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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侦探3 长夜(此夜绵绵)

_5 阿加莎.克里斯蒂(英)
“答对了,”我说:“稳定的职业,成家立业安定下来。”
“自然而然呀。她具有相当支配的个性,而我又非有一个可以信托,可以倚赖的人不可,这个人能卫护我。”
“而且照料你走上自己的路吗?”我哈哈笑着问她。我们手挽着手走进屋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天下午看起来阴沉沉的;我想是太阳光刚刚离开了阳台,就在后面留下了一种阴森的感觉,爱丽说道:
“美克呀,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说:“只是突如其来觉得就像有人在我的坟上走过似的。”
“一只鹅在你的坟上走,真正的那句话是这么说的,不是吗?”爱丽说。
葛莉娜什么地方都不在,佣人都说她出去散步去了。
现在,妈妈对我的婚姻完全知道了,也见过了爱丽,我就做了件有时真正想要做的事——寄了她一张高额支票,禀告她老人家迁进一幢比较好的房屋里去,随自己的意添置些新家具。当然,我很怀疑妈妈会不会接受这笔钱;因为这钱并不是我工作赚来的,也不能假装老实说是挣来的。正如我料到的一样,她老人家把支票寄回来了——一撕两段,附了有一张草草的手谕,上面写到:“我要这笔钱没有半点用处,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你决不会改变的,老天爷保佑你吧。”我把信抛在爱丽的面前。
“你可明白妈妈是什么人了吧,”我说:“儿子娶了个富家女,靠阔太太的钱过日子,老太君大不赞成呢。”
“别着急吧,”爱丽说:“很多人都这么想,她老人家以后就会不计较了;美克,她老人家很爱你呢。”她加了一句。
“那么为什么她一直都要改造我呢?要使我成为她的模式,我就是我自己呀,根本不是别人的模子。我并不是妈妈的小娃娃,会给塑造成她所喜欢的模式。我就是我,是个大人了,我就是我呀!”
“你就是你,”爱丽说:“而我爱你啊。”
这时,或许是要分散我的念头,爱丽说了些相当使我不安的事情。
“我们那个新来的男佣人,”她说道:“你觉得如何?”
对这个佣人我根本没有想到什么,他会有什么?我比较喜欢这一个,从前的那个男佣人,对我的社会地位看不起,从来都不想掩饰一下。
“他很好呀,”我说:“为什么?”
“我只是琢磨,他会不会是一个安全人员?”
“一个安全人员吗?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一个侦探,我想是安德伯伯安排的。”
“他为什么要派侦探呀?”
“这个——我想,很可能会有绑票吧。在美国,你知道吗,我们通常都有警卫员——尤其在乡下。”
人有了钱竟有好多的不方便嘛,这又是我从来不知道的一项!
“多么恶毒的想法啊!”
“呵,我不知道……我想自己习惯了吧。那有什么关系?人家根本不注意这回事。”
“他的老婆不是也在这吗?”
“我想,虽然她饭菜做得很好,但肯定有问题;我认为是厉安德伯伯,或者是劳斯坦,不论是哪一个想到了这件事,一定付了钱要我们以前那个男佣人离职,让这两个跟班准备接替,这种事相当容易做。”
“竟然不告诉你?”我依然难以相信。
“他们连作梦都不会告诉我,我也许会搞得天下大乱的。
再说,也许我完全弄错了也不一定,”她做梦似的继续说道:“这只是一个人习惯了一直在四周围的人,而得到的一种感觉罢了。”
“可怜的小小富家千金呵。”我说得很残忍。
爱丽根本不介意这句话。
“我想事情已经说得相当清楚了。”她说。
“这些事可都是我随时向你学到的,爱丽。”我说道。出品: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专区
此夜绵绵
第一篇
17
睡眠真是件妙不可言、秘不可测的事,你上床时还担心着吉卜赛人啦,暗中的仇敌啦,安插在自己宅第里的探员啦,绑票的可能性啦,以及一百件其他的事情。而睡眠却把你从那一切里拂拭开来,自己行进得遥遥远远的,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可是一觉醒来,却完完全全是一个新世界了。
没有烦恼,了无忧虑。而且,九月十七日早上我醒过来时,情绪极其兴奋。
“美妙的一天嘛,”我很有信心地对自己说:“今天会是美妙的一天。”我说得一点儿也不假,人就像广告中的那些人一般,愿意到任何地方去,任何事情都干。脑子里反反覆覆想着很多计划;我已经安排好了,二十五公里外的一处乡间房舍里,要举行大拍卖,我要和费少校在那里会面。拍卖的东西中有些很不错,我业已在拍卖目录册上划出了两三项,对于整个事情我都相当兴奋。
费少校对各朝各代的家具、银器,以及其他这一类的东西,知识非常渊博;并不因为他爱美——他完完全全是一个打猎家——而是因为根本他就懂;他的全家都是万事通。
吃早餐时,我就在翻这本拍卖目录。爱丽穿了一身骑马装下来了。现在她骑马大部分都在早上——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和哈劳黛一起。她有美国人的习惯,午餐时只喝咖啡和一杯橙汁,其他什么也不吃。而现在我的胃,因为用不着加以限制,各方面都很像维多利亚时代的乡绅!我喜欢餐橱里好多的熟菜;今儿早上我吃的是腰花、香肠,还有腌肉,可口得很呢!
“葛莉娜,你要做什么?”我问道。
葛莉娜说道,她要到查德威市场的车站去接哈劳黛。一起到伦敦去参加一次“白色拍卖会”,我就问“白色拍卖会”是怎么回事。
“那里真的是只有白色东西才能拍卖吗?”我问道。
葛莉娜一副瞧不起的神色,说:“白色拍卖会”的意思,就是拍卖家用桌巾啦、毛毯啦、浴巾啦、床单啦等等。彭德衔有一家特卖店,有些东西特殊大廉价,她已经收到一份目录了。
我向爱丽说道:“好啦,如果葛莉娜今天要到伦敦去,为什么你不开车进市区,在巴丁顿区的乔治餐厅和我们会面呢?那里的菜很不错,这是老费说的。他建议你无妨去一去。一点钟好了,你开车经过查德威市场,过了大约五公里 处转弯,我想,那里有公路的交通标志。”
“好吧,”爱丽说:“到时候我会到那里的。”
我扶她骑上马,她便穿树越林骑走了。爱丽极其喜欢骑马,她在一条迂回盘旋的山径中骑上山去,然后骑下山来,到家以前来一段跃马疾驰。我把那辆小轿车留给爱丽,因为比较容易停车;而我自己则开那辆克里斯勒轿车。在拍卖开始以前,赶到了“巴丁顿宅邸”。费少校业已到场了,为我保留了一个位置。
“这里有些相当好的货色,”他说:“有一两幅好油画,一幅是罗姆尼,另外一幅是雷诺瓦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我摇了摇头,当时我的鉴赏力完全放在现代画家的作品上。
“这里有好几位经纪人,”老费说道:“有两个是从伦敦来的。看见那个瘦瘦的撮起嘴巴的那一个吗?那是客瑞笙,很有名气。没有带尊夫人来吗?”
