男孩站在她面前,她正以高亢刺耳的声音责骂着他,以她视力朦胧、尽管能见度甚低但却精明的眼睛注视着他。 “我听到的是什么?你不做这个,不做那个?你要放牛,你不喜欢跟亚莫士一起,或是去监督耕作?像你这种小孩说什么要这个不要那个的成什么体统?” 伊比不高兴地说:“我不是小孩。我已经长大了——为什么我应该被当做小孩子看待?交代我做这做那的,不能有我自己的意见而且没有个别的零用钱!一直听亚莫士的命令!亚莫士他以为他是谁?” “他是你的哥哥而且他在我儿子应贺特不在时负责这里的一切。” “亚莫士笨——慢吞吞而且笨。我比他聪明多了。而且索贝克也是笨,只会吹牛,说他是多么地聪明!我父亲已经写信来说过我可以自己挑选工作做——” “你根本什么都没挑来做,”老伊莎插嘴说。 “而且要多给我食物和饮料,如果他听说我不满,没有受到好好的对待,他会非常生气。” 他边微笑边说着,一种狡猾,双唇往上弯翘的微笑。 “你是个被宠坏的小鬼,”伊莎用力说:“而且我会这样跟应贺特说。” “不,不,奶奶,你不会那样做。” 他的笑容改变;变得带有安抚的意味,有点谨慎。 “你和我,奶奶,我们是这家里有头脑的两个人。” “你真厚脸皮!” “我父亲依赖你的判断——他知道你聪明。” “这有可能——的确是如此——不过我用不着你来告诉我。” 伊比笑出声来。 “你最好站在我这一边,祖母。” “什么这边不这边的?” “两位老大都非常不满。难道你不知道?当然你知道。
喜妮什么事都告诉你。莎蒂彼一天到晚向亚莫士大声疾呼,一逮到他就说个不停。而索贝克那笔木材的交易自找麻烦,怕我父亲发现后会气炸了。你看着好了,奶奶,再过一两年我会跟我父亲联手,他会一切听我的。” “你,这家里最小的一个?” “年龄有什么关系?有权力的人是我父亲——而我是最懂得如何对付我父亲的人!” “这样说真不像话”伊莎说。 伊比柔声说:“你不是傻子,奶奶,你对我父亲相当了解,不管他再怎么说大话,其实他是个弱者——” 他停了下来,注意到伊莎挪动了一下头部,望过他的肩头。他转过头去,看到喜妮正站在他后面。 “原来应贺特是弱者?”喜妮以她轻柔楚楚可怜的声音说:“我想,他听到你这样说可不会高兴。” 伊比不安地快速笑了一声。 “可是你不会告诉他,喜妮……得了,喜妮——答应我……亲爱的喜妮……” 喜妮滑向伊莎。她扬起声音,带点可怜兮兮的声调说: “当然,我从不想惹麻烦——你是知道的……我对你们大家都是全心全意的奉献。我从不打小报告除非我认为有义务……” “我是在逗奶奶开心,如此而已,”伊比说:“我会这样告诉我父亲。他会知道我不可能是说真的。” 他对喜妮短促地点下头,走了出去。 喜妮望着他的背影,对伊莎说:“一个好孩子——一个长得很好的孩子。他多么敢讲!” 伊莎厉声说:“他的话危险。我不喜欢他的想法。我儿子太过于纵容他了。” “谁不会呢?他是这么一个英俊迷人的男孩子。” “心美貌始美。”伊莎厉声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说道:“喜妮——我在担心。” “担心?伊莎,你担心什么?无论如何,主人很快就要回来了,一切都会好好的。” “会吗?我倒怀疑。” 她再度沉默下来,然后说:“我孙子亚莫士在家吗?” “我看到他几分钟前走向门廊去。” “去告诉他我要跟他说话。” 喜妮离去。她在阴凉、有着彩色柱子的门廊里找到亚莫士,把伊莎的话传给他。亚莫士立即应召而去。 伊莎猛然说:“亚莫士,应贺特很快就会回来了。” 亚莫士温顺的脸色一亮。 “是的,这的确是好。” “一切都替他料理好了?事业兴隆?” “我父亲的指示我都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尽力执行了。” “伊比呢?” 亚莫士叹了一口气。 “我父亲对这男孩太过于纵容了。这对少年人不好。” “你得让应贺特明白这一点。” 亚莫士显得疑虑。 伊莎坚决地说:“我会支持你。” “有时候,”亚莫士说着叹了一口气:“看来好像一切都是难题。不过我父亲回来一切就都会没事了。到时候他可以自己作决定。他不在时要执行他的意愿很难——尤其是我并没有真正的权威,只不过是他的代表而已。” 伊莎缓缓说道:“你是个好儿子——忠诚、有感情。你是个好丈夫;你遵从了一个谚语所说的,一个男人应该爱他的妻子,给她一个家,填满她的肚子,给她衣裳穿给她昂贵的香膏打扮,同时在她有生之年让她心中快乐。但是还有进一步的告诫——是这样说的:防止她取得支配权。如果我是你,我的乖孙子,我会牢牢记住这个告诫……” 亚莫士看看她,一脸深红,转身离去。
