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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生还

_4 阿加莎·克里斯蒂(英)
子,精神错乱,完完全全纠缠不清,颠三倒四。”
他笔直地站着,平端双肩地大声吼道:
“最好干脆不理睬它。当然,我想我也得说上几句——不对的——他说的那
些事是不对的。呃——阿瑟·里奇蒙那小伙子!里奇蒙是我的一个部下。我让他
去执行一次侦察任务,他被打死了,这是战争期间常有的事。我得说我是非常气
愤的——往我夫人脸上抹黑。她是天底下最贤惠不过的妇女了。没话说的——凯
撒的老婆(指克利奥巴特拉,以美丽著称——译者注)!”
麦克阿瑟将军坐下了。他用那颤抖的手抚弄着胡子,说出这段话,可费了他
老大的劲儿。
轮到隆巴德说话了,眼神还在逗趣儿呐。他说道:
“关于那些当地土著的——”
马斯顿说道:
“他们怎么啦?”
菲利普·隆巴德乐了。
“事情是真的,我甩开了他们,保全自己嘛。我们在林子里迷了路。我同另
外一两个人把粮食全拿走,溜了。”
麦克阿瑟将军严厉地说道:
“你抛弃了你的部下,存心让他们饿死?”
隆巴德说道:
“是有点儿不够绅士味儿,我自己看也是。但是保全自己是人类的本能啊!
而且土人们也不在乎死啊活啊的,你也知道,他们不像欧洲人把死看得那么重。”
维拉把脸从捂着的双手中抬了起来,她瞅着隆巴德说道:
“你就让他们——去死,啊?”
隆巴德回答说:
“对,我让他们去死。”
他那双乐滋滋的眼睛直盯着维拉惊恐的双眼。
安东尼·马斯顿神情恍惚地慢慢说:
“此刻我一直在想——约翰和露西·库姆斯,想必就是我在剑桥附近压死的
那两个孩子。倒了一辈子的霉了。”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酸溜溜地说道:
“谁倒霉,你,还是他们?”
安东尼说道:
“是啊,我正在想的是——我倒霉。当然,话又得说回来,你是对的。先
生,对他们说来,是够倒霉的。当然,这纯粹是个意外。他们从屋子里还是从别
的什么地方冲出来。我的汽车执照给吊销了一年。糟糕透了。”
阿姆斯特朗大夫激动地争辩说: “车开得这么快是不对头的——是完全
不对头的!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对社会简直是个祸害。”
安东尼耸了耸肩膀说:
“快不快的问题,那得另说。倒是英国的路真是拿它们没办法,说不上开多
快才合适。”
他四下里找他的杯子,一副“马大哈”的模样,结果在另一张桌上找到了。
他又到靠墙的桌上倒了一杯白兰地苏打,回过头来说道:
“好吧。不管怎么说,这不是我的错。顶多是一次意外而已!”

男管家罗杰斯一直在舔着嘴唇,搓绞着双手。现在轮到他毕恭毕敬地低声说
了:
“我能说一句吗,先生。”
隆巴德说道:
“说吧,罗杰斯。”
罗杰斯清了清嗓子,再一次用舌头润润发干的双唇。
“是,先生,刚才,也提到了我同罗杰斯太太,还有布雷迪小姐。没有一句
是真的,先生。我和我家里的一直伺候布雷迪小姐,直到她去世。她身体一直不
好,先生,我们开始伺候她的时候,她身体就不好。那天晚上刮大风了,先生。
就在那个晚上,她突然不行了。碰巧,电话又坏了,我们没法给她找大夫。先
生,我是走着去找大夫的。大夫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们确实想尽了一切
办法,打算救活她,先生。我们对她忠心耿耿,实在是这样的,问谁谁都会这么
说。她从来没说过我们一句半句的,从未没有。”
隆巴德若有所思地瞧着这个人紧张得歪扭了的脸,发干的嘴唇和惊慌害怕的
眼神。他想起刚才失手落地的咖啡托盘。这些只是他心里想着,没有说出口:
“喔,是这样吗?”