“没有,”我说:“她对拍卖并不十分精明。再说,今天上午我尤其不要她来。”
“呵,为什么?”
“我要使爱丽惊喜一番,”我说:“你没有看到第四十二号吗?”
他看了一下目录,然后望望屋子那面。
“唔,混凝纸书桌吗?不错,相当漂亮的一件小东西嘛。
这是我所见过混凝纸的最好的样子,书桌尤其稀少。倒是桌上放的那种手书桌很多。不过这是一件很早的样子,以前从来没见过像这样的一件。”
这小件镶嵌得有温莎古堡的图案,几面却有一束束的玫瑰花、蓟花、酢浆草的图案(译注:这三种花分别为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的国花。)
“状况很好嘛,”费少校说,他好奇地望着我:“我以前没有想到过这是你的嗜好,不过——”
“呵,这倒不是,”我说:“在我来说,这种东西有点点儿太俏、大娘娘腔。可是爱丽喜欢这一色的东西,下星期就是她生日,我要把它当作生日礼物送给她,一件惊喜的东西,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不要她知道,今天我出价来买的原因。但是我知道我送给她的东西,没有一件能比这更使她喜欢的了;她一定会真正惊喜万分呢!”
我们走进屋子里坐下,拍卖就开始了,实际上,我所要的这件东西价钱窜得很高,伦敦来的那两个经纪人,对它似乎都很精,推测其中一个对这一件很现实也很保守,你根本察觉不到他目录上微乎其微的动作,可是拍卖人却观察得很仔细。我也买了一只齐朋戴尔雕花的椅子。我认为放在我们客厅里会很好看,还买了一些质地很好的织锦窗帘。
“唔,看起来你可真是能乐在其中嘛,好了,”费少校说,拍卖人结束了上午的拍卖时,他就站了起来:“今天下午还来吗?”
我摇摇头。
“不来了,下午要拍卖的东西,没有我所要的;大部分都是寝室家具啦、地毯啦这一类的货品。”
“是呀,我想你不会有什么兴趣,唔……”他看看手表——“我们最好一道走吧,爱丽不是要在乔治餐厅和我们见面吗?”
“是呀,她会到那里的。”
“还有……呃……那位葛莉娜小姐呢?”
“呵,葛莉娜到伦敦去了,”我说:“她去参加什么她们称之为‘白色拍卖会’的地方,和哈小姐一起吧,我想是。”
“呵,对了,哈劳黛有天也说过这些日子里,床单和那一类东西的价钱俏得很呢?你知道一个枕头套要多少钱吗?要三块五角一个呢,通常只要六角钱就买到手的东西。”
“你对家用物品的采购非常内行嘛。”我说。
“唔,我听到内子对这些大发牢骚呀,”老费微微笑了:“美克,你的气色好得很嘛,快活得就像是神仙嘛。”
“那因为我买到了那张混凝纸书桌呀,”我说:“或者,照你所说的,这是我兴奋的一部分原因。今儿早上我一觉醒来就觉得很快乐,你也知道这些日子里,世界上每一件事情都似乎很顺心呵。”
“呵,”老费说道:“小心点儿吧,这叫做乐极呢。”
“乐极吗?”我说:“这是句苏格兰话吧,是吗?”
“我的好哥儿,乐极则生悲呀,”老费说了:“最好还是收敛收敛你全身的劲儿吧。”
“呵,这种愚蠢的迷信我才不相信呢!”我说。
“连吉卜赛人的未卜先知都不信,是吗?”
“最近都没有见到我们那位吉卜赛人了,”我说:“这个,至少有一个星期了吧。”
“或许她已经离开这处地方了吧。”老费说道。
他问我能不能用车载他一程,我说可以。
“用不着载他们两个了,你在回程时可以在这里把我放下来,好吗?爱丽怎么样?她会开自己的车来吗?”
“是呀,她会开那辆小车。”
“希望乔治餐厅做出一席好菜来,”费少校说道:“我饿了。”
“你买了什么没有?”我问道:“我兴奋得没有注意到呢!”
“是呀,你出价竞买的时候,当然得全副精神放在上面喽,得注意那些经纪人做些什么。我并没有买什么,出过一两次价,可是每一项的竞价,都太高出我的价钱了。”我推测到老费在附近拥有大片地产,但实际上的收入却并不太多,尽管是个大地主。你也许可以形容他是个穷户。唯有把他的土地卖掉一大部分,他才有钱可花,而他却不愿出售土地,他是很喜欢土地的。
我们到了乔治餐厅,已经停了很多汽车——可能有些人是从拍卖会来的;然而我却没有见到爱丽的座车。我们走近餐厅,我向四面张望找她,但她还是没有露面。不过,这时候刚刚才过一点。
我们在等爱丽来时,便到酒柜间处喝喝酒,这地方相当拥挤,我向餐厅里面张望一下,他们还是替我们留下了一桌。这里有很多本地人,我都不很认识;而坐在靠窗的一张台子边的那个人,看来我很熟悉;我保证认识他,可是却记不起来,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和他见过面,我想他并不是本地人,从他的衣着和这些地方人士不大相配上,我有把握他是个生客。当然,在我一生中遇见的人多而又多,要把他们统统很容易记得起来,却不太可能。不过我以为,这张面孔是我最近见到过的。就我的记忆所及,在这次拍卖会上并没有见到过他。
主持乔治餐厅的女老板。穿着常常穿的一袭装模作样的爱德华时代的丝料黑礼服,哗啦哗啦走了过来,说道:
“罗先生,您会很快就席吧,有一两个人在等着呢。”
“我太太一两分钟就会来。”我说道。
我走回去又和费少校在一起,我以为或许爱丽受了伤。
“我们最好过去吧,”我说:“他们对迟不入席似乎很烦躁呢,今儿个他们的客人很多,”我又加上一句:“我只怕爱丽并不是一个最守时的人。”
“呵,”老费以他的旧式态度说道:“太太小姐们要我们等是有道理的,不是吗?好吧,美克,如果那对你不要紧,我们就进去入席开始就餐吧。”
我们走进了餐厅,从菜单上点了牛排和腰形馅饼,便吃起来。
“爱丽要我们这样等她,真太糟了,”我又补充说,这可能因为葛莉娜到伦敦去了。“你知道的,爱丽非常习惯于葛莉娜的协助,使她能守约,提醒她,使她及时赶到,以及所有这一类的事儿。”
“她非常依赖葛莉娜小姐吗?”