出品: 死亡终局第三章. 尼罗河泛滥季第三个月第十四天.一. 到处都是一片忙乱、喧噪。厨房已经烘出了数百条的面包,现在正烤着鸭子;韭菜、大蒜和各种香料的味道窜了出来。妇女吼着、下着命令,仆人跑来跑去。 到处都在喃喃低语:“主人——主人要回来了……” 雷妮生在帮忙编织罂粟花和莲花花环,感到兴奋、快乐之情在心头跳动着。她父亲就要回家来了!过去几个星期中,她不知不觉地悄悄溜回她过去生活的领域里。第一个不熟悉、陌生的感觉,由贺瑞的那句话所引发的异样感觉,她相信,已经不见了。她还是过去的那个雷妮生——亚莫士、莎蒂彼、索贝克和凯伊特也都还是老样子——如今,就如同过去一样,大家都在忙着准备迎接应贺特的归来。已经有人先传话回来,说他天晚之前会回到家里。有个仆人被安置在河堤上,一看到主人回来就通告,突然他的声音大声、清晰地传过来,叫喊着令人愉快的消息。 雷妮生丢下手中的花朵,跟其他人一起跑出去。他们全都匆匆赶往河堤边的船只停泊处。亚莫士和索贝克已经在那里,混在一群村民、渔夫和农田工人当中,大家都兴奋地叫喊着,指点着。 是的,一艘有着巨型四方帆的船正在北风的吹送下快速驶过来。紧接着这艘船后面,是挤满了男男女女的炊事船。
稍后,雷妮生可以看出来她父亲坐在船上,手里拿着莲花,有一个人跟他坐在一起,她想是个歌者。 堤岸上的叫喊声增强一倍,应贺特朝群众挥挥手,水手们拖拉着升降索。“欢迎主人”的叫喊声、感谢天神让他平安归来的称颂声直入云霄。不一会儿,应贺特上了岸,跟他家人打招呼,礼貌地回应群众的欢呼。 “赞美索贝克神,涅斯神的儿子,他让您水上航行平安!” “赞美皮大神,孟斐斯南方之神,他让您回到我们身边!” “感谢照亮两个世界的太阳神雷!” 雷妮生挤身向前,陶醉在一片兴奋欢呼声中。 应贺特装模作样地直立起来,雷妮生突然想到:“可是他是个‘小’人。我以为他大多了。” 一种几近于沮丧的感觉在她心头涌起。 她父亲“缩水”了吗?或是她自己的记忆出了错?她记忆中的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专横跋扈,经常挑剔、训示左右的每个人,有时候令她心里暗自发笑,然而,不管怎么样,总是个“名士”。但是眼前这个矮小、圆胖的老人,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模样,给人的印象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她到底是有什么不对劲?她的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些不敬的想法? 应贺特完成了冠冕堂皇的致答辞,开始比较私人性的寒暄。他拥抱他的儿子。 “啊,我的好亚莫士,一脸笑容,我不在时你很勤劳,我确信……索贝克,我英俊的儿子,仍然专心寻欢,我知道。
伊比——我最亲爱的伊比——让我仔细看看你——站开一点——对了。长大了些,比较更像个男子汉!多么高兴再拥抱你们!还有雷妮生——我亲爱的女儿——又回到家里来了。
莎蒂彼、凯伊特,我一样亲爱的媳妇……还有喜妮——我忠实的喜妮——” 喜妮跪着,拥抱他的双膝,夸张地擦拭她高兴的泪水。 “见到你真好,喜妮——你很好——快乐吧?像往常一样忠实奉献——真叫人心里高兴……” “还有我优秀的贺瑞,帐目记得好,下笔有神!一切都兴隆吧?我确信。” 然后,寒喧结束,四周的喃喃声消失,应贺特举起手示意大家静下来,清晰、大声地说:“我的儿女——朋友们。
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们。如同你们大家所知道的,多少年来,我就某方面来说,一直是个孤独的男人。我的妻子——你们的母亲,亚莫士和索贝克——还有我的姨太太——你的母亲,伊比——都在好几年前到阴府去了。因此,莎蒂彼和凯伊特,我带回来一个新姨太太跟你们作伴。你们看,这就是我的姨太太,诺芙瑞,你们要看在我的面上爱她。她跟我一起从北方的孟斐斯来,我再离开时,她将跟你们一起在这里住下来。” 他边说着边把一个女人拉向前来。她站在他身旁,她的头往后仰,她的两眼眯起,年轻、高傲、美丽。 雷妮生惊讶地想:“可是她那么年轻——也许年纪还没我的大。” 诺芙瑞静静地站着。她的唇上挂着一丝笑意——嘲弄而不是讨好的笑。 她有着非常笔直浓黑的眉毛,铜亮的皮肤,她的睫毛是那么地长而密,几乎让人看不到她的眼睛。 一家人都吃了一惊,哑口无言地瞠目而视。应贺特以显得有点愤慨的声音说:“好了,孩子们,快欢迎诺芙瑞。难道你们不知道怎么招呼你们父亲带回来的姨太太吗?” 问候语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地发出。 应贺特,或许心中隐藏着些许不安。故作愉快地大声说:“这才像话!诺芙瑞,莎蒂彼、凯伊特和雷妮生会带你到妇女活动区去,行李呢?