布洛尔开口了——完全是一副神气活现的吃公事饭的派头儿。
他说道:
“那老娘儿们完了,你们俩总弄到点儿油水了吧?呃?”
罗杰斯强打起精神,死板板地说道:
“布雷迪小姐认定我们忠心可靠,服侍得好,所以留了一笔遗产给我门。我
倒要请问,这有什么不对呢?”
隆巴德说道:
“布洛尔先生,说说你自己吧!”
“我有什么?”
“那份起诉书上面也有您的大名。”
布洛尔的脸色发紫了。
“你的意思是说兰道?那是件银行抢劫案——伦敦商业银行。”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吃了一惊。他说:
“我记起来了。虽然不是我审的,但我记得那起案子。兰道是由你作证才定
的罪,你是承办那起案子的警官吗?”
布洛尔说道:
“是我。”
“兰道被判处无期徒刑,终身劳役,他体质很弱,一年后死在达脱摩。”
布洛尔说道:
“他是个匪徒。把夜班警卫打昏的就是他。案情明摆着,该他倒霉。”
沃格雷夫慢条斯理地说道:
“那次,你由于办案干练而得到了嘉奖,我没说错吧!”
布洛尔阴阳怪气地答道:
“我升级了。”
然后,他又恶狠狠地说:
“我不过尽我的本分,履行公事罢了。”
隆巴德哈哈大笑——笑得突然,笑得响亮。他笑道:
“看来我们都是些多么克尽职责、奉公守法的人物啊!当然我自己不算。那
么你又是怎么回事呢?大夫——还有你那小小的医疗事故?是动了什么违法的手
术吧!”
埃米莉·布伦特小姐十分厌恶地瞟了他一眼,把身体挪开了些。
阿姆斯特朗大夫,什么也压不垮似的,悠闲地摇摇头。
“对此事此地,本人茫然不解,一无所知。”他说道,“至于提到的那个名
字,我不清楚。叫什么来着,克利斯?克洛斯?我不记得有叫这个名字的病人,
也不记得同哪一桩死亡有任何关系。这事对我压根儿是个谜。这是好久以前的事
啦!当然,有可能是我在医院里动过的手术,记不得是哪一次了。送医院送迟
了,这种情况多得很!但是只要病人一死,他们总说是动手术人的差错。”
他叹着气,摇摇头。
他心里在想:
喝醉了——就是这么回事——喝醉了……喝醉了动的手术!神经全然不管用
了——手发颤。是我杀了她,没问题,可怜的冤鬼——那位大嫂。要是没喝酒的
话,这种小手术根本不在话下。总算吃我们这行饭的都讲义气。当然,在场的护
士心里是有数的——但是没人声张。天哪,那次可把我吓懵了!以后再也不敢
了。可是事隔多年——谁又会知道这桩事情呢?

房间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瞧着埃米莉·布伦特,有的大大方方,有的偷偷
摸摸。隔了足足有一两分钟,她才意识到大家都在等待着她。她那窄窄的额角上
挑着双眉说道:
“你们都等着我说,是吗?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法官问:
“一点儿也没有吗?布伦特小姐?”
“一点儿也没有。”
她双唇紧闭着。
法官摸摸自己的脸庞,温和地说:
“你保留辩护权吗?”
布伦特小姐冷冷地答道:
“根本谈不到辩护问题。我做事从来不违背我的良心。我没有什么好谴责自
己的事情。”
现场出现了一种不满的情绪。埃米莉·布伦特竟然不为舆论所动!她毫不妥
协地坐着。
法官清了清嗓子,又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
“我们的询问到此为止。好吧,罗杰斯你说,除了我们以及你和你太太之
外,岛上还有别的什么人?”
“没有人了,先生。一个也没有。”
“你能肯定吗?”