“要那么说的话,是的。”我说。
我们继续吃下去,由牛排到腰形馅饼,再吃到苹果饼,饼上还难以为情地加了一片便宜的面饼皮面。
“我奇怪她是不是压根儿忘了这回事儿。”我突然说道。
“或许你最好打个电话去。”
“对,我认为这要好一点。”
我走出去拨电话,接电话的是卡逊太太,我们的厨娘。
“呵,罗先生,是您啦,罗太太还没回家呢。”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还没回家吗?从什么地方回家?”
“罗太太骑马出去还没回家啦!”
“可是骑马是在早饭后的事。她不能整上午都在骑马呀。”
“罗太太并没说什么别的指示,我还等着她回来呢!”
“你为什么不早打电话来,让我知道这件事?”我问道。
“这个,我不知道到什么地方找您呀;不知道您上哪儿去了。”
我告诉她。我现在在巴丁顿医的乔治餐厅,把电话号码告诉了她,要她在爱丽一到家,或者有什么消息,就打电话来。然后我又回到老费旁边,他立刻从我面上的神色,看出来有什么事不对劲儿。
“爱丽并没有到家,”我说:“今儿早上她出去骑马,通常她都在早上骑,但每回只骑上半个钟头到一个钟头。”
“孩子,现在你还不用着急,”他说得温温和和:“你知道的,你们住的地方孤得很,也许她的马瘸了腿,人正在走回家的途中呢,从树林上去全都是荒野和丘陵,那个地方又没有什么人能送个信或者什么的。”
“如果她决定改变主意,骑马去看什么人,或者任何别的什么事情,”我说:“她会打电话到这里来,替我们留个话的。”
“这个,还用不着着急嘛,”老费说道:“我想我们现在就去的好,立刻就走,看看能找到些什么。”
正当我们出来向停车场走去时,有辆汽车开走了,车里面坐的那个人,就是我在餐厅里所见到的,突然一下子想起来他是谁了,劳斯坦,要不就是个十分像他的人;我琢磨着,他在这里干什么,他会是来看我们的吗?如果是的话,却不让我们知道,这就奇了。车里同他一起的还有个女人,长得很像哈劳黛;但是她这时一定在伦敦,和葛莉娜一起买东西呀,这一切一切可把我弄迷糊了……
我们开车出去,老费望了我一两眼,我看了他一下,说得相当痛苦:
“好了,你在早上说过我乐极吧。”
“这个,别想那个吧,也许她骑了马,扭伤了脚踝或者像这一样儿的事。不过,她的骑术好好,”他说:“我见过的,不可能真会有那样的意外。”
我说了:“人有旦夕祸福呵。”
车开得很快,终于到了我们地产上面俯瞰丘陵的公路上,我们一面开车,一面四处张望,不时停下来问人。有个汉子在挖泥煤,我们停车下来问他,得到了最初的消息。
“一匹没人骑的马,俺见到了,”他说道:“两个钟头以前,或者更久点吧。俺要去抓呢!”
“最好开车回家去,” 老费建议:“没准儿家里有她消息了。”
我们开车到家,却没有什么消息,我们便找了马夫派他骑马出去到荒野地上搜寻爱丽。老费打电话回自己的家,也派了自己的一个人。他和我两个人走一条小径,穿过树林,这条小路爱丽时常走的,出林就到了那边的丘陵上。
起先什么都没有看到,然后我们便沿着树林边缘走,那里另外有条小径出来,所以——找到她了。我们见到的像是胡乱的一大堆衣服,那匹马已经回来,正在那乱七八糟一大堆的旁边,站在那里吃嫩芽呢。我就跑了过去,老费跟着我也跑,跑得很快,比我以为他这种年龄能保持的速度还要快。
她就在那儿——乱蓬蓬的一堆儿躺着,她那小小白白的面孔向着天空。我说:
“我不能——我不能——”只有把面转了过去。
老费走过来,蹲在她旁边,几乎立刻就站起来。
“我们要去找大夫,”他说:“肖大夫,他最近。不过,美克,没有什么用了。”
“你意思是——她死了吗?”
“不错,”他说:“要装成是别的什么情况,并没有什么好处啊……”
“呵,天啊!”我说道,转身走开:“我简直不能相信,不是爱丽吧。”
“这儿来,喝一口。”老费说。
他的口袋里掏出个瓶子,把瓶盖旋开递给我,我就着瓶口,深深喝了一大口。
“谢谢。”我说。
马夫这时也来了,老费派了他去请肖大夫。出品: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专区 
此夜绵绵
第一篇
18
肖大夫开了一辆周身创伤的老“禄宝”车来了——我猜想他在恶劣天气时用这辆车,开了到偏僻的农庄里去看病。
他根本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径自走到爱丽身边俯身下去,然后走到我们这边来。
“至少死了有三四个钟头了,”他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告诉他,她在早餐后,就像往常般出去骑马。
“她这次出去骑马以前,出过什么意外吗?”
“没有,”我说:“她的骑术很好。”
“不错,我见过一两次了,知道她的骑术很好,打从小时候起她就骑马了。这我也知道,我只是想要知道,最近她有过什么意外,或许对她的神经有了点点儿影响,如果马儿受了惊……”
“为什么这匹马会受惊?这是匹安静的……”
“这匹马一点儿都不难骑,”费少校说:“调教得很驯,并不紧张,她断了什么骨头吗?”