所有的行李都带上岸了吗?” 圆顶盖的行李箱正从船上搬运上来。应贺特对诺芙瑞说: “你的珠宝和衣服都在这里。去把它们好好收起来。” 然后,在妇人们都一起离去后,他转身面对他的儿子。 “产业都怎么样?一切都很好吧?” “低田都租给了尼克帝——”亚莫士说到这里,被他父亲打断。 “现在不要细说,我的好亚莫士。不急。今晚好好庆祝一下。明天你我才和贺瑞一起谈正事。来吧,伊比,我的孩子,我们一道走回去。你可长得真高——你的头都高过我的。” 索贝克愁容满面地走在他父亲和伊比后面。他附在亚莫士耳边低声说:“珠宝和衣服——你听见吗?北方产业的利润都跑到那上头去了。我们的利润。” “不要说了,”亚莫士低声说:“父亲会听见。” 一回到家里,喜妮就到应贺特房里去准备洗澡水。她笑容满面。 应贺特略微放松了一点防卫心理:“怎么样,喜妮,你认为我的眼光怎么样?” 尽管他决心采取高压手段行事,他相当清楚诺芙瑞的来到会引起风暴——至少在妇女居住的地区是如此。喜妮跟其他人不同——一个特别忠实的家伙。她并没有令他失望。 “她很美!多么美的头发,多漂亮的手脚!她配得上你,应贺特。我还能再说什么?你死去的妻子会很高兴你挑到这样的一个伴侣,让你的日子过得愉快。” “你这样认为,喜妮?” “我确信,应贺特,在替她守了这么多年丧之后,也该是你再重新享受生活的时候了。” “你对她非常了解……我也感到是该过一个男人过的生活的时候了。呃——啊嗯——我的媳妇和我女儿——也许她们会不高兴吧?” “他们最好不要,”喜妮说:“毕竟,她们不都全依靠你吗?” “说得对,非常对。”应贺特说。 “你供他们吃供他们穿——他们的福祉完全是你努力的结果。” “是的,的确是。”应贺特叹了一声说:“我不断地替他们努力工作。有时候我怀疑他们是否了解他们全都亏欠我。” “你应该提醒他们,”喜妮点点头说:“我,你谦卑、忠实的喜妮,从没忘记我欠了你什么——但是孩子们有时候自私,不会想,也许以为他们自己了不起,不了解他们只是在执行你的指示而已。” “这真是再真实不过的了,”应贺特说:“我一直都说你是个聪明人,喜妮。” 喜妮叹了一口气。 “要是别人也这样认为就好了。” “怎么啦?有人对你不好吗?” “不,不——他们并不是有意的——我应该不停地工作,这对他们来说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也乐意这样——不过,差别是在于一句温情、感激的话。” “你总是可以从我这里得到温情、感激的话,”应贺特说: “而且这里永远是你的家,记住。” “你真是太好了,主人。”她顿了顿,加上一句说:“奴隶已经在浴室里备好了热水——你洗过澡换好衣服后,你母亲要你去见她。” “啊,我母亲?是的——是的,当然……” 应贺特突然显得有点尴尬。他掩住心中的困惑,很快地说:“当然——我本来就打算去——告诉伊莎我会去。”二. 伊莎,穿着她最好的打褶亚麻宽袍,以嘲讽的眼光看着她儿子。 “欢迎归来,应贺特。你回到我们身边来了——不是一个人,我听说。” 应贺特坐直身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噢,原来你已经听说了?” “当然。这屋子里到处都在传着这个消息。他们说,那个女孩子漂亮,相当年轻。” “她十九岁——呃——不难看。” 伊莎笑出声来——老妇人不屑的尖笑声。 “啊,怎么说,”她说:“没有比老糊涂更糊涂的了。” “我亲爱的母亲,我真的不了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伊莎泰然自若地回答:“你一向就是个傻子,应贺特。” 应贺特板起脸孔,气愤得口沫横飞地不停说着。尽管他通常总是自觉了不起,洋洋自得,他母亲却总是能刺穿他自大的盔甲。在她面前,他感到自己变小了。来自她那近乎全盲的双眼的微微嘲讽的眼光,总是让他仓皇失措。不可否认的,他母亲从不夸大他的能力。尽管他很清楚他的自大不是无谓的,而他母亲的个别母性看法并不重要——然而她的态度总是刺伤他的自尊心。 “一个男人带个姘妇回家有这么不寻常吗?” “一点也不会不寻常。男人通常都是傻子。” “我不懂这有什么傻不傻的。” “你想这个女孩的出现会为这个家带来和谐?莎蒂彼和凯伊特会冒火,而且会煽动她们丈夫的怒火。” “这跟他们有何相干?他们有什么权力反对?” “没有。” 应贺特开始站起来,气愤地来回走动。 “难道我在我自己家里不能做我高兴做的事吗?我没有供养我的儿子和他们的太太吗?他们吃的每一口面包难道不全都是欠我的吗?我不是一直这样告诉他们吗?” “你太喜欢这样说了,应贺特。” “这是事实。他们全都依靠我,一个也不例外!” “而你确定这是件好事吗?” “你这是说一个男人供养他的家人不是好事?” 伊莎叹了一口气。 “他们为你工作,记住。” “你要我鼓励他们懒惰吗?他们当然要工作。” “他们都是成年人了——至少亚莫士和索贝克——不只是成年而已。” “索贝克没有判断力。他什么事都做错。而且他常常鲁莽无礼,我不会忍受他这一点。亚莫士是个服从的好孩子。” “比‘孩子’大太多了!” “但是有时候一件事情我得跟他说上两三遍他才听懂。