“完全肯定,先生。”
沃格雷夫说道:
“我还不太清楚我们这位不知名姓的主人,他把我们一起拴在这儿究竟是要
干什么?但是,据我看来,这位老兄,且不管他是何许人也,用我们正常的话来
说,他是不正常的。也可能是危险的。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尽快地离开这儿。我
提议今晚就走。”
罗杰斯说道:
“抱歉得很,先生。岛上没有船。”
“一条也没有吗?”
“没有,先生。”
“那你和岸上是怎样联系的?”
“弗雷德·纳拉科特每天早晨来,先生。他送来面包、牛奶、邮件,听取吩
咐。”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说道:
“那么我的意见是等明天早晨纳拉科特一来,我们就走。那就好了。”
大家都表示赞成,只有一个人反对。只有安东尼·马斯顿和大多数人的意见
相左。
“有点儿怕了,还是什么的?”他说道,“得把这个谜解开再走。从头到尾
活像是一个侦探故事。够刺激的。”
法官挖苦他说:
“活到我这把年纪,我是不再想要什么‘刺激’了,如果用你的词儿来说的
话。”
安东尼微笑着说道:
“安分守己的生活,天地何其狭窄!我举双手赞成,何妨去碰碰法律!我就
为它干一杯!”
他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也许,太急了。他噎住了——呛住了,呛得很厉害,脸都抽搐起来,发紫
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接着就从坐着的椅子上滑了下来,酒杯脱手,倒在
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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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奇案第五章
第五章

事情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意外,使在座的每个人都为之失神屏息,呆呆地干
瞪着地上躇缩成一团的人。
阿姆斯特朗大夫随即跳起来,跑了过去,在马斯顿身边蹲下。当他再抬起头
来的时候,双眼茫然,透出深感迷惑不解的神态。
他轻轻地低语着,惊恐之极。
“我的天!他死了。”
那些人都没听懂,没有马上听懂。
死了?死了?这位青春无限美好的年轻尊神,一下子就被打翻在地了?健壮
的小伙子不会这样子死的,怎么会给一杯白兰地苏打呛住……
不,谁也不相信。
阿姆斯特朗大夫凝视着死者的脸,还凑过去用鼻子嗅了嗅那发青的,扭歪了
的嘴唇。然后把安东尼·马斯顿跌落在地上的酒杯拣起来。
麦克阿瑟将军说道:
“死了?你是说这家伙呛了一下,于是——于是就完了?”
大夫说道:
“你要说他是呛了一下,就说是呛了一下吧。但他完完全全是窒息而死的。”
他现在去嗅那只杯子了。只见他用一个手指头蘸了一下杯中的余沥,万分小
心地伸向舌尖轻轻地那么一碰。
他换了一副神色。
麦克阿瑟将军说道:
“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人能这样死了——就这么呛一下!”
埃米莉·布伦特清清楚楚地说道:
“生即是死,无时无死。”
阿姆斯特朗大夫站起身来,突然说:
“不,一个人不会因为这么呛一下就死了的。马斯顿的死并不是我们所说的
那种自然死亡。”
维拉说话了,声音低得几乎像耳语:
“搁了——什么——在白兰地里了吧?”
阿姆斯特朗点点头。
“是的。说不准。一切迹象看来像是氰化物之类。闻不出氢氰酸的特殊气
味,可能是氰化钾。那玩意儿发作得特别快。”
法官尖声问道:
“那东西在他的杯子里?”
“是在他的杯子里。”
大夫走到放酒的桌子那里,打开白兰地的瓶塞,闻闻,还尝尝。接着又尝了
尝苏打水。他摇摇头。
“都没问题。”
隆巴德说道:
“你意思是——想必是他自己把那玩意儿放到自己的杯子里去的了?”
阿姆斯特朗点点头,但是神色古怪,极不满意地说道:
“看来好像是这样。”
布洛尔说道:
“自杀,呃?真是怪事!”