“我还没有作全身检查,不过看上去,各方面似乎都没有受到什么外伤,也许有内伤;或许就是惊骇吧,我想。”
“但是受惊并不能吓死人呀。”我说。
“以前就有人吓死过,如果她心脏强的话——”
“他们在美国的人,说她心脏很弱,至少是最弱的一种。”
“唔,我检查的时候还找不出太多的心脏衰弱痕迹,我们依然还没有心脏计。再说,现在再来检查心脏也没有道理,经过验尸,以后就会知道的。”
他体谅地望着我,然后轻轻拍拍我的肩头。
“你回家去睡睡吧,”他说:“受到惊骇的你就是一个了。”
说也奇怪,不知道从乡下的什么地方,出来了一些人,就在这时,有三四个人站在我的身边——一个是远足的人,正在公路上走,看见了我们这一小批人;另外一个是面色娇艳的女人,我想她是走近路到一处农庄上去,还有个年纪大的修路工人。他们都唉声叹气叽叽喳喳的。
“可怜的年轻太太。”
“是好年轻啊!从马上摔下来的,是吗?”
“呵,说的也是,马儿可是说不准的哟。”
“这是罗太太嘛,不是吗?‘古堡’里的那个美国太太吧?”
一直到每个人都惊慌地叫过了,那个老修路工人才说话,他摇着头,把消息告诉我们,说道:
“俺应当看到了这回事,俺应当看到了这回事。”
医师猝然转身对着他。
“你见到出了什么事?”
“俺见到一匹马窜田过地的跑呢!”
“你见到这位太太掉下来吗?”
“没有,没有,俺没见到。俺看到她时,正骑了马在树林的最上面走呢。俺就转身过去凿石头修公路。以后俺听见马蹄声,抬头望望,只见一匹马跑得飞快。俺可没想到会出啥事,以为那位太太或许下了马,把马儿放走了呢。马儿可没有冲着我来,却往另外一个方向跑了。”
“你没见到这位太太躺在地上吗?”
“没有啦,俺看得并不太远,见到了那匹马,因为衬着天空呀。”
“她一个人骑马的吗?有没有人跟她一起?或者挨她很近?”
“她附近啥人也没有,没有啦,就只她一个人呀。她骑马离俺不太远,在俺身边经过,沿着那条路过去,方向冲着树林的,俺想。没有,啥人都没有见到,只除了她和那匹马。”
“或许是那个吉卜赛人把她吓着了吧。”那个面色娇艳的娘们说。
我转身来。
“什么吉卜赛人?什么时候?”
“呵,那一定是——这个,一定是在三四小时以前,今儿早上我在公路上走,或许是九点三刻吧,我见到了那个吉卜赛女人,就是住在村里农舍中的那一个,至少我想是她,离得不近,不敢断定;但是在这附近穿了红斗篷到处走的只有她一个呀。她在树林中的一条小路上走,有人告诉过我来着,说她对这个可怜的年轻的美国太太,说过好些讨厌的话,恐吓过她呢!说如果她不从这地方搬走,就会出些不利的事,我听说她恐吓时凶兮兮的呢!”
“那个吉卜赛人,”我说道,然后痛苦地自言自语,声音却很大,“‘吉卜赛’呵,我但愿自己从来没见到过这处地方就好了。” 出品: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专区
此夜绵绵
第一篇
19
在那次事情后发生了什么——我的意思就是,那件事情的一切后果——要我记得起来,真是异常困难。直到那时为止,你也见得到,我内心中十分清晰。从什么地方开始,我有点儿疑惑,也仅止于此了。可是打从那时候起就像一把刀落下来一般,把我的生活劈成了两半。自从爱丽死了的那时起,我所做的事情,现在看起来,就像我没有准备,突然插进来的人、事、物混乱不堪,到了我自己再也不能控制什么事情了。发生的事情不是冲着我,而是都在我的四周,似乎就是这种情况。
每个人对我都非常亲切,我记得最清楚的似乎就是这一件。我踉跄走动,神色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我记得,葛莉娜也开始积极地活动了,她具有一种惊人的力量,是女性不得不负起责任、处理情况的一种力量。处理,我的意思就是说,总得要有人来监督、处置所有那些鸡毛蒜皮无关紧要的琐琐碎碎,我可没有本领来注意这些啊。
我想,他们把爱丽抱走,我回到宅子,我们的房屋——这幢房屋——里后,自己记得清清楚楚的头一件事,便是肖大夫和我谈话。打那以后我不知道有多久。他沉沉静静、客客气气,很明白道理——只是清清楚楚斯斯文文地解释各种事情。
安排,我记得他用了“安排”这个词儿,这是个多么可恨的字眼儿。它代表了所有的事情。人生中所有的事情都有伟大的词儿。爱情——性——生命——死亡——痕恨。这些根本都不是支配生活的东西,而是许许多多其他琐碎而不登大雅之堂的事,你不得不忍受,也是从来没有想到过,直到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殡仪馆的人,为葬礼所作的许多安排事项。佣人到每间房里,把百叶窗拉下来。为什么因为爱丽死了,就要把百叶窗拉下来呢?所有这些蠢事呵!”
我记得,这就是我为什么觉得,对肖大夫相当感激的理由。他应付这些事情非常仁慈,非常通情达理;斯斯文文,解释为什么有些事情不得不办——我记得,他说得相当慢,所以他才会有十分把握让我会加以考虑。
我不知道会是种什么情形的验尸,因为从来没有见过一次。在我看起来,不象是真的,外行得可疑。法医是位爱小题大做的小个子,戴着副夹鼻眼镜。我不得不提出验尸的证据,说一说我在早餐桌上最后一次见到爱丽,以及她离开去作例行的晨间骑马,还有我们预定以后在中餐时会面的安排。我说,看起来她完全就象往常一样,健康情形极其良好。
肖大夫提出的证据很单调,不得要领:什么锁骨扭了一根啦、身上的瘀肿啦,这是从马上跌下来所致,性质上并不十分严重,是在死时受的伤。看上去她掉下马以后,就没有移动过。他想,实际上当时就死了。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伤害造成了死亡,除开由于出于惊骇,以致心脏衰弱致死外,提不出别的其他解释。从他们所使用的医学术语里,我所听得出来的,便是爱丽的死亡,根本是缺乏呼吸所致——是一种窒息的性质。她的器官很健康,胃脏里的食物也正常。
葛莉娜也提出证明,比起以前她对肖大夫所说的,要强调得多,说三、四年以前,爱丽有过心脏病。她从来没听人确确实实提过有什么病,可是爱丽的亲人偶尔说过她的心脏弱,一定要小心做事情不要过于劳累。除开这些以外,就没听过更为确定的事情了。
然后,我们又到了那些见到了或者发生事情当时在附近的一些人那里,挖泥煤的老头儿就是头一个。他看到这位太太在身边经过,离他大约有五十公尺左右。他知道她是谁,虽然从没和她说过话,但知道她就是那幢新宅中的太太。
“一眼就认出她来了吗?”