我得想到每一件事情——无所不在!每次我出门,我都口授书记——把每一件指示详详细细写下来,好让我儿子确实执行……我几乎都没休息——都没睡觉!而现在我回到家里,得到了一息安宁,新的麻烦却又来了!甚至你,我的母亲,也否认了我像其他男人一样纳妾的权利。你生气——” 伊莎打断他的话。 “我不是在生气。我是觉得好笑。这屋子里将会有好戏可看了——不过不管怎么样,我告诉你,你再到北地去时,最好把那女孩带在身边。” “她要留在这里,在我家里!谁敢虐待她谁就会后悔。” “这不是虐不虐待的问题。不过,记住,干草堆容易生火。俗语说‘有女人在的地方不好……’” 伊莎顿了顿,然后缓缓说道:“诺芙瑞人长得漂亮。不过你记住这:‘男人受女人艳丽的肢体蛊惑而成了傻子,然后,看,一刹那间她们都变成了一堆失去光彩的废玛瑙……’” 她以深沉的声音引述说: “‘一点,一滴,就像梦一般,而最后死亡来到……’”出品: 死亡终局第四章. 尼罗河泛滥季第三个月第十五天.一. 应贺特静静地听着索贝克解释木材销售的事。他的脸非常红,太阳穴上青筋跳动。 索贝克一向冷静的态度有点把持不住。他原本打算采取高姿态,但是面对着他父亲逐渐皱紧的眉头,他发现自己迟疑、结结巴巴起来。 应贺特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说:“是的,是的,是的——你以为你懂的比我多——你违背了我的指示——总是这样——除非我亲自在这里监督。”他叹了一口气:“你们这些孩子没有了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我真无法想象!” 索贝克固执地继续说:“有赚取更多利润的机会——我冒了一次险。人不能老是顾小节、小心谨慎!” “你根本一点也不谨慎,索贝克!你太急躁、太胆大妄为了,而你的判断总是出错。” “我有这机会应用我的判断力吗?” 应贺特冷冷地说:“这一次你用上了——违抗了我的命令——” “命令?我得老是听命令吗?我是个成年人了。” 应贺特大发脾气,吼道:“谁供你吃,谁供你穿?谁想到未来?谁把你的福祉——你们大家的福祉——一直摆在心头?河水低落,我们面临饥荒的威胁时,不是我安排让食物送到南方来给你们的吗?你真幸运有我这样的父亲——任何事情都设想到的父亲!而我要求什么回报?只不过要你勤奋工作,尽你的能力,服从我的指示——” “是的,”索贝克大吼:“我们要像奴隶一样为你工作——好让你能买黄金珠宝给你的姘妇!” 应贺特欺身向他,气呼呼地。 “大胆的孩子——竟敢这样对你父亲讲话。你给我当心,否则我会说这不再是你的家——你可以到别的地方去!” “如果你不小心一点,我会走!我有一些主意,我告诉你——一些好主意——如果我不是在这里被绑手绑脚的从没机会作主,会为我带来财富的一些主意。” “你讲完了吧?” 应贺特的语气令人心寒。索贝克有点泄了气,仍然气愤地说:“是的——是的——我没什么好再说的了——目前。” “那么去看看牛只。这可不是偷懒的时候。” 索贝克转身,气愤愤地大跨步离去,诺芙瑞正站在不远处,他经过她身旁时,她瞄了他一眼,笑出声来。这一笑可把他笑得气血直往脸上冲——他气得向她逼近半步。她纹风不动地站着,以半闭起的双眼,不屑地看着他。 索贝克喃喃说着什么,回复他原先的方向。诺芙瑞再度笑出声,然后慢慢地走向应贺特那里去,他正在跟亚莫士谈话。 “你怎么回事,怎么让索贝克做这种傻事?”他气愤地问道。“你应该预防才是!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没有买卖的判断能力?他以为任何事情都会像他所希望的那样。” 亚莫士歉然说:“你不了解我的困难,父亲。你告诉我信任索贝克,把木材出售的事交给他。因此有必要让他自己去判断处理。” “判断?判断?他没有判断力!他要照我的指示行事——而你有责任监督他确实照做。” 亚莫士脸红。 “我?我有什么权力?” “什么权力?我给你的权力。” “但是我没有真正的地位。要是我在法律上跟你联合——” 诺芙瑞进来,他中断下来。她打着呵欠,扭拧着手里一朵猩红的罂粟花。 “你不到湖边的小阁楼去吗,应贺特?那边凉快,而且有水果和啤酒等着你去吃喝。当然你现在命令都已下完了吧?” “等一下,诺芙瑞——等一下。” 诺芙瑞以轻柔、深沉的声音说:“来吧。