维拉慢腾腾地说道:
“谁也不会想到他会自杀。他多么生气勃勃!他正——喔——正过得美着
呢!今天晚上他把车开下那个山坡的时候,他的神气简直就像——就像——喔,
我真没法形容!”
其实大家都知道她要说什么:安东尼·马斯顿正处于青春年华、胸怀远大抱
负的时光,怎么看都像是不朽的、死不了的。哪知而今竟一命呜呼,倒毙在尘埃
之中了呢。
阿姆斯特朗大夫问道:
“有没有自杀以外的可能呢?”
他们一个个都慢慢地摇了摇头,沉思着。还能有什么别的说法呢?酒,谁也
没有去动过,他们全都看见是安东尼·马斯顿走过去自己动手倒的。因此,不言
而喻,酒里的氰化物也就是安东尼·马斯顿自己放下去的。
至于下一个问题——安东尼·马斯顿为什么要自杀呢?
布洛尔思忖着说:
“你知道,大夫,依我看,这不对头。我认为马斯顿先生决不是会自杀的那
种人。”
阿姆斯特朗回答说:
“我同意。”

话也就到此为止了,还有什么别的好说呢?
阿姆斯特朗和隆巴德一起把安东尼·马斯顿死沉沉的尸体放到他自己的房
里,用被单盖起来。
他们下楼的时候,其余那些人正围成一圈站着。尽管那天晚上天气并不冷,
但大家似乎都有点哆嗦。
埃米莉·布伦特说道:
“我们都去睡吧,不早了。”
已经过十二点钟了。这个建议挺合适——但是谁都赖着不走,似乎都想呆在
一起,好放心些。
法官说了:
“是啊!我们得睡一会儿。”
罗杰斯说道:
“我还没有收拾呢——得收拾饭厅。”
隆巴德随口说道:
“明天早上再干吧。”
阿姆斯特朗大夫则问他:
“你太太没事了吧?”
“我去看看,先生。”
一会儿他回来了。
“睡得正香呢。”
“很好,”大夫说道,“别吵醒她。”
“是,先生。我就把饭厅拾掇一下,也看看四周的门是不是都关好锁上了,
我再回去。”
他穿过客厅到饭厅去了。
其余的人,一个挨着一个,勉勉强强,慢慢腾腾地开始上楼。
如果这是一所老宅院,地板踩上去嘎嘎作响,这儿阴一块、那儿黑一块,夹
板墙又厚又沉的话,倒可能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现在这所房子是再时髦
不过的了,找不到任何阴暗的角落——不可能有暗门滑墙什么的——到处灯火通
明,一览无遗——每件东西都崭新、发亮,光鉴照人。屋子里啥都藏不住,没有
秘密可言,连一点这样的气氛也没有。
不知怎么搞的,现在却成了恐怖的深渊……
他们上了楼,互相道过晚安,各归各的卧室,而且不用说,全都自动地、想
都不用想地锁上了门……

在这间色调柔和、摆设宜人的房间里,沃格雷夫法官先生正脱鞋宽衣,准备
上床。
他一边还在想着爱德华·塞顿。
他完全记得塞顿:漂亮的头发,蓝眼珠,看起人来总是那样坦然地直望着
你,一脸的老实随和相,这也是为什么陪审团对他有那样强烈的好感的原因。
卢埃林,作为公诉人一方,捅了点儿漏子,冲动过火,太急于求成了。
马修斯,作为被告的一方,则表现得很出色。论点有力。他的盘问句句击中
要害,简直是要命,他对证人席上当事人的那一套处理方法,真叫绝。
而且,塞顿也顺利地经受住了盘问的考验,既没有紧张,也没有冲动,陪审
团成员的脸上都浮现出受到感动的表情。按马修斯的估计,也许是大局铁定,就
等着听众最后向他齐声欢呼的那个场面了。
法官小心地把表上好弦,放在床头。