“不,并不完全靠看见的,但是俺认得出那匹马,您哪,马毛是白的,原来是肖特冈那边卡瑞先生的马,象那种又文静,又调教得好,宜于太太小姐骑的马,俺还从来没听到过呢。”
“你看见时,那匹马出什么纵漏了吗?发作什么野性了吗?”
“没有,那匹马当时很安静呀,那天早上天气好着呢!”
他说,附近的人并不多,他也没注意到有多少。那条通过荒野的小径,除开偶尔有人抄近路到一处农庄上去以外,并不常有人走;过荒野还有一条小路。在一公里半开外了,那天上午见到一两个人走过,但却没有留意——一个骑自行车,另外一个走路。他们走过的地方,离他太远所以看不清楚;话又得说回来了,他也不会怎么去注意。他说,早些时候,见到这位骑马的太太以前,见到过黎老太太,或者他以为是见到了。从小路上向他走过来,然后就转弯离开,走进树林里去了;她时常在荒野里走过,树林里出出进进的。
法医问为什么黎太太不到庭,他知道传了她来庭的。然而,人家告诉他,黎太太好些日子前,已经离开村子了——没有一个人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她连地址都没有留,她的习惯就是这么做,她时常外出,也不通知任何人就回来;所以这一点倒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实上,有一两个人说,在出事前的一天,她早已离开村子了。法医又问老头儿:
“然而,你认为当时所见到的是黎太太吗?”
“俺也说不上,没法儿一定是。那个娘们身材高大,大踏步走路,穿着件紫红斗篷,就象黎太太有时所穿的那件。
不过俺也没特别多盯两眼,俺在做事,忙着啦。可能是她,也可能是别的人,谁能说得准呢?”
其他的话,他把告诉我们的话又重说了一遍:他看见这位太太在附近骑马,以前也时常见到过她骑马,也就没有怎么特别注意啦。唯有到后来,他见到只有那匹马在飞跑,就象受到了什么惊骇似的。他说:“至少,可能是那么回事吧,”他也说不出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十一点吧,也许更早一点。后来他又见到了那匹马,往远处走,似乎是回到树林里去。
然后法医又叫我去,问了几个关于黎老太太的问题——“葡萄棚农舍”的黎爱瑟太太。
“你和尊夫人一眼见到就能认得出黎太太吗?”
“不错,”我说:“认得相当清楚。”
“你和她谈过话吗?”
“谈过,有好几次;或者,毋宁这么说,”我又补充一句:“她和我们谈话。”
“她在什么时候威胁过你和尊夫人吗?”
我停顿了一会儿。
“在某种意识上说,她威胁过,”我缓缓说道:“但我从来都不以为——”
“你从来不以为过什么?”
“我从来不以为她会真的那么做。”我说。
“她说话时,是否对尊夫人有特别怨恨反对之意呢?”
“内人有一次这么说过,她认为那个女人对她特别怨恨,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
“你和尊夫人曾经在什么时候,命令她离开你们的土地。
或威胁过她,用粗鲁的方式对待过她吗?”
“任何气势汹汹都是来自她那一边。”我说。
“你有没有过任何印象,她的神智很紊乱吗?”
我考虑了一下,“是的,”我说:“我认为她竟相信,我们盖了房屋的这片地皮属于她所有,或者属于她那一族人。
或者他们自称的那些什么人。她对这种信念执迷得很呢!” 我缓缓补充一句:“我认为她越来越厉害,那种想法越来越固执。”
“我明白了,她有没有在什么时候对尊夫人作过什么实质的暴力行为?”
“没有,”我慢吞吞说道,“我要那么说就不公正了。那完全——这个,完全是一种吉卜赛人警告的话:‘你们还待在这里的话,就会歹运临头’,‘除非你们搬走,否则就有毒咒咒你们’。”
“她提过死这个字儿吗?”
“不错,我想她提过,我们并不把这些话很当真,”我改正自己的话:“至少,我并不把它当一回事儿。”
“你以为尊夫人把这话很当真吗?”
.“我怕她有时的确如此,那老太婆,你知道的,可能使人相当恐慌。我并不以为,她对自己的所说所为,要负什么真正的责任。”
由于法医把验尸延后两周,这项调查进行就告了了结。
对于爱丽死亡,种种情况都显示出是意外的原因,但是却没有充分的证据,足以显示形成意外的是什么。他要把调查程序延缓下去,除非他听到了黎太太的证词。出品: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专区 
此夜绵绵
第一篇
20
验尸后一天,我去见费少校,开门见山就告诉他,要听听他的意见。那天早上,那个挖泥煤的老头儿,见到有人——认为那就是黎爱瑟太太——向上走向树林里去。
“你认识那个老太婆的,”我说:“你真正以为,她存心不良时,有本领造成一次意外吗?”
“美克,说真格儿的,我不能那么以为,”他说:“要做那一种事情,一定要有非常强烈的动机——对造成了我伤害的人加以报复,像这一类儿的事。爱丽对她有过什么深仇大恨吗?半点儿都没有呀。”
“那似乎是发了疯,我也知道。为什么她经常鬼鬼祟祟露面,威胁爱丽,要她搬走呢?那老太婆似乎对她有仇有恨,可是怎么能有这种积怨宿仇的呢?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爱丽,会过爱丽。在她来说,爱丽除开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陌生美国人以外,还能是什么?她们之间过去没有关系,也没有交往的历史。”
“我知道,我知道,”老费说道:“美克,我忍不住觉得,这里有些事情我们都不明白。我不太知道你太太结婚以前在英国的情形,她在这片地方住过一段时候吗?”