我要你现在去……” 应贺特显得高兴,而且有点害臊。亚莫士在他父亲开口之前很快地说:“我们先再谈一件事。重要的事。我想要请求你——” 诺芙瑞背对亚莫士,直接对应贺特说:“你在这屋子里不能做你想要做的事吗?” 应贺特厉声对亚莫士说:“以后再说,我的孩子。以后再说。” 他跟诺芙瑞离去,亚莫士站在门廊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 莎蒂彼从屋子里出来,加入他。 “怎么样,”她急切地问:“你跟他说了没有?他怎么说?” 亚莫士叹了一口气。 “不要这么没耐心,莎蒂彼。时机还不——成熟。” 莎蒂彼愤怒地大叫一声。 “噢,是的——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你老是会这样说。
事实上是你怕你父亲——你就像绵羊一样胆小——你就像小羊一样对他咩咩叫——你不敢像个男了汉一样面对他,难道你忘了你对我的承诺?我告诉你,我们俩我才是男子汉!你答应我的——你说:‘我会请求我父亲——马上——他回来的第一天。’结果怎么啦——” 莎蒂彼停顿下来——呼吸,并不是因为她讲完了——但是亚莫士温和地插进来说:“你错了,莎蒂彼。我正开始说——就被打断了。” “打断?被谁打断?” “被诺芙瑞。” “诺芙瑞!那个女人!你父亲在跟他大儿子谈正事时不应该让姘妇打断。女人不应该牵扯到正事。” 或许亚莫士希望莎蒂彼自己能谨守她说来这么流畅的这句格言,但是他没有机会开口。他太太紧接着说下去:“你父亲应该马上跟她说清楚。” “我父亲,”亚莫士乾涩地说:“没有不高兴的迹象。” “可耻,”莎蒂彼说:“你父亲完全被她迷住了。他让她为所欲为。” 亚莫士若有所思地说:“她非常漂亮……” 莎蒂彼嗤之以鼻。 “噢,她是长得不错。但是没有礼貌!没有教养!她不在乎她对我们大家有多粗鲁。” “或许你对她粗鲁吧?” “我礼貌得很。凯伊特和我待她礼节周到。噢,她不会有什么好去向你父亲抱怨的。我们可以等待我们的时机,凯伊特和我。” 亚莫士猛然抬头看她。 “你什么意思——等待你们的时机?” 莎蒂彼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转身离去。 “我的意思是女人家的意思——你不会懂的。我们有我们的方法——还有我们的武器!诺芙瑞会收敛她的无礼的。
毕竟,一个女人的生活到头来会是怎么样的?在后院里——在其他的女人堆里度过。” 莎蒂彼的语气有着一种奇特的意味。她又补上一句话: “你父亲不会老是在这里……他会再回到他北地的庄园去。到时候——我们等着瞧。” “莎蒂彼——” 莎蒂彼笑出声来——高亢刺耳的笑声——然后回到屋子里去。
二. 孩子们在湖边跑着、玩着。亚莫士的两个男孩是漂亮的小家伙,长得比较像莎蒂彼而不是他们的父亲。再来是索贝克的三个孩子——最小的一个才在学走路。然后是泰娣,一个严肃、漂亮的四岁小女孩。 他们笑着、吼着、丢着球玩——偶而发生争执,孩子气的号哭叫声高昂刺耳。 应贺特坐着啜饮着啤酒,诺芙瑞在他身旁,他喃喃说: “孩子们在水边玩是多么地高兴。一向都是如此,我记得。但是,天啊,他们是多么地吵闹!” 诺芙瑞很快地说:“是的——本来该是安安静静的……为什么你在这里时不叫他们走开?毕竟,一家之主想要好好轻松一下时,应该受到适当的尊重。你不同意吗?” “我——哦——”应贺特犹豫着。这个想法对他来说是新鲜的,却是愉快的。“我并不真的在意他们,”他犹豫不决地说。 他又软弱地加上一句话:“他们总是习惯高兴在这里玩就在这里玩。” “你不在的时候可以,”诺芙瑞很快地说:“不过,我认为,应贺特,想想你对这个家所做的一切,他们应该多体会你的尊严——你的重要性。你太温和了——太随和了。” 应贺特平静地叹了一声。 “这一向是我的失败之处。我从不坚持外在的形式。” “所以这些女人,你儿子的太太,才占你的便宜。应该让她们知道,当你来到这里休息时,应该静悄悄的不要吵醒你。知道吧,我去叫凯伊特把她的孩子还有其他的孩子也一起带走。然后你才能好好在这里静静休息。” “你是个体贴的女孩,诺芙瑞——是的,一个好女孩。