他确切地记得当时他高坐在上的那股滋味儿——耳朵听着,手里记着,每一
点都不放过,搜罗足以证实罪犯的那怕一丁点儿的证据。
他对本案极感兴趣!马修斯的结束发言堪称第一流的了。而接着发言的卢埃
林却全然未能消除被告律师所取得的普遍好感。
之后就轮到他自己作总结了……
沃格雷夫法官现在小心地取下假牙,泡在水杯里。干瘪的嘴唇塌下去了,显
示出一张冷酷无情的嘴,不但冷酷无情,而且还嗜血。
法官眯着眼,暗自好笑。
结果他还是把塞顿干掉了。
关节风湿病又有点来劲儿了,他哼哼卿卿地上了床,随手熄了灯。

罗杰斯站在楼下的餐厅里,百思不得其解。
他对着桌子中央的那盘小瓷人儿在发愣。
他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见鬼了!我可以赌咒说原来统共是十个。”

麦克阿瑟将军在床上辗转反侧。
瞌睡虫就是不肯光临。
黑影里,不断浮现出阿瑟·里奇蒙的面庞。
他喜欢过阿瑟——他一直是真他妈的宠爱过阿瑟,对莱斯利也喜欢阿瑟这一
点,他也高兴过。
莱斯利真叫人难以捉摸。对多少挺不错的人物她都嗤之以鼻,总是这么说:
“傻瓜蛋一个!”
然而,她却不觉得阿瑟·里奇蒙傻。他们俩从一开始就相处得挺好。他们在
一起谈论戏剧,谈论音乐和电影。她打趣他,取笑他,逗他乐。而麦克阿瑟呢,
一想到莱斯利像母亲一样喜爱着这个大孩子,也感到乐滋滋的。
好一个像母亲一样!该死!竟连里奇蒙已经二十八岁而莱斯利只有二十九岁
都忘了。
他是一直爱莱斯利的。他现在就看得见她。她那瓜子儿脸,深灰色的盼顾自
如的双眸,褐色而浓密的鬈发。他一直爱着莱斯利,也一直绝对信任她。
部队远处法国,日子过得够呛的。他总是坐着思念她,从军装上衣口袋里掏
出她的像片来看。
可是,随后,他发现了!
事情发生得和小说里的故事一模一样。信纸装错了信封。她同时给他们两人
写信,却把给里奇蒙的信纸装到寄给丈夫的信封里了。即使在事隔多年之后的今
天,他仍然能感觉到当时的打击——痛苦……
天哪!真受不了!
事情已经发生一段时间了,信里写得明明白白的。每逢周末,还有里奇蒙上
次的公休……
莱斯利——莱斯利和阿瑟!
这个该死的家伙!他那张该死的笑脸,那个该死的响亮清脆的“是,长官!”
骗子,伪君子!偷别人老婆的贼!
阴森森的杀机一点儿一点儿地滋长起来了。
他得想法子照常办事——不露声色。对里奇蒙的态度也千方百计地做到一如
既往。
他办到了吗?他认为还行。里奇蒙毫无察觉。身居异乡,远离家园,脾气好
好坏坏算不了一回事,神经绷得太紧了,总是不断会犯嘀咕的。
就是小阿米泰奇有过那么一两次好奇地望着他,那孩子年纪还小着哪,就是
有心眼。
后来时机终于来了——也许,阿米泰奇是看出来了。
他故意让里奇蒙去送死,要是那次里奇蒙能毫发不伤地回来,那才真叫做奇
迹了,当然,奇迹并没有出现。不错,是麦克阿瑟有意叫他送命的,这一点他全
无悔疚。那原本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无时不有失误,军官们不断地被派去蒙受无
谓的牺牲。到处是混乱,惊慌。过后有人也许会说:“老麦也慌神了,捅了大漏
子,挺棒的部下,损失了好几个。”也就是这些了,别的还能说什么?