“没有呀,这点我保证。那也太困难了,我对爱丽的事也并不真正知道;我的意思也就是说,她所认识的人,她所去的地方。我们根本只是——巧相逢。”我制住自己望着他,这才说道:“你不知道我们是怎么相遇的,是吗?猜不到的,”我继续说:“你猜上一百年也猜不到我们怎么相遇相识的。”我突然哈哈笑了起来,然后这才定下心来,觉得自己都快神经兮兮的了。
我看得见他那仁慈忍耐的面孔,正在等待我恢复原状,他真是个帮忙的人,这一点毫无疑义。
“我们在这里相遇,”我说:“就在‘吉卜赛庄’,我当时正在看标售‘古堡’的海报栏;我在这条公路走上去,到了山顶,因为我对这片地方很好奇。就是在那我头一次见到了她,她就站在那里的一株树下。我吓了她一跳——或许是她使我吓了一跳;反正,相遇的情形就是那样;也就是我们竟在这片他妈的该死的不走运的地方住下来了。”
“你一直就觉得那是运气不好吗?”
“不,是呀,不,我不知道,说真格儿的不知道。我从来不承认这一点,也从不要承认这一点,但我想她知道,她一直都害怕。”然后我缓缓说道:“我想有人故意要吓她。”
他说得很猝然,“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有谁要吓她?”
“大概是那个吉卜赛老太婆吧。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没有十分把握……那老太婆总是等着爱丽,你知道吗,告诉她说这块地方会使她走霉运,应该从这里搬了走。”
“岂有此理!”他气愤愤地说:“早知道这些事就好了,那我就会向老爱瑟说,告诉她不能做这种事。”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我问道:“是什么要她做的?”
“也象很多人一样,”老费说道:“她喜欢使自己变得很重要;不是向人提什么警告,就是算别人的命,测他们的未来快乐;她喜欢装成知道过去未来。”
“假定,”我慢慢儿说道:“有人给了她钱的话,我听说来着,她很喜欢钱。”
“不错,她十分爱财,假使有人付钱给她——这不是你刚才听说的吗?你脑子里怎么有这种想法呢?”
“是金恩警佐,”我说:“我自己决不会往那上面想的。”
“我明白了。”他怀疑地摇摇头。
“我不能相信,”他说:“她会故意要吓你太太,到造成不幸事件的程度吧。”
“她也许并没指望出一次致命的意外事件,也许只做了点什么手脚去惊那匹马,”我说:“点一枚爆竹啦,挥一张白纸啦,或其他什么的。有时,你知道,我的确觉得她对爱丽有一种完全是个人的痛恨,恨的理由我却不知道。”
“这话越扯越远了。”
“这处地方从来不属于她吧?”我问道:“我的意思是,这带地皮。”
“不属于呀,警告过吉卜赛人离开这片地产,或许都不止一次了。吉卜赛人一向都在各处地方赶来赶去,可是要说他们对这处地方,竟怀有一辈子长久的愤恨,我却很怀疑。”
“是呀,”我说:“那可真是牵强附会了。但我的确很奇怪,会不会为了我们所不晓得的理由?她会——”
“我们所不晓得的理由吗?——什么理由?”
我想了一下。
“我所说的每一件事都是异想天开,我们这么说吧,也是金恩警佐所暗示的,有人付了钱给她做这些事。付钱的那个人要的是什么?例如说,他们要把我们两口子从这里撵走。他们集中在爱丽身上,而不正对我,因为吓得了爱丽的办法却吓不了我。他们恐吓她,使她——由于她和我们两个人一起——离开这里。如果真是这么回事,一定是为了想要这片地皮,再到市场上买卖。我们可以这么说,有人为了一些理由,要我们的土地。”我停下来了。
“这种联想很合情理,”老费说道:“但是我知道没有理由,人家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处重要的宝矿嘛,”我暗示道:“没有一个人知道。”
“哼,我怀疑这一点。”
“这有点儿像埋藏了的金银财宝。呵,我知道这话荒唐。
或者——这个,比如说一些银行大劫案的进行。”
老费依然一个劲地摇头,但现在已经不那么摇得厉害
“另外唯—一项主张,”我说:“就是往后面更进一步,就和你刚才做的一样——到黎太太后面,找出那个付她钱的人,那或许就是爱丽所不知道的仇人了。”
“但你就想不起可能会是仇家的什么人了吗?”
“想不起,她在这里并不认识任何人,这我可以保证,她同这处地方没有什么关联。”我站起身来:“谢谢你听我说这些话。”
“我希望自己能多帮点忙。”
我走出门,摸到了口袋里带来的东西,便立刻作了个决定,转过身来走回屋子里。
“有点东西我想给你看看,”我说:“实际上,我要带了它到金恩警佐那里去,看他能不能判断出来。”
我的手探进口袋,掏出一个圆石头来,石头上裹着一张皱纸,上面端端正正地写有字。
“今儿早晨吃早饭时,从窗子外扔进来的,”我说:“正当我下楼时,便听见玻璃碎的声音。我们起初到这里时,也有一次有人把石头从窗外扔进来过;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同一个人。”
我把裹的纸打开递给他,这是张又脏又粗的纸,上面有些印的字,而不是隐隐约约墨水写的,字迹很短,就这么一句:“一个女人杀了你太太。”
老费的眼珠子都鼓出来了。
“太不寻常了,”他说:“你头一次得到的字条也是印就的吗?”
“目前记不起来了,那只是警告要离开这里,现在连里面的字句甚至都记起来了。反正,似乎相当确定这是些不良少年,似乎又不太一样。”
“你想知道是什么人扔进来的吗?”
“或许是写无头信那一伙人的一点又蠢又傻的恶意吧,你知道,在村子里多得很呢。”
他把那张纸交还给我。
“不过我想你的怀疑很对,”他说:“带去给金恩警佐吧;他对这些无头信的事儿,知道得比我多。”
我在派出所找到了金思警佐,他的确发生了兴趣。
“这里怪事真还不少嘛!”他说。
“你以为这是什么用意呢?”我问道。
“很难说,也许只是心怀恶意,要指出来控告某一个人。”
“是专门控诉黎太太的吗?我以为。”
“不,我并不以为会那么做,也许——我想那是——那是有人看到了,或者听到了什么——听到了噪音,哭叫声,或者那匹马逃走时刚刚在什么人旁经过,他们在事后马上又见到了,或者碰到了一个女人。可是听到的话,却像是一个与吉卜赛女人不一样的女人,因为每一个人都以为吉卜赛人混在这一案里了,所以这虽然是另外一种说法,却指的是一个完完全全不同的女人。”
“那个吉卜赛女人呢?”我说:“你有没有她的消息?找到她了吗?”