你总是替我着想。” 诺芙瑞喃喃说:“你高兴我就高兴。” 她站起来,走向凯伊特,凯伊特正蹲在湖水边,教她第二个孩子,一个有点被宠坏相的小男孩玩一艘模型船。 诺芙瑞简短有力地说:“把孩子带走好吗,凯伊特?” 凯伊特一脸不解地瞪大眼睛注视着她。 “带走?你什么意思?他们一向都是在这里玩的。” “今天不行。应贺特想要安静。你这些孩子吵死人了。” 凯伊特阴沉的一张脸涨得通红。 “你讲话小心一点,诺芙瑞!应贺特喜欢看他的孙子在这里玩。他这样说过。” “今天不行,”诺芙瑞说:“他要我来告诉你把这一群吵死人的家伙带进屋子里去,他好安安静静地坐下来休息——跟我在一起。” “跟你在一起……”凯伊特突然住了嘴没说下去。然后她站起来,走向正在那里半坐半卧的应贺特。诺芙瑞跟在她后面。 凯伊特开门见山地说: “你的女人说要我带孩子离开这里?为什么?他们做了什么错事?什么理由要赶他们走?” “我认为一家之主的意愿这个理由就够了,”诺芙瑞柔声说。 “正是——正是,”应贺特别扭地说:“为什么我要给你理由?这个家是谁的?” “我想,要他们走的人大概是‘她’吧。”凯伊特转身上下打量着诺芙瑞。 “诺芙瑞替我想——替我的舒适、快乐着想,”应贺特说:“这屋子里就没有其他任何人想过——除了可怜的喜妮,或许吧。” “这么说,孩子们不能再在这里玩喽?” “我来这里休息时不行。” 凯伊特突然火冒三丈:“为什么你让这个女人使你跟你的骨肉作对?为什么她要来干涉这家人的生活——扰乱了我们一向的生活方式?” 应贺特突然开始大吼。他感到需要为自己辩护:“这里该做什么是由我来说的——不是你!你们全都联合起来为所欲为——做适合你们心意的事。而当我这一家之主回到家时,没有人适当尊重我的意愿。但是我是这里的主人,让我来告诉你!我持续不断地替你们的福利设想、工作——可是有没有人感激我,我的意愿有没有受到尊重?没有。先是索贝克无礼、不敬,而现在你,凯伊特,竟然想要恫吓我!我养你们为的是什么?你给我当心——否则我会停止供养你们。索贝克谈到要走——那么就让他走,把你和孩子们一起带走。” 凯伊特完全不动地静静站了一会儿。她阴沉、有点出神的脸上毫无表情。 然后她以祛除一切感情的声音说:“我会把孩子带进屋子里去……” 她走了一两步,在诺芙瑞身边暂停住脚步。 凯伊特以低沉的声音说:“这是你做的好事,诺芙瑞。
我不会忘记。是的,我不会忘记……”出品: 死亡终局第五章. 尼罗河泛滥季第四个月第五天.一. 应贺特在完成了祭祀礼之后,满意地松了一口气。祭祀仪式一丝不苟——因为应贺特是个非常有良心的人。他酹酒、烧刮、供上习俗的酒食。 现在,来到邻接的阴凉石室里,贺瑞在里头等着他,应贺特又回复成是个地主、商人,而不是先前的祭祀业司祭。
两个男人一起商讨着各种生意上的事,行情价格、收成的利润、家畜以及木料等等。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应贺特满意地点点头。 “你有优秀的生意头脑,贺瑞,”他说。 另一位微微一笑。 “我是该有,应贺特。我已经当了你好几年的事业经理人了。” “而且是最忠实的一个。现在,我有件事要跟你研讨一下,是关于伊比,他抱怨说他的地位次属。” “他还很小。” “但是他表现出很强的能力,他觉得他的两个哥哥总是对他不公平。索贝克,看来好像粗暴、傲慢——而亚莫士一向的小心胆怯令他生厌,伊比精神勃勃,他不喜欢听命令。
他甚至说只有我,他的父亲,才有权力下命令。” “这是事实,”贺瑞说:“而且令我吃惊的是,应贺特,这是这里的一个弱点。我可以放肆随便说吗?” “当然,我的好贺瑞,你的话一向都是深思熟虑过的。” “那么我就说了,应贺特,你不在的时候,这里必须有个真正有权威的人。” “我把我的事业托付给你和亚莫士——” “我知道我们在你不在时替你行事——但是这还不够,为什么不指定你一个儿子当合伙人——透过法律文件明订跟你合伙。” 应贺特来回踱步,眉宇深锁。 “你提议我哪一个儿子?索贝克有威严的外表——但是他倨傲不逊——我信不过他,他的性情不好。” “我想的是亚莫士,他是你的长子,他有温柔多情的性格,他对你奉献一切。” “是的,他有好性情——但是他太胆小——太柔顺了,他对每个人都让步,要是伊比年纪大一点——” 贺瑞很快地说:“把权力交给太年轻的人是危险的事。” “是的——是的——哦,贺瑞,我会想想你所说的话,亚莫士确实是个好儿子……一个听话的儿子……” 贺瑞温和但却紧急地说:“我想,你会做明智的决定。” 应贺特以奇特的眼光看着他。 “你脑子里在想什么,贺瑞?” 贺瑞慢吞吞地说:“我刚刚说过把权力交给一个太年轻的人是危险的事,不过太晚交给他也是危险的。” “你的意思是说他会变得太习惯接受命令而无法下达命令?哦,也许你说的有道理。” 应贺特叹了口气。 “理家是件困难的工作!女人特别难以管理,莎蒂彼脾气难以驾驭,凯伊特经常阴沉沉的,不过我已经跟她们说清楚了,要好好对待诺芙瑞,我想我可以说——” 他中断下来,一个奴隶气喘吁吁地朝着狭窄的小径跑上来。 “什么事?” “主人——一艘船来了,一个叫卡梅尼的书记从孟斐斯带信来了。” 应贺特大惊小怪地站起来。 “又是麻烦,”他叫了起来:“一定又是麻烦事!除非我亲自处理任何事情都会出差错!” 他狼狈地踏着小径下去,贺瑞静静坐着望着他离去。 他的脸上露出忧色。