但是,阿米泰奇可不是那么回事。他瞧起他的司令长官来,眼神就是与众不
同。估摸他已经看出,里奇蒙是被有意派去断送了性命的。
(那么,战争结束以后——阿米泰奇会不会讲出去呢?)
莱斯利是不知道的。莱斯利为了心上人的死亡哭泣过(他估计),但当他重
返英国的时候,她的伤心已经过去了。他从来没有向莱斯利戳穿他所察觉了的问
题。他们又在一起生活下去了——只是她免不了经常惘然若失。就这样又过了
三、四个年头之后,她患两侧性肺炎,香消玉殒了。
那也是多年以前的事了,有十五年——十六年了吧?
后来,他也离开军队在德文郡住了下来——买了小小的一块产业,实现了多
年的愿望。邻居挺不错——天下乐土也莫过于此了。再来点狩猎、垂钓什么的,
每逢礼拜上上教堂(除了布道讲大卫怎样把尤里亚弄到前线去送死的那天之外。
他无论如何也听不得这个,太使他坐立不安了)。
大家都对他客客气气的。起初,情况就是这样。后来,他不安起来了,总感
到有人在背后议论他的长短似的,见到他的时候,神色也不对头,多少有这么点
儿吧,就好像他们都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似的……
(阿米泰奇?会是阿米泰奇说了些什么吗?)
从此以后,他总躲着别人——隐居独处。一个人总觉得有人在议论自己,确
是不够舒坦的。
总之,事过境迁,多少年过去了。所以说——所以现在完全是无缘无故的事
了。莱斯利久已音容消逝,阿瑟·里奇蒙也一样。已经是过眼云烟了,还有什么
问题呢?
这样一来,生活也真孤单,他只能躲开军队里的那些老朋友。
(万一阿米泰奇讲出来,那么他们就全都知道了。)
现在——就是这个晚上——一个神秘莫测的声音揭穿了一直保守秘密的这件
陈年往事。
他这样处理是否对头呢?咬紧牙关不开口?表示错综复杂的感情——愤慨、
厌恶,但就不能显得心虚、张惶?说不准。
当然,这种指控,谁也不会认真看待。水分太大,近似于捕风捉影。就拿那
个可爱透顶的姑娘来说吧——那个“声音”指控她把一个孩子淹死了!疯话!天
知道是哪一个疯子随便乱告乱攀的!
埃米莉·布伦特——其实就是军团里老汤海·布伦特的侄女。竟然也指控她
谋杀!谁都能一眼就看出她真是再虔诚不过的人了——说她是牧师的羔羊吧,也
相称!
该死的怪事,压根儿就是!就是发疯,没别的!
自从他们到达这儿以来——什么时候到的?哟,该死!不是今天下午才到的
吗?怎么好像过了那样长久了啊!
他想:“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身啊!”
当然,明天,只要岸上的摩托艇一来就走。
真有意思,此则此刻,他又不太想离开这个岛了……再回到岸上去,回到他
那所小宅院,去重新经受种种的是非烦恼。从敞开着的窗户里传来了阵阵惊涛骇
浪拍击礁石的声音——要比傍晚时分更加沉重响亮。风也起来了。
他想,安息之声啊,安息的所在……
他想:小岛的妙处就妙在既来之则安之,再也无法往前走了……到了万事的
归宿了……
他忽然之间明白了,他不想离岛往别处去了。

维拉·克莱索恩躺在床上,清醒地瞪着天花板。
她床头的灯还亮着。她怕黑。
她思潮起伏:
“雨果……雨果……为什么我觉得今晚你老是盯着我?……好像就在我的身
旁……
“他究竟在哪儿啊?我不清楚,我也永远不打算知道。他就这么走了——直
截了当地走了——同我没有关系了。”
要躲开不去想雨果是不成的。他就在她的身边。她没法不去想他——没法忘
了他……
康沃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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