他缓缓摇了摇头。
“我们知道她离开这里常去的几处地方,东安其利,往那个方向去;她在那里的吉卜赛族人里有些朋友;他们说,她并不在那里,不过反正他们也会那么说。他们的守口加瓶,你也知道的。在那些地方,只要见到,很容易认出她来,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见到她。不过话虽这么说,我却认为她并没有离开到东安其利那么远。”
他说这些话时,样子有些古怪。
“我并不太懂。”我说。
“这么说吧,她吓坏了,此中大有理由。她一直都威胁你太太,加以恐吓,而现在好了,她惹出了事,你太太死了,警方在找她。她知道这一点,就会一头躲进洞里去,你可以这么说。她要使自己和我们中间的距离,尽可能越大越好;她可不愿自己露面,也一直害怕公共汽车。”
“但你们会找到她吗?她可是个外表显著的女人啊。”
“呵,不错,我们总会找到她的,这些事得花点儿时间,那也就是说找对了路的话。”
“但你以为是别的路子呀。”
“这个,你知道我一直奇怪的是什么吗?是不是有人付钱给她,说些那种话。”
“那么,她也许就更急于要离开了。”
“但是另外那一个人也会担心呀,罗先生,你得想到这一点。”
“你意思是,”我慢慢说道:“付钱给她的那一个吗?”
“不错。”
“假定那是——那是个女人付钱给她。”
“假定什么人真有了那种概念了,所以他们就开始寄起无头信来。那个女人也吓坏了,你知道吗?她原意并不是出这种事的。不论她是多么要那个吉卜赛女人,把你太太从这地方吓走;但却并不想结果竟会使罗太太一命呜呼。”
“不错,”我说:“并不希望有人死,只是吓吓我们——恐吓恐吓我太太,再吓吓我,让我离开这儿。”
“而现在受到惊吓的是谁呢?造成这次事故的那个女人,那就是黎爱瑟太太。因些她就要坦白说出来,人家付钱要她做的。她就会提出名字来,说是谁谁谁付的钱。而那个人会不乐意有这种事,罗先生,他会乐意吗?”
“你的意思是,我们多多少少假定的这个未知的女人,实际上还不知道真的有没有,是吗?”
“男人或者女人,总有个人付她的钱。唔,就有人会要她很快不吭声儿,不是吗?”
“你在想她或许死了吗?”
“这确是种可能性,不是吗?”金恩说道,这时他作了个似乎猝然的话题转变:“罗先生,你知道‘痴舍’那处地方吗,就在你们家树林那边的山顶上。”
“知道呀,”我说:“有什么吗?内子和我找人把那里修理好一点儿了。偶而我们也去那里,但不是经常去。当然最近没有去过,为什么?”
“这个,你知道的,我们一直在到处搜寻呢。我们找过那个‘痴舍’,门也锁上了。”
“没有呀,”我说:“我们从来都懒得去锁它,里面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只有几件零碎家具。”
“我们认为很可能黎老太太在用那处地方,但却找不到她的踪迹。然而,我们却发现了这个,反正我也要拿给你看看。”他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个小巧精臻的雕金打火机来,这是只女用打火机,上面用钻石镶了一个“见”字母。“这不是你太太的吧?”
“有H字母的绝不是,不是,不是爱丽的,”我说道:“她并没有这一类的东西。也不是葛小姐的,她的名字是莉娜。”
“它就在那上面,什么人掉在那里的,这是种高级的——贵得很呢!”
“H,”我说道,深深思索又说了一句:“我想不起跟我们一起的人,谁的第一个字母是H,除开是可瑞。但是我实在想不出,她会沿着那条草木繁密的小径,爬到那‘痴舍’里去。再说,她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相当长,大约有个把月吧,我也没见过她用这只打火机。或许我并没有注意吧,”我说:“葛莉娜小姐也许知道。”
“好吧,你拿去给她看看吧。”
“我照办,不过如果真是这么回事,真是可瑞的话,我们最近在‘痴舍’从来都没有见到,这却似乎是件怪事。那里的东西并不多,像这样儿的东西掉在地上,一定看得见——是掉在地上的吗?
“不错,相当挨近那条长躺椅。当然,任何人都可能在‘痴舍’住过。你知道,那地方很方便,任何时候一对情人都可以在那里会面。我在和本地人谈过话,不过他们不可能有像这样的打火机。”
“还有位哈劳黛,”我说:“但她会有像这样特别精致的东西吗?我很怀疑;而且她到‘痴舍’去干什么呢?”
“她是你太太相当要好的朋友,不是吗?”
“不错,”我说:“我想爱丽在这里最要好的朋友就是她。”
“呵。”金恩警佐说。
我凶狠狠望着他:“你该不以为哈劳黛是——爱丽的仇人吧!那就太荒唐了!”
“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她会是仇人,我同意这一点,不过你对女士们是绝不知道的呀。”
“我以为——”我开始说道,然后停下来,因为我所要说的,看上去相当古怪。
“是什么呀?罗先生。”
“我相信哈劳黛原来和一个美国人结婚——一个姓劳的美国人。实际上也就是内子在美国的主要信托人——劳斯坦。但姓劳的人一定成千上万,而且如果是同一个人的话,却完全只是一种巧合。对所有这些事,又该做些什么呢?”
“那似乎不可能嘛,不过当时——”他闭嘴不说了。
“奇怪的是,我以为就在出事的那天——就在这里——在这个郊区的乔治餐厅,见到劳斯坦——”
“他没有来见你吗?”
我摇摇头。
“他同一个人在一起,看起来很像哈小姐。但也可能是我的错误。你知道的,我想,建造我们房屋的是她哥哥吧?”
“她对这幢房屋很有兴趣吗?”