二. 雷妮生漫无目的地沿着尼罗河岸走着,她听到叫嚣骚动声,看到人们跑向船只停泊处。 她跑过去加入他们,正被拖往岸边的船上站着一个年轻人,当她看到他背对亮光的身影时,她的心跳霎时停了一下。
一个疯狂、虚幻的想法跃进她的脑里。 “是凯依,”她想:“凯依从阴府回来了。” 然后,她嘲笑自己这迷信的幻想。因为,在她的记忆中,她总是想着凯依泛舟尼罗河上,而这的确是个身材与凯依相仿的年轻人——她产生了幻觉。这个男人比凯依年轻,有着柔顺的优雅风度,一张愉快、布满笑容的脸。 他告诉他们,他是从应贺特北地的庄园来的。他是个书记,他的名字叫卡梅尼。 一个奴隶被派去告诉她父亲,而卡梅尼被带回屋子里去,食物、饮料都摆在他面前。不久她父亲回来,他们便不停地谈论、磋商着。 谈话的要点都透过喜妮渗透到内院妇女活动区里,如同往常一般,她充当消息供应商。有时候雷妮生怀疑喜妮怎么老是设法知道一切事情。 看来卡梅尼好像是应贺特雇用的一个年轻书记——应贺特的一个表哥的儿子。卡梅尼查出了某件欺诈行为——一笔假帐,由于这件事牵连很广,他认为最好是亲自南下来报告。
雷妮生不太感兴趣,她想,卡梅尼查出这件事真聪明,她父亲会高兴。 这件事立即的结果是应贺特急急准备离去,他本来打算两个月内不再出门,但是如今他越早到事发现场去越好。 一家人都被召集在一起,接着是数不清的指示、告诫,交代做这个做那个,亚莫士不可以这样那样,索贝克要特别小心谨慎等等。雷妮生心想,这一切都非常熟悉。亚莫士聚精会神,索贝克阴沉沉的,贺瑞,如同往常一般,冷静、效率十足。伊比的要求、强求被以比平常严厉的言辞斥回。 “你还太小,不能有个别的零用金。服从亚莫士,他知道我的意愿和命令。”应贺特一手搁在他长子的肩膀上:“我信任你,亚莫士。我回来之后我们再谈谈合伙的事。” 亚莫士乐得一阵脸红,他的身子坐得更正直一点。 应贺特继续说:“我不在时好好看住一切,注意善待我的姨太太——要给她适当的尊重。我把她交给你,你要控制家里女人的行为。注意要莎蒂彼讲话收敛一点,同时注意要索贝克好好教教凯伊特。雷妮生也必须礼待诺芙瑞,再来是喜妮,我不希望有任何人对她不好。我知道,妇人们觉得她有时候烦人。她在这里很久了,自以为有特权可以说很多有时候不讨人喜欢的话。我知道,她既不漂亮也不聪明——但是她忠实,记住,而且一向为我的利益奉献。我不希望她受到轻视、亏待。” “一切都将按照你所说的处理,”亚莫士说:“不过有时候喜妮的舌头会惹麻烦。” “呸!胡说!所有的女人都一样,喜妮并不特别比其他女人更会惹麻烦。至于卡梅尼,她留在这里。我们这里用得上另一个书记,他可以协助贺瑞。至于我们出租给亚伊那个女人的土地——” 应贺特继续严密叮咛下去。 当一切终于就绪,准备离去时,应贺特突然感到平静下来。他把诺芙瑞带到一边,怀疑地说:“诺芙瑞,你留在这里满意吗?或许,毕竟,你还是跟我一起走最好?” 诺芙瑞摇摇头,嫣然一笑。 “你不会去很久,”她说。 “三个月——或许四个月,谁知道?” “你看——不会太久,我留在这里就好了。” 应贺特小题大做地说:“我已经吩咐亚莫士——命令我所有的儿子——好好对待你。如果你有任何抱怨,小心他们的头!” “他们会照你的话做,我确信,应贺特。”诺芙瑞顿了顿,然后她说:“这里有谁我可以完全信任的?某个真正为你献身的人?我指的不是家人。” “贺瑞——我的好贺瑞怎么样?他是我的左右手——一个知识丰富、识别力很强的人。” 诺芙瑞慢吞吞地说:“他和亚莫士亲如兄弟。或许——” “还有卡梅尼,他也是个书记,我会吩咐他听你差遣。
如果你有任何抱怨,他会用笔写下你的话,把你的抱怨送去给我。” 诺芙瑞感激地点点头。 “这是个好主意,卡梅尼来自北方。他认识我父亲,他不会受这家人的影响。” “还有喜妮,”应贺特叫了起来:“有喜妮在。” “是的,”诺芙瑞若有所思地说:“有喜妮在,你现在就跟她说——当我的面跟她说怎么样?” “好主意。” 喜妮被找来了,如同往常一般,一副奉承的热切相。她为应贺特即将离去满怀悲伤,应贺特唐突地打断她的感伤之言。 “是的,是的,我的好喜妮——但是这些事是免不了的。
我是个很少能安静休息的人,我必须不停地为我的家人劳累——尽管他们对我的感激少之又少。现在我想非常认真地跟你说几句话,你忠实地爱我,我知道。我可以信得过你,好好保护诺芙瑞——她是我非常亲爱的人。” “你亲爱的人也就是我所亲爱的人,主人,”喜妮热情地说。 “很好,那么你会忠实对待诺芙瑞?” 喜妮转身面对诺芙瑞,她正低垂着眼帘望着她。 “你太漂亮了,诺芙瑞,”她说:“问题就在这里,所以其他人才会嫉妒——不过我会照顾你——我会把她们的一言一行都告诉你。你可以包在我身上!” 两个女人的目光交接,一阵停顿。 “你可以信任我,”喜妮说。 诺芙瑞双唇慢慢浮现笑意——一种有点奇特的笑意。
“是的,”她说:“我了解你的意思,喜妮,我想我可以信任你。” 应贺特大声清清喉咙。 “那么我想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是的——一切都令人满意,筹划——这一向是我的看家本领。” 一阵冷冷的格格笑声传过来,应贺特猛然转身,看到他母亲站在房门处。她拄着拐杖,看起来比往常更干瘦、更不怀好意。 “我有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儿子!”她说。 “我不能再耽搁了——还有一些要给贺瑞的指示——”应贺特装模作样地喃喃说道,急急转身离去,避免接触到他母亲的眼光。 伊莎专横地向喜妮点一下头——喜妮服从地溜出门去。 诺芙瑞站了起来,她和伊莎站着彼此对视。 伊莎说:“这么说我儿子要把你留下来?你最好跟他一起走,诺芙瑞。” “他要我留在这里。” 诺芙瑞声音温和柔顺。伊莎发出刺耳的格格笑声。 “要是你想走会有一点点好处。为什么你不想走?我不了解你。你留在这里有什么好处?你是个城市女孩——或许经常旅行。为什么你选上这里一天过一天的单调生活——跟一群——我坦白说——不喜欢你——事实上是讨厌你的人在一起?” “原来你讨厌我?” 伊莎摇摇头。 “不——我不讨厌你。我老了,尽管我眼力模糊——我还是看得到美,而且欣赏它。你是个美人,诺芙瑞,看到你让我的一对老眼感到愉快。因为你的美,我为你祝福,我是在好意警告你,跟我儿子到北方去。” 诺芙瑞重复说:“他要我留在这里。” 柔顺的语气中现在确确实实包含嘲弄的意味。伊莎厉声说: “你留在这里是有目的的,什么目的,我倒怀疑?很好,随你的意吧,不过要小心,谨慎行事,而且不要信任任何人。” 她猛然转身离去。诺芙瑞静静地站在原地。她的双唇非常缓慢地向上扭曲成宽阔、如猫般的微笑。
出品: 死亡终局第六章. 冬季第一个月第四天.一. 雷妮生养成了几乎天天上山到墓穴去的习惯。有时候亚莫士和贺瑞一起在那里,有时候贺瑞独自一个人,有时候一个人也没有——然而雷妮生在那里总是有一种奇特的解脱、安宁感——一种近乎逃避的感觉。她最喜欢只有贺瑞一个人在那里的时候。他的严肃有某种意味,他不表惊奇地接受她的来到,给她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她坐在石室入口处的阴影下,双手抱膝,望着那一片绿油油的耕作带,泛蓝的尼罗河水,以及再过去朦胧交杂的一片淡黄褐色、乳白色和粉红色。 她第一次来这里,如今已是几个月前的事了,是出自一种逃离紧密的女性世界的心愿。她想要安静,想要有个伴——在这里她两样都找到了。她逃避的心愿仍然存在,但已不再仅仅只是为了避离家庭生活的樊篱。而是为了某种更确切、更令人惊动的原因。 有一天她对贺瑞说:“我害怕……” “为什么你害怕,雷妮生?”他面色凝重地审视着她。 雷妮生想了一两分钟。然后她缓缓说道: “你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有两种邪恶——一种来自外界而一种来自里部吗?” “是的,我记得。” “后来你说,你指的是危害水果作物的病虫害,但是我一直在想——人也是一样。” 贺瑞缓缓点头。 “这么说你明白了……是的,你说的对,雷妮生。” 雷妮生猛然说: “现在就发生了——就在下面那屋子里。邪恶来了——从外头来了!而且我知道是谁带来的。是诺芙瑞。” 贺瑞慢条斯理地说:“你这样认为?” 雷妮生猛点头。 “是的,是的,我知道我在说什么。听我说,贺瑞,当我来到这里对你说一切都仍然是老样子,甚至莎蒂彼和凯伊特的争吵也是时——那是事实。但是那些争吵,贺瑞,并不真的是争吵。我的意思是莎蒂彼和凯伊特高兴那样吵吵闹闹——消磨时间——两个女人都没有真正生对方的气!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她们不只是彼此说些粗鲁不愉快的话——她们说一些有意伤害对方的话——而当她们说中了让对方受到伤害的话,就感到高兴!太可怕了,贺瑞——可怕!昨天莎蒂彼气得用一根长长的金针刺凯伊特的手臂——而一两天后凯伊特把一整锅滚汤的油脂泼到莎蒂彼的脚上。这种情形到处都一样——莎蒂彼骂亚莫士骂到三更半夜——我们全都听见她的斥骂声。亚莫士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好像鬼魂附身一样。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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