“没有,”我说:“我认为她并不喜欢她哥哥的建筑式样。”这时我站了起来:“好了,我不再占用你的时间了,设法把那个吉卜赛人找到吧。”
“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不会停下来不找的,法医也要找她呀。”
我道过再见便走出了派出所。说起来也真邪门,这种事常常发生,真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哈劳黛就在我经过邮局时,从里面走了出来。我们两个人都站住了,她说话还有点儿难为情,那就是遇见最近丧亲失偶的人所常有的表情。
“美克,我真是太为爱丽难过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人人向你说东道西,真是太恶劣了。可是我刚刚——刚刚也说了那些话。”
“我知道,”我说:“你对爱丽很好,使她在这里有宾至如归之感,我一直都很感激。”
“有一件事情我要问问你,而我想最好在你去美国以前,现在就问问,听说你马上就要去了吧。”
“尽我所能的快走,在那边有很多事情要料理一下。”
“那只是——如果你要把房屋卖掉的话,我想这会是你走以前要办的事吧……如果这样——如果这样,我很想有第一承购权。”
我盯着她,可真正出乎我意料之外,即使我的想象力再丰富,也无法预见到这件事。
“你的意思是你要买下来吗?我还以为你连建筑的式样都不喜欢呢!”
“托尼哥哥向我说,那是他生平的杰作,我敢说他知道。
我料到你会要一笔大价钱,可是我付得起,我喜欢有这么幢房屋呀。”
我止不住想这真是古怪,她对我们的房屋,从来没有表示过哪怕是隐约的欣赏;我奇怪,从前也奇怪过一两次,她和她的隔山哥哥真正的关联是什么。对他有真正的莫大的崇拜吗?有时,我几乎认为她不喜欢他,乃至于痛恨他呢。她谈到他时,必会会用非常古怪的方式。但不论她的真正感情是什么,对她来说,他代表着了不起——很重要的人物。我缓缓摇了摇头。
“我很明白,你以为由于爱丽过世,我愿意把这片地方卖掉离开,”我说:“但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们在这儿住过,生活得很快乐,这是一处我最能记得她的地方,我不卖‘吉卜赛庄’——决不考虑!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我们的眼光相遇,那就像我们中间的一场打斗,然后她的眼光低下去。
我在行动和说话这两方面,都鼓起了勇气。
“这本来不关我的事,不过你以前结过一次婚,先生的大名是劳斯坦吧?”
她望着我,默默然一阵子,然后猝然说道:
“不错。”就转身离开了。 出品: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专区
此夜绵绵
第一篇
21
混混乱乱——回想起来。我所能记得起来的一切就是这样。报纸记者提出问题——要求作次访问——大批大批的信件和电报——由葛莉娜加以处理——
头一件真正使人吃惊的事,便是爱丽的家人,并不像我们所料想的,都在美国。我发现大部分人实际上都在英国时,着实是吃了一惊。或许,可以了解可端是这样,她是一位极其安定不了的女人,一向都是在欧洲匆忙地来来去去——去意大利,赴巴黎,上伦敦,又重回美国——到棕榈滩,出西部到牧场;这里,那里,每一处地方都有。爱丽去世的那一夭,她在离住宅不到八十公里远,依然在随着自己的一时兴起,要在英国有幢房屋。她匆忙到伦敦待了两三天,到新的房产经纪人那里,检视新的式样,就在那一天,在乡间看了五六处房屋。
原来,劳斯坦也坐同一架飞机到伦敦来参加一次业务会议。这些人知道了爱丽的死讯,倒不是从拍到美国去的电报上面知道的,而是从报纸上。
爱丽该安葬在什么地方,引起了一场丑恶的争执;我所采取的态度,她要安葬在逝世的这里——这儿也是她和我生活的地方,该是天经地义的。
可是爱丽的家人激烈反对,他们要把尸体立刻就运到美国去,下葬在她的祖先坟地——她的爷爷、父亲、母亲,以及安息了的其他人的坟地里。人要是这么想,我认为这也真的是自然而然的事。
厉安德来和我谈这件事,说得很有道理。
“她从没有留下任何遗言,该埋葬在什么地方。”他向我指出这一点。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我气愤地反问:“她多大了?——才二十一岁。你二十一岁时不会想到就会要死吧,也不会想到自己要安葬的途径吧。假如我们曾经想到过这件事,便可以断定:我们不是同年同月生,但也会在什么地方安葬在一起。
可是谁在一生的中途想到过死呢?”
“非常正当的观察,”厉先生说道,然后他又说了:“我怕你也不得不去美国吧,你知道的,那里很多业务上的利益,非得你去处理一下不可。”
“是什么方式的业务?我为了什么业务,一定得到那里去?”
“你要处理的业务多着啦,”他说:“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是遗嘱中主要的受益人吗?”
“你意思是说,因为我是爱丽最近的亲人或者什么吗?”
“不是我,而是她的遗嘱里。”
“我并不知道她立过遗嘱呀!”
“呵,立了,”厉安德先生说:“爱丽是个实事求是的年轻女性,你知道的,她非如此不可,因为自小生长在这种事情中间的缘故。她成了年,几乎就在结婚后,立刻立了一份遗嘱,寄放在伦敦她的律师那里,要求送了一份副本给我。”他迟疑了一下,这才说道:“如果你真到美国来,我向你建议--我也是这么想,你应该把自己的很多事,交给那里一些信誉卓著的律师去办。”
“为什么?”
“因为在这种大宗财富,宠大房地产、股票、各种工业中统制股权的情形下,你就会需要技术上的意见了。”
“我不够资格处理这样儿的事情,”我说:“说真格的,我不够资格。”
“我完全了解。”厉先生说。
“我不能把整个事情托付给你吗?”
“你也可以这么做。”
“这个,那么,我为什么不这么办呢?”
“然而,我想你还得找个人做代表。我业已为这一家的一些成员代理了,也许会引起利益上的冲突。如果你交由我处理的话,再有了一位很有能力的律师做代表,我会使你的利益受到安全保障。”
“谢谢你,”我说:“你真是太好了。”
“如果我略略有点儿轻率的话--”他的神色有点不自在——想到厉安德也会轻率,使我很高兴。
“怎么样?”我说。
“我要建议你对任何要签字的东西,都要非常谨慎。任何业务上的文件;在签以前,一定得彻彻底底小小心心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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